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留道:“那位冯管领中的毒乃是曼陀罗配制的药,所以他醉闷不醒。”
禹边云不解追问:“究竟什么意思?”
“就是蒙汗药。”陆天留道:“只不过剂量比一般的大。”
“蒙汗药?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禹边云只听勾栏里的说书人和曾经在隆兴城南乡社任过职的李丹晨讲过,不曾想如今真见识到了蒙汗药的效果。他问道:“陆郎中,那您有没有这种药啊?”
“可不敢有。”陆天留比他的兄弟陆天遗老实多了,这种违禁品是断然不敢碰的,他答道:“若真被查出来可是要蹲大狱的,不过——”陆天留话锋一转,道:“倘若禹先生真想试一试,我倒可以给你写个配药的方子。”
“那就有劳了。”
陆天遗写完了方子,塞给禹边云,然后告辞:“行了,我还要接着采药,你们忙你们的吧。”
禹边云怀揣着一肚子心思继续随众人上路。一行人走了又有半日,庄彦卿遥望见前方来了几名骑手,他认出是门人,不禁面露喜色。那些骑手赶到面前,叫了声“庄管领”,而后将门主嘱咐的话问了一遍,见他们百十来人大体无恙,便引着他们去了徐五的静江大仓。
快到大仓的时候,庄彦卿显得有些不安,唤来几个门人吩咐了几句。当然这些举动都被邢木瑶看在了眼里,并且找机会悄悄告诉了元敬阳和禹边云。
又走了一段时间,前来打探接应的门人指向前方道:“元堂主、庄管领,前面就是了。”
元敬阳朝前面看去,一圈高大的房屋映入眼帘,他稍稍一估摸,感觉起码能容纳一千人。当然这些房子并不全是供人使用的,大部分是作为货仓的。紧挨着房屋右边的便是渡口,停放着不计其数的趸船、快艇、小舟,这静江太岁徐五雄厚的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见又一批援手赶到,徐五欣喜不已,出门迎接。然而令他尴尬的是,元敬阳根本没有理他,而是下了马,径直跑到了狄万英跟前,上下打量,嘘寒问暖。
“狄兄,我就知道凭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狄万英笑道:“不过是洗了把凉水澡。”玩笑说完,他还是沉下脸来,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来,此事本与你无关,干嘛非要来趟浑水呢?”
元敬阳道:“狄兄有难,我岂能坐视?更何况,我手下那些人也不能老在靶场练些花架子啊。”等你养了几十个打手的时候就明白了,看着这帮人时间长了,就总想出去找茬跟人干一仗,不然心里痒痒。
与狄万英寒暄完,元敬阳这才转过脸来和徐五打招呼。
“这位是哪方豪杰啊。”徐五脸上挂着微笑,可心里却在嘀咕:这是哪里来的猢狲?就他这模样也能当堂主,江湖里没人才了是吗?一开始徐五就产生了偏见,如果他再见识一下元敬阳贪财的表现,只怕这种偏见会直接变成鄙视。
禹边云观察细致,已然看出徐五对元敬阳怀有轻蔑,于是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圣上敕封的平江长洲开国男、万羽堂堂主元敬阳。”
虽是最低一等爵,但还是将水贼出身的徐五镇住了。徐五重新打量了元敬阳一遍,心道:看不出来啊,这样的货色竟还有爵,不会是花银子买的吧?待会儿可得讨教讨教,到底怎么赚个爵位来。
徐五身旁另一位心腹刘荣与他耳语嘲弄道:“但愿他这个头能一次就把刀拔出来。”
“不得无礼。”葛义却低声斥责道:“切不可小看了此人,你瞧他个子不高,却声若洪钟,中气十足,此外他背弓带箭、身负小突火枪,腰胯长短两刀,步履还如此轻盈,必是怀有一身本事的人。”
听得葛义二人的私语,徐五便不再小觑元敬阳,而是像招待狄万英那样将他请入内堂,叫人好生伺候。
客套话说完,徐五坐在主座道:“如今我们三派合流,声势浩大,灭了张十一的滨江派可以说是指日可待了。”
消灭张十一,对于徐五来说就意味着建康船运生意将会被他垄断,难以计数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进入他的口袋;而对于狄万英来说,消灭张十一意味着替惨遭横死的一百门人报仇,也是替自己出口恶气。唯独元敬阳,坐定之后冷静下来一想,总觉着自己赶过来帮忙,啥也捞不着,有点自讨苦吃的意思;于是他冲禹边云努努嘴使了使眼色。
禹边云知道,元敬阳的意思是叫他说几句,谈谈届时战利品分配的问题,看能不能跟着吃块肉喝口汤。不过禹边云故意没搭理他:笑话,还没主力决战呢,你都先想着庆功了,是不是太早了点。
果然,外面进来一个帮工,慌里慌张地向徐五通报道:“大哥,不好了,李哥哥被人扣了!”
徐五听罢站了起来:“什么!”
原来静江派今日早些时候装了艘货船,要送往京口,却不料在下游滨江派渡口附近的时候被人截了,也扣了人和船,塞了几样违禁香货,喊官府来拿人,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徐五忙问道:“官府的人如今赶没赶去?”
