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敬阳自最近几月一连串的风波后,得了间歇性的神经病,时而正常时而异常,时而温和时而火爆,又时而果断时而犹豫,目前他就处在犹豫不决的状态当中。他也拿不定主意,唯有习惯性地向唯一还没发表意见的禹边云求助。
禹边云知道此事不是随随便便可以下决断的,他捋着胡须深深思考,沉默许久,直到目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才有话出口:“总堂主,你可曾回想过,我们当初是怎么拉起队伍,建立万羽堂的?”元敬阳被他一问,不禁抬眼看着房梁,努力从脑海中扒拉出往昔的记忆。禹边云见他想不起来,便换了个问法:“这么说吧,你还记得我们因何聚集在一起的?”
“因何聚集在一起”换了个问法,元敬阳还是呆呆看向房梁,仔细回忆。
禹边云一声嗟叹,忽而高声吟道,字字送入众兄弟耳中:“男儿立志走潇湘,千里关山路苍茫。”
元敬阳陡然精神一振,接道:“等闲英雄问名姓,落雕落雁唯敬阳!”他这么多年读的唐诗宋词极多,都已经达到了可以随口吟出表达内心思绪句子的程度了。当然他仍然写的一笔烂字,所以他多喜欢说而不喜欢写。
禹边云绽放出欣慰的微笑,道:“你并没有忘记。”
元敬阳的间歇性精神障碍暂时控制住了,脑子也处于清醒状态,也就不再问些无足轻重的问题了,而是问:“禹先生,你觉得我们是居中还是居后?”他问的,是参与军社大战后,是要贴近核心忠义社顺势而动,还是稳居后方见机行事。
禹边云却道:“居中居后皆被动,以我万羽堂之籍籍微名,唯有敢于争先,居前为上!”
元敬阳问:“潇湘社六十四万众,我若争先,如何匹敌?”
禹边云道:“一国之兵勇悍者十之三四,一社之众能战者十之一二,潇湘社六十余万,敢战者不过十余万,又兼天下军社齐攻,潇湘社三面邻敌,内不和。我万羽堂自东往西,与其他诸社策应协同,所遇之敌绝不过千。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以我百万一心,攻其惶惶之阵,有百胜而无一败也。一朝功成,我等名就,名著青史,流芳百世!”
“好!”元敬阳推开椅子站起身,重重捶了下桌子,分派任务道:“禹先生,你即刻准备材料递交官府,我万羽堂往后要做军社。李先生,你联系狄兄和临安的史公事,托他们打通关节,让朝廷批下来。李娘子,你居功至伟,往后一直空着的副总堂主的位子就由你来当,凡我不在场的时候,堂中一切事务全权委托于你,以此肋差为凭——”
李丹晨起身拱手道:“承蒙总堂主厚爱,奴家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而后她接过元敬阳放在桌上推过来的一把朱红装具的短刀。值得注意的是,元敬阳有两把肋差,自己一直不带,一把给了崔宣雨,给李丹晨的就是另外一把。
元敬阳继续下达各项命令与指令。万羽堂成功被允许改组为军社后,由于规模尚小不必更名,依然称呼为万羽堂,但堂内头领的职称按照军社的编制顺位提升一级,虽无实质变化,但众人即便得了个虚衔,仍旧皆大欢喜。
待一切手续事务办妥,狄万英等人登门祝贺,并商讨大事。
据说就在万羽堂办理各项手续的一个多月内,涪州、漳州、江州三地已经爆发了小规模的械斗,两大派系之间交锋十数次,死伤千人。其中涪州、漳州两处,潇湘社控制较弱,战了数次后,逐渐收缩了阵线。唯独江州一地,是潇湘社刚刚立足的要地,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江州当地的乡社与其战了月余,先是利用熟悉地利水文的优势占据了上风;可潇湘社此前派出的千余人自绍兴返回,顺路杀了个“回马枪”,将江州乡社打得大败,全下了浔阳江玩起了潜游(喂鱼)。
而领头的忠义社虽有百万之众,但结构松散,各个分社对总社主刘焱的服从程度并不是特别的高,所以对他下达的指令也不会放在第一位执行。
蜀中人勇悍,故而西线与潇湘社不相上下,谁都讨不到便宜。可东线就不同了,一帮养尊处优、混日子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潇湘人?若想扭转现在的局势,必须得有一股力量,能击退钉在江州的潇湘社兵马。
元敬阳听了,感觉如今的形势还是很混乱,毫无头绪。狄万英却告诉他,其实问题没有那么复杂,因为在潇湘社内部,早就潜伏下了忠义社的探子,而这些探子已经将潇湘社的兵马分布绘制成图,秘密交给了刘焱。而狄氏与刘家相交甚厚,刘焱将兵马分布图的一部分复制一份,送给了狄万英。
当地图摊开在桌上的时候,禹边云一眼看出了要害所在。
“其实我们不必非要走水路,按照江州、蕲州、鄂州的顺序一字一板地攻过去。”
狄万英问:“禹先生难道有什么想法?”
