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一路追下去,可是毒性已遍走全身。凭一己之力难以找到言非离,再硬撑下去也对情势不利,于是撑着一口气赶回分舵报信,刚到门口便毒发倒地。
北堂傲神色冷凝,见凌青面色发黑,气虚急喘,皮肤上浮现青色斑点,问秋叶原道:“这是什么毒?”
“是滇人的磷烟!”
“难解吗?”
“不难。这种毒虽然毒性剧烈,发作甚快,但解药的配置却十分简单。”
北堂傲点点头,走过去把住凌青的脉,一股内力送了进去。片刻后,凌青猛然呕出一口黑血,颓然倒回床上。
回到外厅,西门越对北堂傲道:“兀杰他们来者不善,只怕言将军情况危急,”
北堂傲自然知晓。他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却明白自己绝不可失了冷静。明月神功越是危机时候功力越强,此刻他周身的寒气,比往日任何时候都重。
西门越暗暗心惊。北堂傲自十六岁神功大成之后弃剑换鞭,收敛了一身的杀气,多年来不曾再如此暴戾过。可是此时,他周身散发的浓烈杀气,别说西门越,就是站在厅下的下人都能感觉到。
言非离醒来,浑身酸软无力,头痛欲裂。坐起身来,发现这是一个地牢。
空气潮湿腐臭,难闻之极,周围没有窗户,不见阳光,只在铁门上有。个小窗,昏暗的油灯有气无力地散着一点点光亮,让人分辨不出白昼黑夜,四周一片死寂,好像是被埋进了一座坟墓里。
言非离检查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受伤,调试内息,却是气血不顺,空荡无力,内力不知所终。
言非离扶着剧烈疼痛的额头,开始回忆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无论他怎样想也想不起来,只模糊地记得放走小乞丐后,一转身,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接着脑子就糊涂起来。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铁门“哐啷”一声打开,两个人先后走了进来。
前面那人身材魁梧,形体雄壮,五官深邃,眼睛是琥琯色的,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他气势威猛,往这简陋的地牢一站,立刻感觉空间变小了许多。他身后那人一身黑衣,脸色白皙,狭长的眼睛里隐隐透着嗜血的光芒。
“言将军,知道你落在谁手里了吗?”为首那人冷硬地问道。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向言非离刺去。
言非离默默看了他半晌,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滇、将、兀、杰。”
兀杰道:“你还算有点眼力!”
言非离皱皱眉,淡声道:“听说将军是滇族第一大将,运兵如神,气势不凡。言某本以为是条汉子,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兀杰脸色一变,道:“你是否在嘲笑本将军耍手段把你截来。”
言非离笑道:“不敢。只是征战沙场之人,一切恩怨都在战场上解决,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实在让言某失望之极。”
“哼!不入流便不入流,我们滇人才不像你们中原人那般喜欢装腔作势。”兀杰身后的黑衣人绌声细气地说。
兀杰冷道:“杀弟之仇,焉能不报!若不是言将军先从战场上开溜,本将军也不用追到这里来。”
“开溜?”言非离又是一笑,摊了摊手道:“言某纵横沙场多年,手下早已亡魂无数,岂会因多杀了个人就溜之大吉?
“言某并不知道哪位是令弟,就算知道,咱们是敌非友,言某自认和将军并没有什么交情,绝不会手下留情,再说,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令弟若是一名将士,那也是死得其所!”