那帮工答道:“估计还要一两个时辰。”
徐五盘算一会儿,吩咐道:“速速调拨人手,我们这就去要人。”
狄万英不解,问道:“徐兄为何如此着急,我们静等他出招不是更好?”
徐五叫苦道:“狄兄弟有所不知,此事可不仅仅是过过招那么简单,被扣的人里有我的二把手李衡,对我而言如同臂膀,他要是被拿了,我就少了个得力的帮手。”
“这样啊。”狄万英思量一番,叫来花宗训:“花小乙,你速去府城面见齐大人,就说如此如此,你可记得?”
“记下了。”花宗训应声,随后出去找了匹马赶奔建康府城。
而后狄万英宽慰徐五:“徐兄不必焦心,张十一在衙门里有人,我们在衙门里也有人,要拼这一条,他是拼不过的。”
徐五仍有些担忧:“若是李衡兄弟有个好歹”
狄万英打消了他的忧虑:“他们是叫官府去拿人的,既然请了公差,他们就自然不会对你的弟兄怎样的。”
就目前而言,扳倒张十一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有些事情,短期内就可以处理掉。
晚饭过后,几个头领都各自散步消食。狄万英在院子里一边看帮工们忙活解闷,一边想着自己的事。这时,禹边云轻轻走来,道:“狄门主,禹某有些话要与你讲讲。”
第二三五章主家之辨()
禹边云过来说有话要说,狄万英心不在焉地应道:“禹先生啊,有什么但讲无妨。”然而下一刻,他就集中起了精神。
“狄门主,冯管领被我等从江里救起,而后不知被何人下了药。”
“什么,冯敬洙没死?”狄万英问道:“他现在何处?”
禹边云答道:“现在就在静江大仓内受人照顾。”
狄万英起了疑心:“是么,为何不曾听庄彦卿告诉我?”
“我正要说庄管领。”禹边云将一路上观察发现的疑点和庄彦卿所表现出来的奇怪举止详细告诉了狄万英。狄万英听罢,沉思默想:庄彦卿此人,与我兄弟姐妹都有颇深的交往,他算是我夺得门主之位后顺风倒服从于我的,或许刘成轩所说的对我心怀不满的门人,他就是其中头脑。
狄万英正凝年间,忽听一人叫了声“门主”。二人扭头看去,却见庄彦卿正立在旁边。禹边云几乎吓了一跳,忙打开折扇遮面,哼着小调就欲离开。哪知庄彦卿笑问道:“哟,禹先生,这么冷的天还扇扇子?”
禹边云清下嗓子,掩饰道:“文人嘛,扇扇子显得风流。”说完,他就哼着小调故意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庄彦卿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转而继续对狄万英道:“门主,属下有事要禀报与您。”
“何事要报?”
“冯管领并未遇难,而是今日被我等救了。”
狄万英微皱眉头,问道:“你为何现在才说与我听?”庄彦卿解释道:“之前刚刚来此未及通报,另外由于冯管领被张十一麾下水鬼下了药,属下担心在众人面前告知门主会引起门主不宁,因而现在才禀告给门主。”狄万英道:“我何曾有过不宁?以后再有这种事,第一时间通报给我,你可记住?”
“属下记住了。”庄彦卿低下头,不敢面对门主那突然露出的阴鸷目光。
看见庄彦卿驯服的姿态,狄万英方才缓和神色,问道:“冯敬洙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庄彦卿带狄万英到了冯敬洙休息的屋子,随后便与其他照应冯敬洙的门人奉命离开,只留狄万英在内检视。
几个门人和庄彦卿出来,瞧见管领脸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庄管领,您看起来好像挺怕门主的啊?”旁边立刻有另一个门人纠正道:“你会说话吗,庄管领那叫尊重门主!”庄彦卿颇显无奈地笑笑,道:“你们呐,真是乞丐命操宰相心。”门人道:“那可不一定,庄管领您不也是从门人、管事一步步上来的吗?我们不过想与您取取经,学学江湖中的道理。”
有个机灵的门人也跟着问道:“听闻门主兄弟几个都是庄管领带大的,想来这一层关系帮了您不少吧?”
“你们想听听怎么当上头领啊?”庄彦卿随便找了只木箱坐下,匿笑道:“这是要看人的。就比方说如今的门主吧,他”他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后才接着说道:“如今的门主,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威风,让人不自觉地想退避开,但其实,他却是个讲温情的人。”
旁听的几个门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问道:“庄管领说的简直离奇,门主他就任以来,一直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远的不说,就说冯管领,当时和京口社争斗的时候,没守住祠堂,受伤卧榻三月,下床之后就被追罚了当两月仆役,何曾讲过半点温情?”
庄彦卿道:“这你们就不懂了,门主这么做才能服众,否则往后大家都可以心存侥幸,大战时出工不出力,我们玄影门还维系得下去吗?”
