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元敬阳拔出佩刀,一刀捅进了金人押司的胸膛,将他杀死了在刑架上。
“啊,你杀了押司大人!”后生们,就连镇长一家都哭骂不已,皆一副恨不得将元敬阳生啖其肉的神情。
元敬阳火冒三丈,回敬道:“你们以为向他求饶就能躲过一死吗?听到金兵要来,一个个吓得就跟老娘要改嫁一样,没出息的东西!金兵来了又怎么样,为什么不能像刚才打暴雪坊那样,提着竹竿、拎着水桶盖干死这帮媲样子的?”
振聋发聩的话语入耳,老镇长叹了口气,起身向元敬阳道歉,又说:“人呐,跪久了膝盖就像生了根一样,站起来不容易哟。少侠说的话很对,我们的确不该坐以待毙。可仅凭落雁集的五百户人家,青壮年不过六百余人,还一没有兵器二没有甲胄的,如何敌得过将来疯狂报复我们的金兵和暴雪坊?”
虽说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让这群百姓和正规金兵干上一场,哪怕五比一的人数,也还是送死。如果他亲眼看过陈文溙在阳谷与忠义社并肩歼灭金兵百人队的一战,五比一怕是要换成十比一。
元敬阳沉思片刻,复开口道:“我们又不可能孤军奋战,镇长,你可知大名府的巡社在哪儿吗?”联系忠义社,让他们保护镇民,貌似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镇长的话令他脊背发凉:“大名府的忠义社,早就不复存在了。”
“不复存在了?”
“对,十年前就没了。”
元敬阳这才想起在马陵六村时听郭家村长老郭欢所讲过的事情,马陵道伏击、大名府围剿,还有耶律宓填了炮灰的未婚夫原来大名府路的抗金势力早已绝迹了呀。
沉默许久,元敬阳说:“镇长,若你信得过我,就叫上所有镇民,和我一起走吧。”
第三〇五章野战歼敌()
几百辆板车排成一条长龙,这是落雁集的镇民拖家带口,跟着元敬阳三人自北向南行进着,已经有三五日了。元敬阳重新坐在自己被暴雪坊养的胖了几斤的破浪马上,向前眺望,发现再走十几里就到马陵道了,他想的是他和马陵六村多少有点薄交情,可以先把落雁集的百姓拉到马陵六村待一会儿,之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不过,他的计划可能要遇上一些变故了。
“总堂主,您听到什么动静没有?”莱恩问道。
“什么什么动静?”
“地上的动静。”莱恩说道。
“停!”元敬阳当即号令长龙停下步伐,年轻的后生负责传话,两千多人的队伍花了整整半炷香时间才完全停止了行动,效率极其低下。
见长龙的尾部也不动了,元敬阳这才跳下马来,打去表层的白雪,伏在地上用心聆听。
马蹄声,是马蹄声!密密麻麻,像是不下三百人。元敬阳起身拍拍雪,笑着称赞道:“洋鬼子你耳朵挺灵啊。”莱恩道:“总堂主难道忘了,我原本是医院骑士团的骑士扈从,对骑兵相当敏感。”
莱恩对骑兵敏感,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镇长是对人言敏感,听见“骑兵”二字,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名府已经知悉落雁集发生的事情,派骑兵追查潜逃的镇民了。镇长大为惊恐,他家夫人问怎么回事,镇长呆呆地也不知看向何处,支支吾吾地来了句:“金兵、金兵追来了。”
“啊,金兵追来了?”老婆子一声嚷嚷,很快传遍了整支队伍。
元敬阳发现,长龙混乱起来的速度可比传话的速度快多了,而且怎么也控制不住。
“慌什么嘛,这不是还没追上来吗?”李天师慢条斯理地说出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倒是很快将长龙的前端稳住了。
元敬阳思忖少许,取下腰间一物,丢给老镇长,并且吩咐道:“镇长,你拿上这样东西,带着妇孺老幼到马陵六村郭家村的时候,向村中一位叫郭欢的阿公亮出此物,就说长洲开国男命他们留宿你们两日,他们定然同意。”
镇长看清铜牌上的字,不由得一怔,看看铜牌,又看看元敬阳,颤颤巍巍地问:“您是朝廷册封的开国男?”
