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月映,道:“晚饭吃了吧?”
“吃了,去厨房那儿吃的。”她回道。
我叮嘱她道:“以后不要在家里人面前提我在海宁的事。”
月映默了一阵,方道:“晓得了。”声音似乎有些嘶哑。
我忍不住别过脸去看她。
月映垂着头,睫毛上晶莹一片,泪珠并未滴落,就那样攒在弯弯的睫毛上,让此时的她看上去那样隐忍,隐忍得让我心疼。
我想安慰她,说出的却是:“月映,你不要这样。”
这几个字既是命令,也是请求。
我已无能为力,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命令她不要这样,请求她不要这样。
这是一句无奈又凄凉的话。
月映抽噎了一下,用帕子抹了眼,片刻后道:“珠娘要一个人扛到什么时候呢?”
“我没有扛着,”我辩解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出了吧。我就是在扛着,扛到再也承担不了为止。
“月映,”我又道,“这是能周全所有人的、最合适的选择。”
“也包括珠娘自己吗?”她问道。
我顿了一下,回道:“是,也为了我自己。”
我求的是什么,我并未忘记。
月映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不明白,却又只能由着珠娘这样做。”
我握了她的手,道:“月映,只有你最了解我。”
走回院子,再无别话。
翌日一早,阿娘让丫鬟过来传话说,早饭仍摆在厅里,我直接去厅里就行了。
我收拾妥当后便去了饭厅,良媛已经在那儿了。我想起她昨日不适,便问她道:“良媛,你今早觉得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道:“原本就没什么事。”接着又笑了笑,说道:“就是半夜肚子饿,只好让三郎去叫丫鬟拿点心给我填肚子。”
三弟是家里的老三,良媛故称呼为“三郎”。
又想起平日自己在别人面前称呼蓝笙“三郎”时,并未觉得这叫法有多特别,今日听良媛这么称呼三弟,忽然便觉得“三郎”这称呼真好听,给人的感觉很是亲切。
我笑了笑,省起自己一早就没见着三弟的影子,便问她道:“三弟呢?怎么没见着他?”
良媛道:“他去外面请大夫了,说早一些去,晚些时候自己要出门,怕大夫来的时候他不在。”
我叹道:“三弟待你很体贴细心呀!”
良媛的脸红了红,垂下头去抿着嘴微微笑着。
不一会儿,阿娘过来了,也问了问良媛的情况,知道三弟已经去请大夫了,便说我们三个人先吃着,三弟回来了再让厨房把饭菜热热就行。
用完了饭,我和良媛陪阿娘在园子里转了会,步行到角门时,三弟回了,说把大夫请过来了。
我们又一起去了良媛和三弟的住处,大夫也被请进了屋。
良媛说,坐着让大夫诊治就行。可三弟非得让她躺榻上,良媛拗不过,只好去了榻上。
大夫为良媛搭脉,屋子里静悄悄的,三弟一脸紧张地看着大夫。
片刻后,大夫把手收了回来,淡淡道:“是有喜了。”
想来大夫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所以觉得没什么可兴奋的。
三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雀跃地像个孩子似的,冲到榻前紧紧握住良媛的手,猛地凑到她面前,顿了顿,又退了回来。
我觉得好笑,心想,若是没有旁人在,三弟肯定得抱着良媛打好几个转吧。
良媛红着脸,羞赧地问大夫道:“可是真的吗?我还以为,还以为是着凉了,所以不舒服呢。”
大夫说道:“老夫诊的确是喜脉。”又道:“也不知你这个娘子是怎么当的?自己有身孕了一点都没察觉出来吗?”
良媛看上去有些窘迫,轻声道:“没,没有。”
三弟心情好,并未与大夫计较这些话,还赏了大夫一个封红。
三弟又问大夫:“有了身孕的人都该注意些什么?”
大夫说了一些要注意的问题,然后道:“这些事过来人都清楚,家里既然有长辈,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长辈吧。”说完后收拾了药箱,出去了。
这大夫的性子也是蛮特别的。我坐在一旁抿嘴笑着,听阿娘和良媛说着话。(。)
第九十一章 道出真相()
阿娘交代了良媛许多事情,三弟也在一旁仔细听着。
和良媛交代完,阿娘又招呼三弟,既然快要为人父了,性子就应该放稳重些,咋咋忽忽的是教不好孩子的。接着又思忖道,孩子最好让阿爹教养,这样就可以让孩子从小就多读圣贤书。
三弟一脸不乐意,说道:“爹都成老古董了,孩子若跟着他,不得成一个小古董。”
阿爹饱读诗书,书卷气是浓了些,但也绝不是个满身酸气的迂腐之人。三弟实是言之过甚。
阿娘瞪了一眼三弟,说道:“方才还说让你要稳重些,说话不要这么咋呼,你有没有记心上去?”
