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拨给顾慧中数千御林军,其用意就是让顾写意变成光杆司令,不得带大批亲兵回京。顾慧中原想顾写意绝不会轻易屈服,总归会闹出点事情来。然顾写意不但接受了,还接受的十分爽快,至多是挑了挑眉毛,多余的废话一句没有。使得顾慧中费尽心思编出的无数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本来定好一大早就启程离开边洲,可送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将领、士兵、地方官员、普通百姓,将道路堵的是严严实实。某些官员碍于身份尚且上前与顾慧中顾正凛攀谈,剩下的将士与百姓们一概拿他们当透明,更有甚者眼神厌恶地暗中瞪视他们。在他们眼里,英明神武的至亲王因为功高震主,以致于被京城里的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小人陷害!
国难当头,全靠至亲王顾写意力挽狂澜救国于为难之时,如今危机刚要解除就上演了这出鸟尽弓藏的戏。打仗时除了至亲王外一个顾姓的人没看到,马上要和平了,立刻蹦出来两个皇子带了几千御林军押解至亲王回京。凡有点血性的人,谁看的下去?!
愤怒的情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传播。〃皇帝惧怕功高震主的至亲王,想要鸟尽弓藏〃这样的信息被或有意或无意地牢牢印在平民百姓心上。离开边洲,走不了多远就会有官员或是百姓自发地招待他。所有人都替他不满,替他惋惜。顾写意仍是那个行事凌厉风举止风流儒雅的亲王。不厌其烦地应酬这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的人群。
浩浩荡荡行了两日,刚刚走出百里路。等到休息时间,顾慧中抬眼看看一派悠然自得的顾写意,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怒还是该惧。顾写意此次回京,只带了一直跟随他的太监莫怀前,一个容貌漂亮与韩纪元私交甚密的聂子夜,十几个私人护卫,还有就是随行大夫简南。
顾慧中盯了眼简南,装作不在意的移开眼神。简南是顾慧中外公府上的家生奴,自幼天资聪颖,机缘巧合下从一乡野郎中那里学得上乘医术。因其成功救治了小姨的病,特被准许抬了奴籍。简南心思活络,脑子灵活,手段也够狠,于是在发现顾写意在民间暗中发展时,顾慧中挑上他作为内奸,检视暗夜组织的一举一动。
据说再向前走几十里,就能看见漫山遍野的忘尘草。一种毫不起眼四季长青的杂草。可就是这种草细如灰尘的草籽与连日来所吃食物中的香料相克,沾染上后会叫人全身麻痹,呼吸困难。御林军中,顾天赐派来的顶级杀手就隐藏其中,连顾慧中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个。
所有布置,只为一个结果要顾写意死!
赶到无悔坡时,已是黄昏时分。天际拥有无法形容的色彩,一如大自然表现出的智慧。暮蔼沉沉,一轮残阳高挂,万物仿佛笼罩在薄薄的淡青色的烟雾里。
蓦然间,第一个人出现反应,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大批人徒劳地挣扎,摔倒在地。有人大喊,〃有毒!保护王爷!〃一片混乱。
顾慧中按着几乎要爆裂开的胸口,转头去看顾写意。后者的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显然也十分痛苦,只是仍旧倔强地保持着仪态,略显颤抖的从马背上下来。莫怀前是在场唯一活动较为灵活的人,飞扑上前搀住他的主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痛惜惊怒。顾写意微闭着眼,轻喘着气,靠着马匹一动不动。莫怀前伸手将不远处的简南像孩童般扯过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
简南嘶哑着嗓子艰难喊道:〃不是被人下毒。。。是,是意外。我,我备用药箱里有药。。。快,你快去拿来。〃
莫怀前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顾写意,咬牙扔开拎在手中的简南,去拿药箱。
简南半走半爬着靠近顾写意,不经意间,面上没了痛苦的神色,眼底闪过算计的精光。就在这时,顾写意的眼猛然睁开,一个身着御林军服饰的人幽灵般出现在顾写意面前,明晃晃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匕首刺进了顾写意的胸膛!
