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两天不是不是都没怎么睡,怕我出意外,整夜注意我房里的动静?」莫秋问。
「咦?」一剑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有些意外。「你知道?」
「嗯。」莫秋点头。他自然知道,他也是注意着邻间动静,其实很想扑去隔壁房里,但又怕一剑生气所以作罢。
莫秋道:「之前那大夫来时,说之前有人患这病在外头走着走着,竟走进池塘里淹死了,你从那天起就没睡好过。」
「啊,俺可不是在监视你,俺只是怕你出意外!可刚才太累睡死过去,听到你小舅舅喊时才醒过来……」一剑怕莫秋误会,立即道。
「所以我说拿条绳子把我给捆了就好,省得我又吓着小舅舅还吓着你,更不用弄得你夜不安枕睡不好眠!」莫秋自怨自艾地缩进棉被里,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反正我这病也医不好,你就把我扔着让我自生自灭成了,不用再为我花心思!」
一剑张了张嘴,没料莫秋会这么想,最后他搔了搔头,慢慢往门口走去。
莫秋听见动静,探出头发现一剑竟然眞的离他而去,他死盯着一剑的背影看,咬牙强忍酸楚的泪水。
不是说和好了,不是说自己是他的责任,不是说要好好待他?但这人怎么就猜不透自己心中所想,还决然离去?
他只想他能留下来,不论昼夜,都停留在他身边,而不是隔着一堵墙,自己寂寞地抱着被子听邻间他的动静,他也夜不安枕担心自己又犯病跑了出去。
莫秋低下头凝视着被褥,十指紧紧抓着被面。
关门声传来时,他眼眶一阵热,然而没多久,他竟听到了一阵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还痛?」一双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兴起叫人颤栗的疼痛。
莫秋猛地抬起头来,愕然发觉一剑竟回到床前。
一剑也不知该怎么办,爬上床来拨开莫秋的头发,仔细瞧了瞧脑门上的小肿包,喃喃道:「还是去请大夫过府看看?撞伤脑袋可大可小,我小时候撞伤都是这么推的,可也不知道推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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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这里做什麽?」莫秋心里头拗了一下,脱口而出的语调直冲蛮横。
一剑楞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莫秋会发怒。他想了想,道莫秋莫不是不想见他,遂说:「那我回房……」
莫秋也楞了一下,酸楚的责难脱口而出后他便神情慌张起来,又听一剑要走,急忙将他抓住。「我……我不是要赶你……只是……只是……」
莫秋知道自己该为先前的话辩解,可该开口的时候脑袋却一片空白,说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来。焦急万分的他,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一剑便道:「慢慢说。」
他也很少见莫秋这模样,又急又乱的。然而便是这么理直气壮赶完人又把人揪着不放,才像是他这年纪的孩子会做的事。
「我想……我想你留下来……我想你不要走……你要走了我又跑出去怎么办?我掉到池塘淹死了怎么办?我病了你应该照顾我,我不要你拿绳子把我捆起来!」莫秋结结巴巴地说,越讲越是词不达意。
之前明明就算好惊吓了一叶,待一剑将他送回房里,拿自己的病与软言央求双重夹击,叫一剑扔不下自己,留在自己房里陪着自己一起睡的。
莫秋确信一剑不会看破自己的小把戏,以为一切都是这么的完美无缺,哪知再精明的算计碰上这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却都只有溃败的下场。