兀杰怒道:“早闻言将军是北门门主旗下的第一武将,想不到不仅功夫了得,口齿还这般伶俐,本将军也不和你做口舌之争。今日你落在我的手里,也是你命中注定。”
他回头对心腹道:“替本座好好招待言将军,莫要辜负了我们这么辛苦才把他请来。”说罢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那人阴恻恻地走近,一把掐住言非离的喉咙,塞了一粒药丸下去。
言非离功力尽失,根本无法反抗。那药顺着咽喉滑入,入口即化,未到肠胃,已没了踪迹。
“言将军,这是我们滇族有名的迷陀仙。这药说不上是毒,但却可以让人欲仙欲死,欲罢不能,而且最妙的是,无药可解。”那人眯了眯狭长阴恻的双眸,嘿嘿笑了两声,道:“不过等您上了瘾后,恐怕不是急着想要解药,而是哭着求着让我再喂您几粒呢!这药一天一粒,三天后您就会‘脱胎换骨’了。”
言非离心下一凉。他早闻滇人的这种迷|药甚为厉害,能够慢慢侵蚀人的神志,使人性情大变,渐渐上瘾,便如酒鬼嗜酒、赌鬼嗜赌一般,但是却比之厉害得多。
酒鬼嗜酒、赌鬼嗜赌那些只可说是毛病,尚可戒掉,这迷陀仙却是以药物控制人的神经,待上瘾后,一日不服,便是生不如死一般。
待那个黑衣人离开后,言非离扑到墙角,拼命想把那药物呕出来,可是却连一点清水都没有。
他此时功力全失,无法运功排出体内毒素,只能任由药性游走全身。片刻之后,神志果然渐渐麻木起来,整个人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要飞上了天,说不出来的舒服。
北堂傲将目前收到的消息分析了一下,确定兀杰他们还未离开华城,仍然潜伏在城中某处。那个兀杰是滇人,形象与中原人相差甚多,无论如何掩饰,只要出现在城中,必会被天门的人发现。只是奇怪的是搜遍全城,居然没有人见过这些外族人。
“他们必定有人接应。”西门越道。
北堂傲没有说话。如果真的有人接应,那个这个人的来头绝对不小,不然不可能在天门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可是他们搜寻这么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众人正在焦虑间,忽然有下人来报,有个少年跑到分舵门前说知道言将军的下落。北堂傲立刻身形一闪,掠到大堂,一眼看见那个缩在杜生身后的小男孩,问道:“就是你吗?”
那个男孩愣愣地盯着他。
北堂傲道:“他在哪里!?”
见那男孩没有反应,只是盯着他看,北堂傲蹙眉道:“哑巴吗?!”
杜生连忙拍了男孩一下,低喝道:“门主问你话呢。”
男孩回过神来,结巴道:“大、大人是要找那个穿青衫的,个子高高的,笑起来很好看的人吧?我知道他在哪里。”
原来正是那个偷了言非离钱袋的小男孩。他拿了银子后立刻钻进了巷子里,趴在墙角回头张望言非离,却正好看见有一人靠近,好像撒了什么东西,接着言非离就晃晃悠悠地随他走了。
男孩隐约感觉奇怪,便偷偷跟在身后。他腿脚灵便,熟悉地形,又做惯了这类蹑手蹑手的事情,因而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今天一大早听说天门分舵在找人,一打听,越听越觉得和昨日的那人相像,便大着胆子来报信。
这夜晚月昏星暗,黑云沉沉,气候闷热,想必明天不是个好天气。城西郊外的留荫庄黑漆漆的。静寂无声,只有里屋的一盏油灯,隐隐地晃着。
这是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庄园,盛夏时给城里的主子们消暑,秋收时便是忙碌的时刻。此时八月时节,不上不下,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居住。
一道白色身影大刺刺地出现在阴暗的院落里,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身白衣与夜晚的黑幕是多么不和谐。
那人在院中驻足片刻,走到大门前,突然一脚踹去,将门板踢得粉碎。
“谁啊!什么人!”一个苍老的声音慌慌张张地从里屋跑出来,看见大门的样子,骇了一跳,颤巍巍地道:“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白衣人冷冷地盯着他:“兀杰在哪里?”
“什么?”
“不要在本座面前装糊涂!兀杰在哪里?”北堂傲倏地欺近,一把扼住那老者的脖颈,轻轻松松就将他提了起来。
“说!”
“咳咳……我、我不知道……”老者脸色涨得通红,踮起脚尖勉强构着地面,喉咙尚能呼吸,但说出这几个字已是要命一般。
北堂傲冷笑一声,道:“看来不用点手段你是不会说了。”说着一把将他摔了出去。
那人跌在墙上又落了下来。北堂傲出手快如闪电,一连点了他周身几大要|穴,劲力贯彻全身,让他苦不堪言。
“啊!”那人痛得大叫。
北堂傲毫不动容,抬起右脚,冲着他的背心踹去。这一脚下去,那人必定脊椎全碎,此生休矣。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慢着!”
