狄万英率众前来,看见墙上的尸体,便知罗邦彦已经按照约定杀死了守城的录事与众豪强、庄户,开门等候纳降。狄万英便走在队伍前头,来到铁闸门下。城楼上罗邦彦瞧见金马银甲的狄万英,大声道:“狄社主,罗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狄万英笑道:“罗社主果然说到做到。”
罗邦彦道:“天平村内所有金银粮草,现在都归狄社主了。”
狄万英开怀大笑,打马进门。要进未进之际,他却清楚听得罗邦彦突然冲谁喊了声:“混账!”
头顶传来“吱呀”声,铁闸门訇然坠下。狄万英还未反应过来,幸而胯下神驹灼光机警,早早调头转身。厚重的铁闸门“邦”一声,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溅地尘土石块飞扬。狄万英都没来得及心有余悸,城楼上的箭矢突然密集攒射,将他左右十余名随行社众悉数射杀。幸好狄万英身着铁甲,箭矢难透,马又机敏,紧急避让,这才免遭杀身之祸。
狄万英驾着灼光跑远,又惊又怒。
而城楼上的罗邦彦心情也不爽。他用蒙上画了五官的猪皮的假人伪装成尸体,原计划至少放进来七八百人再突然放下闸门,集中优势兵力将狄万英及其他玄影社头领们悉数全歼,却没有想到,精心策划的一次关门打狗战术,竟被两个负责管理铁闸门的社众搅和了。但他又不好太过发作,毕竟那两个人是潇湘社的。
狄万英跑到弓弩射程之外,遥呼道:“罗邦彦,你我的约定难道忘了吗?真没想到,你竟真是个卑劣无信、反复无常的小人!”
罗邦彦亦遥呼说:“狄社主过誉了。你说的对,我罗某人的确卑劣无信,是个小人,但却不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潇湘沈氏与我罗氏一门乃生死世交,我岂能因儿女私情而背叛沈社主?只能说狄兄弟你看走眼了。”
“好!”狄万英叫道:“既然如此,罗兄就静等狄某来取阁下的首级了!”
罗邦彦道:“罗某还是那句话,我洗颈恭候。”
原本志得意满打算受降的,却没想到不光没成,还差点被铁闸门砸成肉酱。狄万英这辈子哪里被人这样算计过,他岂能善罢甘休。于是他当即下令,让一同跟来的三千名弟兄,自东、南两个方向猛攻天平村坞堡。
一时间,坞堡上下矢如飞蝗,如注箭羽破空的“嗖嗖”声甚至刺痛了战场中人的耳膜。数千人在两面城墙内外浴血激战。很快,城墙上、城墙下都堆满了姿态各异的尸体。
估计实在是太窝火需要发泄,狄万英特命五十名社众拿上投石索,冒险靠近,冲南门城楼丢震天雷,把最后的存项都赏给了协防的六合枪社中人。
声声巨响,城上砖块、肉块和骨头飞扬。当然城下也有因投掷手被射杀,震天雷在原地爆炸而伤亡的人,双方损失相近。
战况愈发激烈之时,忽听城楼上一个女人声音高叫:“都住手!”
第三九五章平江影帝()
却说罗邦彦试图以关门打狗之计围杀狄万英等玄影社头领,却因为管理铁闸门的潇湘社社众失误而宣告失败。狄万英愤而攻城,就在双方死伤惨重,战况愈发激烈之时,忽听城楼上一个女人声音高叫:“都住手!”
那女子连喊了数声,众人方才听见。
南门玄影社的人看见城楼上女子样貌,渐渐停止了进攻。战场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狄万英也看见了城楼上的小妹狄千慈,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相当后悔当初贸然将小妹许配给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主要原因是嫁出去了还没取得预想的效果,果然是有了男人忘了亲哥。
狄千慈冲城下高声喊道:“大哥,停手吧,你赢得了一场两场战斗,但却赢不了整个潇湘社啊!大哥,撤兵吧!”