时间仿佛静止,风呼啸刮过,每个人都被这一幕惊到呆滞。
匕首完全刺入顾写意的身体,扎在致命的心口位置。凶徒的脸距离顾写意极近,似乎在欣赏他临死前的神态。
顾写意〃哇〃的一声,故意尽力喷出一口血,猩红的血液激射在凶手的脸上。那人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向后躲闪,却未能躲避过去。眼睛被血水糊住,暂时性失明。
背后既是陡峭的无悔坡,刚才那口血仿佛抽走了顾写意身上仅余的力气,他仰面向后倒去,从山坡滚落。
一切在瞬间发生,莫怀前凄厉的悲鸣如同子规啼血,生生震断人的肝肠。行凶者躲开怀前的雷霆一击,张狂大笑道:〃赶紧去为你主子收尸吧,兴许还能听到两句遗言!〃
怀前目龇尽裂。
顾写意那十几个亲随显然功夫不弱,缓了一会,都欲跳下山坡去寻找他们的主子。风波又起,刚才还哀声痛嚎的几十个御林军,摇身一变,凶狠恶煞地扑向他们。连同怀前一并都被缠住,难以抽身去寻顾写意。
刺客显然无心恋战,拎起傻愣当场的简南,施展绝顶轻功,几个起落,自无悔坡上消失不见。
两千多御林军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声,几十人缠斗一起的杀喊声,呼啸的风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尖锐到仿佛要撕裂一切!顾慧中呼吸困难,胸口的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脑海中不停回放顾写意被匕首刺穿的那一幕。
顾写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顾慧中伏在马背上,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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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写意被刺中的那一刹那,简南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脑中空白一片,无法思考。直到被人用夸张的姿势拎着飞速行出很远才慢慢回过神来。
连夜奔走近百里,刺客方才停下脚步,放下简南。
〃为什么,〃简南抑制不住声音打颤的问道:〃明明说好由我杀顾写意,你们解决他身边的侍卫,为什么临时变卦?!〃
精妙的易容可以掩盖刺客的真实容貌,却掩盖不了深邃敏锐的眼神。
〃怎么,舍不得了?〃刺客的声线淳厚,带着明显的讥讽调笑道:〃你不会也对那俊美的至亲王起了绮念吧?〃
简南快速平复了自己情绪,若无其事的笑笑:〃怎么可能,只是你不该抢我的功劳。〃
〃不亲手刺上一刀,我怎能放心?〃刺客低沉的笑道。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瞧你还算顺眼,不想你枉死在这上面,快逃吧。〃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简南情急出声喊道:〃你要去哪?〃
刺客伫足,道:〃当年王爷有恩与我,我答应替他做十件事报恩。如今全部达成,自然是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简南不语。
有一瞬间,刺客几乎就要开口告诉他那件秘密,最终却又忍了下来。顶尖的刺客可以清晰分辨刀子刺入人身体后的触感与声音。刚才匕首扎进顾写意胸膛的刹那,他明显能觉察到并未扎破心肺。
某些人天生内脏位置长得异于常人,顾写意就是其中之一。
刺客讳莫如深的笑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顾写意。。。顾写意啊。。。
第五十九章
理智告诉简南,为今之计唯有一逃了之。不论顾慧中亦或是顾写意部属都不会放过他。可脚仿佛被钉死在地上,全然不听大脑的使唤。简南咬紧牙关,死死攥着双拳,终于迈开脚朝回去的方向走去。先是一步一步地走,渐渐脚步越来越快,最终拔足狂奔。
顾写意,你不能死,不能死!
