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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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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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牙舞爪的他怔了一下,凑着我的脸狠狠地说:“打你,就像掐死只鸡。”

另一个也咆哮:“也不看看谁开的店,东北虎知道么?老虎屁股你也摸啊?”

咆哮震得我晕头转向,高大人墙让我失去方位感。我疯了一样:“有理不在嗓门大,个大就牛逼啊!大象还比你大。”

“比你大就行。”他一付吃定我的架势。

“当年日本人比你们小多了吧,敢打吗?那窝囊少帅还不屁滚尿流撤退了,狗屁少帅!”

我们用这样奇怪的语言对峙着,三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一大汉说:“小日本现在来照打。”

“别吹牛逼了,和日本人死磕的是谁,三百万川军!你丫懂历史吗?”

一个恼羞成怒:“妈那个巴子,老子从东北打到海南岛!”

“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吹啥牛逼啊?好意思吗?”我冷笑起来,一个大汉抡起大拳挥舞着:“冒充袍哥啊你,今天就削你丫的!”

“去你妈的,有本事打死我得了。”我把脑袋直挺挺伸向他,“哥哥穷山恶水骨头硬,怕死就不来了。”

“操你丫的!”这大汉咆哮起来,扬起碗大的拳头,一股冷风扑面而过。

“干嘛欺负银(人)啊?”于江湖一声断喝,胡蒙紧随其后。几人一怔,头儿模样的家伙一把拉住这个张牙舞爪的大汉。同样是高大威猛的东北虎,这帮人和衣冠楚楚的胡蒙于江湖比起来,虽然多了几份狂暴、粗砺和江湖气,但他们混迹市井街头滋生起来的凶悍目光里,显然缺乏一种上得了台面的底气和可持续性发展的格局。差距咋就TMD这么大呢?流氓也是分档次的。

我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起,我冲着电话说了地址,还说:“如果他们今天打死我,你们就给我收尸。”

“呃呀妈呀,搬大部队呀,血战啊?唬银(人)啊?哥正想练练。”另一个大汉狂笑,但笑得有些发抖。

三个凶神恶煞的流氓和三个装腔作势的流氓面面相觑。空气短暂凝固后,危险的硝烟味突然膨胀起来。剑拔弩张中,胡蒙先开口了:“几百块钱的事儿,见过钱吗?”

头儿一样的大汉也哈哈一笑,对另外两人说:“就是啊,几百块钱的事儿,见过钱吗?”

另外两人也哈哈大笑,指责对方似的:“就是啊,几百块钱的事儿,丫见过钱吗?”

“就我没见过钱。”我说。一个家伙说:“谁坑你找谁去呀。”

“少来这套!打酒只认提壶人,提壶人不在,我就认你这店。”我说,又走到那个钢丝床旁,躺了下去,“不还钱,对不起,哥哥就拿这儿当旅馆了,一天扣十块钱吧。”

几个人“呃呀妈呀”了几声,两个女子笑起来。那个头儿对胡蒙和于江湖说:“两位大哥,老乡吧?你们见过这么无赖的银(人)吗?”

“够狠,老乡整老乡?”胡蒙笑,那人愣了:“他不是小四川吗?咋成老乡了哩?”

于江湖说:“那也是朋友。我兄弟来北京干嘛的你们知道吗?你看他像差那几个小钱的银(人)吗?”

用自己最大资产包装起来的胡蒙坐在沙发上,拿出雪白的手绢擦去皮鞋上的灰尘,立马铮亮鉴人,他上下晃动双脚,慢吞吞地说:“见过世面吗你们?银(人)是我们从四川请来的。”

那个头儿不解地问:“那他咋住这破地儿哩?”

“银(人)是记者,实地采风的。”

“采风?”几个大汉一头雾水,于江湖很轻蔑地说:“就是寻找素材。”

两个大汉腆着脸冲我笑:“哥,别把我们也写进去啊。”

“写的就是你,要不来你这?”胡蒙假模假式地说,拿出一包好烟,散发了一圈。那个头儿给胡蒙和于江湖点燃烟,恭恭敬敬:“两位大哥在哪发财?”

于江湖大大咧咧:“胡总大名你们没听过吧?”