此时从被震天雷炸出来的瓦砾堆中爬起来的罗邦彦拍拍身上的尘土,这才明白为何控制闸门的盟友会出现失误。狄千慈倒底不忍目睹亲哥哥和丈夫刀剑相向。
狄万英的怒火稍稍降下来一些,理智的头脑告诉他,小妹的话是有道理的,他是能三日攻克花湖集镇,甚至或许也能十天攻下天平村,但以玄影社的实力,绝对无法与整个潇湘社抗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和手段都是徒劳的。现在玄影社在大地图上的位置就处于一个突出部,潇湘社只消派哪怕十分之一的人马过来支援天平村,都够他喝一壶的。
同时,大妹狄千慧也劝他不要枉费社众性命,还是遵循最初的战略计划为上。最初的计划,就是消极作战,出工不出力。
“了解了。”狄万英下令撤兵。临走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上那曾经被他抱在怀里,在他臂弯里撒娇瞪眼,而现在却已经长大,成了别人妾室的小妹,他最后冲狄千慈高声说了一句话:“小妹,不要忘记,我永远是你的大哥。”
“我不会忘记的。”狄千慈先是小声呢喃,念叨几遍后忽然提高嗓门,朝城外高呼。只不过狄万英早已一骑绝尘,听不到了。
几天后,果然如预料的那样,潇湘社调拨一万人来到天平村附近协防。天平村坞堡是通往鄂州治所的最后一道关卡,自然不能轻易失守。
而玄影社首战受挫,回到目前的驻地花湖集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铁了心不想去虎口拔牙了。军社联盟中风言风语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但狄万英置若罔闻,对外宣称自己得了头风,无法上阵,坚决不出战。
如此十几天,联盟的那帮人终于要有所表态了。这一天,诸军社的大佬们前来花湖集镇,说要问候问候。
稍后,狄千慧来到大哥的寝室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来阵阵娇yin,便咳嗽了一声。狄万英这才把手从小妾赵卿卿下身的敏感地带移开,道:“进来说。”狄千慧并未进门,告诉他:“那些大社头领们听说大哥生病,纷纷前来探望,大哥你不得有所表示吗?”
狄万英“喔,知道了,你先下去安排吧。”
过了一段时间,等忠义社总社主刘焱带着郎中进屋时,原本生龙活虎的狄万英安安静静躺在榻上,脑门盖着一块热毛巾,赵卿卿坐在旁边给他一勺勺喂糖浆,同时用另一条白毛巾给他轻拭嘴角漏出来的口水。
狄万英缓缓转动眼球,瞧见刘焱,顿时眼眶湿润,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刘伯伯,侄儿有负伯父厚望,未能攻克天平村,侄儿愧对伯父。”
刘焱见狄万英果然一副难受得要死的样子,叹口气道:“别说了,别说了,先歇着啊——我正好带了一个郎中,让他给你瞧瞧。唉,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生病了呢?”
郎中放下药匣走过来,狄万英瞄了他一眼,凝神运气,趁没人注意,在被窝里轻按了自己右臂上的几个穴道,使得心率和脉搏不齐,伪装出了假象,然后才任郎中替自己号脉。
那郎中号着脉,面露讶异神色,道:“不得了,狄社主如今不过三十年纪,这病根居然已经落下了二十年!”
狄万英觉得二十天太夸张了,于是稍稍调整了一下。
那郎中感觉自己适才判断失误,又改口道:“不是二十年,是十年。不过十年也不短了。”
一块儿演戏的赵卿卿忙焦灼地问:“那请问郎中,官人的病如何才能治好啊?这几天,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像山倾一般躺在病榻。奴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着,她轻撩袖子,擦拭泪水。
郎中道:“大娘子莫要着急。头风病是由多种因素引发的,其中以风邪、气滞、血瘀、血虚、痰浊、阳虚最为多见。病机主要为不通则痛和不荣则痛两方面。因头为诸阳之会,清阳之府,五脏六腑的气血皆上注于此,因此外感六淫、或内伤脏腑、皆可导致气血逆乱,络脉瘀阻,经络运行失常,脑失所养,不通则痛。本病的病机总以脏腑功能失调为本,风火痰瘀为标,本虚标实,病机较为复杂。不过此病虽然发作时头疼难忍,严重时头痛如裂,头痛每次发作可持续几分、几刻、几天乃至月余,病程长、易于反复发作;但是并不致命,只要悉心调养,以药物辅助,是可以很快缓解的。”
刘焱道:“那你还不赶紧开药啊!”