人与人体质不同,那日在无悔坡,顾正凛是头几个晕厥的人。待到醒来,居然发现自己已被送回了边洲!他的四哥顾慧中满面疲惫对他道:〃咱们的皇上永平帝设计谋杀顾写意,连带咱们也要一并铲除。如今。。。如今,咱们只有暂且留在边洲避祸了。〃
顾正凛瞪大了双眼怔怔望着顾慧中,顾慧中移开视线,不肯与他对视。
顾正凛像是想笑,又像是在哭。猛然一把抓住顾慧中的衣袖,语带着颤音道:〃为什么会这样?五哥已经答应回京了呀,他已经答应回去了啊!〃
顾慧中的手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着,去扒顾正凛紧若铁钳的手:〃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从长计议。〃
顾正凛眼神呆滞地坐在那一动不动,顾慧中被他的神色吓的心惊肉跳,慌张道:〃老六,老六。。。〃
顾正凛双手捂住脸,喉咙间呜咽一声失声痛哭起来。〃是咱们害了他啊!五哥若是留在边洲,天下间谁能伤他?都是我们害了他啊!〃
顾慧中亦是失神片刻,轻叹道:〃都是命,这是咱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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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你说什么才算真正的强?〃
〃有能力保护所爱之人,让他们幸福安康就是强。〃
〃这样就算吗?。。。耀,你说呢?〃
〃照我说,真正的强就是无需依靠任何人,独自也能活的很好。〃
〃真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
〃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强,骄~阳~小弟弟!〃
〃我。。。我不知道。〃
〃笨蛋!〃
〃。。。莫耀,你不用每次一抓到机会就讽刺我吧!〃
〃哈哈哈,我就讽刺你,我乐意,你能怎么着?〃
。。。 。。。
〃骄阳,别灰心,你一定能行。〃
〃这样就认输了?太难看了吧伍骄阳!出去可别说你是我外甥,我丢不起那人!〃
骄阳,骄阳。。。写意。。。写意。。。
顾写意慢慢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漫天星光。夜来风急,风吹过身旁的忘尘草,发出轻微地哗啦哗啦的声响。顾写意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站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他还不能死,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有太多的人情没有偿还,有太多的怨恨没有发泄。。。他还没有找到那个答案。究竟什么才是强?
血汩汩流淌,顾写意用难以想像的意志力忍着剧痛为自己简易包扎,又掩盖住自己的血迹与步行留下的痕迹。就这样,不知又往前走了多远,终究因失血过多,再度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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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睑上仿佛涂了一层胶水,顾写意几次试图张开都未果。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
顾写意的神经像是猛地被针扎了一下,蓦然睁开双眼。
怎也想不到,竟然是聂子夜!
顾写意不动声色的查看四周,是坡体因常年风化形成的类似碗型的洞。紧挨身边搁着一个用树枝与藤草编织,勉强可称为简易担架的东西。想必聂子夜就是靠这个东西才把他拖到此处。胸口的伤处已经被细心地重新包扎过,火烧火燎的疼痛感略微减轻,该是敷上了一层草药。
顾写意面上不露丝毫喜怒。为什么会是完全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聂子夜?
聂子夜手中拿着几个不知名的野果,一跛一拐地朝他走来。顾写意这才发现聂子夜的右脚脚踝乱七八糟缠着衣服撕碎后的布条,血迹已然渗出来。聂子夜神色自如道:〃你的命可真硬,匕首扎在心脏处都死不了。呵,发现你还有气时,我以为你压根就没长心呢!〃说着,挨着顾写意坐下,将野果递到他眼前:〃你的伤口我重新包扎过。这个季节找不到合适的药草,也就地蜂子勉强有镇痛的作用。给,把这个吃了。〃
顾写意沉默的接过野果,什么话都没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咬着吃。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般的平静,可止不住颤抖的手和艰难的吞食泄露出他的痛苦。顾写意垂下眼睑,蝶翅般的浓密睫毛掩住了眸子中所有的光芒。聂子夜失神地凝视着他的侧脸。尝试着去想像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乖觉听话的顾写意,内心又是怎杨的一番惊涛骇浪怒火中烧。
