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郑国夫人死了,春四娘将小鹿一样的目光转向了杨八娘。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八娘你看着就是心善之人,何必枉添杀孽呢?
这番意思自己一定要寻个时机,与她说个清楚明白。
郑国夫人的贴身婢子,自然应该是熟悉魏国夫人的。说不准,魏国夫人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好歹总有几分情份在吧?
杨八娘先时只顾想自己的心事,此时回过神来,见春四娘紧盯着自己,脸色很是诡异,不觉一怔。
想起夫人与她说过的那些话,她突然明白过来。
“四娘放心。”她对春四娘一笑。
春四娘被看穿心事,却不肯承认,只哈哈笑道:“八娘这话好生奇怪,夫人救我脱离了苦海,我正感激不尽呢。就算夫人想要我的命,我也绝无怨言,哪里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杨八娘看她一眼,慢慢地道:“当日夫人因在病中,乍见四娘,受了惊吓,一时情急,方致失态,事后好生后悔。四娘莫怪。”
春四娘紧盯着杨八娘,没有说话。
杨八娘叹了一声:“夫人不过是护子心切临终前几日,夫人想见四娘,得知四娘已经离开了府中,想着四娘许是被吓住了,长吁短叹了好久。”
春四娘看了她半日,又问:“还请八娘告诉我,夫人让我去醴泉,究竟为了什么?”
杨八娘的眸色一黯,沉默许久,才道:“四娘年纪尚轻轻,自然不知,作娘亲的一片苦心。”
她望着春四娘,神色甚是恳切:“夫人不过是想请四娘,看在与大郎这难得的情份的份儿上,帮她一个忙。”
“什么忙?”春四娘不动声色地问。
杨八娘倒也坦率:“夫人不过是个寻常的母亲,怎知身后事?只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大郎,留下了话说,四娘为人甚是伶俐,要四娘费心多看着大郎,见机行事便是。”
停了停,她又道:“我家老夫人说了,如果四娘办事妥当,定不会亏待于你。”
春四娘看了杨八娘半日,确定她不象虚言哄骗,悬了这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慢慢落到了实处。
回过神来之后,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近日的表现,就是传说中的被害妄想症么?
也是,将来,她若写自传,也不过是一本历史穿越小说,而不是武侠小说。
哪里来的那么多武林高手?
况且,郑国夫人真要她的命,也用不了武林高手出马,杨八娘一人,顶多再加上坐在前面的中年男子,都不用车夫帮忙,一根绳子就足够了。
得知自己性命无虞,她暗自得意,果然赌对了。若不是碍于郑国夫人热孝中,她都要哼上一曲儿了。
马车出了城门,便停了下来。
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那里。
车的右左两侧,各有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一个素衣婢子立在车前,一见春四娘下车,便急急地迎了上来。
月奴一见婢子,激动得简直不行,在春四娘怀里探出身子,又是吐舌头又是摇尾巴,又是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看得春四娘都醋了,作势在它头上敲了一下。
婢子的目光从月奴身上移到了春四娘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初一见过娘子。”婢子对春四娘一礼,然后便殷勤地扶住了春四娘。
她的殷勤不似装出来的。
她的目光,既热切又惊讶,从看见春四娘始,便粘在了她的身上。
春四娘望望月奴,又望望初一,心里早明白了**分。
她的目光,让春四娘想起了绿珠。想起绿珠,心里便是一暖。想起初一可能的身份,心里又是一动。
春四娘对初一露出了万里他乡遇故知般,熟稔而亲近的笑容。
初一的眼睛更亮了。
春四娘又露出会心的表情,轻轻地握了握初一的手。
初一突然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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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心酸()
春四娘觉得差不多了,望着初一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城门。
这一次她是真的叹息了。
她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开远门外。
她似乎看见了数月前的自己,遥遥地对现在的自己看了过来。
想起自己费尽心机,好容易进了城,担惊受怕了这许久,没想到,户口问题始终未能得到解决,武如日沓无踪迹,自己却又被逼着出了城。
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这特么真的不是玩她?
换了前辈们,穿越这么久,石榴群下的高富帅,只怕都要从开远门排到通远门了吧?
同为穿女,她与前辈们比,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头脑清醒四肢灵活,而且没想着傍谁靠谁,一心要自立更生奋发图强,可她这穿越之路,咋就这么难呢?