三弟心虚地低下头。
良媛轻声开口道:“我和娘也是一样的想法,孩子由爹教养,正好也不用请夫子了。”
阿娘欣慰地叹了口气,道:“还是良媛知书达理,你年纪虽小,但肯定会是个好母亲。”
良媛垂着眼,抿嘴微微笑着。
三弟又道:“也不知这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希望是个女孩,女孩子乖巧些,没男孩子闹腾,媛媛第一次做母亲,先要个女孩,然后再要男孩。媛媛你觉得呢?”
良媛一脸羞赧之色,没有搭话。
阿娘笑说道:“喜愿这话倒实在,我第一胎生的是你大哥,那时可把我累坏了。”
提到大哥,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
三弟与阿娘说道:“娘,您不要担心大哥的事了,大哥以后肯定会给我们写信的。”
阿娘叹了口气,道:“凤临他其实我就是不明白,凤临平日里是极孝顺懂事的,怎么怎么就会忽然离开呢?”
我心里十分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大哥和苏晓的事情告诉阿娘。
三弟一脸认真道:“娘,之前我没与您和爹说,大哥他一直都与一个叫‘苏晓’的女子相好,他这次离家,定是和苏晓一起走了。所以您就不要为大哥担心了,他肯定好好的呢。”
阿娘疑惑道:“既是和别的女子相好,那娶回家便是,为何要离家出走呢?”
阿娘长居内院,对风尘之事并不是很清楚,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未闻过苏晓江南名妓的称誉。
三弟一脸尴尬,半天没接话。
我只好向阿娘解释道:“苏晓她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娘子,她她是青楼里的小姐。大哥是怕损了您和爹的面子,所以才远走的。”
阿娘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我。
半晌后,她道:“凤临凤临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接着又道:“这事要是让你爹知道了,还不得气出病来呀。”
我为大哥开脱,道:“大哥他其实有很多苦衷的,他自觉对不起您和爹,所以才离开的。其实他和苏晓相好有许多年了,一直都没走,是因为家里离不开他,把我送出阁后,接着又办了三弟的婚事,大哥大概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可以交给三弟了,所以才下定决心离开的。”
三弟附声道:“大哥这些年来的确辛苦,从前我都没怎么帮衬他。”
阿娘说道:“怪不得,我给他说过不知多少门亲事,但他没有一个是点头的。”又叹道:“但这样终究不是个正经呀,与小姐相好本来就不是正经事,以后,以后又该怎么生活下去呀?”
我劝解阿娘道:“大哥自有他的法子,他离开了,是不想让整个朱家跟着他一起受累,去了别的地方,也就没有流言蜚语了,他和苏晓应该能生存下去的。”
顿了顿,又道:“大哥之前一直都不肯成家,想必是与苏晓情意甚笃,倘若把他留在家中,他这一辈子恐怕是要孑然一身了。大哥他其实是很顾家的,他是不想让这个家受到伤害而已,娘,您就不要怪罪大哥了。”
阿娘颤声道:“我还怎么怪罪他,他都不见了,我是担心他呀。”
一脸忧切的良媛忙用手扶住阿娘的肩,低着头温声道:“娘,珠姐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您就别担心了。”
三弟也宽慰道:“娘,您就多想想您的孙子孙女,知道大哥是好好的就把心放下吧。”
阿娘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良媛是有身子的人,让她跟着一起伤心就不好了。”接着又恼道:“你大哥和苏晓的事,你们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三弟看着我,道:“这你得问珠姐,珠姐是长姐,我都是听她的话。”
这臭小子,事情是他挑起来的,到最后还把罪名都揽到我头上?
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又转过脸与阿娘道:“这事我也回答不了啊,大哥比我大,我一般都是听他的。”
反正这些都是大哥的事,那就让他来担罪名好了。
阿娘无奈,嗔道:“你们几个,就知道沆瀣一气。”
良媛在一旁低头吃吃笑着。我和三弟既是理亏,便都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我和阿娘商量道:“大哥和苏晓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爹吧,爹知道了,肯定会气坏的。”
三弟帮腔道:“爹说不定要和大哥断绝关系呢。”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别这么乌鸦嘴行不行?”
