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走了。
天是青灰色,像是还要下雪的征兆,空气湿润清冷,虽然冰凉却不刺骨。
几竿翠竹被积雪压弯了腰,雪白之下露出几点鲜亮的翠色,衬得那翠色格外生动了些。
小道上还攒着雪,因为下雪的缘故,我穿着木屐,踩在雪上便会有吱吱的响声。
转了一会儿便转到了断桥,转身一看,三弟他们已被我甩出老远。
方才三弟一直闷闷的,可又不肯说为什么。见了这样美的雪景后,我的心思渐渐不在他身上了,便随着他去了。
可现下,他和良媛聊得正好。良媛从前没有来过西湖,三弟便在一旁耐心给她介绍着。
我勾了勾嘴角,又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可刚一转过来,我眼角的笑色尚来不及收敛,便正对上了一道和煦的目光。
梁公子裹着银灰色的斗篷,那裘帽上银灰的毛色仿佛与身后的青灰的天幕融为一体。
清冷却不失风雅,就像淡笔勾勒的水墨画。
他就定定站在那里,仿佛站了许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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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维护()
我的脑子此时却不合时宜地冒出“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来。
在断桥上相逢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白娘子和许仙在断桥上相遇,后来,白娘子被关进了雷峰塔,许仙剃度出家。
神思正游走着,对面的人寒暄道:“娘子今日也来赏雪呢?”
我回过神来,笑着回道:“可不是,”又扫了一眼其他的游人,道:“看来不止我一人揣着这样的心思呀!”
月映在一旁低着头向梁公子福了个礼。
梁公子笑了笑,道:“娘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茫然望了望四周,道:“随便走走,也不拘去哪儿。”眼神掠过三弟和良媛那儿,却发现他们彼此面对面站着,三弟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似是在向良媛极力说服什么。因为离得远的缘故,我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不一会儿,良媛忽然转身捂着脸跑开了,那姿态像是极愤怒极伤心的样子。
丫鬟香沁忙跟了上去,三弟愣了一会儿也追上前去。
我虽然心里很纳闷,想看个究竟,可顾及到身旁还站着一个梁公子,便只好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我们从这儿走吧,忽然很想去看看孤山。”
他收回目光,道了声“好”。
一路从从容容游过去,梁公子在一旁不紧不慢说着话,他的声音原本就好听,话也说得斯斯文文的,听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刚至孤山下,旁边的一条小径上也有几个正嬉笑打闹的女子正向塔庙走去。其中一个尖着嗓子道:“我最近听说了一桩趣闻,你们想不想听?”
我走在一旁,闻言也生了几分兴致,便竖着耳朵听着。
那女子周围簇拥的几个姐妹花嘻嘻哈哈嚷道:“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
那女子便道:“你们知道吗?那个与好几个男子暧*昧不清的朱家二娘子,她的红绡帐中又添了一个男人”
我一下子僵在原地。
“谁呀谁呀?又是哪家的风/流公子?”其他人起哄道。
那女子伸出纤纤五指掩住口,正要道出来时,不知何时从我身旁离开的梁公子上前打断道:“这位娘子,请问你是要去佛塔内求签拜佛的吗?”
那个女子登时将目光都集中到梁公子脸上去,愣了一会子,惊呼道:“萧郎!”瞬间脸颊上飘起了粉红,忙摆出一个羞涩且矜持的姿态来。
她身旁一个没有见地的小姑娘拉着旁边的人问道:“谁呀?萧郎是谁呀?”
那女子转身瞥了小姑娘一眼,做出让她噤声的手势来,又转过身去含着笑与梁公子道:“正是要去塔内拜佛,萧郎也要去么?”
梁公子摇摇头,淡淡道:“不去了,只是想提醒一下娘子,佛前忌妄语,方才娘子说的那番话往后还是不要说的好,娘子既是诚心拜佛,所说的话想必佛祖都听去了,若是佛祖知道了那些话是妄语,娘子因此而惹恼了佛祖,不是给自己添了一桩罪过吗?”
那女子一愣,随即脸红得似是要滴出血一般,啜诺道:“奴奴家知道了不是有心的”
梁公子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娘子往后应当多注意才是。”言罢,转身向我这儿走来。
方才还兴致高昂的她们,现下都变得垂头丧气的。
梁公子走到跟前,我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他说道:“走吧,我们去湖心亭那儿。”
我们折向另一条小径,耳尖敏感的我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他凭什么帮袒朱淑真呀?他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瞟了梁公子一眼,却看到他脸上一派静默。
离了她们老远后,我才向梁公子道:“梁公子真是仗义。”又忐忑问道:“你同朱淑真很熟?”
还是他已经知道我就是朱淑真了?