“喔,是是。”郎中让病人家属拿来纸笔,写下三张偏方,又从药匣里取出一瓶药丸,嘱咐家属让病人按时服药,如果情况乐观,应当在五天内就可以下床走路,恢复往常活力。
其他军社的头领们也都轮流进屋探望,他们亲眼看见病得要死一样的狄万英,有人窃喜、有人同情,甚至有位社主特地握住他的手,小声告诉他:“我有家人也得过头风,我略懂一二,头风可能是气血亏虚或肝肾阴虚导致的。男人嘛,要注意节制。”
赵卿卿脸上一副悲伤的表情,手却捂嘴憋笑,差点把自己给憋岔气了。
此次风波总算平息,客人们都离去后,狄万英一个翻身起来,招呼跟班石景崇,一指桌上药方和药瓶:“你把这些废品都给我扔粪坑里去!”
第三九六章黄石军议()
玄影社作为先锋,进攻天平村受挫,而且社主狄万英又“因病”无法上阵,那么攻克天平村坞堡的责任,自然就要落在其他军社的头上了。
其实别的军社大佬也希望攻下坞堡的是自己,没看玄影社拿下花湖集镇,整个镇子的资源都被他们占有了,能打下坞堡,好处多得是。但问题就在于,攻克天平村坞堡的收益是否能弥补进攻时的损失,这是必须要考虑的。除此以外,自己到底有没有拿下天平村的本事?
绍熙元年五月初,荆湖平原的广袤原野上开始昼夜过兵了。
潇湘社的管领、录事带着由各豪强庄户及社众组成的队伍从刚刚播种过的田野隆隆推进。不计其数的探马游骑却是流星般的穿梭在原野色块之间。烟尘弥漫,战马嘶鸣,方圆百里的地面上日夜滚动着隆隆沉雷,飘散着呛人的土腥味儿。旬日之间,四万潇湘社精锐便自岳州,通过鄂州治所迫近到了天平村和花湖集镇之间。声势当真惊人。
这四万人,由大管领纪廷珪、二管领诸葛策亲自带领,整整二十名录事调来担任副手,如此重视,可见天平村对于潇湘社而言,是绝对不能失守的。
潇湘社援军来到天平村周围,不光是简单地安营扎寨,他们还修筑新的木堡,挖掘壕沟,设置甬道和拒马。经过一个多月的工程,他们修成了两道防线,第一道以天平村为起点,花马湖北畔为终点;第二道以天平山北山脚为起点,长江南岸滩涂为终点。援军四万,外加天平坞堡内的五千战力,就扼守着两道防线上的各个重要点位。
按理说,修筑防御工事需要时间,军社联盟完全可以在工程的过程中进行骚扰,但是现在的联盟早已不像刚开始那般稳固了(虽说一开始也稳固不到哪儿去)。骚扰成功便罢,若不成功被反打一波,那四万潇湘社众可不是吃素的,谁都不想耗费自己的实力去干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盟主刘焱得知这些情况,觉得贸然进攻不可取,但成天龟在营地里也不是个事,于是他决定召开军议。两天后,鄂州东南一个名为黄石镇的地方,磁湖西畔,忠义社主力驻守的地方,刘焱主导召开会议。
镇上最大的一栋坞堡已被忠义社占据,分别打着不同算盘的各大军社头领纷纷进入大堂,逐一落座,等待会议开始。就连得了“头风”的狄万英也“强撑病体”,由大妹和妹婿搀着进入大堂,参加军议。
稍后,忠义社总社主刘焱来到会场,坐在首座。他放眼望去,绍兴军社、明州四明乡社、建宁府刀社、安丰军乡社、杀虎寨、信州乡社、庐州乡社、衢州军社、平江玄影社等十余个军社社主及副社、管领等应当参会的五十余人均已到齐。当然联盟不止这些社团,还有一部分在巴蜀一带及广南两路与另外两线的潇湘社及其盟友作战,无法来黄石镇参会。
见众人到齐,刘焱发话:“众位兄弟,如今潇湘社在天平山到花马湖之间设下两重坚固防线,意欲抵挡我方进攻,诸位谁有破敌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会场沉默良久,方才有人开口。
建宁府刀社一副社道:“潇湘社防线稳固,将鄂州围在铁桶之中,强攻自然不可取。但是我们的目标并不一定就是鄂州治所。”
不少头领听着觉得新鲜,哂笑问:“那足下说说,我们的目标不是鄂州,还能是哪儿?”