“其实只须一股轻兵,直插心脏。”禹边云食指点在了地图中央:江陵。
作者题外话:作者工作业务较忙,接下来几月更新会明显放缓,希望读者原谅。
第三三二章谋划难定()
“跑到江陵?那不是找死吗?禹先生你傻了,兵马分布图你没看见?先不说你的想法对不对,总之要去江陵,首先就得穿过这条路上十多个个州县的分社。你是打算白衣渡江吗?”元敬阳听了禹边云的冒险想法,当场提出了反对意见。
可禹边云却淡淡一笑,道:“你或许没有看到这里。”他手指又移向另一处,元敬阳和狄万英等看去,但见禹边云的食指前三个字:隆兴府。
“我们可以由安庆出发,绕开江州,取道隆兴府,再三渡长江,转进江陵。”禹边云说出了自己构想的框架。元敬阳摸着下巴的胡茬思考,没有对他的想法作出评判。毕竟万羽堂以千余人就要争当先锋,本身就是极其冒险的,更何况还要避实就虚,一路跑到荆湖腹地。元敬阳说:“其实还是我觉得站在后面撑撑场子就可以了,即便同沈玉璃为敌,我也是无所谓的。可雨儿怎么办?”
“夫人么”禹边云捋着胡须,渐渐没声了。他明白,万羽堂同潇湘社对立,崔宣雨是最难做人的一个,只是这一条若无元敬阳提醒,他还真没想起来。
“要不让就她和众兄弟的家小一块儿留在平江?”元敬阳寻求建议式地问。
“家人分离,牵肠挂肚,谁还能有战意?”真要远赴江陵,最好还是让弟兄们把家属都带上,这是召集忠义社南归时禹边云明白的道理。
“那就只能带着了?”元敬阳问。
禹边云点头道:“除非你舍得让她留下来,独自带着十几个老弱病残每天看管这大院子。”元敬阳觉得他所言极是,只能设法安抚好崔宣雨的情绪了。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问狄万英:“狄大哥,你说往常民间稍微出点事情,就近的州府都要立刻指派人处理,为何这次军社之间纷争,连朝廷都没动静呢?”他这话其实说的有失偏颇,一些偏僻州府的强人只要不造反、不对公人下手,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狄万英在朝廷中有近臣作为后台和眼线,自然知道个中原因,但他欲言又止,面有难色,似乎有些话不能说。禹边云看了出来,便道:“狄社主不用顾虑,此间只有我们几人,有话但说无妨。”狄万英三缄其口,道:“圣上因风之疾,言无序。内外事务皆由谢妃及近臣等暂领。”
禹边云大惊,不免产生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情怀。若想说风疾*直言风疾就是,狄万英说的却是“风之疾”,而又“言无序”,其实意思就是皇上得了疯病,已经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了。现在大小事务是谢妃和众大臣暂时管理的,说白了就是没一个主心骨,军社纷争暂时也就没人来得及问了。
尔后,狄万英又补上一句大胆的预言:“圣上一两载内,或将内禅。”
元敬阳头一回听到这词,误以为是某种疾病:“内疝,内疝是啥子病?”禹边云解释道:“内禅不是病,是说皇上有可能像太上皇那般,禅位于皇子。”元敬阳也是真不懂事,直接就问了:“禅位?皇上会禅位给哪个皇子?”幸好他的话是在家里说,要是在外面大庭广众来上这么一句,保不齐就被请到有关部门喝茶了。狄万英道:“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太子赵惇殿下。太子如今年过四十,估计可堪大任。”
