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出了莫青君的疑惑,安王看着那一轮明月,轻声说道:“宫中的局势已然稳定了,安贵妃的宠爱数十年无人可夺,可见圣上真心。若是她太过聪明,其实更容易死的快。只有长得够美又够蠢的女人,才能在这样的形势里有活下去的机会。”
莫青君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安王为了这件事情,倒是思虑深远。
可是安王这般坦诚,倒是让她略有一些心惊和惶恐。
“听闻娘子音律精通,如今月色正好,不如你我二人琴瑟合奏一曲如何?”
看着莫青君略有些错愕的表情,他笑了笑,轻声说道:“民间有一位琴艺大师,与其妻伉俪情深,互为知己。他有一把九霄环佩琴,名为凤尾。而他的妻则有一锦瑟,名为凰歌。二人常合奏凤求凰一曲,民间传为佳话。”
莫青君点了点头,“这段佳话传了多年,倒是民间最引人羡慕的夫妻,我在闺中也常听人说起。只是后来”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只是后来妻先逝,空留凤尾有弦无音,世间再无凤求凰。”
安王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
“吾尤记初见伊时,人面桃花未相知。得幸共伴余生,郎情妾意;执子之手,琴瑟和鸣。弹指数十年即过,亦有添欢膝前;苦乐同往扶持,相敬相谦。子忽逝,吾将随,魂牵梦萦,梦魂常念。念及当年两相望,春花簪头笑靥明”
“如今吾已年暮,情如初见,却已两鬓如霜,尘色满面。一念情深,卿卿入梦,唯恐子不识吾。常念及此,悲痛难抑,涕泪横流。碧落黄泉,尘世西天,心与君去,魂归故土。”
莫青君接过他的话,这一篇悼词她也曾读过,只是念过一次,便觉得情深融入字里行间,实在叫人感同身受,为之神伤。然而其中情意,也着实让人神往。
“没想到你也能记下这一篇悼词。”安王笑了笑,此时有人搬了桌椅香炉过来,摆了一把琴在案上。
“这一把便是当年的那一把凤尾琴,我偶然得了这一把凤尾之后,便到处找寻凰歌,却是遍寻而不得。没想到大婚之时,在金家送来的贺礼里头,竟然有凰歌。我也是前几日翻阅礼单的时候瞧见的,但擅自拿了出来,娘子不会怪我罢?”
“它们本就是一对,既能重逢,便是缘分。若是我阻拦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安王对她笑了笑,沐手焚香,坐到了琴案前。
声韵相合,哪怕是莫青君因为心不在焉而弹错了,安王也能及时的挽救回来,并且弥合的天衣无缝。倒是没有想到,安王在音律上竟然如此精通,先前竟然没有听人说起过。而莫青君回想上辈子,也从未发现过这一点。
他还有多少面,是不为人知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此时莫青君竟然不由自主的,生出了那么一丝好奇。
曲罢,二人对视了一眼,莫青君看着安王面目柔和微笑着的眉眼,竟忽然之间生出了一丝悸动。
年少之时,她也曾想过,若是今后嫁人会是怎样。
若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大抵是天下女子所共同希望着的,能够相依相偎、相互扶持。有一个能够谈论诗书抚弄乐器的良人,相伴此生。原以为是奢望,如今这情景,却似乎已然接近了。
只是安王又岂能是良人?
纵然面上看起来再花好月好,他的心里始终藏着的是那高高在上的一把椅子,他有野心,也有能力,不会是能够居安一隅不思进取的人。
这样的人,也不会对一个女人太过深情。
哪怕是当今的圣上,对安贵妃那般宠爱,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无以伦比的恩宠了。可是安贵妃自己,又真的很开怀么?
圣上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的恩宠,是建立在其他的女人苦守残生,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的痛苦之上。这样的恩宠,若是不在意的人也便罢了,可是安贵妃为人善良,想来也会有那么些许愧疚和痛苦。
最重要的是,哪怕是圣上再如何恩宠,他始终要照顾后宫平衡,雨露均沾才能不让众人不满。
她的男人深爱她,却也是别的女人的夫君,别的孩子的父亲。
若是等闲夫妻也就罢了,若是不那般情深也就罢了,可是偏偏那个人是圣上。
而身处宫中,犹如身处漩涡,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就好比安贵妃的那个公主,年幼之时就死于非命;又好比她亲生的五皇子,打从娘胎里就体弱,生下来就多病。
宫中子嗣稀少,众人皆知缘由,却无人敢说出真相。
安贵妃有无上的恩宠,这是何其的荣耀,可又是何其的悲哀?