果然,他道:“上次我的马车将娘子送到府上,别的我知道的不多,但世人都知朱大学士膝下有一女,就唤作‘朱淑真’。”
也是,我怎的这么傻?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些。
随即又有些汗颜,道:“瞒了梁公子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了。”
“没关系,”他浅浅一笑,“于我而言,不论叫什么名字,我认识的是眼前这个你而已。”
我回了他一笑,道:“方才多谢了。”顿了顿,又道:“其实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随她们说去,你实在不必出面替我辩解,她们她们指不定还会把脏水往你身上泼。我不想带累其他人”
梁公子停住脚,神色很严峻,道:“你再也不能”
却忽然刹了尾。
他转过脸去看着远处的湖面,像是在平复情绪,半晌,又转过来笑着与我道:“这有什么?我好长时间都不曾这样与别人辩一辩了,今日也算是说得痛快了。”
他在我面前一向温文尔雅,今日却现出这样狡黠的情态来。我不禁也笑了笑。
他又说道:“想必你也清楚了,一个人不可能活得十全十美,有人喜欢你,肯定也有人厌恶你,往后总之,你不要太介怀这些事,这并不是你的错。”
这话听起来像是嘱咐。
我点点头,道:“听到了不过是一时之气而已,自然不会长久地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正要迈上游廊,近处一个急切的声音喊道:“表姐!”
我回过身,见良媛带着香沁正朝我这儿奔来,三弟不见了踪影。
良媛神色郁郁的,走到我面前,说道:“表姐,你去哪儿了?你都不陪着我”
我正想回答,她又道:“表姐,我要回去。”
我一愣,这西湖还没逛完呢,怎么就要回去了?便问她道:“你不看雪景了?这里还有许多地方你没去呢?”
“不去了,”她答道,“我想回去。”
她垂着小脸,神色看起来很凄然。
我虽然有心还想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可也得顾及着她。
想了想,咬牙道:“好,咱们回去。”
良媛“嗯”了一声,讷讷站在一旁。
我转身正欲向梁公子告辞,他开口道:“你果真有个表妹呀?”又笑了笑,道:“好好安慰人家吧。再会!”
我一时有些懵,与他福了一礼后,离开了。
我们走回马车旁,却见着三弟已经站在马车旁边了。
良媛扫了他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三弟走到我跟前来,往马车里探了探,可那厚实的帘子将视线全堵住了。
三弟有几分哀伤地望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又叹息地摇摇头,道:“三弟,你还是回那辆马车上去吧。”又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帘,悄声道:“她现在不想搭理你,你要是上去了,她只会更生气,还是先让我和她说说话。”
三弟无奈地点点头,自觉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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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开解()
上了马车后,良媛许久都没出声。
我一路很纠结,是该主动问她呢?还是让她自己和我说?
可她现下这个样子,不像是要主动交代。
我只好拿她身边的丫鬟香沁“开刀”。
我佯作出一副恶色来,质问香沁道:“你这丫鬟怎么当的?自家娘子受了委屈你也不知道吗?”
大家都愣住了,目光都齐刷刷向我扫来
许是因为在她们心中,我一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娘子,今日突然有这种转变,她们都感到惊讶。
香沁转过神来,“扑通”一下子跪在了狭窄的马车里,眼神哀哀地望着我。
我心虚地别过脸去,不知为何,来了南宋这么久,我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谦卑的礼仪。
我抬抬手,示意她起来,道:“甭跪了,说就是。”
香沁不肯起来,望了望一旁的良媛。
良媛忽然扑到我怀里,紧紧抱着我的双臂,哭诉道:“表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这突如其来的嚎啕让我一下子懵住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抚着她的背脊,又掏出帕子来给她抹眼泪。
她痛哭了一会儿后,伏在我怀里啜泣着。
我向月映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坐到对面去。
月映会意,去了对面,和香沁挨在一块坐着。
我将良媛搀了起来,又挪了挪位置,让她坐好。
良媛用帕子揩着眼泪,垂着头,一哒一哒地伤心地抽泣着。
待稍稍平复了些后,她抬起肿得跟桃似的双眼望着我,道:“表姐,表姐夫他待你,不,他喜欢你吗?”
之前在家闲聊时,阿娘同良媛说了我和蓝笙的亲事来着。
我心里一咯噔,心想,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我,莫非是因为她从三弟那儿听了什么关于大哥的闲话?
我若坦白告诉她,我与蓝笙是两情相悦,那岂不又会引得她伤心一番?
