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纤纤鼓着嘴看着他,然后伸手将梁公子往门外推,道:“师兄你去忙吧,我和蓝夫人有话说呢。”
梁公子半是疑惑、半是无奈地道:“纤纤,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卓纤纤没有答话,将梁公子推到门外,然后忽地一下关上了门。
半晌,听到梁公子在外边道:“那我走了呀。”接着便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心头有些疑虑,却还是笑着与她道:“纤纤要与我说什么呢?”
她看着月映,不言语。
我会意,与月映道:“你出去看会戏吧。”
月映福了礼,然后走了出去。
卓纤纤走到桌案前倒了两杯茶,又将一杯递到我面前,道:“玉叶长春,师兄最喜爱的茶。”
我笑了笑,道:“难怪你师兄每次招呼客人时都用此茶。”
卓纤纤眉目间透露出些许冷淡,道:“也就是用来招呼你吧,师兄可从不轻易用玉叶长春招呼别人。”
话里尽是酸气。
我愣了一下,道:“卓娘子,你想说什么?”
她走至窗前的桌案旁坐下,道:“蓝夫人,当初我在钱塘常乐楼那儿见到你时,心里曾闪过一丝疑虑,但你告诉我,你不久就要嫁去海宁,我便再没多想。但自你嫁来海宁,师兄随后也来了这个地方。你既已是别人的妻子,在这些事情上应该会更谨慎得多,有些话为什么还要我来说呢?”
她的意思是说,梁公子是因为我才来的海宁。梁公子初来海宁的时候我也曾顾虑过这一点,但后来他的一番话将我的疑虑打消了些。我便没再这件事上纠结下去。直到上次在灵湖边,他与我道出了重生的秘密,这样一想,他来海宁的原因不言而喻。
虽然心里知晓,但在卓纤纤面前却不能那样说。
我默了默,回她道:“卓娘子,你误会了。我与你师兄只是朋友。至于他为何会来海宁,你问他便知道了。”
我不能随意编出一个理由来,那样反而会让她更生疑,不如让他去问梁公子,当面问的总比从我这儿听来的要有说服力一些。
卓纤纤冷着一张脸,道:“这其中的因由还用得着问吗?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舍掉钱塘,来了海宁?”
我也没再摆出好脸色,说道:“我没问他,并不知道这些。”顿了顿,又道:“但请你相信,我是将你师兄当朋友看待的。”
她站起身来,指着墙上挂的那幅梅竹图,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们之间的情义,这幅画不就是你送给他的吗?你们早就认识了吧?在我家时,故意装作不认识彼此,欺瞒了我那么久。”
我解释道:“梅竹图是我送给他的,但我与你师兄从前不过是有些书信上的往来,并未见过面,在潭州时,我确实不认识他,并不是故意装的。”接着又补充道:“如你所见,我只是将他当朋友看待。”
她看向我,道:“你把他当朋友,他未必也是这么想的。你不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
我喝了一口茶,道:“多谢告诫,我自有分寸。”
她走到桌旁,说道:“既然你清楚,那么往后还是不要与我师兄来往的好。”
我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她又道:“你不要笑,也许你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但我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又看向我,道:“你曾经与我说过你和蓝公子之间的故事,想必你是很爱他的,心自然都是在他身上,又怎么会留意到我师兄做的一切。师兄他既然能跟着你一起来海宁,往后不定又会做出什么我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来。你若将他视为朋友,就不要让他的人生跟你牵连太多。”
其实卓纤纤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默了一会,温和道:“我懂你的意思。”
她站到窗前,背着身,道:“你请回吧,我想与你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日后再见,怕是不能如从前了。”顿了顿,又道:“当然,我希望不会再见。”
我起身,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感慨道,有太多的事都不会再如从前。(。)
第一零六章 有话要问()
出了书房,下了楼,见月映正坐在厅里喝着茶水。
我疑惑道:“你没有去看戏吗?”
月映起身喜悦地道:“梁公子请我喝茶呢,说让我在这儿等珠娘。”
“噢,”我应了一声,又道,“我们回去吧。”
月映看了一眼楼上,问:“那位卓娘子”
“我们已经说完话了。”我打断道,说罢,往后面走去。
月映跟上前来,道:“就这样走了?我们还没和梁公子打声招呼呢。”
“没事,卓娘子会和他说的。”我淡淡道。
谁知,刚走出廊道便遇上了梁公子。
他紧走几步上前,问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扯出一个笑来,却没有答话。
梁公子又道:“师妹她与你说了什么?”
