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泉一呆,那呆呆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著实可笑又可爱。
凌天辰本来笑著摇头,忽然见曾之影发出一声讶异之极的叫声,道:“那是什麽?”顺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水边那几株开得正盛的茶花中间,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个少女在那里,一身淡粉衣裳,头挽双鬟,一张圆圆俏丽的脸孔,笑容如花,又白又嫩的手指间也拈著一朵茶花。
枉凌天辰武功高强,耳目过人,却不知道这少女是怎麽过来的。曾之影低声道:“我只看见一团深红色的雾腾地一下冒起,然後这小姑娘就出现了。”
30
飞泉却像看到老熟人般地冲了过去,叫道:“小茶,是你啊!大半夜的,你怎麽也出来了?”
那小茶顺手把手里那朵深红色的茶花给插在飞泉衣襟上,甜甜地笑道:“我看见你们这里这麽热闹,就出来了啊!”
杜吟枫“呵”了一声,道:“没想到,我这破屋旁边,居然住了这麽多妖精!又是鱼精,又是花妖的!”
小茶娇声道:“我们又不会害人的!”
曾之影道:“但你这是出来吓人呐!换个胆子小的,早被你们吓昏了!”
小茶眼睛一眨,笑得又甜又俏,道:“我看你们也不像是胆子小的人,才会出来吓你们啊!”一边去拉飞泉衣袖,飞泉也俯下头来,只见她唧唧咕咕地在飞泉耳边说著什麽,一脸又兴奋又渴切的表情,飞泉却是先皱眉摇头,满脸不情愿的模样,後来小茶拉著他手臂使劲摇,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小茶欢呼一声,拖著他就跑。
杜吟枫叫道:“你上哪去?”
飞泉被小茶拽著跑,这时回头叫了一声:“我还会回来的,有事找我就拿那颗珍珠就是了!现在我陪她去办事啊!”
曾之影却一个纵身,落在两人面前,道:“要走也把话先说清楚了再走。”
杜吟枫瞟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凌天辰,哼了一声道:“你师弟都比你脑筋转得快些。”
凌天辰笑道:“他会走到哪里去,我心中有数,何必去追。”
杜吟枫道:“你内力比你师弟深厚,想来已是听见那小姑娘跟飞泉说的话了?”
凌天辰道:“不错,他们只是往这杉江上游走,走不到哪里去的。况且一个是住在你这水阁边上,一个花根都在你家旁,还能跑到哪儿去?”
却见那小茶从怀里摸出一个包得很精致的纸包来,双手捧著给曾之影,甜甜地笑著道:“我还会回来的,这个当作吓了你们的赔礼好不好?”
曾之影伸手接过,小茶笑道:“这是花茶,很好很好喝的。”
“花茶?”
小茶吃吃地笑著道:“是啊,是茶花的花瓣加了别的东西,晒出来的茶。”伸手一指,道,“就是那株深红色的茶花。”
曾之影狐疑地看著手里的纸包,道:“茶花去个花字,就成了茶了?这我还真不听说过。”
小茶道:“你没听说过的多呢!反正是好东西,要不要由你!”拖了在一旁楞著的飞泉又跑,曾之影想追,凌天辰喝道:“师弟,算了吧。”
曾之影听得他如此说,便也不再阻拦,只见那飞泉脚底下就像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手拉著小茶,顷刻间就没影了,倒有些目瞪口呆。凌天辰笑道:“怎麽了?觉得自己不如他跑得快?”
曾之影苦笑道:“我以为我的轻功也算是很不错的了,结果还比不过这样一个水里的小鱼精。”
凌天辰道:“他这是仙法,又非轻功,你跟这个过不去做什麽?”
