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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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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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

  “他一回来就去你们家找你,说是搬了,到处打听荷西的公司,又没有人知道
在哪里,莫里天天在他以前摆摊子的地方等你等你等你……我们看不过去,有时候
分他一点面包吃,他等你等了不知道多少天,你呢,就此没有再出现过。后来摊子
散了,大家都走了,莫里更惨,没有工作证,连给人洗碗都没人要,那一阵他怎么
熬过来的真没有人知道,睡都睡在小船上。”

  我呆看著丁娜灵巧的小手在做皮包,小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在牛皮上,我的耳朵
嗡嗡的响起来,视线开始不规则的一下远一下近,病后的虚弱又缓缓的淹没了我全
身。

  丁娜还低著头在讲,什么违警啦,坐牢啦,生肝病啦,倒在街上给人送去医院
啦。

  “好啦,反正最倒楣的几个月莫里也熬过来了,你要看他,晚一点来嘛!他就
在那边对面摆摊子。”她笑著指指不远的大榕树。

  我站起来,低声谢了丁娜,举著千斤重负的步子要走开去,丁娜又笑著抬起头
来,说∶“我们以前还以为你是莫里的女朋友呢,他给我们看过那些在大雪山上拍
的照片。”

  “照片是荷西拍的。”我轻轻的说。

  “对不起,你不要不高兴,我乱说的。”丁娜很快的又说。

  “没有不高兴,莫里的确是我的朋友。”

  我慢慢走到图书馆去,呆呆的坐在桌前,等到窗坍的灯都亮了,才发觉顺手拿
的杂志连一页都没有翻开。

  我走出来,下了石阶,广场上,莫里果然远远的在那儿坐著,低著头。

  我停住了,羞愧使我再也跨不出脚步,我是一个任性的人,恁著一时的新鲜,
认人做朋友,又恁著一时的高兴,将人漫不经心的忘记掉。这个孤伶伶坐在我眼前
的人,曾经这样的信赖我,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将我看成他唯一的拯救,找我,
等我,日日在街头苦苦的盼我,而我当时的我在哪里?

  我用什么颜面,什么表情,什么解释才能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不知道。

  他坐牢,生病,流浪街头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该当是很苦的吧!这种苦对
我又是那么陌生,我终其一生都不会了解的。

  我盯著莫里看,这时候他一抬头,也看见了我。

  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在□□的路灯下穿来穿去,莫里和我对看著,中间突然
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几步路,竟是走得那么艰难。

  我笔直的走到莫里的摊子面前,停住了。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人又瘦又黑,脸上虽在微笑著,可是掩不住受伤的表情。
“莫里,我没有去看你,因为我病了一大场。”

  我讷讷的解释著,眼光一下子看住地上,不知再说什么。

  莫里仍是微笑著,没有说什么。

  这时,我发觉莫里的摊子变小了很多,以前他的摊子架著木板,上面铺著一层
深蓝的丝绒,丝绒上放满了烂若星辰的项练。

  现在,他用一块破的尼龙布,上面摆了一些化学绒做的廉价小猫小狗,布就铺
在水泥地上。

  乍一看到他现在潦倒的情景,心情恍如隔世,我的眼睛突然湿了。

  “生意怎么样?”

  “不太好。”轻轻的安详的回答我。

  我们僵立了一会儿,过去那条看不见的线已经断了,要说什么都像是在应酬似
的格格不入。

  莫里对于过去几个月的遭遇没有提一个字,更没有说兵曾经找过我们的事。

  “听说前几个月你的情形不太好。”我吃力的说。

  “都过去了。”他轻喟了一声,眼睛倦倦的望著远方。

  “你生了一场肝病?”我又说。

  “是。”

  我挣扎了一下,还是很小心的问了他∶“要不要钱用?先向我们拿,以后慢慢
还。”

  他还是耐人寻味的微笑著,轻轻的摇著头。

  “这样好吧,荷西快下班了,我先去接他,再跟他一起回来找你,我们三个去
吃饭。”

  他看看他的摊子,犹豫著。

  我转眼看见另一个女友马利亚正远远的在小公园里看孩子荡秋千,急著向莫里
点点头,说了一句∶“一言为定哦!等下我们再来。”

  我很快的跑到马利亚旁边去。

  “马利亚,你看见那边那个日本人吗?你去,把他摊子上那些东西全买下来,
不要多讲,东西算你的。”

  我匆匆忙忙塞了一千块钱给她,跑到莫里看不见的地方去等。

  马利亚很快的回来了,婴儿车里堆了一大群小猫小狗。

  “总共才六百多块,统统的买了,哪!还剩三百多块。”她大叫著跑回来。

  “谢啦!”我拿了找钱掉头就往荷西工地跑去。

  “什嘛!莫里还在这里啊?”荷西被我拉了跑,我们跑回莫里的地方,本以为
他会等著的,结果他已经不见了。

  我沉默著跟荷西回去,夜间两人一起看电视,很普通的影片,我却看得流下泪
来。

  我欠负了莫里,从他一开始要打折给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欠著他。当他毫
不保留的信赖了我,我却可耻的将他随随便便的忘了。

  那流落的一段日子,他恨过我吗?该恨的,该恨我的,而今天,他看我的眼光
里,竟然没有恨,只有淡漠和疲倦,这使我更加疼痛起来。

  在一个深夜里,荷西和我都休息了,门铃突然轻轻的响了一下。

  荷西看看表,已经一点多钟了。

  他对我轻轻的说∶“我去。”就奔出客厅去应门。

  我静听了一会,荷西竟然将人让进客厅来了。

  偷偷将卧房门拉开一条缝,看见莫里和另一个不认识的西籍青年正要坐下来。
我吓了一大跳,飞快的把睡衣换掉,匆匆忙忙的迎了出去。

  “怎么找到的?我忘了把新家地址给你啊!”