几人面面相觑。胡蒙呵呵一笑:“我们整文化的,公司刚成立。有事说话。”

头儿毕恭毕敬地接过胡蒙拿出的名片,又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恭谦地说:“小弟‘小沈阳’。”

胡蒙指着自己和于江湖说:“你就叫我们胡哥,于哥。”

“小沈阳”叫了胡哥于哥后,转头对手下说:“退钱。”

两人萎萎缩缩,“小沈阳”大声呵斥:“没文化啊,整不懂咋地?”

两人再回头呵斥两女孩:“没文化啊,整不懂啊?”

女孩磨磨蹭蹭地拿出六百五十块钱,咕哝着:“小宋蒙你的钱,让我们来赔,太不合理了。欺负人。”

我拿了钱,一骨碌站起来,对着日光灯验了验钞,再给还在路上的李皓和杨星辰各打了个电话,说:“事情解决了,你们回去吧,我好好的,用不着来给我收尸了。”

杨星辰在电话里说:“戈总,你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大伙纵声大笑,抽烟喝茶,称兄道弟,一场迫在眉睫的火拼,转眼就演化成流氓大联欢,就差搂着柴禾妞拧开香槟酒了。“小沈阳”很豪爽地提议:“要不咱接着给你找找房——正规的。”

于江湖看我的脸色,我说:“我还是自己找吧。”

“小沈阳”派一个马仔出去给我们拦了出租车,另外两个大汉帮我们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我们三人钻进车里,几个大汉做依依惜别后会有期状。在车上我向胡蒙于江湖道谢:“你们要不来,肯定被放趴下了,还搭上两哥们,真打架我们哪是对手啊。”

于江湖说:“在中国,白道的,中南海的说了算;江湖上的,咱东北人说了算。别惹东北银(人),但惹了也不要怕。”

“如果认识更猛的东北银(人)。”我及时搭上,模仿牛胖子的口音,“东北银(人)敢做敢当,你看长江以北但凡杀银(人)……长江以南也有百分之二十。”

的哥笑起来:“真是,贼精辟!东北自古出胡子,谁都知道张大帅和‘二王’。”

我说:“东北糙汉也有出细活的嘛,今天二位就小试身手,不战而屈人之兵。二位不改行去演戏真是中国影视界的损失。”

“别夸了,不见也有演砸的时候吗?”胡蒙惭愧地说。

“过火了,慢慢来肯定有戏。”我安慰道,又问,“你们为啥既要骗我又帮我?这下我们扯平了——基本扯平了。”

“又来了,咋骗你了?”胡蒙急咻咻地,“别人守株待兔又不是等你,你好家伙一头撞上,还怪猎人啊。”

“不打不相识。”我自我解嘲。

于江湖说:“你就别老惦记着那点工钱了,长工似的,机会有的是。”

“行,那天跟二位干它一票,直接退休得了。”

4

要找到便宜又保险的楼房非学生宿舍莫属了,最有名的莫过人大西门附近的万柳紫金庄园。七八百的单间没有了,三四百的床位还有两个。相比学校学生宿舍硬件好多了,但没隐私,来来往往形迹可疑的人让你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马不停蹄地又窜寻了几处,都没定下来。终于在网上看见一条最新信息,不远处的北太平庄一间半地下室,十平米,两小床一写字台,月租七百。隔壁是一小公司的办公室,老板说他们为了节省点费用才出租的,因为他们租期快到了,只租两个月。电话不忙时我们可以打,打一次,三分钟内一次三毛钱,接不要钱。我问他们什么的干活,那个自称唐经理的信誓旦旦:“正当生意,您来看了就知道了。”

两月就两月吧,只要有一张可以安稳睡觉的床,可以从容改完稿件就谢天谢地了。我立即给一个刚到北京、也正急着寻合住的打电话,他正好在明光村,约定立即赶过去。我在有研大厦门口等到了这人。齐顺子,二十来岁,华北人,搞机械的,在同学处打地铺。这小子装束至少落伍二十年,鸡窝头,瓶底一样高度近视镜,中年人穿的夹克,说两句话都脸红,一眼就看出是刚出校门的柴禾仔。这样的合租者放心,至少不会为了几百块钱半夜用枕头将我蒙毙啥的。我问他有啥业余爱好,他说除了上上网,就是看看金庸小说和《圆球时报》。我问他有女友吗?他的脸拧得像柿饼似的:“哎哟老哥,您看俺像有女朋友的人吗?”

