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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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别-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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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玊面色复杂,垂目道:“小声些,若将白露吵醒,你就别想走了。”《

沈未已心中大动,撩开衣衫下摆在雪径上一跪,激动道:“谢师父成全……”《

沈玊闭上双眼,道:“不必谢我太早,如今半年已过,她兴许早已不在人世,你此番去寻,还是要做好准备。”《

沈未已双目一酸,含泪道:“不会……木兰会等我的!”《

沈玊淡漠道:“那你又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沈未已登时一震,脸色陡然惨白,睁大双眼苦思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她拿来还魂丹救活白露,一定去过沧海岛……”《

沈玊轻声而叹,双手负背走到沈未已身肩来,仰头望天道:“还记得我在恨水陵中刻下的三句词吗?”《

沈未已答道:“记得。”《

“世事无常啊!”沈玊深吸一口气,向着梅林处走去,边走边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沧海岛,本该是不存在这世上的!不存在才对……”《



他苍劲而飘渺的声音徐徐飘远,似飞入天幕的一卷雪花般,在虚空中辗转几番后便杳无痕迹。《

沈未已大惑难解,怔怔站起身来,拿着那本医书一边走,一边念着沈玊适才说过的话:“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皱紧双眉,低着头走进雪松林,喃喃又道:“沧海岛本该是不存在这世上的……不存在的……”《

寒风肃肃吹在脸颊,沈未已却已感觉不到严寒之气,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甫一奔出松林,眸色骇然道:“难道是……那里?”《

沈未已胸中大震,不敢肯定这想法,又不忍在绝望之下去否定,他敛住纷纷思绪,拔腿向山下奔去。《

这一路,几近疯癫。《



日升日落,昼去夜来,蜀中已有落雪翩飞。《

浩浩大江之上,雪雾苍渺,两岸青山全笼罩在一片寒霜下,凉意沁人的江涛啪啪打着船舫。《

沈未已站在船头,眸色深邃,雾鬓飞舞,双袖在风中忽忽鼓荡。《

又是近一个月的劳顿奔波,昼夜难眠,他白皙秀雅的面容已彻底颓靡不堪,满是风霜。《

他不再是去年独坐在梅林□月煮酒的神医公子,不再是蜀中风云上一指惊人的乾坤传人,甚至不再是那个含笑而嗔的女人面前春风得意的白衫男子……他蓬头垢面,神色枯槁,像一个痛失一切,流浪在天地中不知归所的魂魄。《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声音日日夜夜地呼唤着他,一遍一遍地告诉他,提醒他,让他不顾一切,跋涉千里,来到这一条浩瀚的大江上。《



江山如旧,眼中风景却已不再是初次来时的暮春阑珊,荡在江涛上的船舫一步一步向前迫近,弥漫在远处的凄迷雪雾逐层散开,露出一座雪花纷飞的绿岛。《

正是千雪山庄。《

沈未已心中一动,迫不及待又向船头踏上两步,一动不动地望着岸边的一排水榭,心跳速度渐增渐急,放在袖中的左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用力吸一口气,赶忙拿来船边的木桨,用力把船划向岛岸边,每划动一次,心脏便在胸膛中剧烈一震,越来越快,越来越响,随着轰轰浪涛起起落落,几欲从他喉中一蹦而出。《



木船在飞雪中急速前进,一靠江岸,还未停稳,沈未已便扔开木桨奔向岛上,大喊道:“木兰,木兰!”《

山庄寂寂,风雪飞舞,尚未盛开的梨花林已是自然的白色茫茫。沈未已奔进林中,冲入院落,在四周辗转搜寻,高声呼唤,却还是无疾而终。《

大雪飞落,无休无止。《

沈未已心下一阵寒栗,整个人犹如被这严冬冻得将要裂掉,眨眼之间,便在这渺茫天地中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他赫然震住,呼吸似要莫名停止,却在这时,漆黑黯淡的眸色忽又闪起一道利光,颤声道:“后山……”《

