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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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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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子进了一步:“哥们,他们让咱们也喝这水,更要举报了。”

“别急,明天调查一下,如果他对咱们不仁,咱也就对他们不义啦。”

顺子忽然嘘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要检举也等走了再说吧,现在行动肯定暴露了。”

次日我去隔壁接水喝时,一脸鬼笑问唐总:“咱们自个喝的这水没问题吧?”

唐总一怔,尴尬地笑起来,拿杯子接了一杯,示意般一饮而尽:“哥,咱害谁也不能害自个儿,大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害了咱后果可就严重啦。”我恶狠狠地说。

稿子有条不紊地修改,拿不准的,就和任编辑通过电话交流,还到社里和她面谈了一次,并荣幸地和他们社长共进午餐。天宝到我住的地下室来看过我一次,那惊讶的样子,活像抗战时期美国左派记者钻进了陕北窑洞。他问:“不至于到这份上吧?没钱了你说话。”

我说只带了三千多块钱就来北京了,我做生存实验呢。

天宝随后请我美美撮了一顿,还去打了几个小时台球。他似乎很热爱这个活动,技术差了几个级别又很不服气,一直打到半夜,累得我两股战战头昏眼花不得不故意输给他,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天宝是单身汉,既潇洒又落寞。

2

几天后,我正改稿,小杨神神秘秘地来叫我接美国电话。我刚“喂”了一声,一阵暴风骤雨劈头盖脸而来:“你考的啥狗屎啊?”

脑子“轰”了一下,我硬着头皮问:“多少分啊?”

“My God!(天啊!)我都不好意思说,还浪费ten bucks(十美元)!你咋搞的?Shit!(秽物)……”武彤彤依然是炸药脾气,不过多了一些西药。

我忍无可忍:“有完没完啊?再狗屎也得面对啊。”

她气冲冲地说:“好,你拿笔记一下。语法——六十八分。”

“My God!这不是满分吗?”轮到我惊叫了,她比我声音还大:“Shut up!(闭嘴)有啥牛逼的?很多人都考满分,而且我还没说完呢。阅读六十五分,差三分满分,还将就。”

“我也就那水平了。”我谦逊地说。

“得意个屁!听着,你的听力——,我都不好意思说。”

“那就别说。”我说,她才不理会呢:“ten dollars(十美元)就白花啊?说了也好,杀杀你的气焰。”

“我啥时嚣张过啊?我知道这个肯定考砸,你知道我有精神恍惚症,精力不集中,伟人都这样。”

“你还精神病呢。”她笑了一下,“算下来才五百八十分。”

我惊呼:“那不是过了底线五百五十分了吗?”

“那你去下九流学校吧!”

“作文呢?”我问。

“总分都上不去,说也没用了。也就四点二分,勉强,你以为是你强项啊?”

我叹口气,滚龙不怕烂泥样:“算了吧,哥哥现在还不尿那一壶了。”

“那是你够不着。”她得理不饶人了。

“咋说都行,我正式放弃了,美帝国主义离我太远了。”

“那也挺好,解放了。”

“谢谢你了。”我说,“我就祝福你吧。”

“跟你屁关系!”她狠狠地说,狠狠地甩下电话。小杨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她问:“戈哥,你女朋友咋这么凶啊?”

我苦笑一下,更正:“第一,她早就不是我女友了;第二,做我女友之前她已经是灭绝师太了。”

“啥师太?”她一脸茫然,我说:“就是让男人从肉体到精神都变成太监的女人,而且是无麻醉手术。”

“也太夸张了!”她大笑一阵,又说,“看得出来,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我气呼呼地说:“那是因为我还没彻底净身,快了。”

完稿时,我只有三百块钱了。送稿时找到天宝,问社里能不能预支点钱。他说这主意不错,反正合同签了,出了再扣,如果不行他就借钱给我。社长说预支不合适,就借款吧。拿到两千大洋巨款,我回请天宝一顿饭。难得休闲几天,见了几个朋友,还还约了牛胖子,他正闲得起腻呢,他住奶子房。我坏笑起来:“居然有这地名?你小子住温柔乡里啊!”