我再问他有何不良嗜好,他说他抽烟,但保证不在室内抽;他说他打鼾,我说那咱们就是双重奏。

半地下室里铺着破烂乌黑的红地毯,污渍斑驳。半截窗子露在地上,光线、温度和湿度却恰到好处。不方便的是吃饭只能去餐馆,出恭或洗衣要去楼道里的公共卫生间,洗澡要去一条街外的公共浴室。另外,这间房子和办公室是个套间,进进出出必须经过办公室。这家公司的确是正当生意——卖桶装水,屋里屋外都是塑料水桶,都堆到天花板了。惟一的办公桌摆着一台旧电脑和老板转椅,椅上端坐着他的执行总裁——二十来岁的安徽女子小杨。她的工作就是接听电话,向送水工派活儿。

我们在旁边一条旧沙发上落座。老板三十来岁,短小精悍,一脸媚笑挺讨人喜欢。名片上的名字很吓人——唐伟业,很像《富不死》上的大尾巴狼。唐总从安徽倒插门到京郊,短短几年,已经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儿话音发得让老北京都TMD找不着北了。我笑问喝水要钱吗,唐总嘻嘻哈哈:“嗨,您尽管喝,就您二位那肚子儿——咱不说肚量儿啊,您肚量儿大着呢,一看就文化人儿,就算您二位天天喝到嗓子眼儿,能喝多少呀,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个满头大汗衣衫褴褛的送水工进来,他大大咧咧地呵斥他们,要他们识相点,干活卖力点,要不就滚蛋。这些被他从老家弄来的农村人唯唯诺诺地走了,唐总趁势一声叹息:“队伍大了,人心杂了,不好带啊。”

唐总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说起蓬勃发展但良莠不齐的京城水业,一付小有成就的样子。

“我们是来看房的。”我提醒他,唐总一拍脑门:“嗨,您看我这人儿,一见您二位顺眼儿就拿您当亲人儿了。好嘞,您就撂句话儿。”

我想讨价还价,唐总马上就把话给堵上了:“您说咱几大老爷们为这几十百把块钱儿犯得着吗?老弟我要有了困难,向您开个口儿支援几个子儿,您也不至于回绝吧,换了您也一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没理由拒绝如此热情的气氛和雄辩的说辞,也不想再费神去找房了,看顺子,他犯了错似的连连点头。

第11章

1

单人铁床破旧松弛,即使我把床垫子床单铺好,依然如同睡在一条活跃地震带上,吱吱嘎嘎响个不停。毕竟可以喘口气了。当务之急是改稿,按合同必须在一月内完毕。这次修改相对容易,大多有提示,无非是将过于阴暗的人物抛光一些,过于颓废的情绪控制一下,痞子习气收敛一点,邪不压正,总之,要看到希望,夹着光明的尾巴奔向未来,就像哈利·波特骑着带光的飞天扫帚飞出混沌翱翔时空。

吃饭问题是这样解决的:一日两餐,早餐午餐合并。通常在十一点左右,在小餐馆来碗面或水饺啥的,晚餐来盘炒饭或炒面皮,每餐控制在六~八块。唐总在隔壁有一间简易厨房供送水工用,脏得实在无法忍受。他建议我们搭伙,每天十块钱,还让我们试吃一天。我们就和十多个汗流浃背臭气熏天的送水工一起,站着、蹲着或坐在地上吃。连农村出身的齐顺子都难以下咽,送水工们窘迫、友好的目光,又迫使我们装出吃得香喷喷的样子。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都TMD这么虚伪,连自己都恶心。

意外收获是一步之遥的北师大学生食堂也对外营业,同样的价格可以吃得更饱一些。校园里还有个网吧,每小时五元,比最近的邮局上网还便宜两块。

罕见地收到了武彤彤的邮件,说书已到了,还说马上为我查托福成绩。当晚,值夜班的副总小杨叫醒我,我跟她走进黑魆魆的房间,懵懵懂懂地拿起电话,小杨就在铺开的沙发床上睡。武彤彤劈头就问:“怎么是个女的接电话?”

