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体相交,完成了久别多年后的再一次融合。
次日,两人从船舱里手牵手走了出来。
因为被赶到甲板上吹了一夜风着了凉的葛复恭看见沈玉璃真正再一次以养母的形象走到眼前的时候,他的一口喷嚏硬生生憋了回去。
“娘?”这个称呼好久没有喊过了,葛复恭都感觉有点尴尬,也不知自己叫的对不对。见沈玉璃没有表示反对,他才确定自己没有犯错。至于另一位就好说了:“侯爷您早。”
“还叫我侯爷吗?”想不到赵彧也打算换个角色身份。
第三二一章依依惜别()
葛复恭喊赵彧侯爷,赵彧觉得你都喊沈玉璃“母亲”了,居然还叫我侯爷?他不是十分满意。于是葛复恭又试着叫出另一个很多年没有喊的称呼:“义、义父?”赵彧满意地点点头,问候道:“嗯淌口水的毛病还犯吗?”
“已经完全好了。”葛复恭自小有个毛病,歪嘴流口水。沈玉璃收养他还请人针灸治好了他流口水的毛病,但嘴一直矫正不过来,所以他才长年戴着遮面巾。
云梦翠微见养母恢复了神采,也走过来问候。
沈玉璃和她们聊上几句,目光扫到了永远静若泰山的张天锋。“伯父,侄女不孝,光顾自己,您昨晚受凉了吧?”张天锋道:“我可是吃过苦受过罪的人,喝一晚风无大碍的,你恢复了就好。”沈玉璃微微屈膝施礼,道:“感谢伯父关心,妍儿已经恢复大半了。”沈玉璃的小名叫若妍,所以她在没有外人的场合下,见到张天锋这样的长辈,都是自称“妍儿”的。
沈玉璃的痼疾,作为男性长辈,张天锋也不便过多询问,唯有轻轻点头道:“恢复了就好。身子康复了,才能面对接下来的狂风骤雨啊。”以社治社的理念被提出来足有三个年头了,而今潇湘社又与其他社撕破了起码半张脸,沈玉璃女扮男装的事情再一宣扬,按照张天锋的估计,潇湘社和其他军社之间,真的快要发生一场大战了。
沈玉璃蹙眉垂目,心酸道:“买马社那一次两方一共死伤了七千余人,接下来的一回不知道又要牵累多少人。”张天锋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淡然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尽人事听天命吧。”沈玉璃吸了下鼻子,道:“妍儿不明白,为什么想做成一件事会这么难。在大宋,若一个人想上进,就会有三个五个人要把他往下拉;一群人想上进,就会有剩下的几乎所有人想将他们拽下来。偶尔回头看看,妍儿都不清楚自己具体做了些什么,仿佛一切都没有意义一样。妍儿真的好”纵使心中有千万分的酸楚,沈玉璃还是没勇气将“累”字说出口。
张天锋道:“我明白你的感受,因为昔日我和你爹还有你大伯都曾有过一样的感受。让你一个女儿家承受这么多责任和压力,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可你居然都做到现在的程度了,还有什么理由想放弃呢?即便失败,也要像你爹一样,宁可有遗憾,也不要后悔。”沈玉璃默然,而后道:“妍儿现在只有一事不明,我那不得见的哥哥是如何知道我其实是身为女子的。十几年来,还从未有其他人看穿过。”
“沈玉璋”张天锋思忖一会儿,忽地唏嘘道:“看见那把星灵剑,我就该想到他是谁了。你或许对当年的暴雪坊第一剑客炎星只是有些耳闻,可我是真正与她认识的。说句不太入你耳的话,当年你父亲与炎星的感情是超过与你母亲的。但世事难料,他们俩仅仅是有缘,并无实实在在的名分。你那鲜有谋面的大哥,只能算是一个私生子吧。至于他怎么会知道你是女子的你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模仿得和男子极为相同,你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沈玉璃自然不可能将干系重大的事情随口说出去,张天锋的言下之意,是问她会不会有别人故意或无意泄露出去。沈玉璃边想边说:“过去知道我是女子的人,除了玥心、伯父、婉妹、官人和纪廷珪哥哥外,就是雨儿、云梦、翠微、紫兰、翠语以及八名选锋护卫,再之外的,除了纪姝和我儿子,都是已经去世的长辈或者后生了。”沈玉璃认为,昔日“育婴堂”出来的,视自己为亲生母亲,自然没有理由背叛她。
“凡事都说不定的,”张天锋道,“你再想想,现在还活着的这二十个人里,有谁是你顾及不到的?”
