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娘觉得,这哪里是尽孝,完全是打着死者的名义玩活人好吧。可不是么,一边说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边却又擎着“孝”的大旗,鼓动世人可着劲儿地遭践父母给的这血肉之躯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若泉下有知,棺材板都要按不住好吧?
武敏之这人看着挺聪明的,没想到在这件事儿上,偏就落入了俗套。
据说,郑国夫人入土为安后,前几日他还是挺正常的。每日随着和尚们诵经念佛,诵着念着,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绝起食来。
至今,他已经整整七日,未进饮食了。
不过她认了,接到这个差使时,便深知这是个苦差。一来从未做过临终看护,完全不知怎么做才好;二来,若不是苦差使,哪里就轮得到她头上了?
若是乔之仪在就好了,自己遇到难题时,都是他扮演知心姐姐。再大的难题,经他劝说都会觉得不值一提。可惜她习惯了享受他的照顾,而他似乎一向淡定从容,用不着她劝慰,所以她还真没机会学他这劝慰人的本事。
春四娘在禅房门外盘算良久,只不得主意。只恨武敏之藉藉无名,若是老李老杜老白这样的,死亡时间清清楚楚,时候未到,往这一杵任他闹去,反正死不了。
万一,万一历史上,武敏之的大限就是今日春四娘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自己岂不是上赶着来送死的?这到底是馅饼还是陷阱啊!
春四娘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她恨恨地骂了武敏之好几句。
骂着骂着,又心软起来。
算了,这傻子听说已六七日滴水未进了,男饿三女饿七,他早超极限,再盘算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多想无益,还是行动起来吧。
留给她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春四娘忍不住在心里暴了句粗口:妈的又不是拍电视剧,为了所谓的戏剧效果,非要让观众洒泪三升,在主角快要咽气的最后关头才出现神转折,早点让我登场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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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神经()
春四娘又骂了句万恶的封建社会。
她懒得拍门,反正也拍不开。
拍得开也轮不到她登场了。
她命魄渊去找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魄渊一脸疑惑,正要走开,她又叫住了他:“顺便找柱迷香一起带过来。”
看魄渊不明白,她不耐烦道:“就是让人嗅了立即就昏睡不醒的香。”
“娘子说的可是安神香?可安神香并没有那么大的效用”魄渊露出的没见识的模样,终于让春四娘找到了身为穿女的智商上的优越感。
“没见识,你去问问和尚有没有,没有就算了,把宝剑带过来。”
魄渊本想去寝殿找守陵的兵士借剑,又怕一来一回耽搁时间,结果直接找和尚借了把砍柴刀。
风流剑客变成了砍柴汉子,春四娘的唇角不由一抽。她接过砍柴刀,在手里掂了掂,甚沉。
她拔了根头发,迎着刀刃吹了口气。
头发依然完整。
这么笨重的砍柴刀,能吹发可断,也是奇葩了。
春四娘将刀还给魄渊,抄着双手,用下巴一点门:“砍。”
魄渊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可是崇圣寺,况且,阿郎还在里面”
春四娘冷冷地道:“若你拍得开门,就赶快拍。若没那本事,就快点砍。若不然,误了我的事儿事小,带累你家阿郎枉送了性命,可别怨我。”
魄渊还是犹豫:“要不,容魄渊先禀明阿郎?”
春四娘嗤笑道:“你倒想想,禀明了你家阿郎会让你砍吗?”她侧耳听了听,“咦,没动静了,你家阿郎莫不是体力不支,昏过去了?”
魄渊闻言急了,一咬牙,高高举起砍柴刀,闭着眼睛砍了下去。
皇家寺院的门果然坚固,几刀下去,魄渊累得直喘粗气,门上却只浅浅几道凹痕。
春四娘从魄渊手中接过砍柴刀,正欲动手,突听耳边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她转身一看,是慈眉善目颇有高僧气质的住持,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和尚。
“阿弥陀佛。”春四娘也念了声佛,“不好意思,我并非有意破坏贵寺的庙产,只是权且从急,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望住持见谅。”
她犹豫了一下,本想安慰安慰老和尚,又不知道国公府赔不赔这门,没把握的事儿,她可不敢妄下保证。
不然,到时要她自掏腰包,她可没这闲钱。
想到钱,她很是心酸,果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自己这几个月,白打工了,连个维权的地方都没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区区一扇门,算得了什么?”住持看了身后一个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上前一步,眼观鼻鼻观心,对春四娘一揖,“施主请让让。”
春四娘让到一边,小和尚掏出个薄薄的刃片,顺着门缝插进去,只捣鼓了两下,便听门内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是门栓脱落的声音。
“老衲这就告退,施主请便。”住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带着两个小和尚走了。
春四娘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采花贼夜闯闺房的狗血剧,不由暗道惭愧,这不是采花贼惯用的手段么,怎么就记得迷香,却忘了这一出了?