北堂傲回过头去。来人高头大马,异族容貌,正是兀杰。
“北堂门主,好久不见!”兀杰笑道。
“本座眼里从未见过你,何来好久之说!”
兀杰脸色微变,道:“北堂门主果然艺高人胆大,竟敢孤身一人闯进我这里。”
北堂傲淡淡地挑挑眉,道:“兀杰将军胆子也不小呢,竟然明目张胆潜进越国首府,不知所侍为何呢?”
兀杰眼珠一转,改变话题,笑道:“北堂门主来此,又不知有何贵干?”
“哼!明知故问!”
“莫不是为了在下将言将军请来之事?”兀杰特意强调了“请”字。
“他在哪里?”
兀杰呵呵一笑,“北堂门主放心,言将军在在下这里过得很好,北堂门主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他!”
北堂傲双眸微眯,紧紧盯着他。
兀杰看了看他,微笑道:“都说北堂门主百毒不侵,却不知面对我们滇人的安魂散又如何呢?”
北堂傲闻言一惊。安魂散顾名思义,乃是一种催人人梦的迷|药,从人的肌体发肤里渗入,除非闭住全身毛孔,不然防不胜防。
北堂傲晃了一晃,身体摇摇欲坠。
兀杰得意地道:“为了好好招待北堂门主和言将军,在下可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北堂傲终于支撑不住,愤恨地瞪着他,身子一软,颓然倒地,缓缓昏睡了过去。
“你做得好!”
本来瘫软在地上的那名老者挣扎着爬了起来,吐出一口脓血,跪在地上,恭敬地道:“都是将军英明。若不是将军足智多谋,想出将安魂散涂抹在属下衣物上的主意,凭他是什么门主,再怎么狡猾谨慎也是想不到的。”
兀杰没心情听他拍马屁,走到北堂傲面前,用脚踢去,将他反转过来,伸手封了他身上的|穴道。
一阵淡淡地冷香幽幽地从北堂傲身上飘出,缓缓散入空气中。
兀杰皱了皱眉。这么近细看,更加觉得北堂傲俊美非凡。
在黯淡的月色照耀下,北堂傲周身好似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映着他光洁的皮肤,冷艳的容颜,竟奇异地给人一种妖艳之感,好似月夜中下凡的神仙般,不可冒犯。
兀杰愣愣看了半晌,忽觉有些口干,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挥手道:“把他带走!”
那名黑衣人出现在身后,与刚才伪装成老者的属下一起粗鲁地将北堂傲抬起来,与兀杰消失在黑夜中。
10
言非离从药性中醒来,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了,地牢里黑洞洞的,那盏油灯已经燃尽,伸手触摸,灯盏凉冰冰的,可见已熄了一段时辰。
言非离全身无力,手足虚软,脑子还有些晕眩,留着药性后的残余。大致估算一下时间,恐怕已过了一夜。勉力爬起身来,仔细观察这个地牢。
除了铁门上的那个小窗,整间屋子可说是密不透风,一个靠墙简单的木床,旁边还有一个小桌,油灯便放在上面,一个简陋的茶壶,里面意外地盛着清水。
床头墙上锢着深入墙里的两个铁链,显然是用来锁人的。只是,他们倒没用这个来招呼他。
这样一间周密的地牢,绝不是一朝一夕建出来的,也不是兀杰这样一个异族人一进城就能找到的,可见城里必然有人接应。而敢在这种非常时期接应滇人的人,不仅要在华城有一定的权势,恐怕还会别有图谋。
言非离何等样的人,只从这间拘禁他的小屋,便推断出了种种情况。他在地上和墙壁都趴伏片刻,希望能听到什么,可惜他内力全失,无法察觉出太多情况。
他觉得有些奇怪。昨日听兀杰的语气,分明对他怨恨甚深,把他抓来是为了给弟弟报仇。既然如此,何不给他个痛快,偏要用这种诡异的手段报复他。
听说滇人喂食迷陀仙是为了控制人的神志,难道他们想用这种方法控制自己?