“我顾及不到的”沈玉璃终于一声喟叹:“那只有雨儿和紫兰了。”张天锋随即抛出一个冰冷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沈玉璃看着张天锋的眼睛,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却只是微微摇头,道:“人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她们两人好好生活就行了,我不想过多地追究。”张天锋道:“我明白,无论崔宣雨走出门之后做出什么事你都能够原谅。但我不光是说她,你应该想一想另一个。”
沈玉璃恍然大悟:“紫兰?”当年她为了调查化名章公子、老在暗地里给自己制造麻烦的大哥沈玉璋,将萧紫兰送给了王佑经,自那以后,紫兰便下落不明,不知究竟去了哪里。而萧紫兰的妒心在养子养女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她受到此种差别对待,很可能会生出憎恨之心。保不齐自己是女子的真相,就是她透露出去的。更严重的是
“萧紫兰虽不是任意一级的管事人员,但却对潇湘社的内情知根知底。”张天锋如是说道。
可沈玉璃所担心的,却比这一件看起来很大的事情要小得多:“雨儿亦在外地,若紫兰因妒心找到雨儿还伤她,这该如何是好?”毫不夸张地说,沈玉璃爱崔宣雨已经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张天锋似有些恼地发出一声嗟叹,道:“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你不觉得自己的事更为紧要吗?”
“唉——”沈玉璃抿眼摇头,想把脑中的坏想法甩出去。可是甩出去了这一个坏念头,又多出另一个来:“伯父,纪姝现在在绍兴。”轮到自己了,“人各有命”就说不出口了,再超脱的人也无法回避现实。得知外孙女身处绍兴危险地带,张天锋无言了。
这时赵彧担保道:“伯父不必担心。绍兴有侄婿在,必定力保纪姝毫发无损。”
张天锋道:“那便交给你了。”
稍后,沈玉璃将赵彧拉到船尾,只有二人面对面。有些话等到白天,沈玉璃就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赵彧看出她的心思,问:“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沈玉璃嗫嚅而言:“官人,你来了便又要走,不去岳州再看看婉妹?”赵彧却理解了她话语背后的意思:“婉妹及我与她的一对儿女,我都见过了。至于我和你的儿子,他早已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我突兀地闯入,对他而言并不是好事。等他何时成家立业,我有机会一定会探望他的。至于孩子的姓嘛,我对他没有任何的付出,我也没资格让他随我姓。”
沈玉璃欣慰不已,一个贵为宗室的男子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枉自己对他有过一片赤忱的爱了。“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妍儿尽管说。”
“我沈氏一门讲究孝悌,二十余世都是互相关爱扶持,从没有过同门相争。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还有一个大哥,而且这个大哥还和我刀剑相向。俗话说长兄如父,我不知道该不该”沈玉璃数度哽咽,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半的话。在那个时代,宗族观念深入人心。同宗同族的人再有矛盾,也不该都个你死我活。而且沈玉璃其实是女子的事已经被宣传出去了,如果是兄弟也就罢了,可作为妹妹,是没有任何资格与大哥相争的。沈玉璃与沈玉璋两度交手,知道自己实力略强于大哥,再有下次,只要做好万全准备,她是有把握直接干掉沈玉璋的。然而,凭良心讲,她觉得自己下不去那手,可她同时又觉得大哥是下得去手的。
赵彧却觉得沈玉璃的问题都不算是一个问题,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然而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顺心。你活了几十年了,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你大哥的目的并不是要除掉你,除掉你只是一种手段,得到你的位置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呀。”
昏沉了多日的沈玉璃顿觉后背发出一阵冷汗,总算恢复了头脑层面的清醒。她强迫般地抓住赵彧的胳膊,将其拉到与自己紧贴的距离,而后又温存地与其亲吻。赵彧正沉醉之时,又感觉自己被推开。却见沈玉璃轻颔其首,再等抬头,眼神中又回复了往日的凛然锐气。不看她当下的穿着,只看脸的话,还真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豪杰。
“诸葛先生呢?”沈玉璃高声发问。
一直在偷看的诸葛笑连忙整肃衣冠跳了出来:“社主有什么吩咐?”
沈玉璃根本没把他偷看当回事,头也不回地令道:“回去叫人打造一口上好的朱漆楠木棺材,我要厚葬大哥!”
