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说法是有它的道理,然而,人的行为并不都是用道理可以讲得通的。
凛子并非不具有理智和冷静,然而一到实际中却不能自控。心里明知不应该,仍旧屈服于身体的诱惑,究其原因,一种可能是自我反省的能力不足,或者是由于性的愉悦具有压倒一切的无穷魅力。
凛子可以说属于后者。
纵使将所有的懊恼、忏悔都抛掉,也要为近在咫尺的爱而燃烧。
这时不再有什么道理可讲,既非说教也非理智,而是潜藏于身体深处的本能在觉醒,在发狂。
对于这样欲火熊熊的女人而言,伦理和常规都毫无意义。
明了一切,而自甘堕落的女性眼里,有一个快乐的花园。只有她才知道那些讲求理智的人们所不了解的,令人眼花镣乱的快悦。这么一想,她便自豪起来,觉得自己是个百里挑一的性的佼佼者。
世间所有的胜败争斗,最痛苦的并不是失败之际,而是承认失败之时。
现在凛子已知道了身不由己这个道理,一旦承认了它,便无所顾忌了,飘飘然飞向空中那愉悦的花园去了。
一旦体验到快乐的刺激,就不会满足于此,又想寻求新的刺激。
现在他们两人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
守灵之夜,女人穿着丧服接受了男人,在这无比难堪而羞耻的结合之后,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不敢为的了……。
凛子忽闪一下睁开了眼睛,好比是池中绽放的睡莲,她直直地盯着久木的喉咙咕哦道:“我又有了新的感觉。”
久木又一次感到女人身体的深不可测。柔软温馨可以容纳男人的一切的女体,眨眼间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魔怪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倒一切地把我和你连在了一起,感受你的存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感受力变得这么好,可怎么办呢?”
“不知道。”凛子自言自语道:“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在性感的极致,有的女人会喊出“我想死”来的。
可是现实中没有女人真的去死,可见,这是一种甚至可以去死的那样强烈的快感,或是以在愉悦的顶点死去为最高幸福的愿望。
久木虽然沉溺于和凛子的性爱,却没有体验过宁肯死去的感觉。
只是那一瞬间,与迅速涌上来的失落感一起,全身不断地萎缩下去,对现世的所有欲望和执着都消失不见,觉得自己就要死去了。
可见,在性快感的顶点出现死的幻觉是不分男女的。
不同在于,女子是在无穷尽的深广的快乐之中想到死,而男子则是在释放出一切后的虚无中想到死。两者相比,女人的性更要丰富多彩。久木怀着隐隐的嫉妒问道:“刚才你说情愿就这么死去,此话当真?”
“当真。”
凛子毫不犹豫地断然答道。
“可是,那又死不了。”
“那就掐我的脖子。”
“让我掐吗?”
“让啊。”
凛子爽快地点着头。
“你不想死吗?”
“死也行……”久木想起了刚才被凛子掐住喉咙的事来。
“可是,掐脖子的话,只能死一个人。”
“我还是愿意一块儿死。”
“那就只能同时互相掐脖子喽。”
凛子把脸贴到久木的胸前,久木亲吻着她那宽展的前额,渐渐睡意袭来,闭上了眼睛。
夜里,久木做了一个梦。
看不清楚是什么人的一双雪白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缓慢而用力地掐着,这么下去会窒息而死的。要赶紧弄开那双手,可他又希望这么气绝身亡算了。
睡觉之前,被凛子扼住脖子,后来又谈到了死,所以才做的这个梦吧。
可是那双雪白的手又怎么解释呢?
联想到昨晚的事,应该是凛子的手,可是,梦中的凛子呆在宽敞的客厅里,笑吟吟地看着久木,可见是其他女人的手。总之,梦中只见到雪白的手,却没见到关键的手的主人。
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怎么挣开的那双手的呢?并没有使劲反抗就被放开了,会不会是凛子的手偶然缠绕住了久木的脖子了呢?
久木忽然害怕起来,扭头一看,凛子正安样地沉睡着。
久木继续回忆着梦境,怎么也弄不明白前因后果,看了看床头的电子表,显示着6:30。
突然久木想起了凛子说过要早点回去,叫不叫醒她呢,看她睡得那么香甜,久木不忍心,一个人下了床,穿上白色的睡衣,走到窗前。
打开窗帘,漆黑的夜空下面,隐约浮现出一缕微光,黎明即将来临。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久木又回到床上,拍着凛子的肩头小声说:“六点半了。”
凛子没理他,想继续睡,很快又扭过头来,半醒半睡地闭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已经六点半了。”
凛子这才睁开眼睛,问:“真的?”
“你昨天不是说要早回去吗?”