“呃呀妈呀,还温柔呢!哥哥我饥寒交迫呢。”

“你这种人才,只要愿意作奸犯科,随便干一票也够你吃上三五年的。”

“哥哥现在有追求了,改邪归正啦。”

“干啥呢?”

“准备去‘纽东方’教书育银(人)。”

我脸都要笑烂了:“臭不要脸啊你?你以前说这事我也就当你短个路发个情,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啊?你敢去‘纽东方’,那我还不得去北大清华啊?咱俩去那儿当学生都是偷偷摸摸的,你忘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啦。”牛胖子斩钉截铁,听说我要出书了,一点不吃惊,“我早看出你也是个不安分的银(人)。”

“你我都是水银,安分得了吗?”我呵呵笑着。

3

按牛胖子的指点,我从铁狮子坟登上939路公汽前往奶子房,一路经过北太平桥、健德门桥、祁家豁子、健翔桥、望京桥等几十个站,直坐得我晕头转向魂不附体,才赶到这个看上去一点也不温柔的奶子房。这个地球上最肥大的城市就是这样,肥大的面积加上糟糕的交通,让你一天能够办成一件事情就不错了。

牛胖子住农舍小院。低矮的红砖围墙前一窄溜枯地,长势衰败的蔬菜上蒙着厚厚的黑灰,几条营养不良的瓜藤正艰难地顺着竹篱笆和围墙延伸着衰败的生命。院门上是农村常见的那种红纸黑字、字迹潦草、拜天祈福的对联,“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啥的。

牛胖子光着上身,穿着拖鞋,晃荡着大裤衩,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远远看见他白花花的肚皮就像在跳舞。一条大狗嚣张地对我狂吠,却驯良地簇拥着牛胖子,不时上蹿下跳摇尾乞功,那阵势将牛胖子反衬得活像一个耀武扬威的恶少。果然,恶少几声厉喝,狗腿子气焰顿消,一边去了。牛胖子解释他刚来时也被咬,进而强调:“这说明不但银(人)性是靠不住的,狗性也是靠不住的。绝对忠诚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你说人吧有奶就是娘,你说狗吧谁给根骨头都啃。”

“够犬儒的。”

“人和狗有时候就一回事。”他辩解,“犬儒犬儒,犬就是儒,儒就是犬。”

我点头附和:“这是迄今为止翻译得最有水平的一个词。”

牛胖子说的对,也身体力行,从他住的那个窝来看,你确实很难将人和犬分清楚。和睡在木桶狗窝里的犬儒主义大师戴奥真尼斯相比,惟一不同就是屋里进入了后工业时代,电视、电脑、DVD影碟机和原版英语歌碟和电影光盘堆积成山。还有一堆英语读物、大辞典和“纽东方”的书籍、磁带等资料。乱七八糟的读物:席勒、米兰·昆德拉、王尔德、村上春树、罗素、萨特、弗洛伊德、传销手册等等摆在破沙发上。一本翻开的《沪上宝贝》放在凌乱的枕头旁边。我笑指书说:“《沪上宝贝》居然成了你的枕边书!你不怕传出去坏了你的清白?——如果你还有清白的话。”

他尴尬一笑:“嗨,盗版。哥们无聊,看看这沪上娘们咋个闷骚法,不可否认文笔还是不错,够咸湿。”

我艰难落脚,挪开沙发上大堆杂物,将屁股塞了进去,两边的杂物比萨斜塔一样倾斜过来,把我埋了个著作等身。我环顾四周,老调重弹:“你丫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啊。”

“深挖洞广积粮是真,不称霸是假。能称霸却不称霸是乌龟哲学,乌龟才不称霸呢。我TMD这十多年卧薪尝胆吃饱了撑的?哥哥我都看了上百部英语原版小说上千部原版电影啦!三十而勃嘛,哥哥我要出山啦!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奶子房,没人三顾奶子房,哥们就自个儿杀出去!”牛胖子就像透露九阳真经似的对我耳语,“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知识分子要有尊严,还得有点钱。”

我不以为然:“啥金口玉言啊,不过一句正确的废话。”

牛胖子烧开水,沏了一壶“铁观音”。我打趣:“你还有这雅兴?你这人吧,傻逼是假,老愤青是真。东北糙汉也粗中有细嘛。”

牛胖子一笑:“银(人)的层次上去难,下来就更难,要不每次改朝换代时咋会有大批宁愿自杀也不愿过普通银(人)生活的没落贵族呢?”