“不过说些从前的事,然后还约我下次再过来找她说话。”道完,我便抬脚接着往外走。
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看着我道:“小宛,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回头,挣开了他的手,道:“你不需要知道卓娘子到底和我说了什么。”
“不是这个,”他说道,“不用问我也猜到她和你都说了哪些话。”
我回过头,道:“那你是想与我说什么事。”刚说完,忽然想起自己的确有事情要问他来着。
之前师父说要退出白莲社,我心里一直都觉得不太踏实,所以想问一问梁公子知不知道师父上一世是怎样的。
未等他回话,我又道:“我有话要问你。”接着扫了一眼不远处来回走动的身影,继续道:“我去金梧酒楼那儿等你。”
“好。”他应声道。
我和月映出了玉茗堂,去了对面的金梧酒楼,然后在楼上找了一个雅间,让酒保端了一壶酒过来后,又叮嘱他待会不要再来招呼我们。
在雅间里坐了一会,月映带着梁公子进来了。
落了座后,他说道:“你想问我什么事呢?”
我顿了一会,开口道:“梁公子,你知道我师父前世的事情吗?”
“白先生?”他眸色里有些许疑惑,道,“可是怎么了吗?”
我说道:“师父他与白莲社其他宗师的关系一直不好,上次我去看他时,他与我说,自己要退出白莲社。所以我想问问,上一世时,师父是否也是这样做的?后来又如何了?”
梁公子面露惊讶,道:“就我知道的,前世白先生一直都是白莲社的宗师,并未退出白莲社。”接着又问道:“白先生怎么会突然这样做呢?”
我给他斟了一杯酒,道:“我去看师父,这事不巧让一位姓吴的宗师知道了,正是深夜,他让师父把我赶出去,并且与我断绝师徒关系。第二日,师父便和吴宗师说,自己要退隐了。”
他默了一会,道:“那吴宗师怎么说?”
我说道:“吴宗师没有答应,气呼呼地走了。”顿了顿,又道:“师父与白莲社其他几位宗师的关系不好,我担心师父突然退隐,他们会对师父不利。”
“嗯,”梁公子点头,道,“白先生不仅是白莲社的宗师,而且在世人当中也享有一定的声誉,他想退隐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我忧虑道:“那该如何?师父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而且他也已经打定主意了,估计用不了多久白莲社上上下下都会知道这件事。”
“你先不要着急,”梁公子宽慰我道,“眼下要弄清楚的就是白莲社其他宗师打算怎么处理这事。你暂且放心,我会托人多方面打听的。”
“那好。”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道,“多谢了。”
过了一会,他感叹道:“白先生的事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所以说,当时空重来一次,有些事会变得不同。”
他道:“确实如此。我记得前世你并没有去过潭州,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在常乐楼,而是在江边。”
“江边?”我讶然道。
“是,”他笑了笑,道,“清晨朝露未晞之时,我在渡口遇到了你,你站在那儿,似乎是在等人。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就是朱家的二娘子,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信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心里就有一种直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于是我上前和你搭话,告诉你自己姓梁,然后又问你贵姓,你当时眼睛只望着江面,看都没看我,只说了自己‘免贵,朱姓’。”
说到这儿,他禁不住粲然地笑开了,又道:“这么多年了,我竟记得这样清楚你当时专注看江面时的样子,半垂着眼,眨都不眨一下。”
我也笑了,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和师父去潭州的路上,不小心落水后做的那个梦,梦里也是这样一个场景:江边,雾色沉沉,两个人背江而立。
那记忆本不属于我,可我却梦到了。
我不禁对那些事产生了好奇,便问道:“我们既然未见过面,那又是如何成为信友的呢?”
梁公子脸上露出一个有狡黠意味的笑来,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疑惑道:“难不成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不是,”他说,“我们是因戏结缘。”接着他回忆道:“我写了一部戏文,市井众人传颂一时,他们便给我取了个雅名‘萧郎’。不久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呼我为‘萧公子’,署的正是你的名。”
我“哈哈”笑了起来,道:“所以我是因为仰慕你,所以给你写信的?”
梁公子轻轻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如此,你在信中说,我没有将故事里的女子写好,然后侃侃谈论你的想法。我当时很惊讶,没想到会有一个女子给我写这样的信。”
“原来如此。”我感叹道,“后来我们便一直书信往来,是吗?”我想起了从前整理书稿时,翻出来的那些署名“萧公子”的信笺。
他点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有些伤感地道:“其实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
第一零七章 一直都在()
世间的阴差阳错何止如此?但我们都得做那个往前看的人。
我抿了一下嘴角,没有接话。
窗上挂着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街道上是熙攘的人群。屋子里一安静下来,我便感觉到了有淡淡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
梁公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正欲饮时,我问他道:“你之前说有话要与我讲,是什么事情吗?”