之后,沈玉璃挽着赵彧的手,将他送到江边岸上,而后折回客船,挥手致意:
“官人珍重。”
“妍儿,珍重。”
第三二二章猝然丧子()
看了一场好大的戏啊。这是狄万英参加完军社大会的感受。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没有料到潇湘社的社主沈玉璃竟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被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沈玉璋揭穿的。一个女子堂而皇之地担任军社社主多年,谁能服气?军社大会结束的当天,就有此前投靠潇湘社的社团表示脱离联盟关系,往后必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军社像这个小社团一样,聚集到忠义社的双臂下,与潇湘社对立。
狄万英也没考虑太多,形势如此明朗,作为新立的军社,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带着自己的人和众矢之的当朋友的,大会结束的次日,他就向直接忠义社的总社主刘焱递交了表达友好的书信,还表示玄影社将会和玄影门时代一样,与忠义社保持长期的良好和睦关系。
回到平江府的家中,狄万英吩咐人将这些事告诉依然被他软禁起来的父亲,算是略微表示一下最起码的孝敬与尊重,尽管软禁父亲本身就毫无孝顺可言。父亲狄楷对长子的行为不做任何评判,哀莫大于心死,对这个施计杀死两个兄弟的儿子,他早就没剩下多少感情了。只要狄万英别把家业败光,狄楷没有任何开口的心思。
受过了狄万杰的接风洗尘之后,狄万英等人都半躺在会客堂的大椅上。稍稍休憩一会儿后,狄万英忽地想起来一件小事,便叫来管家刘成轩,问:“那几本神农架图志的原本你还给元兄弟了吗?”不想刘成轩答道:“我是想还给元总堂主的,可自打上次来串了一趟门之后,他就再没过来。几册书也就没机会给他。”狄万英想想好笑,那么贪财的一个人,竟放心把神农架图志一书丢在别人家不要了?他表示怀疑,又问:“他果真在之后没来过?”刘成轩道:“确实没来过。这几个月以来,元总堂主不光是不来狄宅串门,就连自己的万羽堂都没出来过。”狄万英稀奇:“连自己的门都不出,有这等事?”刘成轩接下来的话,让狄万英倍感吃惊:
“听说元总堂主的儿子得了急病,几个月了,也不知救没救过来。”
医没医好和救没救过来的意义完全不同,前者是说病好没好,而后一种说法就严重得多了。
“这么严重?”狄万英也不休息了,直接就爬起来赶赴万羽堂了。
不多时到了万羽堂门口,堂众见是总堂主的老交情狄社主光临,立刻将他迎了进去。狄万英进门便问:“你们总堂主何在?”堂众听他问这话,也不应声,只是以手指向天井廊檐,指完就退下去了。狄万英用目光找了找,看见坐在廊檐下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的元敬阳。狄万英走过去,往他旁边一坐,将手放在他眼前摆了摆,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元兄弟、元兄弟?”狄万英喊了两声,元敬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走到元敬阳面前,试图拉起他的手,奶声奶气地问道:“叔父,元宝他什么时候能起来陪我玩?”
元敬阳的眼珠子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以后不能陪你玩了。”
“他为什么不能陪我玩了?”
“他死了,爬不起来了。”元敬阳将冰冷的现实直接说给了史霁风的儿子听,完全不顾及这种话语是否会对眼前的这个小孩子造成童年阴影,进而影响他的一生。元敬阳不顾及,狄万英可考虑到了,他拉着小史的手,找到房南秀,叫房南秀暂时别让孩子和元兄弟接触了。
等带走了小史,狄万英又回来,发现元敬阳坐的位置从一个地方转到了另一个地方,但姿势不变,总之就是完全避开阳光,尽量坐在背阴面。
那个时代医疗条件差,小孩生了重病,没现在的医疗条件,能活下来的基本都是靠硬撑,索尼那时候小孩夭折是挺常见的事情。虽说很常见吧,但夭折孩子的亲生父母肯定无法接受,尤其是第一个孩子夭折,给年轻父母带来的心里冲击力,就和死爹娘差不多了。狄万英对此很明白,所以他也不强求元敬阳立刻恢复往日神采,能在一年之内走出来就相当可以了。为了让元敬阳真的能在一年内尽快恢复,狄万英试图尝试一下创伤疗法。
“元宝是怎么走的?”
“怔忡。”
“怔忡?”
“心猝动不止,气血运行失常。”元敬阳双眼呆呆看着地面,嘴上对答如流。
狄万英道:“这不是什么大病啊,银翘散、归脾汤之类的都可以试试啊。我幼年的时候闹过,喝的是苓桂术甘汤,当时就好了。”
“用药之后不好反坏,症状加剧,以致心力枯竭,没了。”
人都没了,说破天也是无用,狄万英干脆不谈用药的事了,他问:“那夫人现在怎么样?”
“雨儿她”元敬阳的眼珠子总算转动了,这可比微动上了一层台阶,他说,“和我这会儿差不多。”
旁边跟着一块儿来的狄千慧实在看不下去,她拽起大哥责备:“你会聊天吗?换我来!”
狄千慧坐在了狄万英之前坐的位置,甜甜笑着,和元敬阳说话:“元兄弟,还记得我吗?”元敬阳苦笑一声:“老见面怎么会不记得?你是狄大娘子,狄兄的妹妹。”
人比人气死人,换个人来聊天,元敬阳不光说的话有了明显的声调,连表情都出现了。
狄千慧道:“你记得我便好。元兄弟,你说雨儿妹妹现在和你一样,都是成天发呆愣神,一坐坐半天?”
“是”
“那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咦,你为啥子要骂人咧?”
“因为你活该啊!”笑容从狄千慧的脸上消失了,换上来的是令元敬阳惶恐的鄙夷与憎恶。“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没了,你不去安慰她,却成天坐在天井里数沙子玩,你还是人嘛?也亏她和善柔弱,就算换做你万羽堂里的任一女子,发生了这种事,成天以泪洗面,独坐在屋里许多日,丈夫都不来关怀一下,要你又有何用?还不如改嫁,重新找个好人家!”
“我没有不关心她的意思,我也很难受——”
狄千慧毫不给元敬阳面子,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你难受归你难受,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把夫人的痛苦也背在身上,只给她留下快乐和幸福。再者说了,她一个弱女子,不光承受了丧子之痛,还在此之前早就度过了孕育之苦;她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你要是也一样,是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