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应了,只是情绪依然很低落。我想起她说我上次出走的事,说得不是很明朗,便问她道:“上次的事我记不得了,你能跟我说说吗?”
她的嗓子依旧有些喑哑,道:“珠娘生下小娘子没多久,姑爷不让珠娘再为戏楼写戏本子,让珠娘好好留在家里照看府中的事务。可珠娘不愿,仍然背着姑爷偷偷写着。有一次,姑爷发现了,一怒之下将珠娘写的稿本都烧毁了。珠娘当时对姑爷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照顾小娘子。第二天早上珠娘便不见了人影,姑爷派人找了两天都未找到,月映当时可给吓坏了。第三天,珠娘面目憔悴地回来了。后来听别人说,珠娘去了钱塘,却未回朱府,只在灵湖边上枯坐了一夜。”
灵湖?不正是我当初穿越时所在的那处湖泊吗?彼时的朱淑真怎么会专门跑去灵湖枯坐一夜呢?我又有些想不明白了。似乎这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指向同一个东西,但我与这个东西之间像是隔了浓浓的一层雾,叫我怎么都看不清背后的玄机。
我冥想了半晌,又问她道:“夫君他为何不让我写什么戏本子呀?”
月映叹了口气,说道:“这全怪那些针对珠娘的流言蜚语,戏楼是一个人多口杂的地方,珠娘常往那儿跑,渐渐就传出了许多不像样的闲话来。”
我也叹了口气,感慨这古代女性的生活可真够悲催的,处处都受着拘束。
走到厅外时,月映叮嘱我一些事情后便回去了,说是等用完饭便过来接我回去。我原本不想让她再跑一趟,看了一眼黑森森的院子后,我觉得如果她不来接我,我自己一人肯定很难转回去,便答应了用完饭后在饭厅等她。
进了饭厅,见青姨娘已在一旁候着了,估计是等老夫人过来,我十分自觉地站到她旁边一起候着。
她亲亲热热地跟我搭话,问:“姐姐今日出门逛了不少地方吧?”
我客客气气回她:“就是沿街走走,在外面用了一顿午饭,买了两把伞和一些芝麻糖,都是在瞎逛。”
她又说道:“妹妹见姐姐出门那么久,还以为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耽搁了呢。”
“没有没有,”我笑说,“好玩的地方难免人多,闹得慌。”
“那倒是,”她浅笑,“我们妇人家还是少去那人多的地方为好,人多的地方易滋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是非来。”
我已心领神会,笑着回她:“妹妹说的极是。”
这时,站门边的丫鬟忽然对着门外福了一礼,我警醒地望过去,见我那神色威严的婆婆就站在门外,身旁站着一个模样端正的丫鬟。
我忙跟着青姨娘一同福了个礼,满怀敬意地喊了声“娘”。
婆婆“嗯”了一声,又说道:“来了。”随后进门落座。
我们这才围着饭桌坐下来。鸦雀无声地用完饭,旁边服侍的丫鬟捧了茶盏上来。静坐了片刻后,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为了避免破坏这静穆的氛围,我矜持地用手掩住了口。
斜刺里扫过来一道灼人的目光,我偷偷掀起眼皮瞄了一眼,心觉不妙,知趣地低下了头。
婆婆开口道:“你今日又跑出去听戏了?”
我颔首道:“没有,今日只是去街上走了走。”
她呷了一口茶,说道:“外面的事我可听说了不少。”
我没敢接话,和婆婆对话要谨慎。我若是再搭话,那就是在挑起她的火头。
她看向我,继续说道:“看来,你也听说了。”
我心虚地“嗯”了一声,心想她说的莫非是指今日那位姓周的男子所说之事。那件事我知之甚少,若她再继续问下去,我该如何答她。
正急着,她又说道:“三郎去平江当值了,这个家是由我当着。”
我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稍稍抬起头看向她。
她突然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你若是不想在蓝家呆了,就尽管出去。”说罢,拂袖而去。
青姨娘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说道:“青儿送娘回房。”紧接着跟出去了。
屋子里剩的几个丫鬟均将目光投向我,我面色平静地起身,又从容地理了理衣衫,说道:“别愣着,赶紧把茶盏收拾了。”
刚走到屋外,便听到有小娃娃的哭声传来。
…谢谢你们的支持╭(╯3╰)╮……
第十四章 承诺()
我心头一沉,忙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听。
这约摸是玉儿的声音。我忙循着哭声的方向走了过去,正好遇上了往我这边走来的月映,她怀里抱着玉儿。
我纳罕道,怎么这大的刚在我这儿哭完,小的也跑来哭了?莫非月映和玉儿说了什么?
我几步走到她们跟前,玉儿一张小脸梨花带雨,还在张大小口撕心裂肺地嚎啕着。
月映一脸焦急地看着我。我的手贴在玉儿的后脑勺上,轻轻抚了抚,看向月映道:“玉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月映摆摆头,说道:“是芳烟带小娘子来找月映的,月映哄不住小娘子,只好带着来找珠娘了。”
我接过玉儿,将她抱在怀里,她伏在我颈窝处仍止不住地哭泣。我心里虽急,但又想这一时半会儿也问不了她什么,只要她没别的事就好,便抱着她跟着月映回了房。
月映端来一盆热水,我用浸湿过的毛巾给玉儿擦满是泪痕的脸。她眼睛肿着,鼻头和小嘴都是红红的,瘫靠在我怀里,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我握着她的小手,问她:“玉儿,今晚上吃桂花糕了吗?”
