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解斗篷的带子,月映阻拦道:“房间里冷,珠娘现在不要解了,当心冻着。”一边说着,一边走至我跟前来,拢了拢我身上的斗篷,又感叹道:“今天过得可真奇妙!没想到后面跟着的马车是梁公子的,一路走来时我们心里还都捏了把汗呢,生怕是被什么歹人盯上了,幸好不是。”
我笑了笑,说道:“斐祎前两日就来钱塘了,之前去家里打听过我的消息,见我回海宁,所以一路跟过来了。”
月映望着我,柔声道:“珠娘与梁公子”却又停住了,转而道:“那梁公子怎么不和珠娘说一声呢?还闹出了误会。”
“你忘了?”我笑说道,“我之前说过和他暂时最好不碰面的。”
“但梁公子总是无所不在呀。”月映说道。
“的确是一直都在。”我温声道,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便问,“你和车夫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知道如何说。”月映回道,“我刚开始认出是梁公子和席安时还以为这些都是巧合,车夫不清楚梁公子和珠娘的事,应该也只认为这是巧合吧。”
我没吱声,实在懒得去计较这些事情。
晚上大家一起用了饭。风小了,雪停了,估摸明日就能继续上路了。
翌日清晨,我尚躺在榻上时,便听到有敲门声。月映披了件袄子下了塌,走到门里侧,问来人是谁。
一个声音说道:“天晴了,我来请你家娘子出去走走,赏雪。”
我翻了个身,凝神细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却渐渐走远了。
月映走回榻前,看着我,眼中带笑,道:“珠娘可都听见了?”
“知道了。”我垂了眼皮轻声道,忽然觉得脸上臊得慌。(。)
第一四八章 踏雪同行()
我利索地穿好衣服,漱口净脸,然后坐到凳子上。月映拿出一面小圆镜出来,摆在我面前。
梳好发髻,月映低下头来与我道:“我给珠娘颊上扑一些脂粉吧。”
“扑脂粉作甚?”我明知故问,又道,“我不喜欢。”
月映没理会我,径自打开脂粉盒。我鼓着嘴,却没再拒绝。
月映帮我仔细收拾妥当了才放我出了门。我下了楼,斐祎已经在客店外等着了。我的脚刚离开木梯的最后一级,他正好转过头来。
这真是绝妙的一刻。我在心里叹道。外面白光有些刺眼,将他的面庞、整个人都模糊融化了。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他嘴角漾着笑意,我的心忽然如春日暖阳般想要热烈倾吐柔情。
他开口道:“我们先出去走走,回来再用早饭吧。”
“嗯。”我轻声应道。
他迈开了步子。客店门外的一小片空地已被店小二清扫了出来,附近的商铺和人家门前的积雪有的也已经清扫了,有的则没有。
我们深深浅浅地踏过去,或松软,或硬实,一路都是“嘎吱嘎吱”的足音在说话。
越往前,房屋变得稀稀拉拉的了,门前的积雪大都未扫。他往前紧走了一步,说道:“我走前面。”
他的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印子出来,我跟在后面,脚落在他踩出来的脚印里。想来是他有意控制了步子的大小,因为我走起来刚刚好,一点都不费力。
正想着,他的手忽然背到了身后来,五指张开。我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温的,却比我手上的温度要高。
他在前面说道:“这个镇子盛产毛竹,恰好附近有一大片竹林,我们去那里。”
“好哇。”我欢喜道。
又行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片斑斑驳驳的翠色。这翠色与冬日里的树木的苍绿不同,色彩要轻盈活泼一些。之所以说它“斑驳”,是因为竹林被雪覆盖,稀疏可见,那翠色便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点缀在一片白之间。
雪积得有些厚,竹子被压弯了腰,一棵棵竹子,你搭在我身上,我搭在你身上,形成了一座座半圆形的“拱门”。“拱门”用翡翠玉石所做,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耀眼的光来。
我们站在一座“拱门”前,探着身子看“拱门”内的世界。这时有一个手里提着柴刀的人也走了过来,招呼我们道:“莫站得那么近,小心竹子一下子断裂了,你们避闪不了,被压着。”
斐祎回道:“多谢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我看着柴夫手中拿的刀,疑惑道:“今日怕是砍不了柴吧,雪都把山上的路封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刀,看向竹林,道:“哪能砍柴?我是来看看这些竹子需不需要修理一下,有的竹子身上积攒的雪太厚,就得把竹梢砍掉,不然整根竹子就会折掉。”说罢,又打量了我们一眼,道:“瞧你们面生,不是镇子里的人吧?”
“不是,路过而已。”斐祎说道。
那柴夫又道:“这种天气出门啥都干不了,正适合睡觉,你们这对小夫妻也是怪了,大清早的跑出来看竹子,被窝里难道不比外头暖和?”