“哦,我给忘了……”
她自己又看了一下电表,叫道:“麻烦了,我忘记上表了。”
昨晚的两度昂奋之后,凛子昏沉沉地睡去,难免会忘记的。
“外面很黑吧?”凛子不安地看着窗户。
“开始放亮了。”
“我该回去了。”
“等一下。”久木慌忙捉住了正要起床的凛子的手。
“这会儿回去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想趁天黑回去,天一亮的话,会遇见熟人的。”
穿着和服回去的确太显眼了。
“可是,现在回去已经迟了。”
日出一般在六点四、五十分左右,紧赶也得天快亮才能到家。
“不如十点或十一点的时候再回去为好。”
“那哪儿行啊。”
久木从背后摁住了凛子的肩头,把她拉到身边。
“不要这样……”
“现在走和呆会儿走是一样的。”
“可是……”
“不要紧的。”
在久木的拥抱下,凛子又一次沉入了床榻之中。
远处地平线上的那一缕微光,现在越来越亮,中央开始发红,太阳就要喷薄而出了。
“天快亮了。”
“我得回去……”凛子还在咕哝着。
渐渐发白的天空,是最适于这种时候的光线了。
凛子已不再反抗,甚至主动配合起来,男人每动一下,女人就起伏一次,从窗户射入的光线,越来越清晰地照出了凛子那起伏不停的肉体。
燃烧中的凛子早已忘却了太阳正在升起,天色逐渐放亮。
不久,太阳出来了,窗外红彤彤一片时,两人与日出的同时共同结束了一切。
与升起的太阳背道而驰,久木耗完了精力,木头人一样趴在床上。
外面已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房间里却鸦雀无声,久木的腿和凛子的膝盖挨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血脉的流动。
两人就这样沉浸在瘫软的感觉之中,凛子悄悄靠过来说:“你也彻底了结吧?”
“这回没忍住吧?”
望着笑眯眯的凛子,久木再次品尝了失败的滋味。
从昨晚到今早,久木一直竭力控制住了自己,这次遭到了女人的反击,被彻底打败了。
“太好了。”凛子得意地说。“这么一来,你也不想动了吧。”
真的,现在就是叫他起来回去,也倦懒得不想动窝。
“我也不走了。”凛子说完,像只小猫钻进了久木的怀里。感受着凛子那温暖的身体,久木又发现了她的新变化。
虽然凛子没说出来,但久木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似乎不允许男人只让女人前行,自己后退一步欣赏,这样冷静的自我陶醉。
凛子是在宣告,要由以前的被动的性变为主动的性了。
他们又双双沉入了梦乡。
久木再次睁开眼睛时窗户大亮了,床边的表是九点半,刚才睡的时候是七点多,差不多睡了两个小时。
现在做什么好呢,久木正发呆时,凛子也醒来了。
“现在几点了?”
久木告诉她时间后,凛子望着窗户说道“这可怎么办哪。”
本想在天没亮时回去,现在日头这么高了,更回不去了。
“你怎么打算?”
“我正琢磨呐。”久木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家。
昨天晚上跟妻子说去董事长家拜年,晚点儿回来,却没说在外面过夜。久木心里有数,一晚上去向不明,妻子不至于兴师问罪,不过,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回去怎么解释为好。
“我还得回去。”
凛子对自己说着,坐起身来。
“硬把你留下,是我不好。”
“没错,是你不好。”凛子说完,转过身来,“不过,很高兴能见到你……”
“你那边没事吧?”
“不知道。你也不好办吧?”
久木暖昧地点点头,凛子朗声说道:“不光是我,你也一块儿为难,所以这回就饶了你吧。”
“一块儿为难?”
“是啊,你也不好交代吧。这不就和我一样了,所以我也能忍受了。”
凛子说着下了床,朝浴室走去。
飨餍之后便是空虚。
久木和凛子结束了一夜之宴,快乐越深,其后袭来的空虚感愈甚。欢爱之后,除了感官的满足外,一无所得,留下的只有懊悔。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应该适可而止的,久木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同时又庆幸有凛子和自己作伴。
仔细想来,现在他们作为同谋者已被驱赶到了同一个苦海之中了。
只有女人或男人某一方苦恼,另一方与己无关,悠然自得的时候早已过去了。
女人的苦恼也即是男人的苦恼,反之亦然。
这时,凛子从浴室出来,开始穿和服。一边对久木说:“热水放好了,你去洗吧。”
久木正要进浴室,凛子系着腰带说道:“我下决心了,以后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理睬。”
久木不解地问:“你指家里人?”
“是我丈夫。”
凛子简洁地答道。“不然,就不能和你见面了呀。你也把家里的事忘掉吧……”
女人的态度如此坚决,叫人无法反驳。
“从今往后,我就只想你一个人了。”
从年底到正月,男人一再强迫女人做这做那,他已满足于女人服从他了,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女人成长起来,态度之决然令人刮目相看。
“你说好不好啊?”