“所以我让你别叫我大侠或者少侠的,低调、低调。”元敬阳说罢,冲长龙吆喝一声:“年轻力壮的,拿好武器过来集中!”
要说元敬阳听到的动静是金人骑兵的马蹄声吗?还真是。由于潞王完颜允德的直接下属阿不罕悬叶的特地嘱咐,各州府对北上的这帮可疑人物都格外重视。暴雪坊转交人犯给大名府衙的日子耽误了后,府衙立刻派人去往落雁集调查,一看镇子空了,暴雪坊和公差的尸体都放在牌坊处码好示众,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金人立即派出一千二百轻骑兵分四路搜捕失踪的镇民,其中一队已经离落雁集百姓的队伍越来越近了。
元敬阳、李天师和莱恩三人带领四百青壮年汉子拿着简陋的武器——甚至不能算是武器的东西,在一处两面有较高土丘的地方殿后,希望能为老弱妇孺争取些时间,毕竟进了马陵六村,就是三不管的地界了,金人也未必就敢进藏龙卧虎的马陵六村里惹事。
李天师问:“伤筋动骨一百天,元总堂主腿伤不算重也不算轻,别的不说,起码走路都得拄着拐了吧,你还要冒着风险殿后?一路上我听说了,你可是个自私贪婪又无礼的人呐,犯得着吗?”
元敬阳吸了口冰凉清爽的空气,道:“那是过去了。最近一阵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人啊,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为家为国,或是为民族,多多少少要做点贡献。”说完,他的目光自北方缓缓南移,口中念出一个个的地名:“太原、井陉、东京;然后是沧州、京兆府、凤翔府、秦州、青州;接着黎阳津、延安府、晋宁军、麟州、澶州、相州,滕县、扬州、沭阳;半年后,黄州、隆兴、寿春、庐州、和州建康,临安。”说道最后一个地名,元敬阳顿时产生了某种莫名的心痛。就连国都临安,都曾经一度被金人烧杀劫掠过。
“过去我单纯是为自己活着,现在,有三分之一算是为了家国吧。”他说完,兀自发出一声叹息,而后手搭凉棚远远望去,雪白的地平线上,逐渐多出来几个黑点,而且越来越粗。黑点粗到隐约能看出形状的时候,又逐渐隐去。但元敬阳并没有松口气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很快出现在视野中的就不是黑点了,而是一条黑线。
果然,马蹄声如游丝般通过空气传入耳朵,远方雪地上,三百名金人骑兵正小跑过来。
“所有人准备!”
元敬阳一声令后,四百青年排成两行,将手中的较粗的第一根竹制或木制的尖刺冲前插在地面上,拿木槌或锅盖敲击,将其固定,然后捧起地上的雪敷在尖刺的表面。
“所有人后退五步!”
四百青年依令后退。
莱恩在旁边下达着辅助命令:“之前选出来的八十个臂力较好的后生,站到两侧土丘后面,把手里的短竹矛准备好。”
八十名后生每人拿着三根短竹矛,分两队在土丘后侧反斜面立定,作为仅有的远程火力。
待标枪手到位,元敬阳喝令:“其余人,列散阵!”