斐祎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去,干巴巴回道:“咳,我们,是专程来看竹子的。”
柴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竹林,嘀咕道:“竹子有啥好看的?”说完,便迈开脚去别的地方巡视了。
待柴夫走远,我抬起头说道:“我们是夫妻么?”
“喜酒都喝过了,你想赖账呀?”他笑着道。
我抿抿嘴,感叹道:“我们是一对见不得光的夫妻。”
“但我们现下就在太阳底下呀。”他说,顿了顿,又有些遗憾地道,“喝过喜酒,却不曾交换过信物。”
我笑了笑,表示对此并不在意,又拉拉他的手,道:“我们进林子里去看看。”
轻手轻脚钻进拱门内,登时便觉得周身一阵寒,阳光没有照进来,里面犹如一个冰窟。打了一个寒噤后,他把我推出来了。
我们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竹林旁边走着。因化雪的缘故,原本静寂的竹林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竹子在阳光下一点点伸直自己的腰身。
转了一会后,我们原路返回了。路过一个卖烤番薯的小铺子时,我买了几个热乎乎的番薯回去。
用完早饭,我又在客店里呆了一会,斐祎不知是出去做什么了,待他回来,我们才动身。
未时末,马车一前一后驶进海宁。到了稍宽阔一些的路上,我感觉出席安将马车赶快了些,似乎是在与我所坐的马车并行。
我有些好奇地撩了侧边的帘子,见斐祎正倚在马车的窗口上。
他看到我,便将手伸了出来。
我瞧见他手上握了一截绿生生的竹管,似是想递到我手上。我忽然想起他说的“信物”一事来。
我会心地笑了笑,也将手探到外面,准备将竹管接到手上。
他握了一会,却没松开。顿了片刻,我忽然觉得手心一空,原本放在手心里的帕子被他扯去了。
周围说话声、吆喝声、脚步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我愣了一下后,急急忙忙将手收了回来,在光线有些暗淡的车厢内打量着手中的竹管。
竹管短短一小截,上头钻了几个圆圆的孔,被做成竹笛。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然变出一根竹笛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心下觉得甜蜜,笑意不自觉溢了出来,然后将竹笛放到袖袋中装好。
正欢喜着,忽然听到马车旁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道:“邓福?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我一下子僵住了。只因为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蓝笙的嗓音。
车夫答道:“我载着少夫人,从钱塘那边过来。”
外面的蓝笙没再说话。
我平静下来,撩开帘子,蓝笙正看着我。
尴尬而窘迫的相遇,我不知如何开场。我将帘子又放下了。
过了一会,忽然听蓝笙问道:“旁边那辆马车上坐的可是梁公子?”
他一定是认出席安了。(。)
第一四九章 我们和离罢()
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极其难堪。这种难堪源于我内心的羞耻和愧疚。剥掉了虚假的外衣,我遵从内心的结果是真真正正成了一个“无廉耻、不贞洁”的妇人。
我发现自己的心正在接受拷问,源自道德、源自蓝笙、源自内心的拷问。
静默变成了漫长的煎熬。我手心冒着虚汗,浑身更是凉透。
许是月映有所察觉,她将手伸了过来,另一只手撩了帘子。
光线分外刺眼,我不由得低下头去。
月映开口道:“姑爷,我和珠娘从钱塘回来,路上正好遇上了梁公子,所以一同回海宁了。”
车夫这时也附声道:“可真是巧,碰上了梁公子,他也要回海宁,所以结了个伴儿。”
斐祎在车内低声提醒席安道:“走吧。”
席安驾了马车离开。
蓝笙未再说话,骑着马走了。车夫也挥了一下马鞭,驱动了马车。
月映放下了帘子,车内又陷入了昏暗中,我俯身抱住了膝盖,轻声道:“月映我负了所有人。”
她坐到我旁边,手搭在我的肩背上,柔声与我道:“珠娘之前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吗?”
确实是打算好了,但当我真正去从心而为时,我发现自己还是无比痛苦。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爱上了别人,对不起蓝笙。
愧疚和不安让我裹足不前,我害怕自己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将所有人置于深渊。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喃喃问出声来。
这样的问题月映也没有办法回答我。她轻柔地抚着我的肩,仿佛试图将我的痛苦减轻一些似的。
一路浑浑噩噩,到了蓝府,月映先下了马车然后将我扶了下去。回了房,并没见着蓝笙人影,想来他应该是去婆婆那边了。
一会儿后,月映搬了炭盆进来,然后罩上用铜丝编织的笼子,接着又出去泡了一壶茶进来。
她正要出去时,我坐在炭盆旁的杌子上叫住她道:“月映,你搅得我心慌,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好吗?”