她点点头,没说话。
我又问道:“桂花糕好吃不好吃呀?”
她先也是点点头,后又用力摆着头,小嘴撇着,像是又要哭的样子。
因为我没有养过孩子,所以这当妈的经验不是很足。只知道她很伤心,却猜不出她的心伤在何处。见她又要哭了,便马上搂着她摇了摇,安慰道:“玉儿不哭。”再哭,我的心也要碎了。
一晚上反复折腾了许久,愣是没能问清她哭鼻子的原因。月映说要去把芳烟找来,我拦住她说,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的好。结果这一晚,玉儿就睡在了我房里。
翌日一早醒来,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回到了平日里的那副情态。月映帮我绾发时,她还抢着要用梳子帮我梳发。她已经没事了固然好,但她昨晚哭鼻子的原因还是得弄清楚。
到了用早饭的时间,芳烟来接她,我便吩咐芳烟让她把早饭拿到我房里。芳烟端了粥和小菜到我房里,趁着这会子,我向她问起昨晚之事。
芳烟看着年纪虽小,但言行做派却很是稳重老熟。她恭恭敬敬站在我面前,颔首低眉。我问什么,她都诚诚恳恳地答话。关于昨晚之事,她是这样回答的:“奴不知。”再问,她便答:“奴实在不知。”
我喝了一口粥,庆幸月映此时不在房里,若她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得动肝火呀。玉儿坐在桌旁,握着小勺子一勺一勺地费力地往嘴里送粥。
我改变了一下策略,问她:“昨晚在屋子里都有哪些人?这个你总知道吧?”
她说道:“芳烟离开时,小娘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待芳烟再回屋时,小娘子站在屋外不远处,已在哭了。”
我一愣,问道:“你离开屋子作甚?”
“小娘子说嘴干,要喝水,芳烟去厨房拿热茶水了。”
这一番言辞说得可真滴水不漏。我原本就不擅长处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这次问话进行到此时,已陷入僵局,我已到了无话可问的地步。
芳烟见我不再询问,便伏在地上,说道:“奴有失职之责,请少夫人治奴失职之罪。”
这种主动请罪的行为让我呆了一呆。古时廉颇负荆请罪,蔺相如宽恕了他。此情此景,我是不是应该学学蔺相如呢?
想了片刻后,我与她说道:“你起来吧。”
她顿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依然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面前,垂首敛眉。
我又说道:“玉儿年纪尚幼,平日里多亏你照料,今后,也还需你多费心看着她。你既领了这个责,自当要尽好这个责。我可以治你失职之罪,但这就能担保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吗?”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见你也不像是个毛手毛脚的丫鬟,照顾小孩子需要细心、谨慎,往后你若将这两样用上,便能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她福了一礼,说道:“遵少夫人教诲。”
我望了一眼门外,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没用饭吧,去吧。”
她再次福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玉儿忽然放下勺子,同我说道:“玉儿不喜欢芳烟姐姐。她不喜欢笑,每次玉儿蹲在水塘边玩水时,她都说,‘回来,会掉水里’。”说着,玉儿便抿起嘴做严肃状。
我笑了笑,她又嚷道:“还有哦,每次玉儿在园子里找小蚂蚁,她都说,‘回来,会脏手’。”
最后,玉儿总结道:“反正,她没月姨好玩儿。”
我见她活泼起来,便试着问她道:“昨晚玉儿为什么哭鼻子呀?”
她低着头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说道:“玉儿想去找娘亲。”一双眸子水汪汪的。
我疑惑道:“找我?那为什么哭呢?是因为找不到吗?”
“不是,”玉儿摇头,“屋外面有两个姐姐说话,她们说,娘亲会离开家,离开玉儿,就像那戏里演的那样。”
我已然明白了她哭泣的原因,又继续问她道:“那是什么样的戏呀?”
她挠挠后脑勺,想了半天,说道:“玉儿忘了。”
我摸摸她的小脸蛋,说道:“戏里说的都是假的,玉儿怎么能当真呢?”
她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说道:“那娘亲不会离开玉儿,是不是?”
我想起朱淑真往后的人生,心里蓦地感到一阵疼痛。无论是作为朱淑真,还是作为宛淳,我都无法给她一个坚定的答案。可她望着我,眼神里都是期待,就像我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一样。
我喉咙哽塞,挣扎了半天,低哑着嗓子说道:“是。”然后将她搂到怀里,说道:“娘亲不会离开玉儿,会陪玉儿很久很久。”
眼睛有些酸涩,视野模糊一片。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但为了玉儿和月映,我想,我会尽力,尽力地陪她们久一点。
第十五章 婆婆抱恙()
我从前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穿越后的女主后来都心甘情愿地留在她们穿越后的时空里。想想看,无论她们怎么折腾,历史都不会给她们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她们走到最后的呢?