那个机灵门人若有所悟,道:“我懂了,在当今门主面前,勤勤恳恳做事,不犯大错,偶尔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然有机会被提拔。”
庄彦卿指着他对其余门人笑道:“你们几个,还不叫日后的管事一声哥哥。”那几个门人果抱拳拱手,称呼被青睐的那人一声好哥哥。
听完了庄彦卿所讲的道理,有人又有问题:“庄管领,您说是否能当上头领是要看大头领为人的,那您觉得万羽堂的元堂主如何呢?”
“元堂主?”庄彦卿略加思忖,道:“我也才认识他几天而已,观察得不是很细致。总的说来,我感觉元堂主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待人很和善,但唯独不能跟他提钱,一提钱就变脸;此外,他看起来很有些小聪明,只不过这些小聪明给老道的人一眼就能看穿,才不堪大用,须得有人点拨才行。总的来说吧,元堂主当个小派头领勉强镇得住,若往大了发展,不好说。”
见几个门人听罢若有所悟的样子,庄彦卿喝问道:“你们想什么呢?难不成是想着要改换门庭!”
“可不敢、可不敢。”门人连连表明自己的忠心,而后又以局外人的姿态评论起了元敬阳,说他统领小派尚能胜任,若想坐大,须得有人提点,不过看来目前整个万羽堂内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然而已被视为未来管事的机灵门人又一次发言道:“怎能没有这样的人呢?那位禹先生博闻强识、学问渊博,正是最适合的人呐。”
其他门人表示不相信:“就是那个喜欢在青楼宿醉不归、没事念几句诗词的禹先生?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形骸放浪的不得志学士罢了。”
庄彦卿微笑道:“正要说他,禹先生可不是一般人呐”
他刚说个开头,旁边屋子门开了,狄万英表情严肃地出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庄彦卿忙道:“他们无聊,与我闲谈而已。”
狄万英并未追问,因为伴随着一阵马蹄声,此前奉命外出的花宗训骑着匹栗色马返回了静江大仓。花宗训策马到了近前,勒马跳下,单膝跪地禀告:“门主,我已将您的话带到齐大人处了。”
狄万英询问:“他怎么说的?”
花宗训道:“齐大人说了,查到有违禁香货,人是一定要抓的,不过他特许李衡在牢里依然可以和徐总把子往来通信。”
“还有呢?”狄万英嘱咐的并不止这一件事。
“还有”花宗训瞥了眼旁边的庄彦卿和几个门人,并未直言。
“随我来。”
第二三六章隐秘行动()
花宗训单独跟着狄万英去了他目前暂住的房间,点了豆大的油灯,屏退旁人,低声回复了门主所交代的其他事项。“齐大人说了,张十一不光在建康府衙门里有人照应着,就连——临安府都有他打点过的大员。”
狄万英捶了下木桌,道:“我说他为何胆大包天,竟敢在江上凿底溺杀我百余门人,原来是有京中官吏罩着!”
“除了齐大人要我转达给您的,还有范大人要告诉您的。”
“说。”
花宗训将便范成大嘱咐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差地说给了狄万英听。狄万英听完,就陷入了沈思默想。
几天之后,去建康府办事的一名帮工回到静江大仓,面见徐五,将齐肃卿默许下,二把手李衡写的书信交给了总把子。徐五看罢书信一惊:这可如何是好?他夹着书信,背起手在大堂内来回踱步。
恰好狄万英进来,看见徐五满面愁容,便问道:“徐兄何事烦恼?”
徐五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遇到的麻烦:“狄兄弟,我可遇上棘手的事情了。”
“何事棘手,不妨一说。”
徐五道:“适才我兄弟李衡给我发来书信,说是前几天被扣下的货船里,有一样重要的货物,是这趟船的客人委托我们运送的。现在货船被押在张十一的渡口里,我怕再多几天,会耽搁了客人的事情。”
狄万英问道:“什么样的东西如此重要?此外,货船为何会依然押在张十一的渡口,不是说官差过来羁押的吗?”徐五道:“客人的事情我们不方便多问。另外官差只是去收缴了船上的违禁香货和拿了我几个弟兄,船他们拖了也没地方放,所以就撂在了张十一的渡口。”
狄万英听出了紧要之处在哪儿,道:“就是说现在须得想法子将那样客人委托运送的东西拿回来对吗?”
徐五发愁:“正是如此。只是那条船已在张十一处——不过还好,那件重要的货物是封在木匣内,藏于底舱杂物堆里,兴许暂时还未被发现。”
狄万英考虑到这些日子徐五对自己及一百六十多位门人的招待,须得寻个机会还一还人情,于是提议道:“不如让我来帮徐兄找回那件东西吧。”
徐五大喜过望,不过担心是免不了的:“狄兄弟究竟打算如何找回货物啊?”
狄万英笑道:“这有何难,借我一艘船,我必能深探虎穴,夺回货物。”
徐五连连摇头:“太冒险了,以一门主身份亲赴前线,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万一有失,你那一个大帮派怎么办呢?”
狄万英道:“徐兄尽管放心。狄某在此之前也从外面见过张十一的滨江渡口,其货仓住所与渡口相隔较远,平时看管船只的人手止有三四十个。只要我趁夜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定能迅速夺回所要的东西,而后安然返回。”
徐五默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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