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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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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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礼物了,还抱怨我“媳妇还没娶就忘了妹妹啦”。

我去地道里搭乘五光十色的隧道列车穿过头顶的滚滚浊浪,从浦东钻了出来。看了看会展中心,花一百块坐电梯上东方明珠电视塔喝了杯冰水撒了泡尿,再打车通过南浦大桥折回浦西,直奔方佳嘉家附近。上海的士基本是干干净净的2000型“桑塔纳”,司机也不像北京的哥那么邋遢,一律白衬衣白手套红领巾。我这的哥还带着金边眼镜,气质直逼海归精英,就是不咋说话,连踢三脚肚子里没丁点儿化学反应。

方佳嘉住老西洋楼和石库门杂居弄堂,典型老上海。我在小街口下车,一男一女向我招手,见过照片,正是方佳嘉和她老公宋沪生。方佳嘉兴高采烈和我行一西式拥抱礼,他老公则客客气气地和我握手:“久闻大名。”

方佳嘉透着上海女子的精致和时尚,做母亲后胖了一点。她老公在一家美国高科技公司工作,回来度假半月就走。和一般精瘦的海派男人不同,宋沪生有着一付鸭梨型身材。

低矮而修长的筒子楼可能上百年历史了,居然有电梯。狭窄黯淡的楼道里,各家各户门外都有洗衣池和灶台,堆满了杂物。人们在过道里干家务活,锅碗瓢盆声、洗衣机的轰鸣声和聊天声交织一团。磕磕碰碰地走,一边和邻居们打招呼“借光”,方佳嘉很抱歉地说:“这里太狭太乱了,父母家,暂时住这儿。”

“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看的就是老上海。”我说。远远传来尖锐的婴儿啼哭声,此伏彼起,方佳嘉加快了脚步:“小家伙要吃的了。”

房子只有两间,比我“家”还狭窄。方佳嘉父母退休在家,专职带外孙。俩小家伙躺在宽大的婴儿车里闹腾,奶瓶打翻,玩具满地。老两口好话说尽,小家伙不予理睬,老太太扬起手吓唬,小家伙挑衅地看着,方佳嘉忙制止:“妈,你可别打啊,他们是美国公民,在美国你就犯法啦。”

老太太笑着说:“这儿是中国,姥姥打几下犯啥法?”

老太爷也说:“美国公民也是我孙子,照打不误。”

方佳嘉抱着孩子哄了一会,拿着奶瓶喂,小家伙安顿下来,不久睡着了。方佳嘉拿出两大盒美国巧克力Hershey塞给我:“本想给你买件衣服,尽是‘Made in China’,好不容易找了件地道美国货。”

方佳嘉将孩子委托给父母,和老公、我出门了。打车去一家据说很有名的海鲜酒楼。迎宾将我们安排在亮堂堂的巨大通体玻璃前,窗外高楼林立,暮气漂浮,霓虹灯闪烁,让我确信浮华之玄外之意——繁华是一种漂浮状态。刚坐下小羽就打来电话报平安,方佳嘉也和她述一番姐妹情谊。随后,我们去水柜挑选活体海鲜。

方佳嘉问起我和小羽的事情,我说最近闹别扭了,麻烦大了,我犯了“不成功罪”,恐怕要散伙了。方佳嘉安慰我:“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她不在乎哥,就是她的问题了。现在小妹妹一大把一大把的,你要来上海,我给你介绍几个,我有几个同学现在还待字闺中呢。”

“谢谢好意了,在北京犯了‘不成功罪’还允许改正,这儿还不得立即押赴外滩执行海葬啊?”我说,“再说了,上海女孩不都为外国人而生的吗?大街上看看去。”

“也不全是,很多其实不是上海人。”方佳嘉纠正,“你看我就没嘛,我就一点也不像上海宝贝,既不会嗲,又不会‘作’(注:“作”,上海方言,指女性撒娇、卖弄以讨好卖乖。)。”〖TXT小说下载:。。〗

宋沪生也得意地说:“说起来我还占了很大的便宜,呵呵。”

其实方佳嘉还是很会“作”的,要不老公服服贴贴的。我说准备明天回北京,小夫妻再三挽留,我就说再玩一天。方佳嘉叹息:“也是啊,大老远过来看她,她却不在。拎不清!(注:“拎不清”,上海方言,指不知轻重不明事理。)”

