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有什么好玩的呀,爬不了树不说,就连躲猫猫,也不能走远。多躲一会儿,琬儿还没着急,满宫的人就开始到处找她了。
“月儿你过来。”武后对公主招手。
公主望望李治,又望望武后,迟疑着没有动。
“怎么,你不愿意让琬儿进宫吗?”武后笑道,“明文学,你不用跑这一趟了。大家你看,是女儿自己”
公主忙叫道:“谁说我不愿意让琬儿进宫了?”她扑入武后怀里,伸出柔软的双臂,搂住了她的脖子,“阿娘,我要跟明文学一起去接琬儿。”
武后脸色一沉,断然道:“不行。”
公主在她怀里撒娇,一边亲她的脸颊一边扭来扭去:“阿娘,你就答应我嘛。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会好好听明文学的话的。阿娘,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李治听不下去了:“月儿,耶耶”
公主大喜,想从武后怀里挣开身子,去抱李治。武后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回去。
武后截断了李治的话:“大家,你忘了浑仪监的话了?”
李治皱着眉头,咽回了后面的话。
公主一脸失望,看了看武后及李治的脸色,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等琬儿进了宫,咱们让他多住几日好不好?”武后俯身安慰公主。
公主噘着嘴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终于点了头。
“以后这些事儿,和阿娘说就好,不准跑来烦耶耶,知道了吗?”武后的声音虽然温柔,背对着李治的脸上,表情却很严肃。
公主吐了吐舌头:“知道了,阿娘。”她到底不服气,用脸蹭着武后的脸,噘嘴道,“阿娘你若早答应我,我就不会来求耶耶了。”
武后板起脸,要教训公主两句。看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讨好地望着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怎么,不说你自己贪玩,倒是我的不是了?”
公主把玩着武后发间的凤钗,很认真地道:“月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才刚三岁,就这么能说会道的,以后还得了?”武后佯怒,眉梢眼角却俱是笑意。
李治在一边道:“这孩子样貌性子处处象你。你这个娘亲既如此厉害,她以后,难说不会比你更甚。”
武后回头望了李治一眼,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唤来侯在外面的宫人,让她们把公主带了出去,才对李治道:“我有什么不得了?不过是依仗着大家罢了。月儿是大家的女儿,大唐的公主,她是金枝玉叶,我不过是个木材商人的女儿,她怎会与我一样?”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别人看着我地位尊贵,却不知我一生劳碌”她望了李治一眼,到头来却连一句知心的话都得不到。真是,让人好生感慨。
“我只希望月儿,一生安乐,可千万不要象我这个娘。”她说得发自肺腑。
李治却面无表情,跟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
“我这眩风之症一日重似一日,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丝毫没有见效,惟有按摩倒能减轻几分。只是,宫里这些人,全都笨手笨脚的烦请皇后,帮我找个会按摩的人吧。”李治慢慢躺回了榻上。
武后在李治身侧坐了下来,发愁道:“太医院的按摩博士都被圣上赶走了,却教我去哪里找人呢?”
李治冷笑:“朝政大事都算不得什么,这区区小事儿,还能难着皇后么?”
武后笑得心平气和:“我能有什么本事?我不过是一个女人,能有今日,都是大家提携。这事儿人尽皆知,我也心存感激。大家何必取笑于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13、煎熬()
虽然知道武后心里未必这么想,但她能这样说,李治的心里还是好受了些。
“明文学。”李治坐起身子,转头对明崇俨道,“你这药,怎么没以前见效了?”
明崇俨微微躬身:“大家这病,主要在一个养字上,药石不过是起些辅助作用罢了。崇俨曾经说过,大家这病,忌忧思,忌激动,心平气和尤为重要。”
李治近日因平定高句丽大喜,跟着又因郑国夫人病逝而大悲。情绪激动,是风眩症的大忌,没出现血管暴裂,已经是他这药的功劳了。
当然,这话明崇俨可不敢明着说出来。
李治皱眉道:“那就换个方子。”
明崇俨平静地道:“换个方子,大家这病,还是需要静养,并不能一时见效。只恐换来换去,反倒耽搁了时辰。”
李治望了武后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明崇俨,玩笑道:“明文学能拘鬼神,却不能治我这病么?”