冥想了许久,我终于悟出来了。这首要的一点就是,她们都是为了剧情需要;其次,她们在穿越后的时空里都有了放不下的东西。
当然,这放不下的东西多半是“情”。
我悟出来的这个结论,现下正好可用来解释我为何没去买砒霜,而是陪着玉儿在水塘中悠闲地荡舟。
的确,才在这儿生活了**日,我便对这里的人儿生情了。这情使我放弃了买砒霜的念头,转而安安分分、心满意足地过起了清闲的小日子。
蓝府的水塘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叫“碧芙塘”。水塘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水域的一方矗着用石头堆成的假山,不远处,曲曲折折的回廊勾连起了一座六角小亭。许是为了讲求对称美的缘故,水域的另一方横跨着一座小小的石拱桥。
这几样点缀物大约占据了水塘的五分之一。庆幸的是,中间空下的一片水域还可勉强容我和玉儿泛一回舟。
水塘中种着大片芙蓉,因值深秋,芙蓉花大多已凋败,留下丰实的蓬头。
清闲的日子里总得找点清闲的事做,因而我和玉儿在荡舟的同时也顺道将塘中的莲蓬摘了摘,一边摘着,一边剥着吃,最后舟里还攒下了许多未剥的莲蓬。
今儿下午日头不烈,阳光照得人浑身慵懒。我和玉儿在摘莲蓬、吃莲子之余,还躺在小舟中眯了会儿觉。
菡萏虽已香消,翠叶却并未都残破。我趴在舟头伸手折了两片荷叶,一片盖在玉儿脸上,一片遮在我面上。
也不知这样漂了多久,只知月映来喊我们时,天边余一轮赤红的落日,整个水面都已红透。
小舟已被水波送到近岸边,我稍稍划了几下浆就到岸了。月映先伸手把玉儿接上了岸,看着舟中的一堆莲蓬,笑说道:“珠娘和小娘子今下午怎么这样勤快,摘了这么些莲蓬。”说着,又把手伸向我。
我一边上岸,一边说道:“正好还可以做莲子羹。”
玉儿上岸后伸了个小懒腰,看起来精神头很足,嚷道:“月姨,那都是玉儿摘的,玉儿是不是很能干呀?”
月映正把小舟系在岸边的一棵榆树上,回过头笑道:“嗯,小娘子可能干啦!”
我弯下腰,看着玉儿道:“那都是你摘的?”
她小脸红了红,不自信道:“玉儿是说,很多莲蓬都是玉儿摘的。”
我提高声调,“嗯”了一声。她又继续辩白道:“娘亲在划船呀,划着船还在吃莲子,哪有时间摘莲蓬?”
这样的解释要想让我不信都不行,我都开始疑心自己下午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
月映跪在岸边,要将船头的莲蓬抱上岸。我忙走过去帮忙,将她手中的莲蓬接上岸。
玉儿在一旁说道:“玉儿还给月姨摘了很多呢,月姨过一会儿就能剥着吃了。”
月映低着头,微微发红的脸上绽出一个笑来,有些吃力地说道:“小娘子真乖、真懂事。”
玉儿兀自在岸上蹦蹦跳跳了一会儿。
莲蓬尽数拿上岸后,我和月映一人抱了一些便往回走。月映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忽然说道:“珠娘上次不是说房间里有老鼠嘛,今日月映出门时便买了一些老鼠药回来。”
我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上次不过是因为要买砒霜的事所以才那么随口一说,没成想她一直都记心里了。
玉儿奇道:“老鼠药?老鼠生病了吗?吃了药才能好是吧?”
月映与我一同笑出声来。我用那只空闲的左手摸了摸玉儿的头,笑说:“是呀,娘亲房里的老鼠生病了,发疯似的啃橱柜和衣服,所以要给老鼠吃一点药。”
说罢,又向月映道:“月映,你晚上记得盛一些米饭过来,用来拌老鼠药。”
她想了想,与我道:“用瓜子吧,老鼠可爱吃瓜子了。”
我心想,月映在这方面的经验应该比我足,便赞许地点点头。
用晚饭时,老夫人身旁的丫鬟前来告知,我婆婆因为近日上火得厉害,所以不过来用晚饭了,让我和青姨娘自行吃着。
我眉间现出担忧的愁云,心里却偷偷欢喜了一会儿。由于没有老夫人“坐镇”,所以这一顿饭吃得格外轻松痛快。
我欢喜地比往常多用了一碗米饭。青姨娘许是因为欢喜过甚,所以用了一小碗米饭后,便急急忙忙回去了。
欢喜这种情绪常常使我的脑子短路,我十分酣畅地用完饭、溜达回房,忽然福至心灵,陡地明白过来,其实青姨娘方才是急着去看老夫人的。
老夫人怎么说也是我明面上的婆婆,如今婆婆身体不适,我做儿媳的怎么说也得去看一眼问候一声呀。
刚转过身,我又突然想到,青姨娘早早地就去老夫人身边伺候着了,我这个时候再过去,不是显得十分……十分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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