他不容多想,抽身便向林木丛生的后山奔去,向着小岛另一面拼命疾行,衣衫被身周嶙峋石尖枯枝划破,面颊被朔风冻裂,他却全然不觉。《



一座青山赫然挡在路前,刀山剑树,幽径陡峭。《

而山的那一面,就是他此刻竭尽全力所要奔赴的地方。《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不是绝境逢生,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风骤起,漫天雪絮似白绫飞舞,一圈又一圈将沈未已紧紧缠绕,他用力拂动左袖,挡开遮蔽视线的风雪,忽然脚下一绊,整个人滚下山去。《

全身登时一阵刺痛,密密麻麻,断断续续,好似身在万箭齐发中不断被射杀一般。沈未已咬紧牙关,忍着不做呻…吟,等滚到山脚大石边停下来时,他已狼狈不堪。《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懈怠,立时扶着树脚大石爬起身来,抬眸一望,霎时呆住。《



远处江天一线,飞雪自天幕坠落,洒入浩瀚江波。《

一人背对着他坐在岸边,玉簪束发,衣袂翩翩,膝盖上躺着一名身着红衫的女子。《

那是他的木兰。《



沈未已全身僵硬,却是一瞬不到,立刻嘶吼出声,痛叫道:“木兰——”《

双腿飞奔,泪雾散开,不遗余力穿过身周这纷乱的飞雪,像挣脱生死,挣脱一切难以逾越的鸿沟和禁锢。《

而靠近后,看到的却是霍木兰苍白的容颜。《

和这漫天雪景一般,一触就会碎成灰烬。《

他双膝一软,猝然跪倒在地,面色一变为惶遽绝望:“她怎么了……”《

静坐的那人低着头,神色掩盖在飞舞的额发下,轻声道:“她在等你。”漠然一笑,指尖轻触在霍木兰如灰的面颊上,沙哑道:“等不到了。

81长相思(四)

唐翎的声音宛如一块刀片;藏在身周一阵又一阵浩荡的江涛里;在沈未已心头一下一下的剜着。

》鲜血淋漓。

》可霍木兰的脸;却惨白如死灰。

》沈未已全身一僵;清泪自眼眶簌簌滚落下来;砸在霍木兰白皙的手背上。他呆然看着她安静的脸;脑中蓦然迸出自相遇以来的无数个画面:



》在雪山小筑初遇时,她不顾一切冲进风雪里;红着眼睛对着他大喊:“你是沈玊的徒弟!他死了,那你便是天下神医,你要救我!”

》而那时他回应给她的;却是一个冷冽的眼色,和一声淡漠的:“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梅林木亭外;她孑然而立,身肩落满翩然梅瓣和雪花,泪里含着笑说:“如果你爱过,兴许,你今天就不会那样说我。”

》那时他不悦,想要反驳,却又听到她接着道:“比起接受一份残缺的爱,我情愿将它弄碎。这就是我。”

》那是他第一次因她而震撼,为她的坚韧和固执。



》寒风阵阵,梅瓣簌簌而坠。

》一杯月共饮下,她似醉非醉地靠在圆柱上,向他调侃:“那……咱俩绝配了。”语罢,凤眸笑弯。

》温柔而蛊惑的气息,仿佛至今都盘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那是他第一次为她心动,因那将支离破碎的痛苦糅杂在心灵深处,含笑娓娓道来的豁达和勇气。



》他骗她的那个夜晚,冷月孤升在雪松林上,她如火背影寂寞而坚强,回眸笑看过来时,眼中全是笃定和信任。

》她说:“还有一条命,我留在你这里。”

》无论是笑里还是话里,都全是她对他不言而喻的深情……



》沈未已痛苦的睁大双眼,看着霍木兰似要在风中灰飞飘散的容颜,颤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大叫一声,飞快将霍木兰揽到自己怀中来,一边探她脉门一边道:“木兰只是心病发作暂时昏睡而已,不可能有事,有我在她不可能——”说到这里,忽然止住,眼神骤然如冰僵硬。

》唐翎替他说道:“她给你生了个女孩,两天前。”

》沈未已胸中大震,搭在霍木兰脉门上的指尖剧烈一颤,唐翎续道:“是早产,沈梦说孩子生下来时就死了。”

》沈未已面色乍白,沙哑道:“孩子……在哪里?”

