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原本还想与师父多说说话的,总觉得一到他身边我就有了万能的依靠,所有的烦恼也就都能解脱了似的。
阿爹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是不会任性留下了。
师父关切道:“阿珠是还想与我说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了。”我抿抿嘴道。
用完午饭,大家又坐在一块喝了茶。阿爹担心回去会晚了,便催我动身。
我与师父拜别后,便和阿爹上了自家的马车,让随我一同来的车夫赶着车跟在后边。
路途中,阿爹主动提起了大哥的事,语气神色都是淡淡的。想想也是,毕竟大哥已是而立之年,这个时候离开,似乎就意味着抛弃了整个家。
阿爹心里,更多的应该是失望吧。
我默默听着,没怎么搭话。
行至归山下一处狭窄的官道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前面道:“老爷和二娘子请等一下,前面有好几辆马车挡了路,我下去请他们让一下道。”
阿爹掀开了帘子,道:“快去吧。”
我也探出头来看了看,前面的道上横七竖八地停了六辆马车。其实再往前走一些便是开阔的平地了,要停车的话停那儿多好,真不知道这些停车的人是怎么想的。
隐隐约约,前方似乎有男子的嬉笑声和说话声。
车夫回来了,与阿爹说道:“那些人倨傲的很,我说请他们让路,他们说自家的公子在蹴鞠,等公子们玩好了再走。”
阿爹登时就有些火气,道:“那些都是哪家的公子?”
车夫答道:“只有一个车夫报了他家公子的姓,是姓赵的,还自称是王府的人。”
姓赵?又是王府的人?
我一下子想到了赵沅,心里头便有些不舒服。
阿爹生气道:“即便是王公贵族,也不能这般霸道。”然后又道:“老夫要亲自去看看。”
“爹!”我下意识地将他拉住了,道,“和他们那些人置气做什么?”
阿爹恼道:“不是置气,是讲理。”
哪有理可讲?我默了默,宽慰他道:“这已经是下午了,他们估计也玩不了多久,我们还是在马车里坐着等一会吧。”
“等?”阿爹瞪着我道。
“嗯。”我抿着嘴,轻轻握着阿爹的手臂,极力安抚他的情绪。
阿爹把身子往后一靠,道:“等吧!等!老夫就在这儿等他们耍好了再走!”
我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阿爹这样大的年纪了,竟然还要受这种气。
心下实在是觉得难受得慌,我便道:“我去说吧,让他们把道腾出来。”
阿爹不让,道:“你一个妇人家,去作甚?要去也是我去。”
我不放心让阿爹去,只好道:“不了,不去了。”
闷在车厢里许久,前面的马车那儿终于又动静了。我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又感觉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我心下一紧,问车夫道:“你方才去请别人让路的时候,告诉那边的车夫我们是谁了吗?”
“说了。”车夫道,“我说我们是万松岭那儿朱大学士家的,可他们还是没让。”
我重重抚额,没吱声。
过了一会,脚步声到马车跟前便停了,一个声音道:“后生拜见大学士,后生给大学士赔罪来了。”
是赵沅在说话。
阿爹半晌没吭声,片刻后才道:“赔罪倒不必了,我们着急回去,你还是先把你们的马车挪开吧。”
“是是,后生明白。”他说道。半晌却没听到他离开的动静。
我正疑惑着,便又听他道:“后生听说了令公子与菱歌楼小姐私奔一事,心里实在是为您感到痛惜。”
“你说什么?”阿爹拔高嗓音问道。
赵沅将话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道:“怎么?您竟然不知道这事吗?”
阿爹猛地将帘子掀开了,亮光刺进来,我反射性地别过脸去。
“你把话说清楚。”阿爹冷冷道。
赵沅默了一阵,却道:“原来朱二娘子也在一块,许久未见二娘子了。”(。)
第一零一章 怎么可能算了()
我既不看他,也不言语。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他身旁还站了一些人,他们皆着华锦。
赵沅又道:“二娘子较从前,似乎清减了些。”
阿爹转过头问我道:“你和他认识?”
“不认识。”我面无表情地道。
赵沅笑了笑,道:“二娘子贵人多忘事,我却还惦记着二娘子呢。”
我忍无可忍,道:“赵沅,你赶紧走,别在这儿挡路。”
阿爹怒道:“老夫就是再不济,也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徒!”说罢,便伸出脚跳下了马车,却没有站稳当,整个人晃了一下后栽倒在地上。
以赵沅为首的那群人发出了一阵哄笑。
我惊道:“爹!”忙跟着跳了下去。
车夫已经将阿爹扶了起来,我抓着阿爹的手臂,问道:“爹您怎么了?您哪儿摔着了?”
