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2
日韩世界杯小组赛是和房东一起看的,他连越位都不知为何物还喋喋不休现场解说,弄得你恨不得踢他两脚。余下小组赛去杨星辰家看,半决赛和决赛时李皓“夫妇”和我舍近求远去了玉渊潭公园看。
这里气氛浓厚多了。超大屏幕前的场地被改造为巨大的露天酒吧,但凡可以摆下沙滩椅和桌子的地方都密密麻麻摆满了,但凡可以插一腿的地方都挤满了灵长类两脚直立动物。四周被卖烧烤、酒水和各种下酒小菜的食品摊包围。我们去得早,找了个好位置。不料在看巴西德国决赛时,氤氲迷濛中忽然狂风大作电光闪闪,下起阵雨来。尽管我们带着伞,还是被斜飘横飞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气温骤降,浑身湿透的我瑟瑟发抖。这紧要关头,没人退缩,犹如生理高潮,不等崩溃的那一瞬,即使枪口顶着你的后脑勺,你也不会退却。回“家”后我开始咳嗽,头昏眼花浑身发冷,裹着厚被子也无济于事,吃了些感冒药丝毫不见好转。
我挣扎着去医院,以“三无”人员的身份挂了号,等了两小时才见到医生。她显然不愿意在我这个没医保的外地人身上浪费时间,病情还没说完,处方就开好了。我还想问两句,就叫了下一位,站在背后的便急不可耐地坐在那张臀热尚存的凳子上。我毫无胃口,两天颗粒未尽,熬了生姜红糖汤喝下也无效。我眼泪汪汪地在床上躺着,深刻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这颗星球上,致人死命的疾病上千种,小小流感就可以拿去你的小命;夺人性命的意外死亡上万种,喝杯水都可以呛死你。单身者更是危机四伏,据说死亡率高出非单身者几十倍。我不寒而栗。看着杨星辰的幸福家庭、李皓的归宿,再想起温雅的规劝,我想我真的需要一个女人了。
像我这样的“坐家”,鲜有社交机会,去婚介所太丢分,街头发情似的泡妞,又隐含着极大风险。大病初愈,我便开始在网上游荡,尽管我的上网技术比“菜鸟”好不了多少。我去各大网站聊天室一串,简直就像踏入“养鸡场”,花里胡哨的情色昵称下,形形色色服务方式、赤裸裸的货色描述价格电话,应有尽有,不知疲倦地滚动字幕播出。
有“觅素质男”的。一聊,对方说,素质男就是事业成功,肯为女人花钱。刚委婉批评两句,立马迎来劈头盖脸辱骂,老娘凭啥让臭男人白玩什么的。有“觅红颜知己”,其实就是包二奶或包二爷,明码实价,倒也诚实。有“家人急病急需五千以身答谢”的,在所有网站聊天室都看到同一昵称的人锲而不舍地干这事。
“美女想醉”发来照片,果真清纯美女,欣然前往后海赴约。这女子和照片比有出入,还算入眼。看她情真意切,终于被诱入一黑酒吧。一坐下,这女子顿失婉约,猛点猛吃。说话躲闪,电话不停,尿频尿急。我及时清醒,虎口脱险。虽然只损失了三百多,我可不愿当凯子。观察好地形,找来半块砖头朝酒吧玻璃扔去,只听“咣啷”一声脆响,拔脚跑向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哥们,没事吧?”司机看着慌乱的我问,知道缘由后直夸我干得好,“这帮王八蛋,尽干缺德事儿,换了我,先奸后砸。”
上网一查,方知这叫“吧托”,互联网兴起后的新型犯罪。别说找老婆,找网恋,能够找到一夜情,就TMD纯净水啦。我发现人气很低的“英语角”纯以英语学习为目的,惟一的净土,就扎下来了。用英语聊天不啻一个既休整又复习的好机会,而且男女搭配,学习不累。
“Sunshine(阳光)”水平有限,常犯低级语法和拼写错误,忍不住给她纠正,时间长了就烦了。无奈她态度谦逊,缠着我聊。闲谈之余相互有些了解,这是个北京女孩,公司文员,按她的说法,她读书不用功,勉强混了个大本,终于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一个月后,Sunshine在西单“肯德基”请我吃“谢师宴”。
3
甄小羽的出现令我眼前一亮。哈韩族妆扮,乍一眼像韩日留学生。她小我整整一轮,小巧玲珑,曲线丰满,白如年糕,鼻小嘴翘,头发卷曲。她京腔京韵,伶牙俐齿。尤其长得很有喜剧色彩,一双丹凤眼,一对酒窝,总是笑眯眯的,对得起她的网名。
我抢着买了单,她喜出望外。除英语学习外,海阔天空地闲聊,颇为开心。关于私生活,相互了解不多,但都知道对方“一个人”。甄小羽善解人意地说:“别着急,您还在忙事业呢。”
第二次见甄小羽,迅速提升接待规格,由“肯德基”改成“老家肉饼”,第三次升格为“仙踪林”台湾茶餐厅,边荡秋千边吃喝,好玩儿。小羽喝了一口珍珠奶茶,半是感激半是调侃:“呵呵,我的级别越来越高了啊,啥时能吃到省部级去?”