一剑大掌摸摸莫秋的头,弄乱了他的头发,也难以避免地带疼了他的伤。
觉得一剑的表情是那么的深不可测,摸不透对方心思的莫秋又慌乱得结巴起来。「怎……怎么?」
一剑突然朗声大笑。「谁说要拿绳子绑你,谁又说要走?你这脑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麽?好了好了,早些休息吧,别再多想了!」
「咦?」莫秋整个人呆了。
一剑把莫秋往床榻内移了移,弹指灭了烛火,黑暗铺天盖地来袭,直到一剑都爬上了床躺在外侧,莫秋还是一愣一愣地。
一剑拉下莫秋,小心用被子将他裹实,说道:「闭上眼睡吧,舅舅就躺在外头,你要是起来我便会知道,有我顾着你,你放心睡,睡好些。」
没一会儿,身旁传来了鼾声,让莫秋有些恍惚。一剑睡着太快,一切也发生得太快,莫秋仍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这么容易便成了事。
夜深了,身旁多了一个人,肌肤透出的热度烘得被窝暖暖的。
藉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莫秋呆滞地凝视着一剑坚毅的脸庞。
一剑侧睡着,背向外,面对着自己。莫秋的视线近乎贪婪,一点一点地描绘着这人的眉目。
突然的一个响鼾让如坠梦中的莫秋惊醒,他微微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眞的又得到这个人,这人如今眞眞实实便睡在自己身旁。
莫秋露出了傻笑,在盯着一剑好一会儿,确定他的确沉睡之后,伸手在被子底下偷偷动作,把一剑的手拉来放在自己腰上,身躯也挪了过去,往一剑身旁靠。
这时,睡梦中的一剑察觉异状,猛地睁开眼。莫秋被其吓得气息一滞,睁大双眸与一剑对望。
而后,一剑原本锐利的目光软化下来,直接把莫秋揽入怀里,嘴里不知嘟囔着什麽,头一歪,又睡死了过去。
莫秋原本惊慌的神情完全退去,露出了甜滋滋的笑容。
一剑把他搂得好紧,紧到两人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几乎要贴在一起,他睡时被扰醒,之后做的便是把自己揽入怀里再睡去,这样不假思索,直接反应心中所想的动作,怎能叫莫秋不欣喜非常。
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是如此美好,肌肤相贴的触感是这么眞实。
这个人……眞的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了……
只是……黏得如此之紧……也有个坏处……
鼻间窜入一剑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这么久都碰不到的人如今便和自己相拥着,那轻微疼痛的力道汇聚成一股热流,就这么窜啊窜地,往两腿之间直直撞去。
「……」莫秋将膝盖挤进一剑双腿之间,轻轻地蹭了一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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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一剑没有被自己蹭醒,反倒是这么一摩挲,自己的背脊整个颤栗了起来。
「这是叫人怎么睡啊!」莫秋喃喃抱怨着。
隔日清早果不其然地「那个」了。
莫秋只得黑着张脸到井边打水,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将那条染上污渍的裤子悄悄洗干净。
而后,起身见不着莫秋的一剑揉着眼睛走出房门,看见蹲在井边搓衣的他时,纳闷问道:「七早八早的,做什麽?」
莫秋哀怨地看了一剑一眼。
延迟几日,要下涵扬的这天一剑与莫秋早早便起身。
他们四下寻不着一叶的身影,一剑对天香楼掌柜交代声后,牵了两匹快马便与莫秋离开天香楼。