阿娘默了一会,说道:“你爹他其实也很担心凤临,但听到这样的事肯定一时难接受,这样吧,什么时候说,怎么说,我再做打算吧。”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凤临这孩子,着实让人意料”
良媛看着三弟,说道:“你一大早就出了门,连早饭都没吃,还是赶快去吃饭吧。”
三弟一脸憨笑,道:“我不饿。”又与良媛道:“方才大夫说了,怀了孩子的人胃口都很大,你想不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没有的话就让人去街上买。”
“你去吃饭吧,”良媛轻声道,“我吃过饭了,现在是饱着的。”
三弟却不肯走。
阿娘说道:“喜愿你出去吧,我还有事情没和良媛交代,你去吃个饭再来陪她吧。”
三弟更不肯走了,道:“什么事?我也一起听听。”
阿娘皱着眉头道:“你听什么?快出去,别在这添乱。”
“去吧,去吃饭。”良媛小声央道。
三弟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好”,然后便出了门。(。)
第九十二章 再逢灵湖()
阿娘在良媛房中又说了许久的话,三弟吃完饭回来后,我和阿娘便离开了。三弟上午一直陪着良媛,下午时才去了笔墨铺子。
良媛有了身孕,阿娘分在她身上的心思多了些,也就不常为大哥的事长吁短叹了。阿爹尚未回来,阿娘便与我说,让我就趁这几日去看看师父,到时正好和阿爹一块回来。
我心里也念着师父,本就想早些时候去看他,于是打算翌日晌午就去圣莲堂看师父。因想着路途短,回来时又有阿爹在一块,便把月映留在了家中,自己让车夫驾着马车去圣莲堂那儿。
这车夫和马车是我从海宁带过来的,上了路后才知道,他对钱塘不是很熟悉我突然很后悔早上时没听阿娘的话,叫个自家的家丁来赶马车。
马车行了许久后,我问车夫现在到哪儿了。
车夫问了路上挑了一担柴火的庄稼汉,庄稼汉说,到青芝坞了。
青芝坞?之前去师父那儿可从未经过青芝坞呀。
我撩了车帘探出身来,同那汉子问道:“这位大哥,我想去圣莲堂那儿,请问该怎么走呢?”
“圣莲堂?”汉子拔高声音道,“那可是什么白莲社宗师居住的地方,那儿全部都是男人,你一个妇人家去那做什么?”
车夫听闻此话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并不是要去圣莲堂,而是去圣莲堂所在的归山那儿寻一位亲戚,那位亲戚住的地方离圣莲堂很近,所以才那样问。”
那汉子便道:“你说归山呀,从这儿也可以去归山。”又指了一条路道:“从这儿往前走有一个岔路口,右边的是去归山的方向,你们先沿着路走,这附近打柴的挺多,你们要是不晓得就再问别人吧。我要赶回家吃饭了。”说罢,将柴火换到另一边肩膀上,又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抬脚就往前走。
我想起身上带着一些银钱,便从荷包里摸了一个碎银子出来,喊道:“等等!”
他转过身来。
我又道:“这个给你,谢谢呀!”
“不用,”他又嘀咕了一声,道,“做什么呀这是”说完继续往前走了。
他肩上的柴火虽重,但背影却潇洒得很。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收回了手,默了一阵,与车夫道:“我们走吧。”
马车继续往前,似是行到了一个小镇上,街道两旁零星有些酒肆商铺,酒肆里坐了一些人。虽然天是阴沉沉的,但我估摸着应该是到正午了。
想到还要问路,我便与车夫道:“先在这儿停一会吧,正好你也去吃个饭,喂一下马匹。”
“少夫人中午用些什么呢?这镇子上好像没有什么合适少夫人吃饭的地儿。”车夫停了马车道。
“我就在酒肆里坐会。”
车夫跳下马车,将凳子放到地上,又伸过手来扶住我,让我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我进了一个店面相对来说要宽敞些的酒肆,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车夫说什么也不肯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便去了旁边。
店里没有什么酒保,就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在打理。
老板娘给车夫端了饭菜,给我用粗瓷碗倒了一大碗茶水,满脸笑意地与我道:“瞧娘子这身打扮,应该不是镇子上的人。”
她笑得很是亲切,我便也回了一个笑,说道:“我是游玩至此。”最好还是不要提“归山”和“圣莲堂”,免得别人又多想。
老板娘笑得更是亲厚,道:“是吗?看来我们青芝坞还真是个好地方,前日有个公子来了这儿,今日早晨时我又见到了一位公子,他们都说自己是来这儿玩的。”
我笑了笑,捧着茶碗喝了一口,汁水很浓,入口有很重的涩味。
老板娘又说道:“娘子既然来了,不去灵湖那儿游一游就可惜了。之前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在灵湖那儿建了一座亭子,坐在亭子里吹着湖风可享受了。”
听她说起灵湖,我愣了愣,原来灵湖就在这附近,怪不得到了这镇子时莫名有种熟悉感。自从那次我来青芝坞游玩,在灵湖旁意外穿越到南宋后便未再见灵湖的模样,不知它在古代时又是何种风姿。
我心下一时有些感慨,没想到转着转着,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若我当初没有来青芝坞,没有去灵湖,那也不会有现在了。
我又觉得有些好笑,世事流转竟是这般奇妙。
“如此正好,还请老板娘给我指一下路。”我绽出一个粲然的笑来。
老板娘说道:“那地方离这儿挺近的,娘子走过去就行了,沿途也有些风景可看。”
接着她便和我说了如何走。我谢过她后,和车夫打了招呼,让他喂完马后在这儿等我,不要走远。
车夫正吃着饭,有些不放心我一个人去,便说要陪着我一起。
“不用,不过一会功夫。”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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