而当今圣上登基的顺利,也并没有人能与他争夺,所以当初其实并没有经历多少腥风血雨。他能对一个女人如此深情,却并不代表安王也是如此。
安王的性格,莫青君从来深知。
若是她莫青君哪一日挡住了安王的路,她相信,安王会毫不犹豫的把她给抹杀的一干二净。
所以在短暂的迷惑之后,莫青君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
她起身,对安王恭敬的行了一礼,“天色已晚,想必今夜是要留宿在山庄之中的,妾身便先行去歇息了。”
“你且稍等,不急”
安王阻止住了她,跟着一块儿起身,“我夜里还要去皇宫一趟,父皇要召见我。为夫今夜不能陪你实在愧疚,我便送你回房罢。”
“王爷得圣上夜中传召,必是有要事,还是公事为重罢。这里有下人服侍着,妾身会让人带我过去的。”
听到她这么说,安王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的话,你让他们小心伺候着,若有什么觉得不好的,明儿同我说便是。”
莫青君笑着点头应下,心中却是避之不及。
“王爷费心了。”
“对了,那个秦蕴你看着调教,宫中礼仪繁多,禁忌亦是如此。她若是要入宫,这些都是必须要学的。我瞧着你身边的丫鬟都机灵乖巧,想是你调教的好,还请帮为夫这个忙如何?”
他十分温柔的解开自己的披风,替莫青君好好披上。
“如今夜深风大,你身子弱,不要受凉了。咱们夫妻同是一体,我的东西,也即是你的东西。”
“主子,王爷待您还是很好的,这些事情也都不瞒着主子,如此坦诚倒也是前所未有的了。”
听到身边丫鬟劝说的话,莫青君一笑,轻声说道:“齐大非偶,子非良人。”
见她这么说,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面面相觑。绿袅犹犹豫豫的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如今既已嫁入了安王府里,又怎来的说出这种话?”
侍书想了想,开口说道:“姑娘的意思是王爷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好?”
莫青君看了一眼侍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并没有再去解释一些什么。
有些事情,得这些丫鬟们自己想通才行,她只是说虽然她们会听,但是不懂始终是不懂。要她们自己去观察去看出来,才会能真正的理解她的心思。
她始终当这些丫鬟为亲近的姐妹,所以有些事情并不想只是说给她们听而已。
若是她们始终认为安王待她是好的,那么到时候若是离开了,她们也会不理解。
如今莫青君一直在为自己找退路,嫁了安王让他们放心,但是背地里始终在为今后做打算。也只有莫青君心里头清楚,一年之后,战乱将起,内外纷乱之时,必然是安王会站出来抢夺皇位的最好时机。
到那时候,他一心盯着皇位,必然不会太注重她的存在了。
先迷惑着他们的目光吧莫青君心想着,等到他们放松了一些警惕心的时候,就先把云雾衣给转移出去,也省的云雾衣被她给连累了。
不过说起来,到了京城之后,她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云雾衣了。
一开始是因为不想引人注目,让有心人看在眼里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如今既然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她也没必要遮着掩着,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过去看上一眼。她已经太久没有看到云雾衣了,实在是想念的很。
所以第二日才起,莫青君便带了自己的几个丫鬟,坐上了马车去了云雾衣所在的庵堂。
那庵堂位置偏僻,说的好听点儿便是清静自在的所在,说的不好听点儿,便是清寒苦修的地方。京城里的名寺古庙多得很,再如何也轮不到这一个庵堂。
所以这庵堂相对来说,里头的人生活得要清苦的多。
可是相对比,也还是有好处的。
因为这庵堂里那些追名逐利的人实在是瞧不上眼,所以里头的姑子倒还真是静心修佛的人,比起那些利欲熏心见人就拜的尼姑,反倒要更像是佛门中人。当初老祖宗选了这一处地方,也是有这一层意思在里头。
云雾衣身份低微,若是去了那些声名显赫的庵堂,兴许会被人欺负。她的性子又软,只怕还不如在这儿清苦一些过得舒坦。
莫青君这一次来,带了棉被面食等一堆的日用东西。正好安王要派人监视她,所以她便用了那些人给她抬东西。
不用白不用,反正云雾衣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与其觉得是被监视堵心,倒不如拿来派遣。
庵堂里的住持早已经接到了消息,如今正带了一群尼姑在外头候着。
看到了莫青君一行人的车队到了门口,赶忙上前迎了过去,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施主来此,实在是让此处蓬荜生辉。前殿已经彻扫干净,施主去上香的时候也会舒心一些。”
莫青君也笑着合十回了一礼,“如此便要多谢住持师太了,实在是有劳您了。”
“住持,我家主子此行是为了替皇太后、皇上和王爷,以及王府和莫府上上下下积善祈福,还需劳烦住持尽心劳力了。”青青走上前,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那住持师太点了点头,“如此是自然的。”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不知几位贵人近来身子可好?”