“我们的宴席才刚刚开始呢,下次去哪吃,你说了算。”我豪迈地说,小羽一脸惊喜:“还有下次喃?”
“当然,就怕你不来吃呢。”
“我要吃‘比萨’,我要吃水煮鱼——‘沸腾鱼乡’的,我要吃‘俏江南’,我要吃‘Friday’……”小羽乐得眼睛眯成一线列举着,“慢慢来,好吃的太多了,你不怕把你吃垮吗?”
还好没提“顺峰”“王府”啥的,我开玩笑:“堂堂中国,还怕你吃垮啊?多大的胃啊,水牛似的。”
“呵呵,本小姐就是人小胃口大、钱包小脾气大那种。”
“太好了,就怕你不吃。”我想起罗胖子那封自荐信,自个一笑,停看菜单,瞄了她一眼,“革命就是请客吃饭,爱情也一样。”
小羽脸一红,无语。听说我住得很近,饭后小羽提出去我“家”看看。我很窘迫:“我哪有啥家啊?就一蚂蚁睡觉的地方,叫穴居或蜗居还差不多。”
小羽坚持去看看,我没办法。进入小区,她颇为好奇。正要上楼,忽然一个纸包凌空降落,先击中了小羽的头,又反弹到我身上。尘土飞扬,小羽吓得尖叫,我也一看地上的纸包,是废纸废布条什么的。我赶紧帮她拍拍头发上的灰尘,又像一架找不到蚊子的高射炮,对着空中破口大骂国民素质,没反应。
“算啦,别骂啦,再骂就是你没素质啦。”小羽劝我,我侥幸地说:“幸好是纸和布,要是花盆可怎么得了。首都人咋也这样啊!”
“得啦,你咋就断定是北京人呢?现在外地人海了去了。”小羽反驳道,我反问:“那你又凭啥说是外地人干的呢?”
“干嘛啊?抬杠啊?”小羽有些不悦,我就打圆场:“算啦算啦,就算请福尔摩斯来也查不清啦。为何不把这个纸包看成绣球呢,绣球砸中你和我。”
小羽脸一红:“这就叫阿什么精神来着!”
进屋后,小羽好奇地东张西望一阵,说想洗个头,我就帮她烧水兑水,还帮她冲洗。正洗着,房东回来了,一惊一咋地。回屋后,小羽随手拿起电脑桌上的书,瞄了一眼:“啥书啊这是?这人咋没穿衣裳啊?”
“一本破小说。”我支支吾吾,并伸手去拿,小羽闪过了,翻开扉页一看,惊愕道:“啊——?这人怎么看着像你啊!”
“是吗?”我故作惊讶,伸过脖子看,“可能像我吧。现在都喜欢模仿,一不留神就摆出我这种大众情人的Pose(姿势)。”
小羽退后几步,对照我仔细瞄了几眼,说:“不是你我从这窗户上跳下去,敢情——您还一作家呐!”
我只好承认:“姑且算我吧。”
“这事儿还有姑且?这写啥的?”小羽饶有兴趣地翻起来。
“一个流氓小知识分子的处处碰壁,身体闲置,精神荒芜。”
“啊,这么倒霉呐?”小羽露出不解,“不对啊,知识分子是社会良心,怎么到您这儿成流氓啦?”
