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孔炳坤带着两名庄户和三十名社众赶到火药库灭火,好在附近全是雪,也用不着跑到河边打水了。经过两个时辰的连夜忙碌,火焰总算彻底消失了,火龙带走烟尘,留下的是一片残骸。其实也不完全是残骸,还是有一部分火器存放的位置较好,没有被火势波及,完好无损地静静躺在箱子里。
“纪管领来了,还不得剁掉我一只手?”孔炳坤摇头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清理残骸的社众有了发现:“孔录事,尸体数目不对!”
“啊?”
社众告诉他:“看管火药库的一共是二十五人,可算上烧焦的、被炸碎的以及尚能看清面目的,尸体数目早就超过了一百!”孔炳坤大惊失色,在内外转了转,扫了扫横七竖八的尸首,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忽然放声大笑,道:“这帮万羽堂的乌合之众,真是蠢到家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社众问他:“孔录事,怎么讲?”
孔炳坤道:“这帮挨次货,在山上观察良久,一定是把此地当成了我们的屯粮所,趁着夜色摸下来偷袭,想一把火烧掉我们的粮草,可万没想到,点的却是硝石火药,结果把自己给烤了!”说着,他实在忍不住,捧腹笑到痉挛。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又道:“此前估算的万羽堂人数应当在一千人上下,几日作战,加上今夜的损失,他们所剩人员应当只有十之五六了,明日继续猛攻,定能将玉泉山一举拿下!”
社众们赶紧拍马屁:“明日定如孔录事所言。”
“你们明天一定要抢在宋茂才的人之前攻入玉泉寺,这样一来功劳可就全是我们的了!哈哈”孔炳坤放肆大笑,若能抢下头功,纪廷珪自然不会追究他失责之罪了。
然而就在他成竹在胸,心里欢喜的当儿,不知谁发出一声不应景的呻吟。
孔炳坤不满道:“哪个不知好歹的?熬不住赶紧给我回去挺尸吧!”
一声哈欠后,那人答道:“喔,小的这就回去。”
“等等——”孔炳坤叫住那人,疑道:“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你?你转过脸来让我瞧瞧!”
那人愣了愣,缓缓转着身躯,待正脸即将面对孔炳坤的时候,忽地一箭刺去,正中孔炳坤面门。
“啪,啪啪”,一阵短促又快到几乎听不清次数的弦声,三名社众中箭倒地。
第三七六章弓神斗技()
确认最近的几个敌人都被击毙后,元敬阳吐了口气,拔下尸体上能回收的箭矢,再次半蹲移动,设法尽量避开其他的潇湘社社众。很快走过来的社众发现了孔炳坤等四人的尸体,惊觉不好,即可开始搜寻凶手。
元敬阳躲在焦木桩后,猛地探出头来三箭同时射击,一下射翻三人,而后迅速转移,寻找新的掩体,再次隐蔽放箭,打出个时间差,转眼又干掉三人。
“嗖——”元敬阳耳听得弦声,急忙调头,正看见空中有三瓣洁白的箭羽,立刻迎头射箭,将来箭还在飞行时就从中穿成了两半。
但对手似乎也是个高手。这一箭的危机刚刚解除,喘息的工夫都没有下一箭就来了。元敬阳此时手中无箭,从后腰箭筒里取箭还击根本来不及。情急之下,他身躯一闪,手臂却往前一伸,硬是抓住了飞来的箭矢。他连庆幸的机会都没有,第三箭又来了。这回倒好说,元敬阳即刻搭上抓住的箭进行还击,将敌箭击飞。
“好弓术!”对面传来一声叫好,又问:“敢问阁下姓甚名谁,是万羽堂的哪位好汉?”