想想后,我说道:“感情这东西是培养出来的,既可以培养出来,也可以任它自然消退。现在喜欢并不代表日后也会一直喜欢,反过来,现在不喜欢也不意味着日后没有喜欢的可能。”
良媛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又说道:“担心别人喜不喜欢你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
良媛绞着帕子小声道:“可一个女子,若她的夫君不喜欢她,那她又如何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
我淡淡道:“离开他就是。”
“啊?”良媛提高声调惊讶道。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方才的那个主意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未免离经叛道了些。
夫权为上的社会里,女子的地位是极卑微的。先不论夫家答不答应,即便是夫家扔了一封休书,那这被休的女子往后该如何生活更是一大难题。
所以前世的朱淑真才会陷在这个泥淖中,最终丧了性命。
想到这儿,我忽然对婚姻产生了几分恐惧。
良媛一脸震惊地望着我。
我收回思绪,又同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最好一开始就不要嫁给他。”
良媛继续眨眼看着我,道:“这样的事可以自己说了算吗?”
“可以吧”我有些心虚道。又补充说:“可以商量。”
良媛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掉了,断断续续道:“可我来时我娘就和我说了”
说什么?难道良媛已经知道了,两家的人有意要将她指给大哥做妻?所以现在良媛才会在心里对大哥存那样的想法?结果又发现大哥喜欢的不是自己,才弄得自己战战兢兢、哭哭啼啼的?
这这不是在坑娃吗?
我叹了口气,安慰她道:“有些事还没定下来,你多想也无益。”又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放心,表姐绝对不会让你在这件事上受委屈!”
良媛泪光点点地望着我,忧伤道:“表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轻抚着她的肩背,不知再说什么好。
冷静下来后,我细想了一下。良媛现在对大哥也只是存着一点朦胧的情愫,尚且谈不上什么情根深种。这时候将她从那段三角恋中拔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看三弟的那点小心思,我估摸着他对良媛十分有意,不好明面上表达自己的爱意,可也不想让良媛吃了亏,所以才会将大哥的事告诉良媛。
理清楚后,我决定要撮合撮合他们。
可还没等我这个红娘想出撮合的法子,三弟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带了一封信,说是来向良媛请罪。
当然,良媛并未见他。
三弟想来已经料到会吃闭门羹,所以托我将信交给良媛。
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原本觉着依三弟的性子,定是要缠上一缠的,可他利利落落地走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成熟不少。
听说爱情会教会人成长,三弟这是要成长的节奏吗?
良媛拿到信后,将信晾在一旁。我在心里默默替三弟心疼了一把。
自从那日西湖赏雪回来后,良媛对大哥、三弟的态度都很谨慎疏离。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果然,良媛向我提出,她想回家里去。
幸而她是先向我说的,若是直接同阿爹阿娘说的,那两位老人家不得伤心地晕过去呀。
这种打击就好比俗语所说的“到手的鸭子飞了”。当然,这句俗语用在这儿似乎不很恰当。
良媛同我说自己想要回家后,我安慰了她一阵,又同她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先好好地过完年,其它的等开春后再说。她便没再提这事了。
大雪下过几场后,除夕到了。
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外面的十里御街更是如此,钱塘城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将它的繁华奢靡发挥得淋漓尽致。
许是因为节日的缘故,良媛的心情看起来比往日要好了很多,又做回了那个笑容甜美、笑声悦耳的小姑娘。
我对此表示很开心,觉得她说要回家的事还是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蓝笙年末来信说,明年开春后去福州当值,那时再来钱塘看我。
我把信抱在怀里,透过阁楼的窗子看着钱塘夜空盛放的烟火,心里期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好让我与蓝笙能早日相见。
晚好
第八十九章 请求()
除夕过后,元宵又热闹了一阵。
元宵那晚,街上人头攒动,暖意融融的花灯将十里御街绵绵铺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娇娥美姬争丽斗艳,发髻上的那些亮闪闪的饰物比花灯还晃眼。
我们几个小辈在街上逛到腿软,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回来时我和良媛手里各执了一盏花灯,是三弟送的。许久未和三弟正面打交道的良媛难得向三弟说了一声“谢谢”。
我心下觉得这是“破冰”的前兆。
开春后,我一直盼着蓝笙来钱塘的消息,结果蓝笙给我写信说,来钱塘的日子恐怕得往后推。
这主要是因为福州那边的职位还没有空出来,他还得等等。
宋朝的官吏制度就是有这个毛病,官员多、职位少,读书人好不容易考取个功名了,还得等着别人给他挪地儿。有的一等就好几年,我希望蓝笙的际遇不会这么悲催。
遇到这样的事,蓝笙想必比我还焦心。我回信时,安慰了他一番。
元宵后,我带着一些礼品去圣莲堂探访了一次师父。
师父为人清寡,居住之处看起来亦十分清寡,入眼的不是黑白,就是青褐。这样的地方的确适合凝神静气、修身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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