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秋只能闷闷地点头。
在推车上摇摇晃晃度过了正午,而后太阳缓缓西斜,天也渐渐有些凉意。
小路曲折似乎没有尽头,可走着走着山壁消失,前方视线拓展开来,竟出现一片广大草原。
草原上绿草枯萎过半景象萧瑟,然而当微风轻轻吹动干草,便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要将人心里一切哀愁全数吹走般,柔和而美妙的旋律令人不由自主放松了心情。
万物安详宁静,平和宛如梦境,这般前所未有的舒适让莫秋有些昏昏欲睡。
天地间仿佛就只有推车上的自己,和背后支撑着自己的那个人一般,安宁祥和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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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草堆里突然有个雪白的身影冒出头来,长长的耳朵竖起来动啊动地,一双眼珠子圆滚滚红通通,发现从草原中央经过的生人之后,专注地盯着瞧。
「啊!」莫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发现那东西的存在。
「啥?」一剑张望。
「那里有个奇怪的东西!」莫秋伸手往草丛方向指。
一剑瞧见了。「那是兔子。」
「兔子?原来那就是兔子?」莫秋眼睛亮了一下,声音也明显高了起来,但随即发现自己失态,急忙又压抑过于躁动的少年情绪。
一剑闻言发现莫秋竟然连兔子长什么样也不晓得,想起这孩子的悲惨过去,禁不住便是一阵心头酸酸。
想那老头七老八十,却是童心未泯像是只有七八岁;这孩子不过十三四,但行事作为竟像三四十。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个性,光是想就叫人心疼。
小兔子似乎发觉自己已经被人发现,立刻掉头往后跑去。莫秋瞧那东西跑了,轻轻抽了一口气,大眼睛一直盯着兔子逃走的身影没有移开。
一剑听见莫秋的抽气声,心想小姑娘定是喜欢这等小东西的,便立刻说道:「你喜欢,阿牛哥抓给你!」
一剑发力将木板车往前急推,车上的两个大轮便喀啦喀啦迅速急转起来,顿时风声从莫秋耳边呼啸而过,那板车速度比平时在小径上行驶快上不知几倍。
一剑推着莫秋在兔子后头追着,莫秋发觉自己得抓紧木板边缘才不会被颠下板车,他不晓得一剑怎会认为自己喜欢兔子,只是见那软绵绵的东西一下子被追得近、一下子又窜逃得远,心里头便起起伏伏地随之摆荡不停。
山间草原旷远,心胸也随之展开,莫秋年纪本就不大,如今孩子天性被只软绵绵的兔子引起,加上被板车挡住视线看不清楚前方情况的一剑又不停喝着:「跑哪去了,跑哪去了?撞到兔子没有?」
莫秋被一剑影响,渐渐配合起一剑来,他先是手指指指这指指那,偶尔发个声:「右边、直直走、快溜掉了!」后来见一剑老是拐错方向,兔子越追越远,也耐不住同一剑那般大喊起来。
「左边左边、啊,右边──它转弯了,阿牛哥你快点!又拐弯了──拐弯拐弯──」兔子被他们吓得又跑又跳满山逃窜,莫秋不自觉便受了气氛感染,死命盯着那窜逃身影,喊叫得越发大声起来。
一整个下午,只有两个人的萧瑟草原,一剑推着莫秋满山地跑。偶尔风里能听见一剑气喘吁吁跑到几乎没气的爽朗笑声,还有莫秋忘了压抑的恣意大笑。
至于这可怜的兔子则是被两个太闲的路人追得无处可躲,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唧唧乱叫。
莫秋听见兔子叫时惊讶的语气里带着天真,睁着明亮大眼喊道:「阿牛哥,兔子叫了,我以为兔子不会叫的!你听你听!」
一剑笑到气岔,喊道:「傻孩子,兔子本来就会叫!它不叫是因为你没追它,现下你追它追得半死,它自然叫了!」
莫秋闻言突然梗了自己一下,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他、他方才都干了什么?大喊大叫,还十分愚蠢地告诉别人他以为兔子是哑巴不会叫!