元敬阳道:“反正有人接班就行,我等也管不着皇帝家的事情,有这精力,不妨好好谋划接下来的战事。狄大哥,你有何种打算?”狄万英道:“元兄弟,我先问问,你们是否真的要按禹先生所计划的绕开潇湘社主力,直入江陵,中心开花?”元敬阳忙竖起手掌示意道:“我万万没有答应。啥子中心开花呀,明明就是一头扎进馅料盆,被人包饺子。禹先生,你再重新想个招儿。”
禹边云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好”主意,只道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还指着地图强调:“从江州到隆兴再到江陵,这一条路上的潇湘社分社最少,不走这条路,难不成你还要沿着长江江岸一路攻过去?”元敬阳反驳道:“你就知道这条路最安全了?谁能保证这张图一处谬误都没有?再者说了,要按老子的意思,去都不会去的!”
“你是不是到时辰了,多疑症又犯了?”
“谁多疑了,我说多少遍了,老子没病!”
禹边云看元敬阳情绪愈发激动,脸色和眼神都有异样,就知他心病难愈。心中暗道:只怕他的毛病一日不除,万羽堂就一日上不了正轨啊。得想个法子,把总堂主的心疾医好。他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来一对人,这二人悬壶济世,有回春之妙手,说不定将此二人请来,便能药到病除,让元敬阳恢复正常。想到此处,禹边云对目前商讨的计划敷衍了几句,就说改天将所有头领一齐叫来共议,而后他出了门,唤来两名好脚力又会说话的堂众,命他们分别去建康与扬州将陆神医兄弟二人请来平江。
禹边云刚吩咐完,元敬阳摇摇晃晃也走出了门。他瞅见禹边云和两名堂众说了几句,将他们派了出去,心里奇怪,忍不住走近了问道:“禹先生,鲜见你指派堂众做事啊,这两日是要忙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是忙些对万羽堂有益的小事罢了。”禹边云如是说道。
“对万羽堂有益?对万羽堂有益,不就是对我也有益咯?真是多亏了禹先生操心啊。”元敬阳得了多疑症尚不自知,连禹边云都开始怀疑起来了。
“那是当然,对总堂主也相当有益。”禹边云神情自若,唯有眼褶泄出两缕奇异的淡淡光芒,令元敬阳感到浑身不自在。
“那便好。”元敬阳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是一万个不相信。
*风疾:指风痹、半身不遂等症。
第三三三章神医初诊()
万羽堂总堂议事堂外的皮鼓第二次被擂响,这表明全体头领的议事大会亟待召开。头领们陆续走进了门里,可几乎每个人跨进门槛,身躯都冷不丁一颤。因为每个进门的人都要受到元敬阳冰冷眼神的迎接。
扬州分堂的头领高邦宏和董国用进门落座后便开始了窃窃私语。“怎么感觉元总堂主变化好大,和以前差太多了?”“可不是么,瞧他的小眼神,跟刀子一样,像是要把我们的眼珠子都剜出来一样。”“唉,你瞧,这是红毛怪吗?”
