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的笑,不知是心里苦所以笑苦,还是笑得苦所以心也觉得苦。
“亚秀,我不想在大街上讨论这个……”
“那讨论其他的事情好不好?”
“亚秀!”
“在你心中,我有没有一点点重要?”果然是不该对他温柔的,瞧瞧自己,竟然任性地将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问出口。
“……”没有回答,不知该怎么回答。
“最后一个,你在乎我吗?”
连是不是爱我,能不能爱我,他都不敢强求,为什么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难道八年来在他心里占一个位置真有那么的难?
“亚秀,我们回去再说。”无法言喻的惶恐,打从心坎里向四肢蔓延,被那一双充满哀伤的双眼凝视着,让他有股想要逃的冲动,逃开那种被什么网住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也可以像一个女人一样软弱地哭……
只要陷在爱情这个泥沼中的人,都有放声哭泣的权力,不该不能不要再压抑自己,“我爱你,卫南,从好久好久以前就爱你。”他想说,再也没办法将这一句话藏在心口,这样的秘密,他不想要一辈子保留。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懂?
支撑着伞的大手,仿佛在一瞬间失去力气,连小小的雨滴打在伞上的力量都觉得沉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其实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别乱说,我现在一个人自在得很。”
“是吗?那么就一定有一个人爱你爱得很深,而且那种爱还让你无从察觉,使你下意识里知道自己有人等你,可以无所顾忌,无忧无虑地四处花心,原来天底下有比我还笨的人……”
“你别乱说,没这个人,我怎么不晓得有人像你说的那样爱我。”
“所以才说你无从察觉啊!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实说……”
他想起了与郑开文之间的对话,他以为荒谬绝伦的对话……
他心里的亚秀是那么淡然,不普对他有过任何情感上的要求,连小小的抱怨也不曾有,所以他没想过亚秀会是那个爱他很深的人,他以为亚秀会纵容他花心,纵容他任性,是因为他不在乎,是因为他个性好,尽管和开文说完话之后,脑子里盘旋的都是亚秀的影子,可就是因为在心里已经将亚秀定了位,给了一个样版,所以从来不曾把两者联想在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爱得太深,怎么会无怨无悔地纵容,如果不是爱得太浓,怎么会愿意无声无息等待?
“我觉得那个人爱上你是一种不幸……”
如果不是爱到没有了自己,又怎么会忍受八年闷不吭声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痛苦。
“对不起!”原来那个不幸的人,是一直在他身边让他任性的亚秀。
“对不起……你……让我好好想想……”
原来他一直使亚秀不快乐……
难以释怀的愧疚感盘桓在脑子每一处,使他无法思考,难以理解怎么会在突然间走到这一步,今天他只不过是想见见亚秀,想清清自己脑子混乱的思绪,想减少内心的不安而已,怎么会在突然间就走到了这一步?
亚秀站在他面前看着,从一开始的惊讶不信,到茫然无措,最后只剩下浓浓的愧疚。
他的勇气与爱情,原来只能换来他的愧疚……
泪,严重地模糊了视线,他的每一句道歉都是一道一道划在心口的伤,让自己搞不清楚是痛得无法制止泪水,还是太多的情绪堆积成一道吐不掉的五味杂陈,苦得自己只能流泪。
一把透明的伞,落在人行道上,被吹来的风吹得好远好远,本来只是湿了肩头的雨,一点一滴汇聚成流,染上了刚刚滴落的泪,分不清哪一部份是咸涩的味。
“你的伞,还要吗?”
忘了多久的时候,一个女孩站在他向前,漂亮的手,一只撑着自己粉红色的小伞,一只撑着那一把早被风吹得不见踪影的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难过地看着他。
他摇摇头,没接过那一把伞,也没离开下着雨的天空,唯一的动作只是看着本该是他在的方向没有声息地流泪。
“别难过,你让我也好想哭。”小女孩扁着嘴说,清澈的眼睛已经聚集了雾气。她刚刚就看见了一切,看见他跟另外一个好看的男子低声说话,看见他那种令人心痛的哭法,还看见了那个好看的男子仿佛失去心神地离开两个人一起站着的地方。
当透明的伞落下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会永远不见一样,不由自主地跑步去追那把很便宜很容易坏、丢了也不会心疼的伞。
当你快乐时,可以尽情高歌,当你悲伤时,可以痛快哭泣,当你生气时,可以对着空气又骂又打……可是有一种情绪,没办法;一个人找到出口,就像知道一个感人的故事,若是没有人听,永远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故事,其实只有三个我爱你……
短短的三个字,他爱的人,不愿意听。
“我是那么苛刻的老板吗?”刘远哲跨步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恶狠狠瞪住这个卖力工作的好部下。
看他每天除了睡觉便是工作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家公司老板虐待员工。
“你知道不是。”停下手边忙碌的工作,博亚秀静静回答,没想到大老板竟然会亲自来到他的办公室里表达关怀。
“那你为什么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自动加班到晚上十点,还把工作带回家……”一边说一边伸手触摸博亚秀的额头,然后继续说:“而且人在生病发烧还不请假,坐在办公室里连午饭都忘记吃?”