“人也走了,我们进屋说话吧。”杜吟枫总算想起来应该尽地主之谊,终於把那扇木门推开,让两人进去。点起油灯,又去烧水来沏茶。凌天辰道:“不如就用刚才那小姑娘给的茶,闻起来挺香的。”
杜吟枫打开那个纸包,里面都是些深红色的粉末,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只觉浓香沁脾,无比受用。便笑道:“好。”
曾之影摇摇手,道:“我就喝白水就是了,那小妖精看起来可爱,眼珠子却转得滴溜溜的鬼机灵,说不定在这里面做了手脚也不定。”
杜吟枫正要把粉末撒下去,却又停住了。凌天辰道:“不妨事吧,师弟你多心了。”杜吟枫方才嗅了那香本就著迷,这时便不再犹豫,端了一杯白水给曾之影,却给自己和凌天辰一人沏了一碗那花茶。
凌天辰轻啜了一口,只觉异香芬芳,似乎浸到了五脏六腑里面,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杜吟枫笑道:“曾公子,你当真不喝?这可真真是好东西。”
曾之影笑道:“多谢了,在下素来不好茶。”又转向凌天辰道,“师兄,我已经找到三个了。加你手中的两个,师父的一个,便只差一个了。”
凌天辰点点头,道:“好,你先带回去,我会再去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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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吟枫听著他们说话,突然笑道:“你们找的,可是那七巧锁?”
曾之影一惊,杜吟枫道:“七巧锁天下只有七把,这我也知道。不过,七巧锁有那等‘妙用’,我实是第一次知晓。不过哪,看样子,七巧锁的用处,还不止这一般。否则你师兄弟也不会齐齐来寻找了。”眼珠一转,笑道,“七把锁合在一起的用处是什麽?想来必是要开启什麽机关了?里面藏的又是什麽?武功秘笈,还是富可敌国的宝藏?”
曾之影打了个哈哈,笑道:“杜公子脑子还转得真快。”
凌天辰道:“吟枫不愧是此道中人,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所以你偷了我的七巧锁,我才会那麽紧张。若是一般的东西,我又怎会这般小气?”说罢便从怀里取出一只七巧锁,交到曾之影手上,道,“师弟先带回去吧,以免有变。”
曾之影站起身,抱拳道:“那我先告辞了。”又有意无意地瞟了杜吟枫一眼,笑道,“师兄,你莫要贪这花香,忘了正事。”
凌天辰又笑又气,道:“我若忘了正事,你手里的七巧锁是天上掉下来的?”
曾之影讪讪一笑,又朝杜吟枫抱了抱拳,蓝影一动,便消失无踪。杜吟枫赞了一声,道:“你师弟的轻功比你还好。”
凌天辰笑道:“那是。”想了想,道,“对了,我用用你的纸笔。”
杜吟枫也不问他作什麽,只道:“好。”一边走到书案之前,去取纸磨墨。
凌天辰忽然一皱眉,只觉得丹田里有股热气直冒了上来,心中奇怪,运功去压,却让那热气随著血脉而行,走得更快。正惊疑不定,突然听到“啪”一声,却是砚台落了下来。杜吟枫一手扶著书案边上,却似乎像站不住似的。
他一回脸,凌天辰顿时吃了一惊。杜吟枫面上绯红,比那茶花也好不到哪去,额上的汗珠一点点地滴下来,晶莹如珠。凌天辰看了他这模样,只觉得下腹更是热气如焚,控制不住,心里越来越惊。
杜吟枫只觉浑身燥热难当,勉强挣扎著走过来,便伸手去端桌上那已经凉了的花茶,凌天辰心念一动,挥手打落,杜吟枫吃了一惊,道:“你干什麽?”
凌天辰只觉那热已经迅速爬满全身,恨不得能把全身衣服都脱下来。却见杜吟枫白皙如玉的脖子也已绯红,细汗微微渗出,眼光不自觉地顺著他微敞的领口看了下去。杜吟枫一低头,看到他的视线,一张脸更是要滴出水来,连眼睛都像是汪了水。凌天辰脑中都被烧得一片发烫了,却还依稀想起初见他那个黄昏,他一连喝了几杯烈酒,脸颊也是红如桃花,眼睛也是水波盈盈。但……这时候他眼中,却多了几分春意。
凌天辰苦笑道:“这次倒是我那师弟说对了,这花茶有问题。”
杜吟枫已经难耐伏在了桌上,只听啪啪几声,桌上的杯子都被他挥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口里含混不清地道:“这茶?这茶怎麽了?”