久木点头同意,深深感到,新的一年将成为他们爱情的真正开端。
冬瀑
进入新的一年,人事、世事都在变。久木和凛子的感情也比去年更进了一步。
变化之一是凛子开始主动和他约会了。
以前,一般都是久木发出邀请,凛子只是听从而已。
自从进入了新的一年,凛子要求他必须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有时她在电话里主动提出“我想见你”。
对于性格内向的凛子来说,由被动变为积极主动,是个不小的变化。
在进入新年之际,凛子不再顾及道德与否了,她要在情感上向前跨进一步。
另一个变化是两人约会的场所。
迄今为止,他们常去的是大饭店或东京郊外的旅馆。偶尔也光顾一下情人旅馆,但这种地方总让人觉得是专为做爱而去,所以不太喜欢。
于是只有经常利用大饭店了,可是,不住宿觉得可惜,半夜三更退房也不太体面,而且,房间不固定,让人心神不宁,再说,每次的费用加起来的话,是相当可观的。
不如索性租一间房,随时可以见面,又省钱。
跟凛子一商量,她也很赞成。
久木也想过应该拥有只属于两人的秘密房间,只是没说出来,隐约有些担心会因此陷得太深。
既然凛子也赞成,久木就下了决心。
找来找去,最后定在了涩谷,这里离世田谷樱新町的久木家,和住在吉祥寺的凛子家都不太远。从车站徒步十分钟的距离,是个一居室的单元房,月租金十五万。
交通方便,房租就相对贵了些,但比起去饭店来还是合算的。
一月中旬签了房约后,两人开始采买新房所需的日用品。在商场和超市买东西时,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代,心情很愉快。从家具到餐具,所有用品都经过两人的精心挑选,置办齐备了。
摆放了这些物品之后,二人终于第一次在这安乐窝里约会了,那天是一月底的大寒之日。
日历上虽是最寒冷的一天,然而白天的气温有摄氏十度,不算太冷,屋里又有空调,温暖如春,又是初次在新家聚首,二人更是如痴如狂。
一番情爱过后,凛子用事先买好的蟹、豆腐和菠菜做成沙锅炖菜,两人围着圆桌吃起来,宛如居家过日子的夫妻,不由对视一笑。
“我真想就这么住下去。”
凛子半开玩笑的说,久木点着头。
“明天还到这儿来吧。”
“你可不许到别处去噢。”
两人愉快地调笑着,突然他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久木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真有可能从此陷在这里拔不出来了。久木一直梦想着两人单独生活在一起,可是,一旦成为现实后,又产生了新的不安和困惑。
“白天我随时都能出来。”
“我考虑考虑。”
久木的优势就是白天时间较为自由。
编辑部的工作不是按时来,按时走那么按部就班的,这一点和搞营销的工作性质相近,不必死坐着不动。
久木虽说是编辑,却不像杂志编辑似的需要去采访,调查室的工作一般不用出去。当然,由于比较清闲,多少有点理由的话,出去也无妨。同僚都是降职的人,同病相怜,相互庇护,外出很方便。
并非有意利用这一点,然而自从租了房子以后,久木下午越来越频繁地出去了。在记录牌上只要写上为收集昭和史的资料去“国会图书馆”就万事大吉了。
周一至周五凛子容易出门,所以,先约好时间,然后两人都去那儿见面。
每人一把钥匙,有时久木先到,有时凛子先到,每次一见面,两人就立刻拥抱在一起。
以接吻代替问候之后,便倒在床上抱做一团。
按说是大白天偷偷和情人去幽会,而久木似乎是堂而皇之地去赴约。久木既有罪恶感,也有一种在别人工作时,自己不断去约会的快感。
凛子的心情也同样复杂,嘴里说着“这样做没关系吧?”心里却陶醉在这心神不宁之中。
租了房子后,见面方便多了,但是,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其一是,下午的外出增多了。
外出的理由虽然写上了“国会图书馆”“采访”等等,可是他原来不太外出,所以有点显眼。周围的人倒没说什么,只是秘书木下小姐说了句“这一阵,您好像在忙什么吧。”久木听了,吃了一惊。
“没忙什么……”久木否认道,他那狼狈的表情不能不使秘书怀疑。秘书要记录外出人员的电话,还要解释不在的原因,所以很容易被她发现破绽。
后来他们就把约会压缩到每周一次,其它改在下班之后。几乎每次都是凛子先到,有时自己做饭吃,也有时到附近的饭馆去吃。
每次一起出门都要和管理人照面,管理人年纪和久木相仿,总是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
租房时,借用了衣川的名字,管理人不会知道久木的真名实姓,可是知道他不常住在这儿,而且,时常和一位女性一同进进出出,所以大概也猜测到了这个房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