然而回过头去,一剑未曾变过的笑脸仍迎着他,突然间他明白,在这人面前佯装与算计都无用,因这人拿真心待他,而他也只需捧出真心交换即可。
就在想通的那刹那,莫秋畅快地回应了一剑的笑。他先是浅浅勾起嘴角,慢慢地笑意弥漫眼底,而后如信期来临被春风吹醒的花朵,绽放出最为璀璨无瑕的纯净笑颜,回报与这个带给他一切美好的人。
在这里,没有那些不怀好意、等着自己犯错的目光监视着自己;在这里,自己加诸自己的重担与期望被另一个人分担了去。
他此时此刻才终于发觉到生而为人有什么意义,原来,就是为了与自己等待许久的人相遇,与那个人相知,与那个人交心。
原来,就是为了等到这个人而已。
兔子其实不难抓,可为了想让莫秋多开心一会儿,一剑硬是兜着山头跑了一个半时辰,才把那筋疲力尽心力交瘁的兔子提到莫秋面前。
看到莫秋露出高兴的笑容时,一剑心里便想,为了这个笑容,自己就算跑到死都值得。
一剑接着又推着莫秋走了有些路,眼见天色暗下,才寻处山壁洞|穴让两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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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干草、生篝火,一剑全都自己来,只让莫秋待在一旁玩兔子,直到他将所有事弄妥当,还找到山溪将羊皮水袋装满回来,莫秋仍摸着白兔的头,嘴里念念有词讲着什么肥啊、软啊、都是肉的。
一剑望着莫秋那模样就忍不住微笑,女儿家果然都爱玩这些小东西,有这兔子给莫秋作伴,莫秋一路上也不怕无聊了。
靠近些将水袋放下,一剑坐在地上拨弄篝火。
火苗一下烧得旺盛,莫秋忽地抬起头来看看那火,又低下头去对兔子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跑得那么快,肉一定很结实……」
突然传来唏唏嗦嗦的口水声:「肉结实,吃起来绝对很有嚼劲对不对?你说,这兔子肉是烤焦些好吃,还是生吃带血的够味?」
「咦?」一剑怀疑自己听错,猛地回过头去,却见莫秋一双眼映着光,眼里头的两簇火焰炽热地闪烁不停。
而那只兔子再细看,根本就瑟缩成了一团,在莫秋膝上一直抖一直抖。
最后,那兔子的下场,成了油滋滋的烤兔肉。
「……」一剑望着抱住半边兔肉大口啃咬的莫秋,嘴巴开开,有些呆。
那兔子他推着木版车追了一个半时辰,只为了让莫秋开心……
莫秋如今是十分开心没错……
只是……是吃得非常开心的那种开心……
一剑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怎么现在的女孩儿比起玩兔子更喜欢吃兔子了?难道与世隔绝太久,不知如今世道已变?可才八年罢了,八年会是很久的时间吗?