说来好笑,因为赌气,聂子夜不肯吃顾写意为他准备的食物,总要偷偷倒掉自己再做,没想因此避过中毒。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顾写意,当看到顾写意宛如断线纸鸢滚落山坡时,自己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又黑又冷,他疯了似的去找,完全不顾自己骨折了的右脚踝。看到顾写意死气沉沉仰面躺在那里时,他甚至不敢走上前去确认。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聂子夜问。他不等顾写意回话,自顾自接着说道:〃当年边洲军抓住我说是奸细,其实不假。〃
顾写意的眉头短暂的皱了下,只一瞬,又恢复平淡。
〃我的家乡,就离这不远。〃聂子夜淡淡笑着:〃因为紧挨着边洲,苛捐杂税繁重,还总会有兵油子们去村里闹事。哥哥们有的逃走了,有的被抓进军营再没回来。每次兵油子们一来,娘就会惊恐地把我塞进缸里,完后压上无数东西,有一次差点被闷死。〃
聂子夜轻笑出声。顾写意微微眯起眼睛,抿住唇角。
〃后来,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大方的给我们吃的,还很和气的和我们这些小毛孩聊天,问我们想不想每顿都能吃饱。怎么会不想呢,做梦都想嗬!他们挑选了几个孩子,教授我们很多很新奇的东西,包括怎么识别药草,怎么窃取资料。。。怎么讨好男人。〃聂子夜的手搭在顾写意腿上,清丽的脸凑近。大而空洞的眼里,清晰的折射出顾写意的脸。
顾写意看着他的眼:〃你没有做任何背叛我的事。〃如果有的话,怎会让他活到今天?
〃是,我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你派人去查我的底细,还让人照看我娘。〃聂子夜轻轻靠在顾写意肩膀上:〃你说过只要我听话就养我一辈子。只要不用再挨饿,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何必当奸细。〃
顾写意缓缓开口:〃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聂子夜双手环住顾写意,将头靠在他的颈部,像是在寻求庇护,低声喃喃道:〃我的脚摔断了,把你拉到这已是极限。无悔坡这么陡,你的伤又不能用力颠簸,没有食物,最重要的是没有药。。。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顾写意永远表现的从容不迫:〃边洲军中有军用犬,可靠嗅觉找到我们。〃
只可惜两个时辰后,顾写意就开始发高烧,盗汗,额前的黑发黏在脸颊上,更衬着脸色苍白。聂子夜慌了手脚,刚伸出手准备去探他的体温,却猛地被顾写意抓住。顾写意力气大的不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将聂子夜扯进怀里扒起了衣服。
聂子夜下意识往外推他,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顾写意咬着牙,齿缝间迸发出两字:〃我冷。〃
身子紧贴着,聂子夜清楚感觉到顾写意已经冷得浑身打颤,触手都是黏腻的冷汗。
聂子夜不由的心神一震,略一迟疑,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有将顾写意的衣服解开。两人无阻隔的拥抱在一起,外面盖上两人的衣服。
聂子夜坐在顾写意的腿上,顾写意搂住聂子夜的腰,将头枕在他清瘦圆润的肩上。此刻,万物俱籁,彼此呼吸可闻,聂子夜觉得自己僵硬的像块木头。
顾写意身子抖的厉害,不停的冒冷汗,粗重的喘着气。聂子夜慢慢,慢慢地伸出双臂搂住顾写意,聆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肌肤是如此的饥渴,渴望着温暖与抚慰。
喜欢看他豪爽干脆地嬉笑怒骂,喜欢看他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喜欢看他睥睨天下地指点江山。。。
当年在边洲,聂子夜曾借顾写意醉酒爬上过他的床。原本是想利用身子讨好这个少年皇子,也好日后收集情报。可真当躺在他身边,脸对着脸看着顾写意熟睡的容颜时,心底深处早已麻木的弦被轻轻拨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呐。午夜梦回,睁开眼就能看见,伸手就能触碰到,简单无声的相守,竟能让人感觉如此的安心满足。
太累了,颠沛流离的人生,只是想好好休息,有人陪伴。
你说过你会信守诺言的,对吧?
聂子夜慢慢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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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怀前等人找到他们时,两人依靠彼此取暖,硬是撑过了那艰险的一晚。
顾写意毫无预警蓦然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刃扫视过去,不见半分颓废落魄。数十铁骨铮铮的大汉未发出任何声响,齐齐跪倒在地。
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