》唐翎闭上眼睛道:“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沈梦就失踪了,她没说孩子在哪儿。”双眼明明闭着,却有清澈液体自眼角边淌下来,“我瞒了木兰两天……最后实在瞒不住了,她跑着来到江边,她说她要去找她和你孩子……”



》沈未已全身不住颤抖,好似在风中簌簌坠落的飞雪枯叶,他死也想不到自己离开时霍木兰竟已怀有身孕,更想不到她会为生下这个孩子甘冒这样大的风险……他承认,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白头厮守的他们,会有一群可爱的小孩围在膝下嬉戏玩闹,语笑晏晏,可是这一刻,他却开始痛恨那个早产而死的孩子,痛恨那个带走霍木兰生命的恶魔!

》他双眼泛红,呼吸困难,喘着气将霍木兰搂进怀里,一站起身,向着山上一栋木楼奔去。

》唐翎当下一惊,连忙起身追去,运气轻功飘掠到他面前,厉色道:“你要干什么?”

》沈未已虽然脚力不足,却还是奋力前行,坚定道:“我要救她,你让开!”

》唐翎皱眉道:“她已经不在了,你别再折腾她!”

》沈未已立时变色,森然道:“她没有死,她不可能死!就算她死了,我也会将她救回来!”

》唐翎蓦然震住,沈未已面色铁青,一字一顿道:“没人能从我手里夺走她!”



》******



》半个月后。

》是夜,楼外风清月白,雪色比昨晚更为清澈明亮。

》沈未已用刀片割破指腹,让血滴入刚熬好的汤药中,继而再端着药放到床边的木凳上,扶起霍木兰来,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她双眼紧闭,面色透白,这十多天来从没醒过,残喘至今,全靠着沈未已用山中药草和自己的血来吊住一口气。

》唐翎每天都会问他:“她还会醒么?她什么时候醒来?她醒来时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健康?”

》他安静的回答:“会。”

》就这一个字,在这些天来说了无数遍。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落雪寂寂,走廊上忽传来轻轻脚步声,片刻后,便听屋门“咯吱”一响,唐翎探头进来,说道:“山里的当归都快被采完了,人参灵芝什么的,明天兴许就会有人送过来。”

》沈未已喂药的动作微一顿,继而点头道:“多谢。”

》唐翎垂下双眸,没再说话,沈未已忽一蹙眉,扭头看他道:“你喝酒了?”

》唐翎靠着门沿,闻言一笑。

》沈未已抿住双唇,听他不答,便回头来继续给霍木兰喂药,神色不起波澜,但那双蹙起的眉峰却始终没有松散下来。(文*冇*人-冇…书-屋-W-R-S-H-U)

》这半个月一直如此。



》清风一阵,灯影在眼前飘动,迷迷蒙蒙,唐翎双眸微虚,看着霍木兰似雪的脸,胸中忽然被一万根针填得满满的,不动则已,一动痛彻心扉。

》“她什么时候醒?”他又问。

》沈未已指尖微一颤,稳声道:“很快。”

》唐翎两腮绯红,呵着酒气没再说话,沈未已默不作声把药喂完,搁下碗后,再小心翼翼地扶霍木兰躺下。



》唐翎转了个身,看着山中夜雪,忽然说道:“地窖里还有很多酒,一起来喝吧。”

》沈未已替霍木兰掖好被角,不置可否,唐翎又道:“我知道山那边有片梅林,这时应该开了,想不想去看看?”