“这不怪她,我是突然袭击。”我说。

他们陪我外滩看了看夜景,又打车赶到衡山路酒吧一条街。上海酒吧价位比北京略低,装修精致。酒托、皮条客和性工作者也没那么嚣张。喝得醉醺醺的西方人和日韩酒客争相嬉闹,色彩斑斓的上海宝贝们蝶影一样魅舞其间。

5

次日,我婉拒方佳嘉夫妇的邀请,兀自在这个十里洋场漫无目的地游荡。这个和北京一样的巨无霸似的庞然大物,置身其间,人如蝼蚁。和北京不同的是,这个城市的植物多为亚热带阔叶林,树叶宽大绿油油湿漉漉,空气里飘着温润而咸湿的味儿;北京道路宽大笔直环状,四面八方没悬念,上海道路狭窄蜿蜒旁逸斜出,更显拥挤迷糊憋闷;北京大楼并不特别高,普遍大跨度,如同丰乳肥臀威猛笨拙的相扑运动员,显示的是肌肉,在乎的是力量;上海的高楼更时尚更有型,如高挑逶迤的骨感女人,在狭窄蜿蜒的道路上或错落无序或比肩而立,如同一场浮华大竞赛。

这一对超级哑铃或磨盘的大都市,都铆足了劲拼命展示自己的华美脸谱,却都一不留神在臀部裆部露出了破绽,都是巨型双城。在北京阳刚十足的高楼背后,破败的城中村里涌动着土拨鼠一样的民工和狼狈不堪的异乡客;上海靓丽妖冶大厦背后的弄堂,铺着石板的路上布满了青苔,比北京胡同更逼仄更促狭更压抑更幽深更阴暗潮湿。穿着睡衣睡裤拖鞋的阿拉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拎着小白菜回家或提着垃圾袋出门。女的顶着未烫好的卷发,发卡摇摇欲坠屁股也似乎要扭断了。阿拉们操着高音频语焉不详的吴侬软语,除了一个“阿拉”“的啦”“侬”三个词,我被弄得一头雾水。不时看见几个阿拉躺坐在破烂的椅子上眯起眼睛陶醉,或在一木制大盆里浆洗衣服,或在一个油烟浓烈垃圾满地的小食摊前叽叽喳喳津津有味地进食。头顶上鸽子笼一样的老楼和石库门阳台上,挂满了沪上宝贝们的廉价内衣丝袜和小裤叉,花花绿绿迎风招展。谁说不是国际大都会,万国旗似的。

下午,我正犹豫回北京还是等小羽,丹尼尔来电话。他没去内蒙,几个女孩缠得他无法分身,照例搬救兵来了。我让他来上海,他说刚去过了。他说去你老家吧,耳闻四川美景美女美食俱全,还有熊猫。他的提议很意外,我想小羽回来还得好几天,回来也没空陪我,就答应了。约在成都机场见面,丹尼尔迫不及待:“Ok。 Be there or be square。(不见不散)我现在就订票。”

成都、德阳和绵阳一路游玩,见了几个老同学,匆匆行程中惟有大块朵颐不容忽略。家人没见到念念不忘的小羽,却见我带了个黄毛碧眼的怪物回来,都很吃惊。我善意地骗他们:小羽和我一切关系正常,只是碰巧被派出去拓展训练了。

靀城三天,我在许达宽那里借来一辆车,带丹尼尔游历了窦团山、剑门关、古蜀栈道等景点,还参加了我一个表弟的婚礼。其余时间,许达宽王文革冬瓜和当地文友纷纷做东,卷入一轮又一轮的酒局。最多一天,我们喝了六轮,从中午开始,一直喝到次日凌晨。丹尼尔喝遍靀城无敌手,还沾我的光上了《靀城日报》,大喜过望。

除了喝酒,我们还去茶楼,去KTV。丹尼尔还在我家染上一大恶习——麻将。美景美女美食、新鲜空气和悠闲生活果然厉害,短短三天就将美帝撂翻了,当我把他送上机场大巴时他乐不思归,不解地问:“你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为啥还要去北京?”