刀社副社并不在意他眼中愚人的嘲笑,兀自道:“我们的最终目标,难道不是岳州吗?”
其他人更是讪笑不止:“你想去岳州,是不是得先通过鄂州?”
“不,还有一条路。”刀社副社说出了那个地名:“潭州。”
潇湘社的本据岳州位于潭州北、鄂州西南,正是二州府的中间。
“从大局上看,潇湘社是三线作战,而细分之下,每一线又分为诸多点位。现在东线以鄂州争夺最为激烈,那么相对的,其他地方的防守必然会薄弱。潇湘社虽有六十万众,善战者十之一二,不过十一二万,又分三处固守,而东线的四万精锐又全部投入到了鄂州防线。那么防守潭州的必然是二流。若我们联盟先猛攻天平山与花马湖间的防线,同时分出一队人马从南绕路奇袭潭州,必定一击拿下。潇湘社顾此失彼,阵脚大乱,届时岳州岳阳园必定唾手可得了!”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又觉得颇有道理,开始思考其可行性来。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跑到刘焱身边,耳语几句。刘焱听了,面色有异,不过很快调整过来,整肃衣冠,站起来像是要迎接什么人一样。
不一会儿,门口院子大声禀告:“捧日营正将、昭武校尉齐肃卿到!”
满座人听了,不免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只听过捧日军,没听过捧日营,光听“捧日”二字应当是禁军,禁军就是朝廷的兵马。原以为新皇登基后对民间事不闻不问,放任军社斗争,为何突然派禁军将领前来,还赶得这么巧,刚好在联盟军议的时候来到黄石镇?
众人正思考着种种可能的时候,挑帘进来一名武官。
却见这将军须长一尺余,相貌堂堂,身高近八尺,仿佛戳天,异常魁梧,身着崭新的禁军白披山字甲,银光闪闪。他进来先将一顶凤翅兜鍪放在末座一军社头领旁的茶几上,完全不管那人满意不满意。其实行军的时候没人会穿盔甲,齐肃卿这一身是为了来这儿威吓众人刚刚套上的。他扫了遍与会众头领,呵呵笑道:“唷,各位都在啊,给我把椅子,我也旁听旁听。”
来这儿还能说旁听的吗?刘焱不敢怠慢,忙叫人搬来把太师椅,放在右前第一位,自己却坐了,将首座让了出来。
齐肃卿满意微笑,大步走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了首座。他今天这么张狂是有道理的,正六品昭武校尉,别的人顶多是个从七品武义郎之类的,即便是武官,他也比在场所有人都大,他不坐首座可没人敢坐。
“诸位方才在聊什么,不妨说与我听听?”
第三九七章左右逢源()
“诸位方才在聊什么,说与我听听啊,怎么都不说话了?”齐肃卿道:“该讲什么继续讲,可千万不要顾忌我啊。”
谁都明白齐肃卿是故意催促的,哪个还敢饶舌?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刘焱在旁先问:“敢问齐校尉来到黄石镇,可是有什么公干吗?”
齐肃卿呵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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