见魄渊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她轻咳了一声。
“小和尚果然是撬门高手。这法子其实我也知道,只是,”春四娘将砍柴刀还给了魄渊,“你借的这刀太厚了。”
“魄渊去还柴刀,娘子请便。”魄渊忙溜了。
春四娘暗骂一声:没义气。
她整整衣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怀着悲壮的心情,推开了门。
一灯如豆,映照着武敏之瘦削得变了形的脸。昔日的美男子,看上去跟地犾中的饿死鬼一般。
果然nozuonodie。
春四娘很沉痛地叹了口气:“国公这又是何必?”
武敏之的反应让春四娘很是泄气。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反应。
春四娘心一横,壮着胆子,握住了武敏之转动佛珠的手。
他的手那么凉,凉得让春四娘的心,都跟着手一颤。
武敏之一怔,看了看春四娘的手,又顺着她的手往上,从胳膊一直看到了她的脸上。
春四娘适时揭开面具,缓缓抬眸,对他嫣然一笑。
更让她泄气的是,武敏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他看到的自己,一直便是这般模样。
两个人对视半日,武敏之被针刺了般,猛地便甩开了春四娘的手。
让人抓狂的念经声又响了起来。
春四娘愁苦着脸,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他摆出副“打死我也不说话”的死样子,她怎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来,郑国夫人也是玛丽苏小说看多了,所以以为儿子会对她另眼相看?
春四娘狠狠地看了武敏之半日。
好吧,你不说,我帮你说。
她在脑子里模拟出一个武敏之,与自己对话,自问自答。
问当然是在心里问,答却是要让武敏之听个清楚的。
感觉自己象个神经病。
神经病就神经病吧,总好过死人。
“你来干什么?”
轻咳一声,凄然道:“来吊唁夫人。打出生起,我就没见过爷娘,这一生,只叫过夫人一声娘”说完抹起了眼睛。
仔细瞅了一眼,武敏之无反应。
“还要感谢国公救命之恩。”话是简单,眼睛里却透露出许多内容,等着武敏之露出好奇之色,好好解释一番。
武敏之还是无反应。
春四娘只好转移了话头,说了些逝者已已国公节哀顺便保重身体,多想想活着的人不要让去了的人走得不安心之类的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苦口婆心,直说得口干舌燥,武敏之却毫无反应。
看来好好说话是不行了。
春四娘咬着手指头,想了半日,突然问道:“国公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故而一心求死么?”
她故意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以身殉母,多么伟大的情操。不过在我看来,自己糊涂,何必拿死人作幌子?”
武敏之还是面无表情地念经。
春四娘仔细打量了武敏之一番,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听说国公已整整七日未进水米,能撑到现在,也是奇迹。不过看国公这样子,只怕也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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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渴望()
春四娘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是轻松,似乎早就在盼着他死了:“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份。不如我陪你说说话,送你一程罢。”
她说起了上京路上的见闻,特别提起了利州,郑国夫人的出生地。后世更名为广元,以女帝故里闻名。那真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然能出女帝这样的人物?依山傍水的地方,女子大多美貌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若不是这般美貌,郑国夫人也许便没这遭遇。或者改嫁,或者就守着一双儿女,日子虽然清苦平淡,却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更不至短命。至今肯定仍好好地活着,跟所有慈祥的老祖母一样,儿孙绕膝、承欢膝下,享受着寻常百姓的天伦之乐。
若不是这般美貌,魏国夫人或许已为人妻……名正言顺,名媒正娶的妻,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更或者已为人母,添了一男半女
她久久地望着武敏之的脸,虽然他已不成人形,但俊美无双的轮廓还在。武后她还没亲眼见过,不过史书中都说是美的。既是郑国夫人的妹子魏国夫人的姨母,基因摆在那里,准定不差,不然也进不了宫,身为先帝才人,还引起了当时的太子的注意。
这一家子都美,可这美貌,给武后带来了好运,却并未给郑国夫人与魏国夫人带来一样的好远,反而让她们丧了命,还在史书上留下了不光彩的一笔。
这美貌,在武敏之心中,应该不值得骄傲,反而更可能是一根刺吧?