“流氓的本意就是无产者,是一个社会身份,演化成道德词汇是后来的事了。这儿是本意,你叫我流氓我挺自在的,这帽子戴着舒坦。”
小羽似懂非懂的样子,很欣赏似的看着我,发表她的见解:“不过现在道德败坏的知识分子也很多,我们都管教授叫‘叫兽’——嚎叫的叫,野兽的兽。”
“你遇到过这种——嚎叫的野兽吗?”
“遇到过。”小羽一脸囧相,五官拧巴(注:拧巴,北京方言,此处指不平整,褶皱。),别有一番风味。
我忙追问缘由。
“其实是我一考研的同学,她的导师就是一个‘叫兽’。”小羽绘声绘色,那导师以自己生日为借口,让觊觎已久的女考生到他家为她过生。为让他惊喜一场,女生率十数名同学藏到“叫兽”卧室,然后电话通知“叫兽”直接去卧室,“有惊喜”。该“叫兽”心花怒放地去敲门,当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女弟子发出一声尖叫。小羽像电视上“幸运250”主持人一样问我:“女生为何尖叫?请回答,答对了加10分。”
“被门碰头了?”
“No。”
“夹手了?”
“No。 再给一次机会。”
我眯眼拍脑想,放弃了。小羽大笑,破题了:“笨啊!现场只有‘叫兽’没穿衣裳!跟你这书封面一样。”
“别瞎比较了。”我故作惊讶,“老流氓也太急了吧?你们咋办?”
“咋办?我们上去先是左勾拳,又是又勾拳,再来一阵连环拐子腿。稀里哗啦噼噼啪啪把老流氓撂趴下啦。”小羽一阵摆划,挤眉弄眼,笑得我泪腺失控腰子疼。我抹着眼泪凑趣道:“最后来个‘海底捞月’。”
“回老大,他是太监,无月可捞。”小羽纠正。我抬杠:“太监也耍流氓啊?”
“他不像李公公莲英而像安公公德海,净身没净干净。这就叫斩草不除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羽说评书似的抑扬顿挫,最后双手一摊,有板有眼。我笑得眼泪和鼻涕同流合污,一塌糊涂。
“本故事纯粹根据一手机短信杜撰,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小羽脑袋扬起,手一举,一收,谢幕了。
我赞叹:“唉。你去演小品,宋蛋蛋立马退休。”
“呵呵。”小羽立即收敛微笑,煞有介事地对我点点头,“我和蛋蛋有得一拼——不,蛋蛋和我有得一拼。好多人都这么说呢。可是——你怎么拿如花似玉的小女生去跟徐娘半老邋里邋遢的柴火大妈比魅力指数呢?你是何居心?”
“开玩笑开玩笑。以后我来写小品,你来演吧。”
“这事儿,就这么定啦。”小羽要和我拉钩,我伸出手指:“好,精诚合作,含泪分赃。”
“好。”小羽话锋一转,“甭说笑话了,说说,这书写的就是你吧?”
我闪烁其词:“你觉得真就真,你觉得假它就假,真假都在心里。”
“哼,玄玄乎乎,说得跟佛似的,说等于没说。拿回去看看吧。”小羽把书放进包里,在网上浏览了几分钟,告辞。路上,我开始游说小羽做我女朋友,她瞪眼看着我笑:“老大,您也忒饥不择食——不——忒狗急跳墙了吧?”
“你看——抬头五线谱,满脸是音符;低头一地光,疑是额上霜。岁月不饶人啊!”我一脸沧桑,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小羽直愣愣看着我,被吓着的样子。我很严肃地说了一句废话,“我是认真的。”
“看你这么认真,我也得认真考虑一下啊。——你都这么老了。”她一声叹息,忽然扑哧一笑,“不过我真有点恋父情结啊!没伤着你吧?”