莫秋啃完自己的份,见一剑全然没动,遂问:「阿牛哥,兔子肉不合你口味吗?」
问话的人眼睛没看着被问的人,而是盯着被问人手里那一半的兔子肉,虽然面上神情再自然不过,但眼底那烧得啪叽啪叽的火焰早泄露了他的心事。
「啊?」一剑回过神来,直想到莫秋是个胃口出奇好的姑娘,便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那一半兔肉递给他。「这也给你吃吧!」
当兔肉递了过来时,莫秋反而愣住了。
一剑自己拿出包袱里的干馒头来啃,说道:「你慢慢吃,这肉可还烫着咧,看你刚刚吞得那么快,可别肚子不舒服。」
莫秋见一剑自己吃馒头,把这一半香喷喷的烤兔肉留给他,内心竟是一阵悸颤难耐,双手也微微发抖起来,竟险险抓不住串兔肉的树枝。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眼眶热了,莫秋莫名难受。
一剑接触到莫秋的目光,突地露出一口白牙,温和地笑了。一剑说:「怕你肚子饿!」
莫秋又是一愣。一剑一字一语像锋利却温暖的箭笔直射入他的心窝,不带一点痛,缓缓融化他心里头的寒冬。而他正直爽朗不带一丝心机的真心笑容,莫秋看得失神片刻,心头震颤不已。
他幼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饱,因此受了惊,一有东西吃便会拼命往嘴里塞。后来舅舅出现,他的生活曾有过一丝曙光,但舅舅走后他也再度失去依靠。
那时那个家里有人将他关在猪圈,叫他与猪分食馊水剩饭,等到被放出来,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结。
他发现他总是怕,怕现下有一顿,但下一餐不知在哪里,怕眼前丰盛美好,但接下来又会被关进猪圈。
于是他吃,一有东西就拼命吃,不管是自己的,是别人的,只要看见了,就通通都想抢过来。
只因他害怕那种空腹时灼热而疼痛的滋味,即便如今已能自保,但当那种感觉兴起,他便会觉得自己如同回到幼时那般,无力而无助。
看着眼前这个人,不想放手、不想放手,他好想要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只有这个人能如此包容他,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心安……
只是,思及自己真实的身份,莫秋不由得再度慌乱起来。
他的小舅舅是个喜欢男人的人,说这叫龙阳之癖,世人鄙之,但有人甘愿为之生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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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只觉得可笑,却没料一剑的出现叫他心湖波涛汹涌,神魂荡摇。
然而、然而这人只把自己当成甥侄辈照顾,而且脑袋极死,莫秋想到这处竟愈发焦躁,若这人知自己其实为男子,不知会露出如何鄙视的眼光。
倘若这人真鄙视自己,那自己的确会死,伤心至死……
莫秋心里头千头万绪地全搅成一团乱,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焦躁中他将兔子肉全数下肚,一剑怕他饿着,跟着递了馒头过去。
这时莫秋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先下手为强」这五个字,随即,他接到手中的馒头也「不慎」落到地上。
一剑见况立即俯身向前为莫秋捡拾馒头,而此时打定主意的莫秋收敛了紊乱心绪,只悄悄倾身向前,唇瓣便贴上一剑的嘴,还轻轻吮了一下,「啾」地发出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莫秋柔声说道:「阿牛哥,你喜欢什么性格的女子?」
莫秋本来就还在长个子,声音不似成年男子那般低沉,如今放软音调,听起来竟有种暧昧不明的慵懒味道在里头。
「咋、咋、咋、咋……」一剑显然没料到不过捡个馒头而已竟会被人偷袭,他轰地被旱天雷打中,整个人完全僵掉,头顶嗤嗤地冒起烟来。
「是落落大方、是小鸟依人、是天真率性、还是温柔婉约?」莫秋问。
「小、小、小、小鸟……」一剑结巴到话都说不出来。
「小鸟?」莫秋轻声笑道:「小鸟依人般的女子是吗?」
一剑那张脸顿时涨红成猪肝色,七窍生烟。
「还是说,小鸟依人般的男子也行?」莫秋趁着一剑无力反抗问什么回答什么之际,追击问道。
「咋?」一剑突地会意不过来,脑袋一片空白。
「……」男子完全不在他所考虑的范围内,莫秋一见一剑神情便明白。
一剑只喜欢女人,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被发现是男子,这辈子就再也没有被考虑的机会。然而换句话说只要一剑没发现自己是个男人,慢慢让一剑试着接受自己,直到一剑对自己产生男女之情,那照这人认定了便一头载下去的性格,自己将不会被轻易舍去。