“松开!”阿爹粗着嗓子道,又挣扎着要往前面去。
我死命地将他拉住,道:“爹,您和这些人叫什么劲呢?”
旁边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说道:“年纪大了就别折腾了”
赵沅却忽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那位男子,那年轻男子讪讪住了口。赵沅与阿爹道:“有事没?不会真伤着了吧?”
“老夫好得很!”阿爹大声道。
我拉着阿爹,与赵沅道:“赵沅,你真是够了!你走开!”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道:“爷我想走就走,你在这儿叫喊什么?”
我没理会他,转过头将阿爹上下打量了一遍,看有没有摔着哪儿。
旁边又有一个男子道:“赵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朱二娘子?性子可辣的很呢。”
赵沅没搭话,又与我道:“你来这儿作甚?莫非是去找你师父了?”
我横了他一眼,道:“你少打听。”
旁边有一人起哄道:“哟!还真有位师父呢。”
阿爹被我与车夫紧紧拽住,前进不得,手臂颤抖着。
赵沅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我道:“你嫁去海宁不到一年,人就清瘦了一圈,怎么?是在婆家过得不如意?你这样倒贴上去,那姓蓝的真的把你当个宝贝了?”
他这分明是想激怒我。自打我们闹掰后,每次见面都是这样,他总是变着法的惹我生气。
我寻思再与他说下去,他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阿爹在一块,让阿爹气着了可就不好。
我扶着阿爹,劝道:“爹,您去马车上吧。”
“不去。”阿爹说道,“我倒要看看这狂徒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爹,”我央求道,“您若跟他一般见识不亏待了自己吗?既然您知道他说的都是狂言,那就不必理会。”
赵沅忽然喝道:“朱淑真,我跟你说话呢!”
我抬起头,冷眼看着他,道:“我不想跟你说话。”
“那我还偏和你说了,说得你非答不可。”他道。
我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阿爹前面,与赵沅道:“你想说什么?你除了这无赖的本事外,还能做什么?你不就是想让我身败名裂,落得个被人唾弃的下场吗?”
他愣了一下,瞪着我道:“没错,我就是想这么干!”
“好呀,”我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又抬起眼,道,“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去,你做你的,我过我的。以后要是不小心碰了面,别往我跟前凑,我不想跟你说话,更不想看见你。”
赵沅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两道浓眉拧在一块,突然地抬起手来愤怒地指向我,却又猛地拂了下去,低吼道:“你给我等着!”
我神色坦然地看着他。
他倏地转过身去,离他最近的男子意犹未尽道:“赵兄,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赵沅顿住脚,回过头来逼视着我,道:“我和她怎么能这样算了?”接着转过头去道:“我们走。”
那几个男子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前面的六辆马车奔驰而去,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我回过身,扶住阿爹,道:“我们回家吧。”
阿爹的目光投向远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山风吹过,几根从发髻上散落的发丝在后颈窝处扫来扫去,让阿爹看上去多了几分疲惫和苍老。
我又轻轻道了一声:“爹,我们走吧。”
阿爹垂下眼,未言语,然后转身上了马车,默了好一阵子,忽然叹道:“老夫我真是不中用了”
“爹”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臂,“您不要这么说,他们那都是无赖行径,只会说风凉话刺人,爹您和他们怄气做什么?”
阿爹看向我,道:“那个赵沅不仅诬蔑你大哥,还言语轻薄,若是在往昔,即便是贵家子弟那也不敢对我们朱家这样。”
阿爹既然认为赵沅是在诬蔑大哥,那我此时还是不要把真相道出来的好。不然,阿爹可能真的会受不住。
我垂下了头,轻声道:“是掌珠的错,掌珠与他有过结,所以才会连累家里。”
阿爹顿了顿,与我道:“那是从前你办的诗社里边的人吗?”
“不是,”我说道,“是之前掌珠和师父去潭州时有过一些来往的人。”
“他,他怎么会这样?”阿爹问道。
“爹您就当他是疯子吧,”想起那些过往,我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这其中的因由实在太深。”
阿爹默了一会儿,道:“只是他都敢当着你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背地里不知会怎样闹呢?”