  我惊喜的喊著。

  “你的朋友马利亚给我们的。”

  那个还没有介绍的青年一见如故的说。

  “谢谢你,一次买去了我一天的货。”莫里很直接的说了出来。

  我的脸猛一下胀红了,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去拿饮料。”我转身奔去厨房。

  “对不起,我们是收了摊子才来的,太晚了。”我听见莫里对荷西说。

  “这是夏米埃,我的朋友。”他又说。

  我捧了饮料出来,放在茶几上,莫里欠了身道谢,又说∶“我是来告辞的,谢
谢你们对我的爱护。”

  “要走了?”我有些意外。

  “明天下午走,去巴塞隆纳,夏米埃也一起去。”

  我呆了一会,突然想到他们可能还没有吃饭,赶快问∶“吃晚饭好吗?”

  莫里和夏米埃互看了一眼,很不好意思的笑,也不肯说。

  “我去弄菜,很快的。”我赶快又奔进厨房去。

  在心情上,我渴望对莫里有一次补偿,而我所能够做的,也只是把家里能吃的
东西全部凑出来,摆出一顿普通的饭菜来而已。

  在小小的阳台,桔红色的桌布上,不多时放满了食物。

  “太丰富了。”莫里喃喃的说。

  这两个人显然是很饿,他们风扫残云的卷著桌上的食物,夏米埃尤其是愉快非
凡。

  哀愁的人,给他们安慰,饥饿的人,给他们食物,而我所能做的,为什么总只
是后者。

  “莫里常常说起你们。”夏米埃说。

  我惭愧的低下了头。

  “你们哪里认识的?”荷西问。

  “在牢里。”夏米埃说完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在街上卖东西,流动执照没了,被抓了进去。要罚钱,两个人都没
有,后来警察把我们关得也没意思了,先放了我,我出去了,想到莫里一个异乡人
,孤伶伶的关著实在可怜,又借了钱去付他的罚款,就这么认识的。”

  夏米埃很亲切,生著一副娃娃脸,穿得好脏,就是一副嬉皮的样子。

  “很惨了一阵吧?”我问。

  “惨?坐牢才不惨哪!后来莫里病了,那时候我们白天批了一些便宜玩具来卖
,还是跟店里欠的,赚也赚不足,吃也吃不饱,他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倒下来
了,倒在街上,我送他去医院,自己又在外面大街小巷的卖货张罗钱给他看病,那
时候啊,又怕警察再抓,又担心莫里发神经病,老天爷,怎么熬过来的真是不知道
,莫里啊,有好一阵这里不对劲。”

  说完夏米埃用手指指太阳穴,对莫里做了一个很友爱的鬼脸。

  我听著听著眼睛一下子湿了,抬头去看阳台外面,一轮明月正冉冉的从山岗上
升出来。

  夜风徐徐的吹著,送来了花香,我们对著琥珀色的葡萄酒,说著已经过去了的
哀愁,此时,我的重担慢慢的轻了下来。

  如果说,人生同舟过渡都算一份因缘,那么今夜坐在阳台上的我们,又是多少
年才等待得来的一聚。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举起杯来,凝望著眼前一张张可亲的笑脸,心里不再自责,不再怅然,有的
只是似水的温柔。

  临去之前,莫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一把乒乓球大小的小猫小狗来,夏米埃又抓
了一把小黄鸡给我们。

  “还可以留著卖嘛!”我说。

  “我们有自己的路线和手艺,巴赛隆纳去添了货,再从头来过,这东西不卖了
。”莫里说。

  “钱够吗?”我又关心的问了一句。

  “不多,够了。”

  我们执意要送他们回港口去,这一回,他们居然睡在一间妥烊的商店里。

  荷西与莫里重重的拥抱著,又友爱的拍拍夏米埃。

  轮到我了,莫里突然用日语轻轻说∶“感谢你!保重了。”

  我笑著凝望著他,也说∶“珍重,再见!”接著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一如初见
他的时候一样。

  在回家的路上,荷西突然提醒我∶“明天约了工地的老守夜人来吃饭,你没忘
了吧?”

  我没有忘,正在想要给这个没家的老人做些什么西班牙好菜。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深蓝色的夜空里,一颗颗寒星正向我眨眼呢!