“没事,本人的脸啊,比八达岭也少不了几匹砖,再说我本来就老了嘛。”我故作坦率,“不过看谁比了,和你比我老了,但和华仔、润叔这帮人比年轻多了;和那些大尾巴狼相比,压根就是半成品,第五纵队——不——第五梯队都轮不到我呢。”
“还挺自信的呐。”
“江湖险恶,世道不古,我这样的人再不厚颜无耻一点,咋生存啊?”我讪讪地说,“啥时间答复啊,三天行吗?一周吧。”
小羽笑起来:“你真是属猴子的啊,猴急猴急的,当这是小屁孩过家家呢。”
“你这么一美女,我不急行吗?你看看,就这一会,多少人打量咱们,干嘛啊这是,解救被拐少女呢?”
“心急吃不了——”小羽调皮地说,紧急闭嘴,“后面就不说啦。”
“那好吧,好好考虑考虑吧。”我故作潇洒,“反正越快越好,我要是被别人拐卖了连夜进洞房你哭都来不及了。”
小羽笑着挣脱我,跑上公汽,在车上她笑盈盈地向我挥手,还将手伸出车窗,五指快速聚拢分开几次,这手势还是头次见识。
此后一周小羽和我通过几次电话,每次都大谈我那本书,她坚持那流里流气的主人公就是我。我强调不过使用了第一人称。她又刨根问底那几段感情描写和性描写是不是真的,我坚决否认,小羽忽然引用伟人名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咋写得跟真的似的?”
我哑口无言,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也是从公公那儿找到灵感——纯属意淫。”
小羽被逗得哈哈大笑,纯粹一小屁孩。当我问她“我们的事”考虑得咋样时,她说:“我还在想呢,原以为遇到了一个小痞子,结果是个老流氓,对付老流氓我更得小心了。”
小羽一口一个流氓,既让我尴尬莫名,又令我心花怒放。知音总是相逢晚啊。
4
周末傍晚,小羽来找我。天气冷起来,我躲在“华堂”商城玻璃旋转门后望着昏暗的街景,内心一片柔软。忽见一个蓝白小点从人群中闪出来,穿过人行横道,急匆匆走过来。果真是甄小羽,她穿着浅蓝发白的夹克、米色休闲裤和旅游鞋,头发被扎起来向后甩去。她背着小背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我赶紧出门挥手,看见我,她又兴奋地将五指快速聚拢分开几次,算是打招呼了。我看见她像欢快的小鹿越过横栏向我跑来,嘴巴上叫着我的名字。我一脸佞笑迎上去,接过大袋子问:“啥宝贝啊?”
“秘密!”小羽调皮地说,一把抢回去,又塞给我,“算了,你看吧,反正给你的。”
我摸了摸,软软的,滋滋的,鸭绒枕头!惊叫:“咋给我买这玩意?多少钱,我给你。”
“干嘛啊?我说好是送你的。”小羽先责备我,又兴高采烈地说,“拿出来看看,喜欢吗?”
我说:“大街上拿个枕头出来像啥话,摸摸就知道很好。鸭绒的吧?”
小羽点点头,一付愁眉苦脸泪眼盈盈:“看你真可怜,连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还作家呢。”
我突然鼻子发酸,眼睛湿润。那套在“十字星百货批发市场”买的简易床上用品已经猥琐不堪,尤其那个枕头,走形走得跟狗肠子似的,还发出古怪的气味,不知道来自什么巧夺天工的替代物。一年多脑袋就搁在一堆垃圾上,恶心死啦。我也想过换一换,就是没去。小羽说:“睡觉枕头最重要了,枕头不好会做噩梦的——你又不写恐怖小说。”
“你对我真好。”我顺势说,“咋感谢你呢,请你吃一顿吧。”
“今儿我请你吧。”小羽说,不容我争执,她急着说,“你都请我好几次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说——今儿我发薪水啦。”
“你才工作,发几个钱啊?”我说。小羽眉飞色舞:“一千七百九十块呢!”
“巨款啊!”我做大惊小怪状,“这老板也太抠门了吧?给个整数也好听点。”
“就是嘛!扣这扣那扣的,不过请你撮一顿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好,我就配合你——非礼一下吧。”我一脸坏笑。
“臭流氓。”小羽笑骂,挽起我的胳膊,走向一家“比萨”店……
房东不冷不热地打招呼,进了我的房间,小羽马不停蹄地收拾房间。她先将电脑桌和餐桌整理完毕,然后打理凌乱的小床。小羽一手捂嘴,一手拿起破枕头,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