元敬阳没有作答,而是先绕到掩体的另一面,防止再遭迅猛打击,同时听声辨位,判断出对方大概是在四十步开外。而且剩下来的社众也朝这边包围过来,他觉得对方问话,是在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元敬阳手指在箭筒上摸了一把,还剩十支箭,而敌人应当还有二十来个,箭不够,唯有设法干掉自己身后那个对方的弓手,拿他的箭用。不过对方的弓手显然水平也不低,不太好对付。
元敬阳略做思忖,决定再次使出弧形箭的绝技。但万羽弓劲头太大,不易成功。
“试试吧。”他还想调整呼吸,静候时机。可包围过来的社众从左前方靠过来两人,不给他留更多时间了。日你先人的!元敬阳顾不上许多,唯有张弓放箭。
那支箭飞出去,路径却好似一根甘蕉,绕开前一人,正中后一人的左颊。成功了!
元敬阳射完这一箭后,顾不上高兴,忙朝右边望去,真看见一个持弓带箭的汉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跑过去,像是在寻找射箭的人。
龟儿子果然上当!元敬阳兴奋不已,立即满弓送他一记劲射。那汉子猝不及防,被射穿颅骨,朝右几乎飞了三尺,借着侧卧在雪地之中,鲜血和脑浆缓缓渗出,融化了一小滩。
不知怎的,元敬阳顿时心生可惜:好一个神射手,就这么命丧我手了。但自己的命显然还是更重要,元敬阳射死那弓手,又赶紧射翻冲到面前来的社众,随后将剩下来七支箭一把握在右手里,急忙忙朝弓手的尸体跑过去。
“嗖——”忽地一支箭插在脚前雪地,元敬阳骤然间意识到:那神弓手没死!死的不过是个寻常社众。
果然,又有两支箭几乎同时插在元敬阳身体周围,不过仔细一点,还是能看出来这三箭是依次射出的。
幸好是晚上,离得又有点远,自己身形还较为瘦小,否则真有可能被这厮废了条腿。元敬阳重新躲回掩体后面,大感庆幸。
“好汉可是成都元敬阳?”短暂的间隙,那现在不知人在何处的神射手高声问道。
奇了,他怎么知道是我?元敬阳颇感意外:从那录事和社众的对话听来,自己这一次的行动并未被潇湘社提前获悉,这弓手又如何猜到是我的?他正想着,那弓手远远呼道:“淳熙七年岳阳园九里香堂一面,仿佛昨日。阁下弓术超凡,令余神往。故在下苦练九年,今日方能与阁下一较高低。”
对方不提元敬阳几乎都快忘了那件事,正因九年前在九里香堂的三箭技惊四座,江湖才称他为“天下第一弓”,想不到还真有以他为目标和对手,勤学苦练多年的人在。元敬阳亦高声寒暄:“阁下既然知道是元某人,何妨告诉我阁下的名号?”
那人听着,笑道:“元总堂主多年江湖浮沉,已不似当初轻狂了。也罢,我便告诉阁下自己的姓名。我乃潇湘社一庄户,姓贺名端。”
“端”字入耳的刹那,看见掩体后露出一只弓梢,因而悄声逐渐包围过来的社众一拥而上,扑向掩体后面——
奇怪,人不见了。
就在社众们看着光秃秃一张弓倍感讶异的时候,侧面遽然接连飞来四支箭,当场射倒四人。原来元敬阳故意将万羽弓倚靠在掩体后,露出一头弓梢,人却趁着说话的当儿悄悄挪到了此前被他射死的弓手处,捡起了死人的弓箭。不过他没得意多久,贺端就寻到了他,三箭连射。元敬阳险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凭借条件反射的反应,拧弦射出一支弯箭,令箭横着同时打飞两支来箭,再用手借住第三支,开弓还射回去。
很快,这片废墟就成了元敬阳同贺端的斗弓场,剩下一个庄户和十四名社众在意识到自己绝非元敬阳的对手后,只留下五名社众辅助,其余人则跑去搬救兵。
元敬阳闭目聆听,凭借过人的听力数清楚人数后,心里清楚走掉的一拨人是去叫帮手了,自己若不能尽快逃离此处,怕是凶多吉少。他思忖脱身良策,却忽然想到:你个龟儿子跟我玩聊天战术,我就不会了吗?于是他趁着敌人畏怯,不敢露头的机会,呼道:“贺兄弟,你就不奇怪,我为何能从火场中活下来吗?”