“你真去‘纽东方’?”

“是啊,你以为我闹着玩的?”牛胖子一本正经,“我一直想做一个自由、敬业又有尊严的银(人),席勒说过‘忠于你年轻时的梦想’,我觉得‘纽东方’可以实现这个梦想。”

“你不是常拿他们当傻比看吗?你忘了阿黄了?”

“所以得去啊,天降此大任于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啊?”牛胖双手一摊,“治病救银(人)要紧啊!”

“到底救人还是救银啊?就凭你?高中毕业证都不知道长啥样!”我扯嗝似的笑起来,“你以为这是搞传销?鸡鸣狗盗牛鬼蛇神啥都可以去?臭不要脸的,我可以不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胆子也忒大了吧?”

他气咻咻地说:“你咋也有这种偏见呢?他们的招聘要求,我基本都适合。”

“合适就合适,不合适就不合适,咋叫基本合适?”

“这么和你说吧,合理的要求我都合适,不适合我的要求都不合理。”

我愣了:“为你量身定做的?”

“我们对照着说。”他猛地灌了一杯茶,吐出一口热气,再拿起一张小纸片对着说,“第一条:英语水平高,发音好。我英语水平还好,发音标准,当然我得承认比那几个资深海归还差一点点。但很多发音恐怖的人,比如‘资深流氓’‘武林败类’之流不也混成品牌教师了嘛。”

我笑得喷茶:“天啊,你发音好?中国话还讲不利索呢,银(人)啊银(人)的。人道主义、人文精神、以人为本到你嘴里一概成色情行业了。接着说——”

“大学本科或以上学历,英语专业者优先——”

“人大西门有,北大北外由你挑。”我皮条客一样给他指点迷津。

“我TMD真不喜欢这么势利的条件,为啥不靠实力呢?”他站起来厉声挞伐,“我也是因为生性狷介和我国教育体制格格不入又不肯妥协而已。你知道钱钟书进清华时数学交白卷吗?”

我纠正:“后来经证实是十五分,因为说得十五分比交白卷更丢人。”

“那是。”牛胖子补充道,“卢冀野入东南大学、臧克家去山东国立青岛大学数学确实是交了白卷,银——人——根本不屑一顾嘛。试问,今天的大学校长们有这样的胸襟吗?”

“现在的校长有那胸也没那襟——他们说了也不算,但你跟这些大尾巴狼有可比性吗?”

“当然。就说文章吧,发现写得不如钱钟书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还好终于发现了。”牛胖子耷拉下去如同九号的脑袋瞬间成昂立一号,“要不然——哥们必然和你一样,折腾几年现在还默默无闻一文青。”

“说你就说你,别把我搅和进去。”我打断他,幸灾乐祸,“人家的硬性规定啊,奈何得了吗你?”

“不合理嘛,要斗争嘛!”他又站起来举起手臂握起拳头,先是打向空气再砸向肚皮,摇摇欲坠啪啪直响。

“你拿啥斗啊?凭你膘厚,你以为干架啊咋地?”

“不斗?哥哥这些年的血泪难道就白流了吗?”他一一数落起来,“说实话,‘纽东方’也就几个元老和‘资深老流氓’还行,他的流氓气质我也有趋同性,胡扯闲聊比较有水准——你们都知道我只上他一个人的课嘛。但现在我才发现以前是盲目景仰,其实他的治学是忽悠为主闲扯为辅,干货不够嘛,不得不注水……”

接着牛胖子以Charter这个单词和填空教程为例证明“资深老流氓”的谬误,牛胖子怒不可遏地说:“仅在No。4(注:No。4,“纽东方”自编资料之一。)的五十二道题中,我就找到了十八处错误……”

我纳闷了:“你说他不行,但为啥他的教学行之有效?”