》沈未已还是一言不发,唐翎续道:“木兰之前一直说,想等梅花开时去看看,还和我打赌,说那梅花开起来该是白的还是红的。”说到这里,忽地咧嘴一笑,浓郁酒气自唇中喷洒出来,哑声道:“我猜……一定是白的。”



》沈未已胸中一震,蓦然想起去年春天,霍木兰从雪松林前奔过来扑进他怀里,低声下气求他救她,求他让她看一看明年梅花的情形。

》那个时候,唐翎站在远处雪径上,飞舞的青丝沾满雪绒,背影如松挺立,却寂寥而单薄,似在霍木兰掉头跑开那一瞬间,受到难以言喻的刺激和创伤。

》沈未已心下一揪,忽然意识到什么,沙声道:“她那时说想看梅花……是因为你?”

》唐翎笑着看他,似明白他所说的“那时”是什么时候,挑唇道:“你来陪我喝一杯,我便告诉你。”

》沈未已皱眉一想,笃定道:“好。”



》风雪初歇,山中月色清明,透过树层映在蜿蜒的林径左右,条条雪道上,都落满或浅或深的足印——那是沈未已和唐翎近来在山中不停来回奔波的痕迹。

》沈梦还没离开前,唐翎和霍木兰一直被困在山顶的木楼中,江畔没有船舫,他们来时乘坐的木船已被沈梦一掌震碎,唯一和外界联系的白鸽也被沈梦控制着,他们离不开。

》每天清晨,霍木兰会早早起来,一个人在厨房里弄好菜饭,再和唐翎一起给沈梦送去,以助她拿着那本绝世秘籍在山脚山洞中潜心修炼。

》后来,霍木兰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开始不便,唐翎就一人独自翻山前往,一来二去,对山林路径开始熟悉,并发现了一处小梅林。

》他把这消息告诉给霍木兰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灰,不过她每天还是会笑,会挺着肚子,站在木廊前眺望大江。

》往往一望就是整整一天,不论天气阴晴。



》那时她总是问他:“你说他会找到我吗?你说,他会来接我吗?”

》他说:“会,一定会。”

》面无表情地说着,心里默默在流着血,默默回响着一个残忍的声音:“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她听完很开心,摸着肚子一边笑一边说:“也不知道他来时看到我这模样,会露出什么表情,该不会嫌我这样难看吧……”说到这里,忽然蹙起眉来,把他僵硬的身体扳过来,急切道:“我现在这样会不会很难看?很可笑?会不会啊?”



》他静静看着她,不起波澜的双眸里掠开一层笑:“不会。”

》他看着她一手支腰,一手捧肚的丰腴模样,用力笑着:“你现在很美,很好看。”

》尽管,这个孩子与他无关。

》她紧张的脸色稍有好转,继而抿唇一笑,又看向大江道:“他以前总说我太瘦,抱起来老硌着他,可我现在胖了……他却不在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握紧双拳背过身去,逃也似的跑下木梯。

》她吃了一惊,喊道:“你去哪儿?”

》他却不敢停顿,甚至都不敢回答……



》有一天,她凭栏远望的安静神色忽然一凛,摸着肚子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那时他在江岸边捉鱼,每走三步会回头来望她一眼,看她是否还在,看她眼里是否有他,这一次看过来时,正见她捂着肚子低头皱眉的模样,当下撒开到手的鱼,提气一飞飘掠到木廊上,不安问她:“怎么了?”

》她惶遽的面色忽散忽来,摸着肚皮对他道:“他在动!他……他怎么会动?”

》他心下一松,微笑道:“别怕,是宝宝长大了,正在你肚子里伸懒腰呢,没事的。”

》她狐疑道:“真的?”忽又蹙眉,瞪着他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这个,少来蒙我!”

》他哑然失笑,老实答道:“真的,沈梦告诉我的。”



》她一怔,悻然低下头去,掩住目中异样神色,他抿住双唇,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把手轻轻放在她凸起的肚皮上,感受着那偶尔的轻动,哑声道:“沈梦还说……这个时候跟他说话,他会听得到,说不定还能听懂。”

》她双眸一亮,抬起头来:“真……真的?”

》他看着她面上初为人母的喜悦神采,笑着点头,忽又听她苦恼道:“那……那要说什么好?”一面摸着肚子,一面又蹙眉苦想。

》他提议道:“就说你是他娘咯,免得他生下来连你都不认识。”



》她似恼非恼地拍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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