第43章

1

丹尼尔的亲朋好友轮番来京旅游,如果丹尼尔上班,就委托我陪他们。除了常规景点,还带他们去潘家园和琉璃厂的古玩市场淘古董,到雅秀和秀水街买服装和箱包,到798艺术村看中国先锋艺术,去远郊的司马台长城和更远郊的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等地方。美国人酷爱泡酒吧,我带他们去三里屯和后海。每次他们都不让我买单,连AA制都不行,说占用了我的时间。我尽量租用老洪的车,让他赚得眉开眼笑。

丹尼尔老爸西蒙先生不愧职业电视主持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谈吐风趣,一见面就拿我开玩笑:“听说你以牛仔自居?”

“是啊。牛仔是一种精神,我没放过牛,我是精神上的牛仔。”我说。

“好一个精神牛仔,不过好像还缺点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西蒙就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顶牛仔帽给我戴上,“给你的礼物。”

其余人都鼓掌,西蒙太太急不可待地挽起我的胳膊,丹尼尔立即操起相机抓拍。西蒙太太一头金发,风韵犹存,年轻时是个大美女。她一再感谢我对丹尼尔的帮助,我开玩笑:“我无非是帮他喝了些酒,还帮他从美女丛中脱险。”

“不是美女,是人妖。”丹尼尔赶紧纠正,使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地笑。

西蒙还给我带来几本《国家地理》《时代周刊》和最新畅销英语小说。最后拿出他的几本书,委托我在中国寻求出版并翻译。我和西蒙先生很谈得来,说起英美文学他如数家珍。他最喜欢的是守拙的福克纳(注:福克纳(William Cuthbert Faulkner; 1897~1962),美国最重要作家之一,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我说我最喜欢坚硬的海明威。提起亨利·米勒和王尔德(注:亨利·米勒 (Henry Miller,1891~1980),二十世纪美国乃至世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最具争议的文学大师。王尔德(Oscar Wilde, 1854~1900),英国著名文学家,作品、生活极颠覆性。),他直摇头:“那些玩意就像烹制过度的菜肴,只能在食不果腹的时候打打牙祭。”

西蒙夫妇回国前,我以主人的身份回请他们。为了体现国色,先去了一家以“文革”为噱头的“大食堂”。一进去红彤彤的,墙上贴满了伟大领袖语录。木桌木凳粗笨不堪。熏得发黑的原木房梁和门框上挂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的物品:背包毛巾解放鞋毛选茶缸斗笠煤油灯,干玉米干辣椒……中间有个戏台,不是斗争会就是样板戏。服务员一律革命小将打扮,报菜名上菜时都摇头晃脑神经质似的背诵一段:“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平时半干半稀间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杂粮此事一定要十分抓紧……”把人笑个前俯后仰。西蒙一家都看傻了,他们进餐前都手拉手默念感恩上帝。

堂子很大,坐满了岁月被激情燃烧成灰的中老年人,不乏开着豪车来吃窝窝头的新贵。菜谱从野菜玉米糊到土豆烧牛肉,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见惯了以人民名义装逼以共产主义捞钱的大戏,我调侃:“这就是人间天堂。”

西蒙呵呵一笑,指指每道菜旁一点也不含糊的价格,暗示共产主义遥不可及。西蒙夫妇年轻时思想左倾,七十年代末常参加反政府游行,还特地去莫斯科晋谒列宁墓。看了《古拉格群岛》(注:《古拉格群岛》,一部揭露苏联政治和劳改营内幕的作品,作者是苏联著名异议作家、197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1918~2008)。)后置若罔闻,直到发生“人民圣殿教”惨案(注:人民圣殿教(The Peoples Temple),一个邪教,1953年由吉姆·琼斯(Jim Jones)在美国印第安纳创立。琼斯自称列宁转世。初为普通宗教团体,1960年代开始走火入魔。1978年11月18日,琼斯威逼914名信众在南美洲圭亚那琼斯镇“共产主义实验场”集体自杀,震惊世界。)才幡然醒悟。

看了一场样板戏,到老外云集的朝阳剧场看杂技。票太贵,六张票花了我一千二,他们甚为过意不去,回请我去老舍茶馆看杂耍听小曲吃甜点喝盖碗茶。从老舍茶馆出来,丹尼尔对我耳语:“我带其他人去歌厅,你带我老爸去东欧女郎酒吧,两小时后我们朝阳门Melody(麦乐迪)见。”

我大吃一惊,谴责他儿子当着老妈的面给老子拉皮条,你小子也忒胆大了!丹尼尔得意一笑,解释:“误会了,我老爸肯定不好那口,只是让他好奇一下,他既是作家又是记者,对新奇的事情,总是很感兴趣。”

“你不担心他怀疑你和那些性工作者过从甚密?”

