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你看”
武敏之突然暴怒了。
“灌。”话音未落,他已经将武如月的头往肩上一搁,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脸颊。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捏开了她的嘴。
一碗药灌完,武敏之和初一都累出了满头汗,田大夫站在一边,也不停地抬起袖子在额头揩拭。
武如月却依然滴汗未出。
其间武如月微微睁了睁眼,怔怔地看了武敏之一眼。
看得武敏之心里发颤。
他的笑容在唇边,还未绽开,她便头一偏,又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武敏之的笑便僵住了,脸上的神情,很是可观。
初一抬起手,用手背在脸上揩了揩。田大夫紧绷着脸,端坐在一边,看上去稳如泰山,心里却直打鼓。
看初一替武如月擦干净了嘴角的药汁,武敏之小心地放武如月躺了下来。
遵田大夫的嘱咐,初一又替武如月加了床被子。
“不是说并无大碍吗?”武敏之双拳紧握,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声音仍有些森然。
田大夫想抬袖擦汗,手举到一半忍住了,改向武敏之拱了拱手:“回国公,只要出了汗,便无大碍。”他自己也有些心虚,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汗这么难出呢?
武敏之望着武如月的脸:“究竟要怎样才能出汗?一直加被褥?”话中已有责怪之意了。
她病,本就痛苦,这么多床被褥压在身上,似乎呼吸都更急促了些。
不过,急促些也好,至少,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活着就好。
田大夫终于用手在额头上枺了一把。
“国公”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已能说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见武敏之冰冷如刀的视线扫了过来,心里一惊,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直说道,“老夫行医多年,这高热的确不是疑难重症。可若出不了汗,体热发散不出来,却也很是凶险”
“具体怎么个凶险法?”武敏之冷声问道。
“恐恐有性命之虞。”田大夫吞吞吐吐道。
田大夫屏息凝神,低眉垂眸等着武敏之斥责。谁知道,等了半天,武敏之却入定了般,一动不动地沉默着,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过,焐只是辅助手段,关键还得看药。国公不用太过担心,娘子刚服了疏散的药,总要过上小半个时辰,才能见药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75、请教()
“半个时辰后,若不能见药效呢?”武敏之淡淡地问。
他一直害怕,却又不敢去想的事儿,终于被田大夫说了出来,原本忐忑的心,反而感觉到了一种很奇异的平静。
田大夫忙道:“禀国公,老夫才学疏漏,但昭陵好几位现职太医,不如”他咽下了后面的话,小心地以探询的眼光看着武敏之。
武敏之的眉头不由一蹙。
武如月的事儿,他没想过要刻意隐瞒,却也没想要大肆宣扬。
他看了武如月一眼,又一眼。
田大夫察言观色,改了口:“这药一向是极有效的,要么,不如等上小半个时辰”
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武敏之便冷哼了一声:“还不快去!”
田大夫心里舒了一口气,交代了几句,便忙忙地去了。
武敏之仍在望着武如月。
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感情很是复杂。
明知她不可能是月娘,却又心存幻想。
存了幻想,又很是恼怒。
想见她,又怕见她。
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偏又忍不住要去想。
他这一生,从未这样纠结挣扎过。
谁想到,后来她骂醒了他,也救了他。
他发现他对她的感情更复杂了。
复杂到不敢想,也想不清楚。
不过此时,他脑子里的念头却很清楚。
她不能有事!更不能
她于他有救命之恩。
他失去得太多,实在不想再失去哪怕,这只是他的幻想,也不想失去。
武敏之握紧了拳头。
他突然眼前一黑,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武如月的床头。
恍惚间,又回到了前几日,又回到了崇明寺的那间禅房。
当时她是怎么劝说自己的?
若用她的原话,会骂醒她吗?
该死,明明每日都会回味一遍的,此时的他,居然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似乎又感觉到了冷,彻骨的冷。
又下雪了吗?
当日,他走在冰天雪地里,她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
她会不会,也走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
她会不会,也感觉到彻骨的冷?
她有没有,也渴望抓住一双温暖的手?
武敏之定定地望着武如月的手。
她的手却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因为太过用力,与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的脸比较起来,显得有些苍白。
他很想探探她的手冷不冷。
然而他没有动。
男女授受不亲。
毕竟,她是武如月,不是月娘。
昭陵仿照长安的皇城而建。
昭陵的太医院,规模虽比不上长安皇城的,却也有十数位太医。
大唐出征高句丽的大部队,距昭陵尚有两三日行程,先头军却已提前到达了。
圣人身体不好,二圣另派了沛王贤为代表的一行人,前往昭陵参加献俘仪式。
沛王此时正在太医院,为大部队抵不达后救治伤病作安排。
田大夫一看这阵势,心里便是一沉,不过他很快便打定了主意。
虽然说人命关天,但患病的既不是荣国夫人,也不是国公夫人,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怎么能与那些浴血沙场的将士比?