“抱歉,我忘了。”
“别跟我说抱歉,我只是关心你。”身为一个老板有这么上进工作的部下他很高兴,然而身为一个朋友甚至是长辈的话,他的努力只会使人担忧。
“我……过一阵子就会好多了。”不是跌倒了就站不起来的人,给他一些时间,终有一天他可以在面对这些伤痛时坦然无惧。
“还没等过一阵子你就会先累死自己或是饿死自己再不然就是病死自己。”老板亲自动手帮上进有为的部下收拾东西,关上电脑,顺便把他脸上的眼镜给拿下来,再周到地帮他取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更进一步帮他从口袋取出车钥匙递到他手中,把人给送到办公室门口。
“老板。”博亚秀哭笑不得,天底下哪有不但不希望员工多做点事还强迫放假休息的老板?
“啊!我都忘了。”拍拍额头,把刚刚放到他手中的钥匙再拿回来。“我都忘记你正在发烧,不适合开车上医院回家,我送你。”故意误会他的意思,拿着钥匙拉着人准备开车送他回家,经过陈国安的办公桌前,还比了个OK的手势,让全办公室的人全低笑出声。
“你等一下还有会议,怎么可以送我,我……”
“阿雅,我等一下有会议吗?”回头朝远方的秘书室喊。
里头忙着工作的美女看了一下行事历,头也不回地道。“没有,在博先生还没吃完药上床休息前您没有事做。”这么一说,办公室里本来有些忍着笑的人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没有,我这个老板多闲啊!都怪你抢了我的工作,年纪大了不动脑筋,你想害我得老人病吗?”
“老板……我知道你的好意,我自己去医院就可以了。”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继续上班了。
“不行,我开车,台北交通这么乱,你一个发烧的病人想替警察多制造点刺激,我可不愿意看到有人出意外……而且亚秀,如果你当我是朋友,那我还准备在你家听听你的故事,有事闷在心里头很容易内伤你知不知道。”亚秀的心情变化莫测,常常都被隐藏在斯文温和的面具底下,如果他可以忍受,他们这些朋友也不逼他坦白。
会让面具破裂,没办法对别人隐藏思绪,代表他的压力已经到了临界点,怎么可以放他一个人过。
“远哲,有些事情,你们不要知道会比较好。”他可以想像如果这些朋友知道他是同性恋之后的反应,已经在爱情上遭受打击的他,不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再受到友情的破裂这种痛。
“……”刘远哲没有说话,一路带头下楼走到对面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博亚秀的车并打开车门之后,他才缓缓地说。“比如像你喜欢男人的事情?”
很短的一句话。
几天三餐不正常,人还发烧着的博亚秀在心神受震的一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胸口感到呼吸困难,不但全身麻得难以动弹,还觉得四肢发冷。
“亚秀!”刘远哲赶紧停下了车,探身看看人有没有什么事。
“你……”张了好几次口,博亚秀才有办法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早就已经知道了?”音量听起来虚弱无比。
“很早就已经知道了,我有一次看见你进去深水。”将车里的冷气调弱,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博亚秀身上,“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也进去过。”
博亚秀哑然。
一天之内到底可以有几次震撼?他怀疑自己现在的力气足不足够支持到医院而不昏过去。
“亚秀,我是圈子里的人。”重新开车,刘远哲苦笑,他的掩饰功夫可比他这种年轻人历害多了。博亚秀几乎在刚进公司不久,他就发现了他的性向,瞧见他进去“深水”,不过是确定他的猜测而已。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猜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喜欢你。”
“等等!暂时可不可以别再说一些太刺激的话,我觉得我快昏倒了。”这句话绝对不是骗人,眼前一直无法恢复的白茫茫景象可不是因为他没戴眼镜的关系。
“放心,接下来没什么会吓到你的事了。”
“国安他们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爱男人的事,还是我喜欢你的事?”