明崇俨躬身不说话。
武后在旁劝说道:“大家,明文学不是说了吗,你这病,七分养,三分治。况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的。”
李治倒回榻上,定定地望着帐顶,不再说话。
武后对明崇俨使了个眼色,明崇俨会意,对李治及武后各一礼,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家如不嫌我蠢笨,少不得,让来自己试试罢了。”武后柔声道。
李治没有说好,却也没有表示反对,武后便挽起了袖子,伸出双手,在唇边呵热了,再轻轻地按在了李治的额头上。
她明显地感觉到,李治的身子一僵。
虽然只是一瞬,武后的心里,仍涌起了难以名状的惆怅。
他们曾经,明明是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
李治真没想到,武后的按摩手法还真不错。不过小半盏茶的工夫,他已经觉得轻松了不少。
“我以为皇后眼里只有政事,没想到居然也会按摩。”他半嘲半讽道。
武后微笑道:“大家是在怨我么?我会的多了,大家不知道罢了。”顿了顿,她轻叹道,“原是为了大家学的,说起来,还在姊姊之前,只是,大家不肯给我机会罢了。”
李治眉头不觉就是一蹙,却没有说话。
武后又道:“大家说我眼中只有政事,我不过是一个后宫妇人,哪里就会处理政事了?不过是为了替大家分忧,当日大家开了口,惟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罢了。”
见武后提起从前的事儿,李治心里也不由一动。他知道皇后希望自己说什么样的话,只是心里憋着口气,偏不愿意说。
夫妻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李治索性闭上了眼睛装睡。武后不说话了,只是不疾不徐地继续替他按摩着。
皇后的手法,的确不错。
什么时候学会的?
顺娘说,她是跟太医院的按摩博士学了好几个月,才有这般功力的。
顺娘不过是个后宫妇人,多的是时间。而皇后忙于朝政
李治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拍拍皇后的手以示安慰,手还没动,便打消了念头。
还是继续装睡的好。
他真的睡了过去。
武后垂眸望着他,眼前这张微胖阴郁的脸,与记忆中那张俊秀无比的脸,实难结合在一起。
她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武后搁了笔,在宫人的伺候下净了手。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捧着她的手,用绢帕擦拭干净后,又仔细地涂上了一层手脂。
宫人退下后,武后张开十指,看着自己的手,对明崇俨笑道:“老了,再怎么保养,也回不到年轻时候的状态了。”
明崇俨微微一躬身子,没有说话。
武后早已习惯了他这态度,并不以为忤。
她要的原本就是一个倾听者,明崇俨聪慧机敏,却谨言慎行,关键时候却也不吝言辞,且往往简单几个字,就能指点迷局。
正是武后目前最需要的人。
武后转向书案,看了一遍自己刚才写下的诗,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慢慢地道:“这是当年,我在感业寺的时候,辗转托人送给圣人的诗。”
据说李治看到这首诗后,当时便嚎啕大哭,寻了个机会便匆匆来了感业寺,抱着她又痛哭了一场。
但是她并没能如愿回宫,李治揽住她的肩说,他有许多不得已,虽恨不能与她日日厮守,回宫之事却万万急不得,必须得从长计议。
她心里很失望,却只能笑着安慰李治,说她不急,只要李治心里有她,得暇时不忘来看看她,回不回宫,她其实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呢?
“崇俨你不知道,那些姑子,嘴里说着慈悲为怀,私底下对我们这些被驱逐出宫的可怜人,有多么可恶。她们本就刻薄,圣人来了又走了,对我就更刻薄了”
“这女人狠厉起来,真是连男人也要自叹不如。”武后笑道,“蝮氏兄弟教会了我,对敌人绝不能手软。感业寺的姑子们又教会了我,对女人更不能手软。”
武后似乎觉得很好笑:“你看看,教会我这些道理的,都是我的敌人。我知道他们恨我,临死都在诅咒我。若他们知道,是他们教会了我该怎样对付他们,崇俨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明崇俨淡淡地道:“成王败寇,他们怎么想,何足挂齿?”
武后很赞赏地望着明崇俨:“还是崇俨明白。”她冷笑了一声,眉梢眼角俱是狠厉,“可笑那些糊涂人,明里暗里说我狠毒。怎不想想,若败的是我,他们可会放过我?还是在世人眼中,我就是那该死的?他们要害我,我若不乖乖引颈受戮,就是可恶?真是说得一口好风凉话,怎不想想,换了自己,可肯任人宰割?”
