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各大军社头领中,除了忠义社社主刘焱,别的人都很想见识见识能一箭击毙方贺的弓术。
而这些人当中,只有元敬阳和一直看戏的耶律宓两人最清楚,什么叫能杀死方贺就是过人的弓术了?人在弓弩面前,除非身手快如闪电(比如辛弃疾)、或是身披重甲,劲射难透,否则任你武艺再高强也没用。就算是随便找个厢军弓手,站在方贺面前,照样能把他一箭射死。有句俗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一箭撂倒;盔甲再厚,一锤砸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元敬阳稍稍收敛了不羁,锐目直视檀翠语,嘴角带笑地问:“你当真要看?”
檀翠语不发一言,也是带着微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好。”元敬阳站起来,提着弓背着箭走了二十步到大堂中央。他看着脚下带血的碎肉努努嘴,摇了摇头,又走了二十五步站在张天锋的面前,瞥了这个油滑的老头一眼,然后遥视大门。见到大堂如此宽阔,两旁客人离得较远,不容易误伤后,元敬阳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唤了声:“小瑶。”
此前也是坐在末座,一直在看戏的邢木瑶忙应了声“在这儿”。
“你出来。”元敬阳喊道。
邢木瑶得令,站起来走到了中间通径。
“拿出一文钱!”
“是!”邢木瑶从兜里掏出了一文钱。
“抛起来。”
“什么?”
“我让你抛起来!”
“哦。”
邢木瑶猛一抬手掌,那一文铜板便翻腾在了空中。铜板连续翻动了几十圈,达到了最高点之后开始下坠,就在铜板将要落回邢木瑶的手掌时,突然一道电光穿过铜板的方孔,继而裹挟着它飞了过去——
“啪——”一支白羽箭插在了大堂门上。
离得近的人忙站起身靠过去看,仔细一瞧,一枚铜板正好卡在了白羽箭的尾羽上。
“好!”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喝彩。
“张前辈,如何呀?”元敬阳将弓在手上一滑一提,丢下一句就朝自己的座位走回了过去。
“小瑶,别忘了给我收回来。”即便是这样大出风头的时刻,元敬阳也不会抛弃爱财的本色。
伴随着众人喝彩声的,还有一人的鼓掌声。
“好、好!”邢木瑶拍着手走过来,称赞道:“一箭射中铜钱小孔。元兄弟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啊。”
“这不是废话吗?”元敬阳得意地翘起二郎腿说道。
“只是我们还没看过瘾啊。能不能再来一次?”檀翠语半是为了加强确信度,半是有点怀疑元敬阳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依不饶,还想让他再露一手。
“还想开开眼界是么?”元敬阳也有些飘飘然了,道,“那就再让你瞧瞧老子的本事!”
说罢,他取下腰间精钢匕首递给邢木瑶,同时接过拔下来的白羽箭道:“把匕首拿着,聚过头顶。”
“为什么?”
“别管那么多。”
“啊——”邢木瑶猜到了一半,两腿不禁一软,额头渗出汗珠,小声道:“你射偏了怎么办?”
“别怕,我怎么舍得伤到你呢?”元敬阳抚摸着邢木瑶的脸蛋道。
“啪——”这一声倒不是箭的声音,而是邢木瑶赏的一个耳光。
邢木瑶羞恼地看着元敬阳,欲言又止,过会儿才说道:“行行,我照做,你要干什么就快点。”
“南越人”元敬阳抚着脸颊喃喃自语,涨着通红的脸继续走到之前射箭的位置。
“各位让开点啊!”元敬阳提醒完,便搭箭张弓。邢木瑶拿着匕首,咬牙闭眼。
众人正不知道他这一箭有什么说法时,一支白羽箭就直射而过,短促的“啪”一声,那支箭从中间一分为二,落在了对称的两边。
邢木瑶感觉手中的匕首一震,知道箭矢触碰过了,方才敢睁开眼睛。她翻过匕首来,发现刃的中间部位稍稍有些卷口。也就是说,刚才那一箭正中匕首的刃中,继而切割开来,整齐地让匕首削成了两半。
“雕虫小技,各位就看个乐呵。”元敬阳在众人的惊愕当中信步走到邢木瑶身边,拿回了匕首。
接着,元敬阳还不忘冲檀翠语说道:“一支箭二十文钱,这可得算你的哟。”
第三十六章不怀好意()
却说元敬阳两箭无比精巧,惹得满堂彩,便得意忘形,戏谑起檀翠语来。
檀翠语险些也被他的弓术镇住,但想到自家军社的人被这个外人杀死,实在丢脸面,于是依然想给他一点教训。
“好,你说三十文就三十文。不过我还有个想法,如果你能答应,我给你的就不是三十文,而是三千文了。”
元敬阳一听到钱,就有些犯晕。三千文一般可以换做三两银子,三千文的价值有多大呢:一百支白羽箭,一千五百块炊饼,三百斤五花肉,或者二十坛品月轩的琥珀曲酒思忖了片刻,他留了个心眼,问道:“你能否先给我一半?”