春四娘心里有些堵。
她打住了话头,转而细细地说了些川渝两地的景致,末了感叹起了这江山温柔如画,有什么不能放下?
突然想起武敏之既与杨炯有交往,想来也是咸酸文人,又闲闲地吟了几首自己在路上所作的诗作——救人要紧,老李老杜请多包涵。
只可惜武敏之没什么名气,不然,若有他的诗作,想必更能直达他的内心,如杨炯般认自己作知音,后面的事儿也许就好办了。
又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孤儿院里的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大多身有残疾,象她这样四肢健全且耳聪目明的,仅她一人。卑微如斯,可是大家都努力活着,不敢轻言放弃。
为什么呢?生命可贵,也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春四娘不懂武敏之对赐姓的看法,只以衣锦还乡、落叶归根来推论,大约还是希望给自己原本的姓氏带来荣光的。
若武敏之现在死了,不但贺兰家族的这一支灭绝了,大约也应该是以武家后人的身份落葬吧,真不介意?
春四娘虽然说得平淡,怜及自身,心里却很是辛酸。
她还好,一直有乔之仪陪在她的身边。
“一直”两个字,让她一怔。
仔细想想,的确是“一直”。似乎从记事起,乔之仪就陪着她了。
关于乔之仪的记忆,似乎更早过了武如日。
武如日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似乎不太清楚了?
她偏着头想了又想,越想越糊涂。
她突然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可此时重任在身,兼情况紧急,却也没时间细想。
定定神,武敏之的诵经声似乎急促了些,仔细一听,似乎又没什么变化。
许是自己幻听了吧。
春四娘突然没耐性了。
纵然她有耐性,武敏之这油尽灯枯的身子,只怕也等不得。
好说不听,那就速战速决,来点狠的吧。
武敏之的诵经声一顿,身子跟着一晃,看样子是撑不住了。
春四娘冷眼看着他,眼看他就要倒在地上了,又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还整了整衣襟。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保持自己身为国公应该有的仪态。
“你何必呢?”春四娘抄起双手,国公也懒得喊了,很同情地道,“想躺就躺着吧。其实国公也好,乞丐也好,不管生前什么身份,一旦死了,都不过是一具尸体。对一具尸体来说,是象狗一样躺着,还是象人一样坐着,真没什么区别。”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死过,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躺着死,肯定比坐着死舒服些。”
春四娘当然清楚自己说这些话的后果,不过她要的就是这后果。
反正,这样下去也是个死。横竖是死,纵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算出了口气。若窝窝囊囊地死了,怎对得起自己这穿女的身份?
从未有人敢这样对武敏之说话,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她说得对,躺着的确比坐着舒服。
况且,他已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坐了这几日。
他的心中虽抗拒,身体却充满了渴望。
渴望,一张暖暖的床,一碗热热的粥,一杯酽酽的茶
甚至,一双软软的手他虚浮的目光,在春四娘那双莹白纤细的手上,停留了很久。
一个温暖的怀抱象年幼时候,躺在阿娘的怀里。
他的目光往上,停留在了春四娘的胸前。
一道,可以依靠的肩
他的目光,停在了春四娘的肩上,哪怕,这肩并不宽厚,靠一靠只要能让他靠一靠
他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了,内心的抗拒与身体的渴望在撕扯,在冲撞。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会儿内心的抗拒占了上风,一会儿,身体的渴望又占了上风。
这种感觉,很痛苦。
若非亲身体验,完全无法想象,有多痛苦。
他听见了自己的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呻*吟。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自律的人,再大的变故,人前总是不露声色。
可是今日,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呻*吟。
他觉得很丢人。
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然而,没用。
他用力再用力,直至一丝腥甜在口中漫延。
恍若甘露,让他忘记了痛楚。
却更深地引起了他的身体,对水,对食物,对床,对一双手一个怀抱一个人的渴望。
他直直地望着对面的人。
第二声,第三声,不受控制地,一声声呻*吟从他的喉间,接连响起。
身体的渴望,最终完全占据了上风。
他的心只挣扎了一瞬,便放弃了抗拒。
绷得太久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脑子一片空白,意识也变得模糊。
眼前阵阵发黑,眼皮越来越重。
平日再正常不过的跪坐,对此时的他来说,已经是一种煎熬。
他突然觉得很冷,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下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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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骚扰()
是下雪了吗?
武敏之想起了那一年,长安下了场难得的大雪。
他和月娘一起堆了个雪人,想等阿娘从宫里回来后送给她。
然而等到天黑,阿娘都没有回来。
来的是宫里的人,带来了姨母的口谕,说从今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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