天方初亮,大街上冷冷清清还没什麽人,时节已入秋,街旁夜露凝成的水漥结成一层薄冰,吐纳间呵出的气息成了白雾,有了那么一点寒意。
莫秋扯着缰绳跟在一剑身旁,两个人在街上步行。
莫秋边走边往嘴里扔东西,那是王厨子特地弄给他带在路上吃的莲子缠,小小莲子以薄荷霜及糖霜裹身,一颗一颗仰头扔进嘴里,吃起来是甜入心扉。
莫秋嘴里嚼着零吃,声音稍嫌模糊地道:「舅舅,有件事我疑惑很久了。」
「啥事?」
「你怎么老说小舅舅是女儿家?他横看竖看也是男的吧?」莫秋把莲子缠往上一抛高得不见影,而后仰头张嘴,行动间步伐平稳,那糖莲子最终都能不偏不倚落入他口中。
一剑闻言愣了一下,道:「其实她不是你小舅舅,她是你姨妈。一叶压根是女儿家来着……」
一剑想了一下又说:「她从小和我在乞丐窝长大,从来也没人晓得她是女孩儿,等娘把我们带回去,她早认定自己是个男孩子了。后来娘说了她几次,她也改不过来,便随她了。」
莫秋丢的莲子砸到自己鼻子,嘴一合齿列磕到舌头,他皱眉大着舌头说道:「叟以收虽然他长得一副男人样,可是喜欢男的是正常,喜欢女的才不正常?」
一剑拍拍莫秋的肩,点头。
「那他还好意思说什麽他有龙阳之癖,还教我男人喜欢男人天经地义?格老子个混账东西,他可把我害惨了!」莫秋眼都红了。
归根究柢要不是那家伙告诉他男人的确可以喜欢男人,他又怎么会一发现自己对一剑倾心,就义无反顾跳下去。
一剑皱眉把莫秋那张损人的嘴给摀了。他道:「把这粗口给我改了,长得清清秀秀却开口闭口格老子,完全不搭嘎!」
莫秋郁闷地翻白眼,嗓音闷在喉头,呜呜呜地直响着。
「哥!」
前头突然传来一叶的声音,一剑抬头,只见一叶朝自己奔来,面色凝重。
「大清早妳上哪,我和莫秋找不到妳人?」一剑问。
一叶跑得颇急,额上冒着汗水点点,拦下他们面色不豫地道:
「我刚刚接到消息,昨日涵扬出了大事,原本在绿柳山庄召开的武林大会遭到乌衣魔教屠庄血洗,现下涵扬城内一片混乱人人自危。小七的信鸽昨晚本来应该到的,可也没了踪影,我怕有事,你们别去了!」
「小七若失了音信那便更该去!」一剑闻言皱眉。
「你离江湖甚久,不知道魔教的可怕,那些妖人又养虫又使毒,武功诡异非凡令人防不胜防,你哪能去冒这个险!」一叶急道:「更何况小七在江湖上打滚的时间比你还久,他绝对足以自保,你就别蹚这浑水了!」
十月二九绿柳山庄庄主广邀群雄大开英雄会,要推举盟主团结武林,一同抵抗势力庞大的乌衣魔教。这事莫秋也盘算过,铁剑门应邀前往,陆玉如今便身在涵扬,他本想看此次能否有可乘之机,哪知途中巨变,涵扬如今是危机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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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人待自己不好,但听见魔教屠庄,那人身陷其中或许会出事,心里头便是一紧,莫名担心。
自幼在她铁腕下心惊胆颤地成长,即便她对自己始终冷眼,但名义上的娘亲,终究是和别人不同。
况且……铁剑门若有危难,便有可能是他的转机……
莫秋心里头掂了掂,扒开一剑堵着的手掌话说到:「但小舅舅也说对方留在涵扬等舅舅,若舅舅没依约前去,那人却守信苦等,岂不是害那人送死,也害舅舅成了个不守信诺之人?」
莫秋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但他压根不是这种心思正直的人,一叶惦记着倒忘了这茬,开口便骂道:「你这死小子,那里有危险你偏要带你舅往哪里去!」
「你这般说莫是看不起舅舅身手,不信他能全身而退?」莫秋哼了声。
「我哪是这意思,你少挑拨我们兄弟感情!」一叶怒道:「我眞是瞎了眼才没阻止你跟我哥在一起,你这小狼崽子没心没肺,人家对你好你得寸还进尺,像个长不大的吸奶娃娃,黏在我哥身上!」
「我是奶娃娃又如何,舅舅高兴让我吸!总比你好!」莫秋脸色冷了下来,秋瞳中带着一道犀利光芒。「成天黏着舅舅,还色玻Р'看着舅舅,我和舅舅吵架时你就趁机霸占舅舅,明明就是怀有私心,却还装成手足情深的模样,延陵一叶,我唾弃你!」