“掌珠也不知如何是好。原本觉得去了海宁,两人不能常碰面,即便是他想闹也闹不起来。只是他竟然对你们也这样今日又不巧遇上了,不晓得他又会怎样。”我有些无可奈何地道。
阿爹转而安慰我道:“我一把年纪了,是不怕他的,下次若让我见到他这样欺辱你,你甭拦着,我非得上去抽他一个大耳刮子不可。”
“爹”我缓声道,“您心疼掌珠,掌珠明白,但掌珠也心疼您,心疼家里人,掌珠最不愿见到的是家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他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咱们不去理会就行。”接着又道,“您为这事要抽他耳刮子,我担心的是爹的手会痛。”(。)
第一零二章 不要插手()
一路温言细语的,终于让阿爹的气消了些。后来我又将良媛有喜的事告诉了他。阿爹听说自己不久就能抱上孙子了,脸上才露出了一些笑色。
回到家,已入夜。朱府的大门前悬了两只灯笼,一个小家丁靠在门柱上正打着哈欠,见阿爹和我回了,忙打起精神招呼、行礼。
阿娘、三弟和良媛原本已经回房休息了,听阿爹和我回来后,便都到厅里来了。阿娘吩咐厨房做了饭菜端上来,大家在一起说了一会话后又各自回去了。
在家里住了有十日,见府中的事情有三弟帮着打理,阿爹、阿娘因为家里要添丁的事心情都还好,我便寻思着要回海宁去。蓝笙不久就休沐,我和他说好的,那时自己要在海宁的家来着。
和阿娘、阿爹、良媛一起在桌上吃中午饭的时候便将自己要回海宁的事说了说。
还未说完,管家进了厅里,与阿爹说道:“老爷,三公子回了。”
阿爹奇怪道:“回了便回了,人呢?”
管家又道:“三公子似是与别人打了架,脸上受了伤。所以没来厅里,直接回房了。”
良媛讶异地回过头去,一脸疑惑地看着管家。
阿爹皱着眉头道:“让他过来,就说我要见他。”
“是。”管家行了一礼,出去了。
良媛放下了碗筷,神色担忧。
阿爹气道:“这小子,不知又在外头闯什么祸了。”
三弟与从前相比性子已有很大改观,应该不会是闯祸了。
我忍不住为他说话,道:“爹,您先别气,三弟比之前懂事多了,这中间也许是有误会。”
良媛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
阿爹又道:“他要是规规矩矩的,怎会与别人打架,脸上又怎么会弄出伤来?”
我也将碗筷放下,道:“还是等三弟来了再说吧。”
大家都不再吃饭了,厅里变得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门外走来一个身影。三弟沉着脸,左眼眶上的一块红印十分明显。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束起的发髻也不是很端整。
良媛的身子动了动,刚张开口却又屏住了。
三弟进了厅,阿爹尚未开口问他,他便跪了下去,径自请罪道:“喜愿错了,喜愿在做生意时与别人发生了口角,还动手与他打了起来,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让爹娘担心。请爹和娘原谅喜愿。”
我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阿爹问道:“你与别人发生了什么口角?怎么就值得你为此大打出手?”
三弟回道:“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我知错了。”
阿爹又道:“铺子暂时别开了,这些天你就留在家里好好反省。”
“是。”三弟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这样的三弟我真是从未见过。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三郎”良媛小声道。
三弟刚转过身,阿娘便道:“喜愿,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就坐下来吃些。”
“谢谢娘,不用了,我吃不下。”三弟说完,又看向我,道,“珠姐,我想出去与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我疑惑道,又站起身来。
三弟走到良媛跟前,俯下身,轻声道:“媛媛你先吃着,我没事。”
我跟着三弟走了出去,三弟一路一言不发,走到园子里才停了下来。
我疑惑道:“你想与我说什么呀?还有,你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弟看着我道:“珠姐,你以后不要去圣莲堂看白师父了。为了你好,也为了白师父好。”
“怎么了?”我的心蓦地一沉,道,“喜愿,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三弟别过脸去,紧抿着嘴唇。
我移了一步,站到他面前看着他,道:“你脸上的伤,是因为这个吗?”
三弟有些颓丧地低下头,然后将目光投向别处,道:“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怎么说你的”
我的目光变得茫然,心里叹道,还是没办法避免吗?我周围的人注定还是会受到牵连。我忽然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只会给家人添乱。
“那些人的话实在是太毒了”三弟继续道,一双手臂变得僵直,像是在暗暗使力握拳。
我眼珠转了转,将泪意掩饰了过去,与三弟道:“所以你就和他们打架吗?”
三弟咬牙切齿道:“这种事,我恨不得把他们往死里揍。”
“你不许这样知道吗?”我拔高嗓子呵斥道。
“珠姐,”三弟看着我,一脸愕然,道,“你居然说我不该?”
“你是不该。”我心里似憋了一口气,侧过身去,道,“喜愿,我跟你说,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管了我也不会领情。”
三弟气得在原地打转,又猛地顿住脚,与我道:“我不要管?!他们那样说,你还叫我别管?”
“对,别管。”我硬着嗓子道,“我不想知道,你也别告诉我。下次若再管,就不要带着伤回来,让我看见!”
三弟怔怔看着我,忽地一扭头快步离开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角门那儿,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抱着两膝哭了出来。
我刚才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那样让人寒心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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