因为是第一次喜欢的人、初次钟情的对象,莫秋不想放弃。
他很久之前就知道机会转眼即逝,不用尽全力抓住,将来只会不断懊悔心痛。就如同当年舅舅的离去那般。
失去过一次,于是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如果用谎言能换得这人一眼青睐,他甘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这个人,能永远停留在他身边。
「倘若我成为你钟情的那种性格,你会多喜欢我一些些吗?」莫秋这么问。
老实人一剑浑身僵直同手同脚地外出拾捡干柴,又同手同脚地回来,每一不小心与自己视线相交一回,那脸就再涨红一次。
而后老实人坐在洞口,说是在外守夜,其实是手足无措到极致没敢进来。
莫秋望着洞口的一剑,一直等待一剑的回答。山洞外一片漆黑,只有几颗明亮的星子闪烁,树林溪涧间偶有虫呜蛙叫,万物宁静祥和。
一剑好久好久,久到莫秋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用不甚平稳的声音说:「你也……不用刻意……改变……俺……恩……觉得……你也……挺好……」
一剑这句话几乎用尽生平所有气力才得讲出口,话说完后他的脸连忙别往山洞外,怎么也不敢看莫秋的神情。
莫秋当然明白一剑这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狂喜得几乎要从干草堆上跳起来,但却极力压抑着不想让人发现,唯有胸口激烈的起伏泄露了他的心事。
一切怎么美好得像是在作梦,莫秋捂着自己的胸口,恍惚间有着这种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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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心思简单的一剑撑了好一会儿便浅浅打起盹来,莫秋侧卧在一剑为他铺的草堆之上,没有别开视线,一直凝视着一剑的身影。
这个人无意要自己改变,这个人觉得自己挺好,自己已然入了这个人心里,从此以后只要天涯相随,总有一日,自己能够完全占满这个人的心底。
有种甜甜酸酸的滋味弥漫心坎处,望着一剑的睡脸,莫秋发觉自己竟有些不想闭上眼,细细看着一剑下颔乱长的胡鬓,描绘着他刚毅的脸庞线条,便有一种从来未曾拥有过的满足。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心里悸颤不安,却又甘甜如饴。
莫秋累了,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又不舍得眼前这个人的睡脸,强加睁开了一会儿,然而最终还是敌不过疲累,在几次反覆挣扎间,不舍地陷入梦中。
感觉身躯浮浮沉沉地,恍惚间莫秋作了个梦。
梦里他闻到一阵古怪气味,而后胸口和颈项传来疼痛,低头一看,竟是那只已被扒皮烧烤的白兔张大嘴用力啃着他,啃到自己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莫秋困惑地伸手拉住兔子耳朵狠狠往后扯,但随即感觉手腕处一阵剧痛,耳边隐约听见「啪嚓」一声,顿时疼痛入了骨髓。
梦境开始模糊,莫秋猛地睁开眼迅速醒来,眼前竟映入一张自己极其厌恶的脸。
莫秋冷汗湿透衣衫,他迅速从恍惚中凝神,焦急地巡视左右。
然而他惊恐地发觉山洞不见了,篝火不见了,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老实人也不见了,自己如今竟身处深山老林之内。
「没想到你会自个儿从山洞里头走出来,还如此热情投怀送抱。明明男人一招手你便迫不及待扑上来,却老爱来欲拒还迎这套,小浪蹄子,叫你再骚!」陆遥噙着一抹yin笑,制住莫秋。
他一路盯梢这二人许久,那日在客栈所受的羞辱叫他永世难忘。莫秋从前便三番两次穿着单衣在他院子里闲晃勾引他,勾上人后又自顾自跑掉,他的耐性早已用尽,此时此刻若不将这人拆解入腹狠狠索求以饱相思之苦,他陆遥二字就倒过来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莫秋咬牙切齿道。
陆遥的唇落下,莫秋恨恨侧首躲过,陆遥一笑,在莫秋雪白的颈侧留下一吻,而后慢慢滑下,拉下早已解开的衣襟,用力咬住莫秋胸前敏感的|乳首。
莫秋痛得一颤,又觉得恶心万分,他屈膝往上抬撞,要撞陆遥一个绝子绝孙,陆遥却快一步在他脱臼的手腕上一拧,疼得莫秋闷哼了声。
「怎么还是学不乖?只要你乖点,我不但不会亏待你,待会儿还会让你欲仙欲死,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