若苍天化作人形,她一定会化身咆哮马,拚命摇着他的双肩问上十万个为什么。
“娘子。”初一轻声提醒她,该上车了,“还要赶路呢。”
春四娘仰起脸,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刚出城门,空气中,犹带着京都的气息。
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嗅得到这气息,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长安。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要由头来过,纵然有机会,她实在没了当初的勇气。
春四娘一时只觉万念俱灰。
若不是记得自己是身穿,她都有撞墙而亡,以结束这次穿越之旅的冲动了。
“娘子!”初一被春四娘万念俱灰的样子吓住了。
春四娘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初一,而是欲哭无泪地向远处望去。
京郊一片银装素裹,是她的家乡渝州,难得一见的景象。
她记得那一年随乔之仪到西安,第一次遇上大雪,她欢呼雀跃地奔向雪中,天真烂漫得跟个七八岁的孩童似的,就差在雪地中打滚了。
当年想起的是红楼梦中,贾宝玉栊翠俺乞红梅,十二钗雪中吃鹿肉联诗。此时此刻,心情灰败,看不出这雪景有什么好不说。想的也是王熙凤的尸体被裹在破芦席中拖行,还有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贾宝玉,渐行渐远的背影。
真正是落了片茫茫大雪真干净!
“你可曾去过昭陵吗?”在车上,她问初一。
初一摇了摇头。
她到过昭陵。
高速,西安到昭陵,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距离。
可这是古代,没有高速,官道虽不算难走,但下了雪,到底路滑难行,交通工具又是马车。
“这一路,只怕”春四娘靠在车厢壁上,愁苦着脸,这一刻真正是跟斗败了的公鸡没两样。
“娘子放心。”初一替她倒了盏茶。
春四娘捧着茶盏,这不是她第一次乘坐国公府的马车,但有闲心四下打量,却是第一次。
这辆马车,不及武敏之常坐的那辆豪华,但车厢却宽敞得多,坐得舒服不说,便要四仰八叉地躺下来,也不成问题。
车厢中烧着炭炉子,炉子上煮着茶。不知道是炭还是茶,缭缭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弥漫在车厢的每一个角落里。
春四娘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香气入脾,她烦闷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脑子也清明了些。
这一轻松一清明,就想起了一些事儿。
她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借咳嗽掩住嘴,另一只手掀开一线窗帘,让冷风灌了些进来。
这些“没见识的”四个字在心里打了个转,虽然初一听不见,仍觉得有些心虚。到如今,她身为穿女的优越感,已经约等于零了。
这些古人,没有化学知识,若取暖弄成了烧炭,可就不好玩儿了。
“娘子可是受不住这炭气?”初一见春四娘久久不肯放下车帘,不由关切地问道。
春四娘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事儿需要好好想想,所以想吹吹冷风,保持头脑清醒。不过这炭气”她努力用初一能听懂的语言道,“的确有身子弱的禁不住这炭气。我听说过有人吸多了炭气,无声无息地就去了的。”
看初一变了脸色,她忙解释:“主要是空气不流通导致的,我是说,门窗关得太严实,炭气排不出去,积得太多”
初一听懂了,便笑了:“娘子放心。”她拿起夹碳的钳子,轻轻敲了敲案几,“下面有烟道,早上出门前刚疏通过了,不会有事儿的。”
果然没见识,不过好象是自己。
春四娘笑得有些尴尬。
“这炉子烧的可是瑞炭?”她将目光转向炭炉子。
初一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娘子,这炭是宫里赐的,叫什么名字,初一并不清楚。”
宫里赐的,便不是瑞炭,也是好炭。春四娘知道自己沾了武敏之的光,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武周国公如今怎样?”她到底没忍住,轻声问了出来。
初一眉头紧蹙,想了半个日,才慢慢地道:“阿郎送了夫人的灵柩去昭陵,具体如何,初一并不知情。不过,再往前两日,老夫人匆匆去了昭陵,昨日八娘匆匆赶了回来,今日”她望了春四娘一眼,底下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春四娘知她意思,无论如何,不会好就是了。只是,不好到什么程度她却不敢去想。
她低着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武敏之待她,算不上好,与前辈们遇上的古代男人,更是比都不能比。但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也不希望他出什么事儿。可他若不出事儿,自己哪有机会?
也许,他出的事儿越大,自己的机会越大。若自己能救他一命
春四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呸,自己一五讲四美三热爱,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大好青年,怎能为了一己私欲,便盼着别人去寻死觅活?