见过沛王后,他便悄悄退到了一边。
待沛王一行走后,太医们便忙碌起来。一边讨论将士们的伤病情况,推敲可能用到的方子,又忙着去检查药材是否齐全。
田大夫连着叫了两个相熟的太医,见对方连敷衍的工夫都没有,暗叹一声,忧心忡忡地甩手走了。
他满怀心事,一边低头疾走一边擦汗,突听一声招呼:“田大夫为何满面忧色”
他冷不丁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是沛王和明文学,在陵令及一群将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明文学的样子着实有些奇怪,田大夫虽然忧心如焚,仍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然后才想起来,再次给沛王明文学及陵令见了礼。
沛王说了声“免礼。”
明文学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了句:“刚才便看田大夫面有忧色,如今又是这般模样,可是国公府上出了什么事儿?”
田大夫愁眉苦脸地“嗐”了一声。
沛王闻言,上下看了田大夫两眼,也关心起来:“可是有谁病了?看样子病得不轻?是谁?可是外祖母?还是表兄?”
田大夫不知道该不该说,支吾了半天,含糊道:“是女眷,但不是老夫人,也不是少夫人。”
沛王以为是哪个婢子,放下心来:“既然如此,忙你的去吧。”
明文学对沛王笑道:“沛王且先行一步,属下这伤,虽无大碍,到底不太好看。太医们正忙着,刚才属下并不敢劳烦他们,既然遇上了田大夫,正好请田大夫帮忙看看。”
沛王诧异道:“明文学不是说,你这伤并无大碍么?明知表兄府上有病人”
田大夫看了明文学一眼,突然想起他不但擅鬼神之术,医术也相当了得。圣人的病,虽有御医负责,却也很信赖他。据说他懂很多奇奇怪怪的偏方,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比御医的方子还管用。
田心里一动,忙道:“不劳烦不劳烦,在下正好,有事儿要请教明文学。”
沛王看看明文学又看看田大夫,点道:“也好,过两日便是献俘仪式了,明文学这伤,到底有碍观瞻。”他一见明文学的脸,便忍不住想笑,“田大夫,明文学这伤就交给你了。献俘仪式上,他可不能再是这般模样。”
田大夫并不擅长治外伤,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沛王又吩咐田大夫:“我先去向外祖母请安,再去祭拜姨母,完了再去看望表兄。明文学若妥当了,便去表兄处寻我吧。”
明文学与田大夫躬身行礼,待沛王一行走远了,才直起了身子。
“在下并不擅治外伤,敢问明文学这伤”田大夫虽忧心如焚,但答应为明崇俨诊治在先,只得按捺住心情,先关心他的伤势。
明文学却主动转移了话题。
“不知国公府,患病的是何人?患的是什么疑难杂症?”女眷,不是老夫人也不是少夫人,婢女仆妇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田大夫偏要吞吞吐吐,明文学早将患者的身份猜了个准。
田大夫脸上又堆出了愁容,也顾不得客套了,直接向明文学拱手道:“正要向明文学请教。”他急急地将病患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到患者裹了三层被子,正在焐汗,可是这汗却怎么也出不来,明文学顿时脸色大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76、关切()
“边走边说。”明文学抬步疾走,田大夫怔了怔,只得返身跟上了他。
“明文学可是觉得有所不妥?是老夫开的方子有问题?还是”田大夫一路上早想了百八十遍了,没问题啊,以前都是这么诊治的啊。
明文学没有回答,反而状似闲聊般问道:“明某记得,田大夫曾经在太医院任职?”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
他虽未明着指出不妥,田大夫哪有听不出来的?他不觉有些汗颜:“老夫已经卸职近二十载。”
到底不甘心,忍不住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高热本是常见之症,并不难治,只是,这位娘子唉,不瞒明文学,这种情况,老夫虽不是第一次遇到,从医数十年,遇到的却也不多。”
明文学笑了笑:“是吗?”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些古人被这样治,居然没被多治死几个,也是命大。
他知道不怪这些老朽不堪的前辈,别说他们了,一千多年后,民间,不,甚至乡村医生,依然有用焐汗的老法子治发烧的。也有人命大,出了一身汗,温度真降下来了。也有人运气不好,原本只是低热,活活地给焐成了一个碳圆,甚至抽搐惊厥。
想到这里,明文学不由更加快了步子。
大唐没有急救设备,若真抽搐惊厥了,恐怕就棘手了。运气好落个残疾智障。运气不好,大约便只能一命呜呼了。
行至武如月所住的院子外,明文学对田大夫道:“情况紧急,明某便长话短说。明某拜托田大夫两件事,一、即刻进去,揭开病患的所有被子,打开所有窗户”
“所有?”田大夫瞪大了眼睛,“开窗通风换气,老夫尚能理解,也不用明文学吩咐。只是这被子,明文学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天气。揭了被子,倘若高热未降,又冻出新的病症来,国公怪罪下来”他不由暗自后海,早知道便直接去找御医了,这一趟耽搁,再去找御医,唉,只怕晚了。
田大夫的态度,在明文学意料之中。救人要紧,他懒得与田大夫纠缠了,直接道:“多说无益,田大夫不如先带明某去面见周国公,明某自会向周国公说明一切,交由周国公定夺,你看如何?另一面,你正好可以去找御医磋商。咱们两不耽误,岂不更好?”