檀翠语忍不住噗哧一乐,道:“这倒无妨。”
元敬阳留的所谓心眼,并不是担心檀翠语要加害自己,而是担心她待会儿空口无凭不认账。
少许,两名潇湘宫社众一人拿着一物来到堂内。一人拿着一小袋银子,递给了元敬阳。而另一人,手上拿着的却是个巨大的家伙。
檀翠语提高嗓门道:“元兄弟欲与我对矢一轮,诸位莫眨眼。”
刚点完钱的元敬阳看见那架半个人大的巨弩,腿一软,差点没瘫坐下去。
“你说什么?”他忙问。
“你说要和我对射一轮啊。”檀翠语故意颠倒是非道。
“我说过”元敬阳打算反驳,但见檀翠语右手食指轻轻指向自己手中的银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既然如此,就请搭箭吧。”说着,檀翠语给巨弩上了一支弩矢,“咯咯”转动起了绞盘。
先不谈弓弩孰优孰劣,但凡看见有正常人腿那么长、比常人肩宽还要宽的弩,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会害怕。有些人第一次见到轻弩,或许会认为是玩具,可这架巨弩,看一眼也该知道这是攻城拔寨、杀人害命的战场利器啊。
就在元敬阳恍惚之时,座中发出了救命的一声:“等等!”
披发左衽,冷艳无双的耶律宓站了出来,凌厉的目光直视檀翠语,问道:“这等玩法,怕是要出人命吧?”
檀翠语侧眼一瞧,原来是那日一齐“请”来询问元敬阳相关信息的契丹女子。一想到此女如此美貌,她不禁暗暗嫉恨起来,略带怪腔地说道:“这位姑娘哪里的话,我们不过是以武会友罢了。”
耶律宓踱步走到邢木瑶身边,左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邢木瑶不解地看着耶律宓,得到的回应却是富有深意的一瞥。她顿时明白耶律宓眼神中的涵义,挪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元敬阳无心之语倒是立刻点破了其中意味:“怎么,你终究还是要来傍我了?”
其他客人们当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耶律宓抢上一步,对着元敬阳的手肘狠狠一掐,低语道:“你答应的银子还没付给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哎哟你轻点。现在知道心疼我喽,那为什么在隆兴的时候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害得我跋山涉水十几天才回来?”
“谁会心疼你?再说了,反正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嘛,”耶律宓嗔道,“你听我说,她手上的东西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当今天下第二弩——神臂弩。”
“神臂弩?”元敬阳记得听董国用、高邦宏二人闲谈过,说大宋虽然缺乏骑兵,但守城得心应手,而守城仰仗的有三大利器,其一黄桦弓、其二神臂弩、其三床弩。其中神臂弩由当年大太监童贯大量监制,是大宋单兵武器之最。他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那要么我把这一两半还给她,就不与她比试了?”
耶律宓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换回去?这儿这么多人看着,你还要脸不?”
“那如何是好”
元敬阳和耶律宓窃窃私语,在别人看来就像是耳鬓厮磨、打情骂俏。
檀翠语有点不耐烦了,问道:“两位商量得如何了?客人们可都等着看呢。”她用手指拨动着绞盘,让木齿发出“咔咔”的响声,提醒二人。
“且慢!”在座的客人们并不是不知好歹,当即有人提出了异议。
“檀录事手上拿的可是神臂弩?”
“确是神臂弩。”
“那在下认为,此番比试并不妥当。”
元敬阳看去,提出反对意见的正是之前被张天锋喝止的明州四明乡社的史弥远。他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几分好感。
檀翠语看到史弥远,问:“那依你看,比试有何不妥啊?”
史弥远说道:“猎弓、神臂弩皆是能轻易取人性命的利器,如果二位不顾身家对射比试,皆恐有失。而今日军社会盟,本是欢喜一堂的好事,不宜再出人命。所以在下以为,不如二位——”
“闭嘴,黄口小儿!”
座首又传来一声暴喝,打断了史弥远的话。
张天锋放下酒碗,道:“如若担心意外,那你们把箭头去掉不就行了?”