她坐到我身边,我双手抱住她,头枕在她肩上,颤声道:“月映,我忽然很害怕。”
她的掌心贴在我后背上,关切道:“珠娘的身子怎么不停地发颤?”顿了顿,又道:“珠娘害怕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咬自己的嘴唇,说道:“我觉得好冷”接着开始语无伦次,道:“月映,我是不是不够果决?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软弱月映,我预感到自己待会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害怕那样做,可好像又不得不那么做”
“也许真正去做了,反而就不害怕了”
月映话音刚落,房中忽然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抬起沉重的头,看到蓝笙往屋子里走了几步,他投在地上的暗影像是一张巨大的黑网,将我紧紧缠绕住、捆绑住。
蓝笙开口道:“月映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少夫人说。”
月映没有动,我自己松开了手,催促她道:“你快出去吧。”然后又用手推了推。
她踌躇了一下,行了礼,说道:“姑爷和珠娘都是刚从外头回来的,身上肯定都沾惹了寒气,我去厨房煮些姜汤,待会就送过来。”说罢,退了出去。
蓝笙走到跟旁坐下,嗓音冷淡,道:“你想与我解释什么?凡是你好好解释了的,我都会相信。但我不想是由别人来解释这些,我希望是你亲口将它们说出来。”
还能解释什么?我不想伪装了。
痛苦和纠结的情绪已经将我逼到了维谷。再不做出抉择,我整个人就会被撕裂。
我闭上眼,垂下头去,颤声道:“蓝笙,我们,和离罢。”
我的心已经不在他那儿了,我们的婚姻没法持续下去。
房中死寂了片刻,半晌后,炭盆中传来一声银炭烧裂的哔啵声,像是在和我一起宣告着这段婚姻的终结。
蓝笙猛地用手抓住我的肩,用低切嘶哑的声音道:“你在说什么?”
肩骨被他的手抠得发疼,我却依然没有转过头去,又道了一声:“我们,和离。”
他一使劲,将我上半身扳了过去,与他相对,说道:“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努力将头抬起来,说道:“蓝笙,我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也没法与你再做夫妻了。我们都放手吧,好不好?”
他眼睛通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倏然“啪”地一声响,他的手快如闪电,带着愤恨,重重烙印在我脸颊上。
我惊愕地一时忘了呼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刺疼。
尚未做出反应,蓝笙又扶住我的双肩,解释道:“宛妹,宛妹我真的是气糊涂了,你不要记心上好吗?我,我不是有心的”他的声音急切,带着颤音。
左眼毫无预兆地滚落出一颗泪珠——仅有的一颗,随即便像干涸的泉,再无泪意。
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平静地道:“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吗?我没有解释,也不要你挽留,我只想要最后的结果。”
“什么结果?”蓝笙冷冰冰地道,“我不会答应。”
“蓝笙,”我的语气平和,道,“我们之间的症结无法可解,在这里耗下去我只会痛苦一生,你们也不会解脱的。不要互相折磨了,行吗?”
“不!”蓝笙忽然痛苦地低下头去,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凭什么和我说这样的话?”
“宛妹,”他又抬起头来道,“当初你一心要嫁给我的,你说话不算话了吗?”顿了一下,又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梁公子?一定是他把你骗去了。”
“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决定。”我答道。接着又说道:“蓝笙,我们的缘分尽了。我不想指责谁对谁错,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想离开这里。也许,我的离开对每个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好事。我离开了,这个家也就不会时常有争吵,我们都能获得平和与安宁。”
“你是我的妻子,我说不让你离开,你就不能离开。我不会让你走的。”蓝笙坚持道。(。)
第一五零章 剪不断()
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一如前世那般固执。他想捍卫的是什么呢?是真的想捍卫我们的婚姻,还是想维护蓝家的颜面?又或者两者都有?
他松了手,面色冷峻地对着炭盆坐着。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难道你对现在的这一切不感到厌烦吗?你不想改变这样的生活吗?”
“在今天之前,我觉得一切都很好。你的话打破了我内心的宁静。”蓝笙道。
“你觉得很好,可我觉得很痛苦,你没有感受到吗?”我看向他,道,“蓝笙,我没有办法融入这个家。这段时间我没有再和你提雲青的事,也没有和你再争吵,是因为我不想去在乎了,之前的那一段日子太累了。难道以后我还要这样生活下去吗?恐怕到了后来,矛盾会越多,我不想这样一直不痛快。”
“你为什么一直抓着雲青的事不放呢?我和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的心是不是太敏感了些?”他说道。
我轻笑一声,笑得凄凉,道:“记得我最开始问你雲青的事情时,你与我说你和她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你不会纳她做妾。但是现在呢?如果你当初坚持拒绝了将雲青接进府里来,如果你不是一再退让,那现在雲青也不会成为你的妾侍,更不会口口声声喊你‘三郎’。”
他无力辩解道:“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蓝笙,”我没理会他的解释,继续道,“我心眼小,而且敏感,就是不能够接受雲青。你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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