贺端的确奇怪,他听见元敬阳声音还在废墟里,知道对方没跑就放心许多,便应声道:“贺某确实好奇,不知元总堂主如何逃生的?”
元敬阳大笑数声道:“元某人有神功护体,别说几十斤硝石了,就算你拿一百个震天雷把老子圈起来,都炸不伤我分毫。所以你们别妄想能拿下我了,不相死的就趁早逃命吧!”
贺端也大笑几声,说:“元总堂主真会讲故事。其实阁下是躲在墙角一口铁皮箱子后面的,故而只是被爆炸震晕,却没有受伤,贺某说的对吗?”
元敬阳道:“我说你这个人,不知道给别人留点面子吗?老子将来还要在道上混呢,你把老子的神功拆穿了,于你又有何益处?”他同贺端讲话,真正的心思却全在仔细寻找合适的逃生路线上。
木砦废墟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烧焦的木头和尸体,而这些木头和尸体却巧妙地排布成了一道道低矮的堑壕,有些“堑壕”甚至可以从木头底下钻过去,十分方便。元敬阳观察良久,估算出自己要跑到最近的一处木墙豁口,大约需要一分,而这一分之内如何躲避贺端的攻击是最关键的。他短暂思考后,扯下半块束腰,倏忽往掩体外一丢,同时心中默数:一、二——
数到二的时候,一支雁翎箭以极小的倾斜角度插在了那块束腰上。
容不得多想,元敬阳一跃而起,翻过一根横着的木桩就往前滑去,钻进了前面一个窟窿,再一个翻腾,跨过两具交叠的尸体,直奔木墙豁口而去。他甚至能清晰听见身后箭矢插进尸体的声音,可见贺端的反应有多快。
然而元敬阳的速度更胜一筹,他最终还是成功逃离废墟,跑过一片空地,钻进了树林当中。
废墟里,一个肩膀极为宽阔,身材很高,头裹红巾的魁梧男子背着自己的弓,又走过去捡起了元敬阳遗弃下的神弓万羽弓。
“如此质朴无华,才算是真正的宝具啊。”贺端自觉收获颇丰,又往前走去,捡起半块束腰,拔下横着的木桩上的箭,收进箭斛;他继续向前,收了由木桩和尸体构成的窟窿后的箭;再拔下插在两具交叠的尸体上的箭,才算回收完毕。
旁边社众替他喜悦:“贺大哥,您今天算是在弓术上胜了元敬阳一筹啊!往后大哥可要声名远扬了!”贺端摇头:“不,我一箭都没中的,还被他连连击飞、接住,算不上胜他。”社众道:“大哥别这么说嘛,那山猴子被大哥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侥幸亡命走脱,大哥是胜了。”贺端却道:“他才不是慌不择路,一开始他就算好了箭速和我的出手速度。”说着,他展示了一下那半块中间有个箭孔的皮束腰。
那社众看得呆了,缄默不言了。
贺端摇头叹气,道:“野兽尚不能胜,人又岂能赢他?”