剩下来三百二十个青年,每人左手举着锅盖或者木桶盖,右手拿好简易到极致的长枪,排成四行站成松散阵型。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来所需要的,就是金人的骄慢之心和己方的战意了。
三百名金兵见前方是一群衣冠不整的老百姓排出的稀疏阵型,当即产生的轻敌之意。他们笑的合不拢嘴,猛抽战马,势如猛虎一般冲锋过来。
听到震耳的马蹄声和杀声,落雁集青年们的眼中都透出三分紧张。
元敬阳其实比他们更害怕,但作为临时的领袖,他依然打着马从队伍左边跑向右边,口中不停说着:“不要慌,不要慌,他们的排头兵都得撞死在拒马上。”
当他跑到队伍右边的时候,马蹄声已经不能再大了,之后突然变弱,转而变得无比凌乱。
“啊——啊——”
没有立刻毙命的金兵或侧卧地上、或被马匹死死压住,发出骇人的哀嚎。
大多数排头金兵都在第一道拒马前被扎成了肉串,还有一部分也在第二道拒马处阵亡,但仍有一部分幸运儿突破了防线,抵达至枪阵前。而他们的幸运,此时又变成了某种不幸。
“所有人,聚拢!稳住!”
“杀!”三百二十青年立即收拢阵型,放下长枪,倚靠几排同胞的人力,奋力顶住马匹的巨大冲击,将几十个冲锋能力相当出色的骑兵插得不成人形。
“远程,攻击!”
后面的金兵从慌乱中恢复过来,正待调转方向重整阵型的时候,八十个标枪手突然现身,眨眼功夫,将二百四十根短标枪一股脑扔进了骑兵群里。金兵密集,又是防御薄弱的轻骑兵,纵然这帮民兵标枪手准头奇差,但二百四十根标枪,就算瞎撞也扎死扎伤了不少人。
残余金兵死命得脱,跑出百步开外,重新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刚才一轮冲锋,被这群民兵三板斧一通干下来,损失了一百二十多人。将近一半没了,还打个屁啊!
于是这帮金兵礼貌性地射了一轮箭,便溜之大吉了。
金兵退了,地上只剩下成片的马尸和人尸,以及嗷嗷惨叫,等待落雁集百姓补刀的伤兵。
战斗准备了许久,但真正发生的过程极为短暂。元敬阳许久没有恢复过来,还在愣愣地呆望着远遁而去的金兵。此刻李天师倒像是过去的他,欣喜地清点着战利品:“哦豁,还有二十来匹马可以用,马上我们也能有骑兵了。”
终于,元敬阳清醒了,也听得见周围人的说话声了,他第一件事就是问伤亡情况。一名青年告诉他,己方除了十余人轻伤外,没有任何损失。
元敬阳又问“那金兵伤亡如何?”
青年抹了把汗,喜悦道:“被咱们办了一百二十多个,我放的拒马可弄死了两个咧!”
“一百二十多个呀”元敬阳吹了口气。这一次他没有亲手杀人,但他通过自己的想法所杀的人远超过去每次战斗击毙的数量。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机会上战场杀敌,而元敬阳竟然亲自指挥着一帮训练都没训练过的老百姓,用木桩、竹竿捅死了一百多名正规金兵(当然这也和金兵战斗素养退化了有关)。按他后来的话说,虽说此战注定不会被记载在史册上,但人若能有一次此等经历,这辈子都值了。
一个时辰后,元敬阳带着用金兵装备重新武装过的民兵抵达了马陵道。正打算与之前先行一步的老弱妇孺会合的时候,山谷两旁突然闪出来一帮手持弓弩的人。
第三〇六章鬼使神差()
却说元敬阳带着民兵来到马陵道,山谷两旁闪出一帮手持弓弩的人,正不知是不是又一批敌人。这时山谷上有一人喊道:“此处为马陵六村,州府不辖,尔等金兵,速速退回,否则弓弩伺候!”