言非离从怀中摸出一物,正是给离儿买的那个拨浪鼓。手指轻轻抚过鼓面、鼓身、鼓坠儿,一遍又一遍。
如果兀杰真的以为利用迷陀仙就能控制他,那就大错特错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真到了无可挽救的时候,他宁可自决,也绝不会被滇人利用,更妄图用这种药来侵蚀他的神志。他心智坚定,不是肯轻易服输的人。
言非离隐隐觉得兀杰抓他好像还另有目的,他倒要看看,这个一向以狡黠恨绝著称的滇将到底有何打算!
想起自己失踪应该也有一日。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今天就应离开华城,返回总舵。如果路途顺利,大约十日后便可抵达,到时……就可以见到离儿了。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突然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不知道门主现在在做什么?自己失踪,他是否会担心?是否在寻找自己?
言非离疲惫地靠在床头,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脚步声响起。言非离将小鼓放回怀里,坐起身来,大门打开,那个黑衣人端着一盘食物进来。
“嘿嘿,言将军,迷陀仙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欲仙欲死啊?”
言非离没有理会。那人径自把食盘放下。阴阴笑道:“这些食物里面什么也没有,言将军尽管好好享用吧,你不吃也没关系,一顿两顿又饿不死人。不过空着肚子享用第二颗迷陀仙,恐怕言将军会受不住。哈哈哈……”
那人大笑着离开。
言非离看着这些食物。一碗粗糙米饭,一碗青菜,再没有别的。
那人的话言非离自然不信,可是他也知道迷陀仙的厉害。也不知那药物成分为何,清醒后他便发现体力消耗甚巨,好像和十几人动过手一般。言非离暗忖不吃点东西只怕真的抗不住,便把米饭吃了,青菜却一口未动。
用过饭后没多久,黑衣人再次推门而入,二话不说,又给他喂下一颗迷陀仙。
“言将军,好好享受享受,待会儿有好戏给你看!”那人狞笑着,端着膳盘走了。
言非离待他前脚离开,立刻扑到墙角,将手伸进咽喉,从里面呕出一块碎布。
原来他将衣衫一角撕碎塞进喉咙深处,以阻挡药性。只是为了怕被黑衣人发现,碎布深入咽喉,呕出时费了些力气,少量的药性被吸收,也是不可避免,不知迷陀仙是否还会发挥效用。
言非离将碎布在墙角缝隙中塞好,坐回床上,想起刚才黑衣人说有好戏给自己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不如静观其变。只是回想起那人的言语、表情,言非离心底暗暗担忧,总觉得这场戏,恐怕会带来一场灾难。
很快,脚步声再次传来,言非离立刻听出其中一人是兀杰。他虽是滇族大将,但武功好像并不很高,脚步有力,气宇轩昂的架势,而那个黑衣人行走无声,倒颇有几分功力。
言非离躺在床上末动。兀杰看见到他昏沉沉的样子,冷冷一笑。
“言将军这么快就受不住第二颗迷陀仙了?”兀杰打开桌上茶壶的壶盖,见里面尚有清水,一扬手,统统泼到言非离脸上。
言非离惊了一跳,神色微晃,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兀杰一扬手,黑衣人过来一把粗鲁地将他拽起,拉出门外。言非离全身无力,一路上几乎都是被黑衣人拖着走的。言非离这无力里面五分是假的,五分倒是真的。第二粒迷陀仙虽然被他呕在碎布上,不过那药入口即化,溶得甚快,还是有近乎五成的药力被吸收了。何况这第二粒本就要比第一粒服的时候敏感迅速,那种虚浮迷幻之感再次袭了上来。
铁门之外意外地是一条黑暗的走廊,阴湿深幽,墙壁都散发在寒气,暗得看不清前面的路。兀杰和黑衣人带着他左转右转,渐渐离那间地牢远了。
言非离越走越心惊。如此一条狭长深暗的地牢,绝不是一朝一夕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