“别担心,Like father,like son。 Vise versa。(有其父,必有其子。反之亦然。)”丹尼尔笑起来,随手拦下出租车,西蒙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进去,我只好坐进去,在西蒙太太一脸狐疑中离开了。我对的哥说:“去俄罗斯大鸡窝。”

“好呐。”的哥会意一笑。

下车后我带着西蒙径直走进那家酒吧,西蒙先生有些纳闷:“你住酒吧啊?”

“不,时间还早,这儿有意思,先来上一杯再说。”我说。西蒙饶有兴致地跟我走进酒吧,一进去就被弄愣了,数十个东欧流莺般飘过来,火辣辣盯着我们,用日益流利的汉语说:“我挨(爱)你。”

西蒙明白了,纳闷地看着我笑。我对他耳语:“你宝贝儿子的好主意。”

西蒙会心地笑起来。买了两瓶啤酒坐下来,两三个流莺就在我们对面搔首弄姿。西蒙给她们各买了一瓶啤酒,和她们聊了起来。这些女子英语很烂,除了报出艺名、国籍、年龄、每次/夜价格,只能借助风骚的形体语言。西蒙懂几句俄语,艰难聊几句,改用德语和她们聊,她们又不懂。这样的聊天毫无兴趣,只好碰杯又碰杯。外国流莺职业素质不错,发现我们这里创不了汇,礼貌告辞。离开时西蒙笑问:“丹尼尔也常来这儿吗?”

“偶一为之,浅尝辄止。您放心,从来没成交过。免费的他都忙不来呢。”我说。

我问西蒙有何感想,他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记者,怀着好奇去“社会主义老大哥”苏联,驻莫斯科一段时间。那时俄罗斯就有妓女了。西蒙问我:“要价低到什么程度,你猜猜?”

我随口而出:“一百卢布或五十美元。”

“你错了,那时卢布比美元贵,但俄罗斯人更喜欢美元,因为可以在免税商店买到外国货。那些女孩只要价五到十美元。”

“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有时候一杯红酒什么的,就任你摆布。”

“美国也这样吗?”我问。西蒙解释道:“大城市有零星的暗娼,这样公开的,只有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等几个地方,那里是合法经营,严格管理。”

见到丹尼尔时,他假模假式地问他老爸:“牛仔那边怎么样?”

“还行。”西蒙笑言,问道,“你常去那儿吗?”

“偶尔吧。”丹尼尔和他老爸对视一笑。西蒙太太说:“有机会我也去看看牛仔的家。”

西蒙立即摇头:“太乱,女士不宜。”

西蒙一家采购了大量物品,回国时,我让老洪和另一辆车和将他们送到机场。我们约定,来年再游中国,去南方看看。

翻译了西蒙作品大纲和几个章节,很快和天宝签了合同。此后我俨然一部翻译机器,没日没夜运转起来。

2

在上海待了一年,小羽决定在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永久性回北京,还没给我解释原因,我就急不可待了:“啥都别说啦,回来就是胜利。”

早早买了站台票去蹲守。小羽乘坐的D字号徐徐进站,我兴奋得想和火车头迎头相撞。我伸长了脖子朝车窗里瞅,看到小羽大包小包出现在车门口。她风尘仆仆满脸倦意,照例朝我扮鬼脸,照例伸手五指张开收拢几次。我像拔苗助长一样将她原地抱起放下几次,又原地三百六十度摔两个圈,她呵呵笑个不停。

打车赶回槐树街,看着破旧而凌乱的“家”,小羽眼泪都出来了。帮我收拾屋子时,我从背后粘住她。她挣脱我:“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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