元敬阳这才意识到,是前排的青年换上金人的武备,造成了一些误会。于是他冲上面的人高叫道:“我等不是金兵,乃是刚刚抵御了金兵的落雁集镇民。郭欢郭阿公可在,我可是曾在他宅中留宿的元敬阳啊。”
山谷上的人看清底下人的相貌,和旁边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撤了民兵,拱手致歉:“原来是开国男大人,我等方才没有看清,还望见谅,现在请各位来我们村中作客吧。”
先头的一千多人已经在马陵六村暂时安置下来,元敬阳解散了民兵,还是去了比较熟悉郭家村去找郭欢家。郭欢再度见到元敬阳,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你去时是一个人,回来时竟拉出了一支队伍,老朽我过去真是看扁你了。”
元敬阳道:“阿公就别取笑我了。他们是落雁集的镇民,因为卷入了是非,所以我带他们来你们这儿移居。还希望你们六村的长老不要排外,收留下他们。”郭欢道:“请尽管放心,既然是开国男大人的意思,我们往后就把这些百姓当成自家人看待了。”
李天师听出元敬阳的意图,问道:“元总堂主是不打算带着那帮青壮战力去找陈指挥会合了吗?”元敬阳道:“若带着他们一起走,势必要迫使百姓们骨肉分离。而且一路上危险重重,让他们留在六村,要比跟我们走好得多。”李天师道:“可你这样相当于折腾了近一个月,除了落下一身伤,什么也没干成啊。陈指挥许诺给你的封赏,你都不要了吗?”元敬阳道:“陈指挥是要我们找忠义社,并不是拉壮丁啊。”而李天师反驳:“他们是自愿的,我们不算是拉壮丁。”
郭欢在一旁听着二人交谈,目光游移不定,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良久,郭欢才如释重负般地插了一句话:“你们要找忠义社,找我就行了。”此言一出,元敬阳、李天师,包括忙着品茶的莱恩三人都直直地看着他。
“郭某人便是忠义社大名府分社的社主。”
郭欢曾经告诉元敬阳,说自己行走江湖三十年,其实只有二十年,而且他也并不是因为年老力衰才退隐的,实际上他退隐的原因是跟着自己的弟兄几乎都在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中死绝了,他这才躲进三不管的郭家村,苟且度过了十年光阴。
元敬阳指着郭欢,吃惊地问:“郭阿公你是忠义社的社主?”
郭欢点点头道:“我是社主,马陵六村的长老大多也是我过去的弟兄。我们这帮加起来几千岁的老棒槌恐怕是帮不了开国男大人了。”
“阿公的意思是”
“但我们有儿孙在。”
“啪嚓”一声,一只托盘掉地,茶碗摔成七八片,给莱恩端茶的郭小满呆立在原地,眼中没有了神采。
郭欢忙问道:“小满,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郭小满没有答话,而是反问一句:“爹爹,难道你以为我忘了哥哥是怎么死的吗?”言讫,郭小满拒不听任何解释,飞奔出了门。
莱恩关心,问郭欢:“要不要追回来?”郭欢没放在心上:“没事,她最多在村头蹲一会儿就会回来了。”莱恩又问:“听您的女儿说,您还有个儿子?”郭欢没有接茬。李天师忙冲莱恩挤眉弄眼,莱恩知趣地不谈这个话题了。
几天后,马陵六村中,原忠义社的老弟兄们将家中一些年轻力壮的儿孙遴选出来,约有三十人,供元敬阳调遣。而原落雁集的部分民兵也出于各自的想法,愿意加入南归队伍。如此一来,元敬阳麾下也有一个百人队了。
郭欢告诉他们,大名府以北已经没有抗金队伍了,只管南下、或者经山东南下就行,至于来自大名府可能的追兵,将会由马陵六村的村民设计袭扰,为他们争取顺利走出大名府路辖境的时间。而在临行前,郭欢召集所有即将踏上南归路途的义士,拿出长年没有接受阳光洗礼的长棍,在他们面前舞动起来。
刚柔并济动静皆宜,太祖棍法扫千军。
郭欢一边念口诀,一边拆招演示。时间不多,他只能企望这帮后生们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不至于在日后的战斗中,还没来得及发挥出力气就阵亡在沙场。
李天师看得仔细,仅仅一遍,就将太祖棍法的所有招式全部记住,他认为往后即便没有郭欢,自己也可以指导别人习练棍法。
棍法演练完毕,郭欢气喘吁吁地对众人说道:“行了,我也没什么货剩下来了,你们尽早赶路吧。”
这帮后生也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几乎同时跪地三叩首,口呼“师傅珍重”,略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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