田大夫略一思索,自己正好急着去找御医,周国公这里有明文学顶着,若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也好开脱。当下便答应下来。
“只是,此事老夫却作不了主,明文学请在此处稍等,容老夫进去禀告一声。见与不见,还请明文学等国公示下。”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竭力说服周国公同意见明文学。
明文学的医术,武敏之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听了田大夫的话,他将目光投向武如月,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让他进来。”
田大夫觉得自己心中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明文学匆匆与武敏之见了礼,转头一看被裹得象个蚕蛹一样的武如月,心里便忍不住骂了声:“**!”
他伸手就要去揭纱帐。
武敏之眼疾手快,架住了他的手。
“你真有把握?”“把握”两个字,武敏之说得很是艰涩。
明文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国公不必惊慌,诚如田大夫所言,高热并非重症,不过”
武敏之好容易放下一半的心,因这句“不过”,又吊到了嗓子眼儿。
明文学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若体温降不下来,产生惊厥抽搐等症状,就万分凶险了。故而,治疗高热之症,首要是要降温。”他和武敏之一起望向武如月,“国公认为,这是降温还是升温?当然,通过排汗的确能达到降低体温的目的,故而大夫通常情况下会建议患者多喝水。至于焐汗”
他犹豫了一下,他虽然学的是西医,却也不想把中医一棍子打死:“也是有一定效果的。但这样焐下去,明某担心,汗没焐出来,人可能倒焐熟了。”
见武敏之表情松动了些,他又道:“明某医术虽不精,比不上御医,但对治疗高热却颇有心得。敝府上下几十口人,历年来,患过高热之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起。经明某诊治,断没有不好的。国公可愿信我?”
武敏之沉吟片刻,终于点了头。
明文学舒了口气,推开了武敏之的手,又要去揭纱帐。
“不敢劳烦文学亲自动手,还是让府上的婢女们来吧。”武敏之又架住了明文学的手。
初一赶紧走到了床前,愁容满面地候在那里。
武敏之携着明文学的手,行至一边坐下:“该如何做,明文学只管吩咐便是。虽然府上的婢女跟过来的不算多,却也够使唤了。”
小婢为明文学上了茶。
明文学此时哪有闲心饮茶?他先吩咐小婢赶紧下去准备一浴桶,另让人送坛白酒和绢帕来。小婢一双眼睛,只顾望着武敏之。见武敏之点了头,才地应了声“是”,忙忙地退了下去。
明文学又转头吩咐初一:“揭开身上的所有被子。”
初一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了武敏之。
“所有?”武敏之狐疑地问道。
“所有。”明文学回答得很笃定,又解释道,“地龙烧得这么旺,国公不必担心。”
初一再望了武敏之一眼,见他犹豫不决,便慢慢地伸出手,先慢慢地揭开了一床被子。望武敏之一眼,又慢慢地揭开了第二床。然后,她似乎没想好该怎么办,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明文学看得心急,顾不得许多,上前几步,一把掀开了武如月身上的最后一床被子,看见被窝里还藏着几个汤婆子,他真是连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都撤了。”他一手拎起一个汤婆子,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初一。
初一看了武敏之一眼,心一横,阿郎虽没同意,也没出声反对,就当他默认了吧。
她飞快地撤下了所有汤婆子。
明文学用手贴了贴武如月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掌和脚心。
武如月的身体滚烫,手掌脚心却冷得象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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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狂犬()
明文学眉头紧皱,吩咐初一留了四个汤婆子,放在武如月的手脚边。
他突然感觉到了武敏之如刀刃般锋利的眼光。
“医者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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