他笑了笑,将酒盏放下,道:“是想叮嘱你要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顿了顿又道:“方才你说,‘当时空重来一次,有些事会变得不同’,所以,你更要多留意了。”
“谢谢关心。”我微笑着道,“我会注意的。”
他敛了笑,涩声道:“小宛,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疏离。”
我低下头去,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杯盏,道:“不是疏离,是觉得除了说声‘谢谢’,再也不能回报你其它了。若连声‘谢谢’都没有,我心里是很过意不去的。”
他没有言语。
我抬起头,缓声道:“卓娘子跑这么远来看你,很难得。”
他抿抿嘴,道:“师妹她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厚。”
“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卓娘子呢?”我犹豫问道。
问完后,又觉得这句话十分多余。我自己并非不清楚感情上的事是勉强不得的,可想到方才卓娘子与我说的话,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句话,其实有劝导的意味。
他神色落寞,默了半晌,道:“师妹是不是和你说,不要和我来往了?”
我愣了一下,道:“她说的也有道理。”顿了顿,又道:“前世,你也因为我吃了不少苦吧?”
“一直在受罪的人是你,我只遗憾没有好好护住你。”他沉声道。
“不,你别这么想,”我说道,“其实我也想了许久,自己为何会落得那样一个结局。我认为,那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造化。我是自己投的湖,那是我自己的问题”
“若不是因那样的处境,你又怎么会投湖?”他切切道,“你还是向从前一样,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你说那些都是你自己选的,所以你不怨别人。”
“这么想并没有错,”我又道,“只不过我最后没有承受住因为选择所带来的那些结果。”顿了一下后,我继续道:“梁公子,不知我从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偶尔会很忧郁,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如果我没能渡过那种忧郁,它就会让我在忧郁中愈陷愈深,最后,很可能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他望着我,眸中闪过痛色,道:“你说过。有一次,你来玉茗堂找我,极少喝酒的你却从金梧酒楼里搬了一罐酒来,说要请我吃酒。我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依了你。”
“这么大的瓷碗,”他向我比着手势道,“你喝了一碗,然后就醉了。喝醉后的你话特别多,又尽是一些奇怪的话,你说你心里闷得难受,我问你,你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又不停的说自己不好,后来你便醉的人事不知了。”
我默了一会,道:“所以,决定我生死的人其实还是我自己,过去的时空不会轻易改变,我最需要改变的是我自己。”
他微微笑了一下,道:“你还是喜欢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这样的口气怎么了?”我疑惑道。
“就好像,”他看着我道,“苍茫浩宇下只剩你一人了,再没什么芸芸众生了。”
“我并没这么想。”我辩解道。
他没继续和我争辩,却与我道:“小宛,你不是一个人,当你忧郁的时候,你就想着,我还在这儿,一直都在。”
我望着他,心里瞬间就像被填满了一样,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我胸腔内翻涌,我又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下意识将手紧握着。
他慢慢伸过手来,放到我拳头的下面,又轻轻使力,想将我的手指抠开。
似是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将我吓了一跳。
我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臂,然后腾地站了起来,道:“梁公子,我得回去了。”
“噢,”他讷讷道,“好。”
我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在身后道:“白先生的事你先不要多想,有什么消息我会告知你的。”
“嗯,”我稍稍侧着身,道,“多谢了。”说罢,便走出了雅间。
离开金梧酒楼时,我又买了一罐酒,然后才乘着马车回了蓝府。
几日来在府里过得很是平静,许是因顾虑到蓝笙马上就要回了,所以也没人挑事端。
我乐得自在舒坦,早晚也没去婆婆那儿招她烦了,饭菜都是让人端到自己住的院子来用。平日里寻了空将从前朱淑真的那些信件翻出来又看了一遍,现在知道那个“萧公子”就是梁公子了,再看这些信时感觉便有些不同了。
想到园子里有一株尚在开花的小石榴,我便去园子里看了看,回来后画到了纸上。
歇笔时已是戊时末,想到蓝笙明日就要回了,我心里渐渐高兴起来,洗漱后就去了榻上。
睡前忌兴奋,许是我因蓝笙要回来的事高兴得过了头,所以躺榻上许久却没法入睡。我尝试着数羊和用双脚均匀打节拍,都没有什么作用。耗了好长时间,我大抵是精疲力竭了,脑子便不怎么清楚,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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