凌天辰恨恨地道:“那小花妖下次可别再碰上我!”一手抓了杜吟枫便外房外走,他本来欲火如炽,一碰到杜吟枫肌肤,那是隔著几层衣衫都觉火烫,偏生手指又碰到了他颈间,那等柔软滑腻滋味教他倒抽了口凉气。一低头,杜吟枫还半睁不睁了一双水气弥漫的眼睛看他,下颔微抬,那模样诱人得让凌天辰眼睛都红了。
他这时下手也分不了轻重,捏得杜吟枫肩头要碎了似的,杜吟枫“嗳哟”了一声,那声音却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清逸,多了几分柔腻,凌天辰听得脑中“轰”地一声,几乎都抓不住他了。用力在舌间一咬,剧痛袭来,人却清醒了些,抱了他一跃,“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两个人都和衣落入了水中。本来已近入冬,水虽不是刺骨,但也颇为寒冷,杜吟枫不出片刻便已冻得嘴唇发紫,整个人瑟瑟发抖,直往凌天辰怀里钻。凌天辰虽然也一身湿透,但他内力深厚,这小江小湖还不觉得什麽,便把他抱得紧些,一面也松了口气,冰凉的江水一浸,那股子火总算是熄下来了。
抱起半昏半醒的杜吟枫回了屋中,把火盆笼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道:“把湿衣服换了再睡吧,会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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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吟枫嗯了一声,却一身发软,脑里也混混沌沌的,哪里爬得起来。凌天辰见了无奈,只得去替他宽衣。一件淡青外袍,一件月白中衣,里面最後只剩了件贴色的白色里衣,凌天辰一时却犹豫了,最後还是替他脱了下来。
油灯昏黄的光下,只见象牙般柔润光洁的身子横陈,片缕不著,凌天辰看著,把头扭了过来,几乎都听到自己颈骨转动的声音了。又替他把被子盖好,才自己也坐到火盆旁,烤干湿透了的衣服。杜吟枫房中本窄,也没有多余的床,凌天辰只得闭了目养神。
杜吟枫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凌天辰本来以为他要质问自己,殊不知杜吟枫比他想的还要脸面薄,只见那双还带了些氤氲水气的眸子,茫然地在自己面上转了转,又落回到被窝里,骤然间脸红得像盛放的茶花似的,睫毛垂落,看都不敢看他。
凌天辰当下也一字不提,只道:“你醒了就好,那我先走了。”他不好意思,自己也只得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脸。
正要推门,只听得杜吟枫的声音,低低地在身後响起:“你想不想要那最後一把七巧锁?”
凌天辰一震,又惊又喜,立即回头。“你知道下落?”
杜吟枫微微笑了笑,脸上红晕未褪,晨光下容色更增。“知道。”
“你愿意带我去?”
杜吟枫笑著,道:“愿意,不过,有一个条件。”
李盛去凰染府上送了珍珠,已经是四更时分,凰染留他住一夜也留不住,连夜又赶往杜吟枫住的小屋。
这一路上都是在杉江之侧,他们晚间游船之际那是下游,直至黎明时分才会渐渐散去。而这上游却是一片宁静,那江流曲曲弯弯,中间还有些小洲小渚,生了些水草小花。这夜月光如水,景色较之日间又是别有一番幽美,李盛不由得勒了马,多看了两眼。
忽见一团银光在一处小渚旁微微闪烁,李盛心中一跳,定睛看去,银光里包裹的依稀是个白衣人影,一头乌发,脚却尽数浸在水中。
李盛也来不及多想,生怕他不见了,挥著手,大叫起来:“喂!”一边跳下马上,展开轻功奔了过去。
离那人只有丈余远时,那人回过头来,月光溶溶下一张脸俊秀白皙如同玉石雕刻,那活脱脱便是杜吟枫的脸。只是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盯著李盛看时,只觉清澈透明,就如同他脚下的水流,里面的水草石块都可看个纤毫毕现。杜吟枫的眼睛也是清亮,但却是看不到底的那种深潭,李盛有时候看著,总是觉得无法安心。却不似眼前这个跟杜吟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眼里有种很单纯很干净的东西,让李盛看著看著,心就觉得像是在月光下被摊开了似的。
“你究竟是什麽人?”