贺端他们等人过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遁入树林的元敬阳一路往山脚下蚁巢洞口方向跑去,可他跑到一半,却改变了一心逃命的想法。
明日继续猛攻,定能将玉泉山一举拿下。这是孔炳坤说过的话。
李丹晨可以独当一面。而如果我回去,仅仅多一个人对大局也没太大帮助。还不如设法将此次行动完成,或许他们尚能有一线生机。元敬阳知道玉泉山堡会迎来怎样的狂风暴雨,只能在心里祈祷:等我回来。
第三七七章众寡悬殊()
江面上净是破碎的木板和燃烧着的船只,还有无数的落水者在呼救。潇湘社的运粮船一共四十多艘,大部分被击毁或击沉,只有四艘船逃走,社众伤亡八百多人,基本算是完犊子了。
元敬阳偷偷来到渡口附近时,正看见渡口的社众架着小舟,打捞救援零落在水面的待援社众。
我没有看错吧?元敬阳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所见不虚后,他陷入了无尽的迷茫当中:不等他出手,运粮船队自个儿就覆灭了,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一点:是友军干的。明面上军社联盟和以潇湘社为主的十余个军社一方达成休战条约,但这种条约,历古以来是没有什么人会严格遵守的,大不了不正面主力会战了,隐去旗帜标识,改小股袭扰罢了。只是来到腹地的明明只有我万羽堂一家,哪儿的军社能有本事把船开进江陵府啊?元敬阳更加疑惑了。但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对元敬阳而言是好的。他免去冒着丧命的风险袭击渡口,高兴得不能自已,连忙赶回去要尽快把潇湘社运粮队被消灭的消息告诉众人,以壮士气。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围攻玉泉山的潇湘社众恐怕并不需要吃太多顿饭就能攻破山堡。
此时,玉泉山堡的第四道围墙,也是最后一道围墙上,除了两位军师,万羽堂所有头领和七百多名堂众(又折了一些)都在浴血奋战。
“大娘子,总堂主什么时候才能把援兵带过来啊?”一名堂众折断左臂上的箭杆,砍翻一个刚爬上来的潇湘社众,扭头问同样在忙着砍人的李丹晨。
“三日之内必到。”
那晚骆庭光一个人逃回来,告诉李丹晨所有同伴都被炸死,总堂主生死未卜的消息,李丹晨险些晕过去。但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李丹晨命令骆庭光躲了三天方才露面,同时还让她假称元敬阳已经得手,并且去别处搬救兵去了,特命她回来禀报消息,这才让堂众们始终被蒙在鼓里。当然,李丹晨还是希望元敬阳能活下来,安然返回的,毕竟他是一把手,坐镇指挥对堂众们的士气到底还是有一丁点的积极作用的。
“破了、破了!”城墙下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叫。原来是一小股潇湘社众在攻堡人员的掩护下,拿着铁锹和镐头挖墙角,他们挖了半天,在付出了十条命的代价后,终于掘到了墙基。他们埋下一包火药,盖上沙土拍平,然后扯好引线“嗤”地一点,一声闷响后,青砖砌成的厚实围墙竟生生被炸塌了一块。几个万羽堂众摔下来,顾不上短腿的疼痛,就朝城墙上的头领大喊,告知危急的情形。
令潇湘社想不到的是,万羽堂竟然把大雄宝殿的佛像抬过来,堵在了围墙的破口处,算是暂时挡住想闯进来的敌人。城墙内外杀声震天,满眼都是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和喷涌的血浆,以及横飞的断肢,人人都是凶神恶煞,恨不得吃了敌人。唯有释迦慈眉善目,端坐在围墙豁口,以平和的神情看待渺小的众生,即便鲜血溅在了脸上都丝毫不为所动。
高邦宏砍开一人脖颈,被喷射出来的血糊了一脸,他用袖子一抹,转头冲李丹晨喊道:“敌人太多了,我们快顶不住了,李娘子,实在不行下蚁巢暂避吧?”他说话的当儿,身旁三名堂众就被刚登上围墙的潇湘社众拽住衣服,一把扯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李丹晨道:“现在下蚁巢,岂不是叫人跟着找到洞口了?先打退他们这一波攻势再说。”
扬州分堂的人快要拼光了,现在就剩高邦宏和不到二十个堂众。他们知道李丹晨说的有理,只能紧咬牙关,继续抬着沉重的胳膊,挥舞兵器与围墙上下的敌人搏斗。
史霁风靠着游龙枪之利,一枪一个,把想登上来的敌人像捣蒜一样朝下捅,这种单调的动作重复多了,已经让他晕得连后槽牙都发麻了,而且由于他的防守态势必须将上半身全部露在上面,也使他成了潇湘社弓弩手的主要照顾对象。几番射击,已经使他身中三箭,但好在都不是要害,只须折了箭杆尚能继续作战。
而高肄风早将自己压箱底的各式机械与武器拿出来,协助防守,只是面对黑压压的敌人,三四件精巧的机关实在起不了太大作用。
“连弩怎么不射了?”听不到有节奏的“笃笃”声,温迪罕扬古喝问守着大门正上方的人。
“没弩矢了!”堂众大声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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