「你!」一叶玉扇直指莫秋,差点便拿扇子当武器扔去砸死这家伙。
「怎?」莫秋睨着一叶。
就在这剑拔弩张情敌对峙分外眼红的时刻,一剑再也听不下去,吼了声: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一剑声如雷动,一声狮子吼吼得莫秋和一叶耳朵嗡嗡响,头也晕啊晕。
一剑怒道:「现下都什麽时候,小七爲了咱们一句话滞留涵扬生死未卜,这当口你们俩居然还吵得起来,要气死俺吗?」
一叶嗫嗫闭了嘴,莫秋则是不悦地哼了声。
因为一剑的大嗓门,街道两旁的民宅传来了骂咧咧的叫喊,嚷着大清早谁个缺心眼的扰人清梦。
一剑眉头几乎都拧在一起了,压低声音道:「无论如何涵扬都得去,一叶妳回天香楼注意小七动静,小秋上马,别延误时间。」
说罢,一剑与莫秋二人竟似心有灵犀同一动作翻身上马,身形轻盈毫无窒滞,一气呵成若行云流水,看得被留下的一叶绞着手中玉扇,不停跺脚。
策马奔出一段距离后,莫秋回首望了望一叶的身影。
「啊,小舅舅在跺脚!这般娇羞模样倒还有像是女子了!」莫秋的声音随着迎面袭来的狂风散去。
一剑叹了口气,对这两人眞是无法可使。一个外甥一个妹妹,可吵起架来句句却都是比针锐利,什麽吸奶娃娃,居然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明明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己这以身作则的扮演也没偏颇到哪去,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才让这两人成了这会儿的模样?
第三章
两人策马急奔赶往涵扬,一剑不敢有半点松懈,只想早点抵达涵扬联络上小七,免得对方有所差池。
忘了身上有伤,马不停蹄披星戴月地赶路的结果,是一剑脸色愈发苍白吓人。
莫秋明白一剑的性子,这人鲁直纯善,兄弟有难自便是两肋插刀,即便前头刀山火海,仍是义无反顾往前冲,粉身碎骨不回头。
莫秋心疼一剑伤势,又知直言相劝一剑定不会听,便将眉头皱得老深,拧着张脸疲惫地朝他高声喊道:「舅舅,我累了,咱们能停下休息片刻吗?」
果然一剑听得莫秋这般说,便急急停下了马,他检视莫秋手上因握紧缰绳而脏污的绷带,发觉伤口可能是裂了,才让鲜少喊停的莫秋要求歇息。
时至夜半时分,月明星稀,偶有蝉鸣传来。虽在荒郊,但一路走来也有些人烟,显然已距涵扬不远。
一剑当下寻了一处无人破庙停了下来,下马巡视周遭环境,确定安全后没有耽搁,立即又到了外头寻了些枯枝干草回来生火。
莫秋只是有点奇怪一剑怎么不像最初那般对自己呵护备至。
他看看一剑,看看没被拴好的马,抿唇细想半晌,后来想通了,才露出愉快的表情,动手把缰绳绑好,再老实喂好两匹马,而后驾着两条么破皮的大腿,颤巍巍走到一剑身旁坐下。
秋夜冷凉,即便位于偏南之地也是颇有寒意。
一剑很快便将火升起,让阴冷湿寒的破庙有了些许温暖,他跟着放开包袱拿出干粮给莫秋,自己只是喝了几口水。
两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半晌无语。
一剑心里想着涵扬城近在咫尺,那小七不知情形如何;莫秋则是撑着下颔,边咬着干馒头边注视沉思中的一剑。
胡子怎么又长出来了,也忒快了些。虽然半张脸被胡子遮住,可也遮不住那对澄澈干净的大眼睛。欸,他的舅舅怎么就是这么好看!
一剑回过神来,发现莫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问说:「咋了?」
莫秋呵呵笑了两声。
草草填饱肚子后,莫秋眼一闭身子一歪,便打算往一剑身上睡,顺道吃点小豆腐,可一剑却顿了顿将莫秋推起来,说道:
「余下还有些时间,你盘膝坐好,将我教你的心法重新行过一遍。我说过你的根基打得不稳,只要得空就得练习,你忘了吗?先练完功再睡。」
「……」莫秋睇了一剑一眼。连靠靠也不行,舅舅好小气。
「还看?」一剑声音沉下。「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