               永远的马利亚

  当我从兰赫先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时,恰好看见荷西正穿过对面的街道向我迎了
上来。

  “可不可怕,兰赫说,那边公寓非派一个清洁工给我们呢,难怪房租要贵那么
多。”我晃著已拿到手的新家钥匙,报告大新闻似的说著。

  “啊!”荷西无所谓的漫应了一句。

  “说是房租内有三千块是工人钱,三十家人,摊了四个工人,每天来家一两小
时。我跟兰赫说,这种事情我可不喜欢,他竟然说不喜欢也没办法,这是规定。”
我不太高兴的又在噜噜嗦嗦,一面用力打了一下路旁的一棵玫瑰花。

  荷西并没有回答我,在空旷无人的路上,他开始对著空气,做著各种奇形怪状
的可怖表情,手掌弯弯的举著,好似要去突击什么东西似的,口中微微的发出好凶
的声音,狠狠的说著。

  “小时候,几乎每一个带我的佣人都知道怎么欺负我,屁股上老是给偷掐得青
青紫紫的,那时候胆子小,吃了她们多少苦头都不敢告状。嘻嘻想不到二十年
后也有轮到我回掐女佣人的一天,要来的这一个,不知是肥不肥,嘿嘿。”

  荷西说匣这样神经而又轻浮的话来实在令人生气,我斜瞪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
,想不到他竟在无人的草坪上张牙舞爪的往我嘿嘿冷笑的欺了上来。

  “正经一点,人家不是你的佣人,要来的不过是个清洁工人罢了。”我厉喝著
,跳开了一步。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荷西又用恐怖片内复仇者的声音低喊著,假装
笨重的摇晃著身体。

  我空踢了荷西一脚,转身很快的逃回家去。

  那一天我们在理搬家的杂物,荷西一直很兴奋的样子。

  “兰赫有没有说,这个工人到底做什么事情?”他有趣的问著。

  “吸尘、换床单、擦洗澡间,还有什么事就随我们了,反正每天来一下。”

  “给她做了这些事,那你呢?”荷西惊奇的喊著。

  “我吗?买菜、煮两顿饭、洗衣、烫衣、洗碗、浇花、理衣柜、擦皮鞋、改衣
服、烘蛋糕、写信、画画、看书,还要散步、睡觉,很忙的。”

  “三毛,你真会说话。”荷西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笑著我。

  我愤怒的向他举举双手作状要扑过去,又蹲下柜子里去找东西了。

  “那么忙,有一个人来,不是正合你心意吗?”他又说。

  “自己的事自己做,又不是烂掉了。”我反感的叫起来。

  荷西并不理会这些,他整日为著复仇的美梦恍恍惚惚的微笑著。

  我们最初租下的公寓,是一个非常小巧美丽的房间,厨房、浴室是一个个大壁
柜,要用时拉开来,用完门一关上便都消失了。

  因为家里的活动空间实在太小,跟荷西彼此看腻了时,另一个只有到阳台上站
著看山看海看风景去。

  又有时候,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竟会为了谁在这个极小的家里多踩了谁几脚
,又无聊的开始纠缠不清,存心无赖吵闹一番,当作新鲜事来消遣。

  这种拥挤的日子过了三四个月,我打听到在同一个住宅区的后排公寓有房子出
租,价钱虽然贵了些,可是还是下决心去租了下来,那儿共有两间,加上一个美丽
的大阳台对著远山,荷西与我各得其所自然不会再步步为营了。

  搬家的那一日,我们起了个早,因为没有笨重的家具要搬,自然是十分轻松的


  当荷西将书籍盆景往车上抬的时候,我抱起了一大堆衣服,往不远处的新家走
去,幻想著,在这阳光和煦的春日里,我正怀抱著一大批五颜六色的万国旗,踏著
进行曲,要去海滩布置一个节日的会场。这么一乱想,天,蓝得更美丽了,搬家竟
变成了惊人有趣的事情。

  当我拖拖绊绊的爬上三楼,拿出钥匙来时,才发觉新家的房门是大开著的。

  客厅里,一个斜眼粗壮的迦纳利群岛的女人正叉腰分脚定定的望著我,脸上没
有什么表情,嘴巴微微的张著,看上去给人一种痴呆的感觉。

  “日安!”我向她点点头,想来这个便是兰赫强迫我们接收的清洁工人了。

  我将衣服丢在床上,自己也扑下去,大大的呻吟了一声。

  “床刚刚铺好。”背后一声大吼袭来,我顺势便滑了下床,趴在床边望著跟上
来的人发呆。

  “对不起。”我向她有些惶惑的微微一笑,她不笑,仍然盯住我,我一看,又
连忙将衣服它们也拉了起来,一件一件挂进衣柜里去。

  “您叫什么名字?”我客气的问著这个外型粗陋不堪的人,她也正在上下打量
著我。

  “马利亚。”死样怪气的答著。

  “这么好听的名字,跟圣母一样嘛!”我又愉快的向她说。

  这一回没有回答,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家几个人?”轮到她发问了。她出口便是“你”字,没有对我用“您”,
这在西班牙文里是很不礼貌的。

  “两个,我先生和我,很简单的。”

  “做什么的?”又说。

  “潜水。”我耐著性子回答。

  “什嘛!拳手?”她提高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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