“遵命。”檀翠语取下弩矢,用力拔下了弩头,再将秃头弩矢重新放回神臂弩中。
元敬阳和耶律宓都呆呆看着,没有立即做出动作。他俩是用弓的行家,从没听过取下箭头就没事的道理。以弓弩之劲道,就算插上根筷子,射出去照样能要人命。张天锋这句话纯粹就是借着自己资历老,把其他的反对意见全部堵回去。
张天锋装作没看见元敬阳、耶律宓二人的神情,继续小口啜着美酒,悠闲地哼起了小调。此次军社会盟,除了跟拉拢的大小头领加深一下交情外,另一个目的就是在尚有不服的人当中立威。而要立威,杀违法的特使是第一步;教育其他人,就算潇湘宫的人犯事也轮不到别人管,这是第二步。
耶律宓和元敬阳对视一眼,轻声道:多加小心。
元敬阳点点头,他明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招了。
他抽出一支白羽箭,去掉箭镞,搭在了弦上,后退到门口,调整着呼吸。
檀翠语也一直退到大堂上座的前面两三步,这样她和元敬阳之间距离有约五十步。五十步完全处在神臂弩的有效杀伤范围内,她似乎已经看见元敬阳身上插着弩矢的情景了。
“我数三声,”檀翠语道,“一、二、三——”
第三十七章见识超凡()
白羽箭旋转着,在空气中一寸一寸地向前行进,好似银河中的彗星。
不久,白羽箭与一支弩矢产生了撞击,它全身都迎了上去,以至于前半部分剧烈膨胀开来。
“噼啪”,箭头抵挡不住冲击,顺着纤维被生生撕裂开来,露出雪白的内里。那迎面而来的弩矢好似直入通径的长篙,进入白羽箭的箭身,一路扯开箭杆,从尾部贯穿而出。
就在破出的一瞬,那弩矢好似得了万马驰骋的力量,如光梭一般划过,仿佛要一直前进到光芒消散才会停下。
然而它仅仅飞了瞬息就戛然而止——
元敬阳闭着一只眼,用右眼看着左眼前即将碰到眼皮的弩矢,还有些恍惚。直到朦胧中听见叫好声,他的汗腺才如打开阀门一般如是沐浴,遍流全身。
我懂了,我知道辛弃疾为什么能接住箭了。元敬阳顿悟出了其中奥妙:正面对敌,堂堂迎战,看清弓弩的方向,找准时机,训练有素的人是可以接住箭矢的。对射之前檀翠语喊的“一二三”,正好帮助自己找到了出手的时机。而稼轩公更上一层,可以独立预判机会。知道了其中窍门,日后如果再有类似对峙的情景,也必是十拿九稳了。
当然,暗箭另算。
在元敬阳眼中仿佛经年累月的对射,在旁人眼中不过短短一瞬。眼瞧着弩矢穿过箭身,到跟前被接住,他们纷纷之叫好,对元敬阳这个貌寝身瘦的年轻人多了些敬佩之意。
而一直在元敬阳身旁的史霁风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下习武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弓术!”
“那是自然!”元敬阳神游在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躯壳里,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他一甩手,丢了弩矢,冲檀翠语趾高气扬地问道:“怎么样,服不服?”
檀翠语仿佛还沉浸在惊疑中,听到这么一问,才缓过神来,垂首叹了口气,将神臂弩递给了手下,走过来一拱手,道:“心服口服。”原本她是真服气了,可抬眼瞧见元敬阳就跟洗过澡一样满头的汗,心里也就认为他是运气使然,感觉不过尔尔了。
吃了两回瘪的史弥远忍不住举杯走过来,称赞元敬阳道:“元兄弓术非凡,今日让在下大开眼界,请让在下敬你一杯。”
元敬阳笑道:“你姓史,我这朋友也姓史,你俩五百年前可是一家。那我可得陪你喝一杯。”
毕竟先前命悬一线,如今饱受赞扬,元敬阳不免觉得视野有些昏暗,似乎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他只清醒过那么半柱香的功夫,剩下来的时间都在接受其他客人们的敬酒,就这么一杯接一杯,一口接一口,很快,天旋地转,灯影迷离,他就不省人事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
“一曰什么?”
“一曰”
“第一个就不会,把手伸出来!”
戒尺打在一名男孩的手上,啪啪作响。男孩儿忍着泪,还得继续背。
元敬阳睁开通红的眼,一缕阳光从窗外刺入瞳仁,弄得他右脑壳一阵胀痛。他从榻上爬起来,还没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元敬阳推开门,发现外面是一处花园,园中一座凉亭,亭外有八名甲士守卫,亭内是一名妇人在监督小孩背书。
“这是哪儿啊?”他想找人问问自己身在何处,便朝凉亭走去。
那男孩还在噙着泪背道:“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五曰法。”
妇人叹了口气,道:“下去吧。”
“是。”男孩转过身,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开了。
元敬阳不禁莞尔一笑,想当年自己小时候被祖父和父亲两人一起监督练弓,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动作稍稍不对就是父子双打,那时自己常常怨恨祖父和父亲。可一想到现在身怀绝世弓术,又得感谢那已经去世的爷俩。
“元兄弟,你醒了。”说话的是凉亭外的一名甲士。
元敬阳正觉得奇怪,这人怎么会认识自己,这才想起来,昨晚第一个进九里堂锤死特使的就是眼前这位说话的青年。
元敬阳打了个寒噤,问:“兄弟贵姓?”
青年甲士道:“免贵姓李,我叫李检深,你叫我李兄就可以了。”
“他呀,可是五代晋王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后人,最是以力大无穷著称。”此时说话的却是刚才教小孩背书的妇人。
元敬阳瞧出这个妇人身份应该不一般,不然不会有八名一流武士保护,于是他细心端详起她来。只见这妇人梳着朝云近香髻,插着玛瑙对金簪,脸上一对羽玉眉,两只瑞凤眼,鼻长颧窄,唇润耳园,虽薄施粉黛,然三十有余亦显得聪慧不凡、姿貌绝伦。
李检深听到妇人发话,忙侧身垂首道:“军师过誉了。”
元敬阳皱起眉:“军师?”
妇人轻轻笑了声,道:“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