“都有。”
“怎么可能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可以容易接受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跟他和他与卫南之间不同,以刘远哲的性子,一直没有告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过,卫南真的胡乱猜中了,他的老板真的是喜欢他。
“呵呵!亚秀,我今年四十五岁了,还有一点良知,就算你不介意我的年纪可以当你爸爸,我也不愿意让我的爱人有一天必须面对情人老死在自己面前的境遇。”看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那时年龄将处于一个尴尬的状态,既不好重新找人陪伴这最后的十几岁,也没有子嗣可以承欢膝下。
“等回到你家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心事了吗?”
“你这像条件交换……”你塞给我一点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再回你一点你想知道的秘密。
刘远哲扬眉,并不否认有这么一点味道。
“我会跟你说,等回去之后,再说一个很长的故事给你听。”
故事真的很长,有八的时间那么久……
看病顺便做完身体检查回家之后,博亚秀躺在卧室的床上,看刘远哲这个大老板一个人忙东忙西,一下子帮忙更衣,一下子换冰枕,然后还到厨房煮了简单的清粥,倒上一杯热牛奶,像个仆人似的。
在他忙的时候,他就慢慢说出这些年他跟沈卫南之间的故事,当听到沈卫南曾经听从父母之命结婚时,终于听到忙碌的大老板打破沉默来一句大骂。
“烂男人,跟我一样都是烂男人。”生气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在脸盆里拧好毛巾盖在博亚秀的额头上,满脸为博亚秀感到不平的样子。
博亚秀没有回答他,他知道他也结过婚,还维持了不短的时间,不晓得当初他为什么决定,不过听他这么说,想来是相当后悔。
“你知道我为什么结婚?”不等博亚秀问,刘远哲自己就先说了。“我当初结婚,一样是因为我父母亲要求,而我又是个没胆的男人,因为怕其他人知道我的性向,所以就这么答应了我的父母,这种人,最要不得了。”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博亚秀并不会安慰他,因为他正是这种变相婚姻之下深受伤害的人,就算结婚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压力在,可是为什么不曾想过和他在一起的人一样承受同样的恐惧?自己就这么逃避了,留给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卫南不是因为怕其他人知道他的性向所以结婚,而是为了他父母希望他结婚,他自己在不想整天听人唠叨下的情况才结婚的。”他任性的个性,不会做出因为在意别人想法而勉强自己的事情来,选择结婚,单纯的只是因为想过没有人叨念的生活,也正是因为如此,最后的结果还是离婚只有离婚一途,为了一个会在生活里叨念的女人。
“可是那还是一种逃避不是吗?”
博亚秀半垂双眸,慢慢地又睁开双眼,焦距停留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就像是回忆里的场景又再度出现眼前。
“他结婚那天我在场,还包了红包给他们,新娘很漂亮,宴会上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很高兴的样子,除了那一天的主角之一新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摆着一张臭臭的脸,偶尔才会笑一下,还被他母亲说了几次。”他的目光一直都跟在他身上,所以连他跟他母亲之间的小吵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尽管我心里清楚他并不想要结婚,他对这场婚礼并没有期待,也不爱身边的那个女人,可是我就是无法同情他的处境,更不可能为他高兴,甚至有短短一瞬间,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很恨他,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如果不是他对我的不在乎,我不会坐在一场婚宴里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跟一个陌生人结婚。”有多少人会在短短一生里,尝过这种不堪?
“我真的恨他。”
闭上双眼,最后的几个字说得好沉好重,这些话连自己都很少去想过,事到如今他已不在乎对人坦白,伤口藏在心里,永远只有自己会痛,自作自受,没人可怜。
刘远哲有些哀伤地看着他的双眼,大手在他手上轻轻抚慰。
那天的他,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我也曾经这样对待一个人,他和你一样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在我结婚之后就离开了这一块土地,就算他没留下只字片语,我还是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多么深,了解他不会原谅我的背叛,曾经说好永远都不跟女人结婚的人,却忘记彼此相吻定约的那一刻,他不会原谅我的,你说是不是?”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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