我解释后她仍很吃惊,我叫顺子过来证明,她制止了:“这跟我没关系,只是好奇。你最近干嘛?”

“我在一家公司里瞎混了一个月,现在改稿呢。”

“难怪这一段时间没骚扰我。”

“难道你是欠骚扰啊?”

“去你的!我难得安静一段时间。你签合同了,祝贺一下还是应该的,好事多磨!”

“早麻木不仁啦。”

“谁的生活都不容易。”她也感叹,转而一问,“对我也麻木了?”

“你啥意思啊?”

“呵呵,我没啥意思,开句玩笑。”

闲扯了几句结束谈话。睡在折叠床上的小杨很惊讶:“她都去美国了,还记得你呀?”

“你肯定一到北京就把同村石匠老公踹了吧?”我开玩笑。

“我们是感情不和。”小杨争辩道。

吃饭、上网问题解决了,洗澡和洗衣服的问题又出现了。和送水工们一样,洗衣、洗澡就在公共卫生间隔断里,插销插上,用水桶或脸盆草草擦洗了事。常常是你正在洗衣服或洗澡时,一个住本楼的的疯女人突然撞进来,披头散发凶神恶煞,除了不断重复着叫骂“臭外地的”,啥也听不清楚,然后就将你的衣服扔到地下,用脚狠踩。或者你正光着身子擦洗时,她突然一盆凉水泼进来。别说你制止她,就是多看她两眼,她便像红了眼的母斗牛士暴跳如雷越战越勇。遇到这样一个疯子,你TMD除了落荒而逃还能咋地?

我和齐顺子找到唐总,他挤出一脸无奈:“谁拿疯子有办法啊?她打死咱没事儿,您碰她一指头儿,就吃不完兜着走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哥们尽量避开她吧。”

“她是装疯卖傻吧?疯子咋会骂我们‘臭外地的’?”齐顺子愤愤不平,我反问齐顺子:“难道我们不是臭外地的?疯子其实是最诚实的。”

自认倒霉吧。从此尽量在半夜去洗衣或洗澡,这时候又得先看小杨是否方便。小杨纯粹拿这当家了,唐总当初没说对我们说,也懒得找他扯皮,反正不到两月就走人了。

这个副总和唐总的古怪关系让人费解。按小杨的说法,他们从小就认识,还有点远亲。唐总到北京郊区后几年把她接了过来。唐总的老婆,据说有些智障。他们常同居一屋,在沙发床上挤上一晚。据常常半夜一边紧握小鸡鸡在墙上蹭一边把耳朵贴到门缝偷听的雏儿齐顺子说,隔壁情绪稳定,压根就没动静,那失望的样子,活像起了一大早却没赶上集的老农。千真万确,城市的每一寸空间,都装着一个不同的故事。

一个午夜,齐顺子上了厕所回来摇醒半梦半醒的我,悄悄说:“哥们,去洗手间看看吧。”

我少有起夜的习惯,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啦?”

“看看就知道了。”他翻身上床。

我轻轻起身,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门反锁着,核实是我后轻轻开了门。我进去一看,几个送水工正在给空水桶注水。几个水龙头上,安装了一个最为简易的过滤装置,手电筒似的,让我想起让廖老红军到死也念念不忘的传销产品。地上摆放着几十个空桶,都是品牌桶装水,他们加满后直接放到隔壁房间堆积如山的水桶里。我边撒尿边开玩笑:“这人造矿泉水水要不要也给你们加上?别浪费啦。”

几个送水工讪讪地笑笑,一言不发。

齐顺子说:“一桶水十多块钱,这帮孙子也忒黑啦。”

我说:“唐总不是给咱们分析了吗,京城水业蓬勃发展但良莠不齐。”

我们捂着嘴巴笑了一阵,顺子问:“咱们要不要举报他们?”

我有些为难:“住着别人的地方,喝着别人的水,再检举别人,不太地道啊。”

顺子进了一步:“哥们,他们让咱们也喝这水,更要举报了。”

“别急,明天调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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