董国用所说的红毛怪是异国友人格兰特莱恩。莱恩穿着自己凭记忆做的医院骑士团的罩袍,拖着不平整的针脚进了门,险些被过长的衣摆绊了一跤。他进门接受了元敬阳阴鸷目光的洗礼之后,自然是和同为宗教人士的李天师相邻而坐,打算趁开会的时候上面讲,他们下面继续辩论辩论。
“人都来齐了吗?”李衡见没人再进来了,便如是问其他人。
“哟,李先生还挺上心。”元敬阳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其实他心里还有后半句:你不是对改组军社挺反感的吗,干嘛装作关心议事大会的样子?可这半句他藏着掖着不说出来,弄得李衡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哪里惹元敬阳不悦了。李衡一脸莫名其妙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元敬阳倒重复问了一遍:“人到齐了吗?”
史霁风看人头数不差,便道:“应当是到齐了。”元敬阳拉下脸发问:“什么叫‘应当’到齐了?究竟是到齐还是没到齐啊?”史霁风也是愣,又说一次:“那就是应当是到齐了。”元敬阳脸被一股无名气充得发红,狠狠剜了一眼,方才就座,然后冲禹边云的方向努努嘴说:“既然人到齐了,就开始吧。那个谁,把大概意思说一下。”
什么那个谁啊?禹边云嘟囔一句,因元敬阳的态度深感不满。
“对禹先生客气一点。”崔宣雨在旁小声提醒。
元敬阳听到她的声音,狐疑地转头看看她,问:“你来这儿做什么?”崔宣雨不自已地垂首,怯于直面元敬阳的目光。副总堂主李丹晨也在旁边,出言道:“此等大会,夫人在场又有何不妥吗?”这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不知哪里惹怒了元敬阳,引他反对说:“朝廷还不准后宫干政呢。史兄弟的夫人就没来,我的夫人自然也不应该在场。”
崔宣雨委屈道:“可是是你让我来的呀。”
“我让你来的?”元敬阳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但他目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于是道:“我让你来的,那我就再让你回去,可以吗?”
一时间,议事堂内的气氛极为尴尬,空气都好似凝固地能落在地上摔碎一般。众头领知道崔宣雨待人和善,不设心防,大家多受过她的好处;现在见元敬阳如此对待夫人,多少怨怒,但都因他疑心病发,不敢言语。
最后,打破这沉重气氛的还是从外面回来的堂众。先前禹边云派出的堂众赶了回来,在议事堂门口高呼一句:“陆神医到!”
众人听了,都疑惑不已,开着会呢,怎么请来一个郎中?元敬阳更是冷冷瞥向禹边云,审讯般地问:“你觉得我有病?”禹边云不作回应,但他的态度其实就是默认了。元敬阳冷笑一声,警告道:“呵呵,那我便看看这神医能不能瞧出病来。若瞧不出病,就让他给你开一剂治失心疯的方子喝一喝如何?”禹边云唯有摇头叹气,期望陆神医能拿元敬阳有点办法。
而稍后,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阿公,带着一名提着药匣子的十四五岁童子进了门。这阿公便是建康府方圆百里有名的神医陆天留,昔日给万羽堂秘术门的人医治过,将受了伤还在长江水里泡了一整夜的邢木瑶救活了;后来还曾给过禹边云一剂蒙汗药的方子让元敬阳天天喝,提高耐药性。所以元敬阳只一眼便远远认了出来。
元敬阳问:“陆神医,您来我万羽堂有何贵干?”
陆天留可不记得对方了,他稀奇道:“不是你们把我从建康找来的嘛,为何却问我要作甚?”若不是有一两个徒弟小有所成,可以替他出诊,让他得以离开医馆来到平江,就凭元敬阳的态度,陆天留还会心生不满呢。“是你们派人说大头领有病需要医治,所以将我请至此处,大头领何在啊?”
开着大会,所有人都在场,这家伙一句话,算是把元敬阳的病症广而告之了。禹边云无奈地轻抚额头,朝堂众使了个眼神,让他滚了下去。而后,禹边云告诉陆天留,目前议事堂开会,万羽堂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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