莫青君微笑,“多谢住持问候关心,不论是府里还是宫中的贵人身子都不错。只是今日我出门的时候,听王爷跟前伺候的人说,王爷昨夜偶感风寒。不过大夫已诊,并未有大碍。”
听到她这么说,住持想了想,开口说道:“风寒虽是小病,亦要注意,要防微苏渐呐。王爷是千金之躯,更有宫中御医照看,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贫尼认识一位民间行走的神医,曾告知贫尼一个方子,用紫苏叶、羌活、茶叶各九克,以沸水冲服,治疗伤寒倒还是不错的。”
“如此我替王爷谢过师太了,回府我自会告知给王爷的。”
那住持慌忙挥手,口中直道:“王妃着实是客气了,贫尼也只是忽然想起才提起的,想来宫中御医会更妥帖一些。只不过是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王妃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莫青君点了点头,让那住持牵头引路,后头跟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的走进庙里。
深山中的风景,在夏日里便是满目的绿。青翠的松,层层叠叠如山峦一般,宜目怡情。
走过山门,入得庙中,绿树红墙,苍松翠柏,一片肃穆景象。正面是天王殿,端正庄严,金色的琉璃瓦上,落满了阳光,如撒了一层金色的镀金。
莫青君抬起头来,心底暗叹。时间绵延流动,许多美华丽鲜艳,而寺庙却以理智的入世及出世排斥了非理智的迷狂。这是佛教安静的美,不动如山。
至大雄宝殿,住持行于佛像底下,敲起木鱼,喃喃念经。莫青君双手合什,跪于蒲团之上,心中一片怅然。
莫青君跪着,耳边是众僧弥的念经声,心底似乎缓缓的升起一种与世隔绝的安然。
她抬起眼,大殿上烟雾缭绕,萦着的是檀香的味道。沁入心肺,从鼻端溢入眼里,再进入心里。这种淡淡的香,似乎,是可以让人觉得心静的味道。
礼佛之后,住持交代小尼姑收拾好厢房,让来的那些人可以有个地方休憩。随行的丫鬟奴才们去了大半,跟着去收拾厢房了。住持与莫青君告别之后,被扶着回了佛堂。绿袅笑着站在莫青君的侧身旁,“主子,要四处转转么?”
莫青君笑着瞥了她一眼,想着要去看云雾衣了,心情大好,便没有同绿袅计较。
在来的时候,莫青君已经跟住持交代过了,是要来看云雾衣的。问过了云雾衣所在的地方,并且在开始拜佛像的时候,已经让人送了好一堆东西过去了。
所以在莫青君到了云雾衣院子的时候,云雾衣已经站在门口张望了。
“你们都在院子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莫青君已经自顾自的牵着云雾衣的手进了院子,主子心绪失控,所以青青便站在了院子门口,挡住了其他的人。侍书也跟着站在了青青的身边,对那些跟着的人说道:“这儿是庵堂里头,不会有什么事情,你们留下一些人伺候着就够了,其他的人都回去罢。”
那些丫鬟婆子都面面相觑,想了想侍书说的倒也不错,便回转了一大半。
而在院子里的莫青君跪在了云雾衣的跟前,伏在她的双膝上,默默垂泪,哽咽不得开口说话。好半晌,才吐出了一句,“女儿不孝,这么久都没能来看您,实在是”
云雾衣的眼里也都是眼泪,只是她的面上更多的是喜色,而并非愁意。
她抚摸着莫青君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你的心思我明白,并非是你不孝,而是你想保全我,我也不想拖累你。我不过是莫府里一个早已经失了宠的舞姬,若是在盛宠之时也便罢了,如今年老色衰,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她顿了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阻止住了莫青君想要反驳的话。
“我知道你不想我这么说,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你我母女二人也算有缘,只是你如今已经成了莫府的嫡女,又成了尊贵的安王妃,我身份低微,你还是不要让人觉得跟我有所牵连才好。不然日后有人若是想要对付你,若是拿了我来威胁你可怎么是好?”
云雾衣还想再絮叨一些什么,被莫青君阻止了。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抹干了面上的眼泪,对着云雾衣露出了一个笑容。
“可是你是我的娘亲,永远都是。”
看着莫青君坚定的表情,云雾衣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又止住吞了回去。她摸着莫青君的脸,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既然准备在这儿小住两日了,那就无需这么心急,咱们母女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的。”
看到莫青君疑惑的表情,她俯下腰,在莫青君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院子里还有旁人,刚刚才进来的。”
莫青君缓缓地眨了眨眼,看到云雾衣的眼神在往她所住的屋子里瞥,莫青君便知道了必然是有人在那个地方。
虽说云雾衣并没有武功,可是舞艺卓绝,最擅长的便是鼓舞。听声辨位的这一门小诀窍,云雾衣学了足足有十多年,所以比起莫青君这个半吊子来,反而要厉害的多。
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起了身。
莫青君扶住云雾衣,一边往院子外头走一边大声说道:“我那厢房要舒适的多,您请先去我那儿坐坐罢。我带了上好的乌龙茶来,正是您最喜欢的那种”
第131章 133小木屋()
云雾衣也知道,自己身子羸弱,留在这儿大抵也是给莫青君拖后腿,所以跟着青青便去了莫青君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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