可她又忍不住要去想,若自己能救他一命郑国夫人如此紧张这个儿子,老夫人,也就是皇后的娘,荣国夫人,都说隔代更亲,肯定也很宝贝他。
她不贪心,只是他的命,应该能换得自己想要的那点东西吧?毕竟对他们来说,自己所求的,都算不得什么。
“老夫人,对国公可真是”春四娘很鸡贼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初一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地印证了春四娘的推测。
春四娘不由心花怒放。
亲爱的周国公,你就可着劲儿作吧,等你把自己作死了,不,可千万不能把自己作死,你死了我也完了,留一口气,等着我驾着五彩祥云来救你。
那些过往,一一浮上心头。
最后一次见面,他说,她帮了他,日后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
春四娘反反复复想着他的这句话,心里突然一酸。
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她抱紧了月奴。
月奴呜咽一声,想挣开她。仰起脸,怔怔地看了她又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它伸出舌头,舔去了她腮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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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馅饼()
杨八娘并未说谎,春四娘能有这际遇,的确是因为郑国夫人的一封信。
当日郑国夫人郑重地交给杨八娘一封信,再三叮嘱她说,若她走后,大郎一切安好,便将这封信烧掉,万不可与任何人提起。若有任何不妥郑国夫人紧紧地捏着那封信,似乎要捏出水来,犹豫再犹豫,又加了句,到了紧要关头
杨八娘不知道郑国夫人所说的紧要关头,与自己所想的是否一致。看郑国夫人形容枯槁一脸忧色,又不忍心追问。怕引起郑国夫人伤心,更添了病势。
正为难间,郑国夫人将信塞入了她手中,往后一靠,闭上眼睛说了最后一句:“到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便将这信交与老夫人。”
郑国夫人病逝后,杨八娘与武敏之一道,护送荣国夫人的灵柩去了昭陵。武敏之学着和尚辟谷以表孝心,开始她并未觉得不妥,只感叹大郎孝心可鉴,夫人泉下有知,必然欢喜。
及至荣国夫人来了昭陵,武敏之仍不肯进食,且对荣国夫人不理不睬不闻不问,杨八娘便不敢大意了。
思忖一夜后,便将信呈给了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一听还有这事儿,先斥了杨八娘一句:“糊涂,这么重要的事儿,为何拖到此时才说?”
转头又骂杨氏:“素日瞧着你是个聪明的,八娘上了年纪尚可理解,你年纪轻轻,谁想到你竟比八娘更糊涂。既知这事儿,为何不一早就告诉我?你与敏之成亲多年,他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狠心要他吃这般苦头?”
杨氏也是今日才知这事儿,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分辩。杨八娘有心为她辩解一句,陪着小心道:“是老奴愚钝”
荣国夫人恨恨地道:“你不用替她说话,就算她不知情,却也脱不了干系。她本是敏之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么重要的信,顺娘偏交给了你,不交给她,总有个缘故。”
说完不再理二人,急急拆开信看了。奇怪的是,看完之后,她脸上神色非但未见轻松,反倒更为凝重了。
荣国夫人到底是荣国夫人,比郑国夫人爽快多了,很快便作了决定,找来魄渊问明情况后,便让杨八娘回了长安,要她务必将郑国夫人信中所说之人,以最快的迅速接至昭陵。
郑国夫人信中所说之人,自然就是春四娘了。
郑国夫人一片慈母心肠,怕自己走后儿子一时难以接受,做出糊涂事儿。想着儿子既能将春四娘领至自己面前冒充月娘,总有些情份在里面。儿子一向疼月娘,他认了这个冒牌,她的话,或许儿子倒能听上几句。她又瞧着春四娘是个伶俐的,若能劝着儿子打开多年来的心结,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月娘不只是儿子的心结,也是二圣的心结,将春四娘领至儿子身边,后果如何,郑国夫人实在不敢去想。她虽爱子心切,不到万不得已,倒真希望春四娘永远消失,至少,从儿子身边消失。
现在,春四娘的任务是将武敏之诓出禅房。当然,要直着诓出去,还要他心甘情愿,永远打消以身殉母的念头。
若有什么不好,比如身上多了个疤,或者小心肝受了伤害留下了阴影,都是要唯她是问的。
不然倒简单了,照春四娘的意思,先砸开门,再抡张凳子或者一盏烛台,照武敏之后脑勺砸将下去,待他瘫软在地,死狗一样拖出去就是。
岂不天下太平大家省事?
可看武敏之老婆的样子,她若真敢这样做,只怕会让她先血溅当地。
春四娘暗叹一声,万恶的封建社会!
天上果然不会凭白掉馅饼,哪怕你是穿女。
古人讲究孝道,长者活着的时候规矩便多,死了就更多了。
比如长者登了极乐,活着的人却不能享乐,具体表现为:不能修面,不能着吉服,不能吃荤腥,不能娶亲,娶了亲的,夫妻也不能同房。
当然,家中不能有任何娱乐活动,更不能去各种娱乐场所。
最好,连以前的房子都不要住,搭个茅草棚子守着长者的陵墓,再饿得个不人不鬼,饿死最好,也许可以为你赢得一块孝子的牌坊。
那可真是,牺牲你一个,幸福几代人,无尚的荣光啊!
春四娘觉得,这哪里是尽孝,完全是打着死者的名义玩活人好吧。可不是么,一边说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边却又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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