他就像揭开某一行业黑幕似的釜底抽薪:“他们都是拿了正确答案再进行分析讲解,这样才能解释为啥他总是能用错误的分析推理给你一个正确的答案。就像你今天来找我,只要知道我住在奶子房,倒车也好,打车也好,咋都能找过来——闻着奶子味都能找过来呢。”

“这叫‘条条道路通罗马’,考生才不管这些呢。”我不以为然,“只要能到达罗马,管他啥白道黑道、地道水道、尿道阴道还是无间道呢。”

“可是,如果是一条死胡同呢?老师可以通过死胡同到达罗马,因为他们掌握了话语权,随便胡说八道还有理,问题是他们会将学生训练成专走死胡同的钻牛角尖的傻逼。实际上西方银(人)都是直线思维,根本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这是下围棋考科举呢。”傻逼老愤青激动莫名,“原以为我去‘纽东方’只是给那帮脑残反洗脑,看来我还要连教师一块洗,我任重道远啊!”

“你TMD真是生性狷介啊!”不得不说我有点触动,“还有啥条件,我也听听。”

“有考T考G的经验。”牛胖子对着那个单子念着,“TOEFL就算啦,哄小孩的,哥们准备讲GRE,那才有点层次,我考过两次G。”

“我也考了两次,都一千八百左右,惭愧,你知道我没逻辑,那部分基本是胡蒙。”我说。牛胖子说:“逻辑和数学我都不理睬。Verbal还行,基本满分,要不我敢去应聘啊。”

“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我给他戴了高帽子又捏住了他的软肋,“可是还要求有教学经验,傻了吧?”

“咱教过半年传销课,深受广大学员爱戴。”他得意洋洋,“要不是国家明令禁止,早就桃李满天下不输愚老大啦。”

“幸好及时禁止了,要不你早就进去了!”我揶揄道,“再说都是些啥学员啊,能和‘纽东方’的比吗?就算不提素质,就他们那德行,专拿亲朋好友下手,好意思吗你?幸亏我及时发现了,才没步你后尘。”

“啊——?你也有这前科啊?”他讪讪一笑,和我同志般握手,又强词夺理,“其实当你面对台下成千上万仰视你的眼睛,你会去管他们的身份吗?留学生和传销人员又有啥区别?狗和银——人有时候都分不清呢。‘纽东方’不是要求具备较强的幽默感吗,哥们强项啊,挠得尽是痒处,一节课下来不让他们上吐下泻抽筋打摆子我TMD就对不起我这姓啦。”

“这点我相信,人不要脸,个个都是影帝影后。”

“他们还要求啥——具备现代思想和鼓动能力,能引导学员为前途奋斗。这一点,你说除了列宁希特勒丘吉尔这些伟人,当今世界上还有谁TMD可以和传销大师相比肩?要说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在当今中国我TMD又怕过谁?这帮学员来‘纽东方’的目的就是接受鼓动,还不干柴遇烈火吗?”

“真TMD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从书堆里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自己添了一杯水,又去卫生间把过滤后的茶水排放掉。

“这叫彪悍!知道不?‘纽东方’还要求具备较强的人生和科学知识,上课能旁征博引,这TMD简直就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嘛。”牛胖子提高声调,待我折回又滔滔不绝地将名师挨个蹂躏一番,“说实话,‘纽东方’里除了‘资深老流氓’可以和我过两招以外,‘山东二哥’、‘便秘歌星’和‘武林败类’——就那个炫耀中医知识的怪物,这帮人都跟文盲差不多,——当然也不怪他们,他们还小嘛。那个‘假洋鬼子’,别说了,他的中文都不及格。即使拿‘资深老流氓’来说,他的全部知识也只是在于让人看不出他没知识而已。其他的……”

我说:“你改行当作家算啦。”

“文坛这塘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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