飞泉却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还问呢,那天晚上你不是带我到了那个什麽惜春楼,还喝了很多很多很好喝的酒?”
李盛咳嗽了一声,道:“你既然不是吟枫,为什麽要变成他的样子?”
水流在飞泉的脚背上拂过──李盛看得很清楚,是脚──而月光像水一像洒在他身上。那又轻又软的纯白的衣衫,就是传说中的鲛绡麽?
飞泉看著他,绽开了笑颜。“我们都是生在海里,不过很多人都觉得不好玩,跑到外面去玩,但我们不能用鱼尾巴在这里走,往往见到了什麽看著好看的,就会变成他的样子。”
李盛听得似懂非懂,道:“你从海里一直来到了这里?”
飞泉歪了歪头,道:“是啊,这条江一直通向我们住的海。我有一天累了,就靠在岸边打盹,忽然听到从里面那木头的屋子里,传好了很好听的声音。比最最安静的时候的流水声还要好听。我就在那里一直听,一直听,忽然里面有个人走了出来,他长得很好看,就像是我们那里最巧手的女孩子,在鲛绡上绣出来的模样。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衣服,就像是我一路上过来,看到的最远最远的山的颜色。我就看呆了,一直看,一直看,当我察觉到我自己有了变化的时候,对著水一照,才发现我已经变成了他的模样。不过,”飞泉拉过一绺自己的直发,“头发跟他不一样,他的有些卷卷的,我的头发还是直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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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听神话般地听他唧唧咕咕说完,却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面前这个人,不会说谎,恐怕也不知道什麽叫说谎吧。咧开嘴来笑道:“还好有这点不同,不然会总把你们弄错的。可是,”把脸一板,道,“你变成吟枫的模样去偷东西,可知道这样会害人吗?”
飞泉听他语气变了,瞪圆了眼睛对著他看,倒把李盛看得脸也板不住了,只得呆笑。飞泉却朝他走近了两步,说道:“我也常常看到你。”
“啊?”李盛还没回过神,飞泉又自顾自地接著说了下去:“我有时候看到他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都差点撞到你鼻子了。我有时候看到你带很多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他高兴的时候就会不理你任你放著,如果不高兴的时候,就丢到水里,有一次还砸著了我的头。我还看到……”
“喂喂喂!”李盛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飞泉的话头,“你就不要再揭我的丑了好不好?虽然在吟枫面前我早已没什麽颜面形象可言了,但你也不要讲得这麽绘声绘色惟妙惟肖的哪!”拍了拍胸口,“我好歹也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
飞泉看著他,点头,眼睛晶晶发亮。“我发现,你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他为你弹那个有很多结实的线的东西的时候。你平日里吃东西有时候不洗手就乱抓,但这时候都一定会净手焚香,然後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听,还一直对著他的脸望。你平时都很爱动,坐不住,但这时候,他弹再久,你都是一动不动。直到他弹完,都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李盛听了他前半截话又笑又气,听到後半截时,却笑不出来了,一张脸也渐渐沈静下来。良久,叹息一声道:“你看得真的很仔细。”
飞泉道:“我这段日子一直就呆在他家附近,每到晚间就会出来看。你天天都会来,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天,有时候只能呆上很短的时分。我数过,你没来的只有两次。”
李盛苦笑道:“一次是我病了,烧得昏昏沈沈的,起不了床。一次是我老爷子骂我不务正业,数落了我一整晚,我实在没机会偷溜出来。”
飞泉说道:“这两天晚上,我看到他房里的灯也一直亮著。他晚上不怎麽肯出房的,但却出来看了好几次。”
李盛精神一振,双手捉住飞泉的手,叫道:“真的?”
飞泉道:“自然是真的,我还看他走到你平时过来的路口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呢。平日里他睡得都早,那两夜里可一直没怎麽睡。”
李盛大喜过望,将飞泉的一双手攥得更紧,笑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