武后气红了脸,明崇俨依然不慌不忙:“世人愚钝,只知为一己私利,而蝇营狗苟。自己行为不端,偏偏却喜欢站在道德高度,指责他人。皇后既知世人糊涂,又何必计较?”
武后眼圈红了:“别人倒也罢了”只是李治,当日种种,明明是两人共同进退,辛苦拼出了这大好局面,怎么到头来,不是都成了她的了?
当日在感业寺,听说李治要来,她就满怀希望,没想到得到的却都是失望,为了宽慰他偏又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每次相聚,可说都是煎熬。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14、议事()
可如今想来,那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只因那时候,他们只有彼此。他的泪,也是真挚而滚烫的。
那时候,她是他的媚娘,他还是她的雉奴。
雉奴为她流过的泪,此刻竟似又从她的心上缓缓流过。
她这后路走得艰辛,但并不曾象现在这般悬心。
因为那时候,雉奴心志坚定地挡在她的身前。
为了她,他甚至不惜与亲舅舅长孙无忌为敌。
她终于登上后位,执掌六宫。那些反对立她为后的人,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苦尽甘来,到头了,也值了。
谁想到,外敌除尽后,她枕边的人,说过要与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却一次又一次地伤了她的心。
武后扯起嗓子,锐声唤了宫人进来,用手一指书案,意兴阑珊道:“拿下去焚了吧。”
看着宫人小心地卷起字幅,小心地捧着退了出去。武后呆了好一会儿,打起精神,强笑着问明崇俨:“我是不是很可笑?”
明崇俨难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崇俨一直说,皇后并非普通女子。可皇后到底是女子。”
武后默然良久,黯然道:“的确,我到底是女子,不如圣人狠心绝情。”
她绕回书案后,坐了下去,一手托腮,一手下意识地把玩着墨玉镇尺。
她难得露出这样的小儿女情态,也就明崇俨能有幸看到了。
她心里有些苦涩,长久以来,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了,何况别人?
明祟俨的话勾起了她身为女人的满腹心事。
“崇俨,姊姊的悼文你看了吗?”她含笑问。
明崇俨又是微微一躬身。
郑国夫人,陪葬昭陵,还有这悼文,真正是真正是词藻华丽,文才风流。
“能给的,圣上都给了姊姊。”武后一扬眉,语气很是平淡,听不出喜怒,“只不知将来,我这个皇后到了那一日,圣人能给我什么?又会给我什么?”
武后见他不说话,轻唤了一声:“崇俨!”
明崇俨微一欠身,淡淡地道:“皇后心怀天下,何必与逝去的人计较?”
武后苦笑:“好一个心怀天下!可我到底你方才不是说了,我到底只是一个女人。”
?明崇俨依然淡然:“我也说了,皇后并非普通女人。”
武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对呵,我是皇后,普通女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皇后是不能有的。”
所有人都说她权欲熏心野心勃勃,别人这么说也还罢了,圣人也他竟忘了,当初,她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
他明明知道。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成了别人的雉奴,成了她的圣人。
圣人自然不记得雉奴与她的从前了。
他忘了!全忘了!
想起因姊姊的丧事,与李治的争执。李治神情淡然波澜不惊,却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比起月娘离世时的痛苦不堪悲恸大哭,这份淡然更让她心惊。
他面色虽然淡然,看她的眼神,亦是无波无澜,不悲不怒,不知为何,却让她觉得寒冷彻骨。
月娘去时,他抱着她的尸身大哭。她还可以告知世人并安慰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伤痛乱了分寸。
如今呢?她以什么理由安慰自己?
他竟是,毫不顾忌她了么?
武后突然激动起来,她握紧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崇俨,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子。你既提醒了我,我就以女子的身份,任性一回。”
她一咬牙,定定地望了明崇俨问:“心怀天下?可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随着李治望向她的目光越来越冷,这个问题便开始煎熬着她。
今日终于壮着胆子问了出来,话一出口,武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轻松感。
明崇俨静静地望着武后,武后静静地望着明崇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奇异的静谧中,宫人引着一个内侍,轻轻悄悄地走了进来。
明崇俨认得,那是李治宫中的人。
内侍小心地看了明崇俨一眼,明崇俨躬身正要告退,武后摆手制止了他,对那内侍道:“但讲无妨。”
内侍应了声“是”,垂眸道:“圣人今天宣了太子进寝宫议事,说是”他看了明崇俨一眼,声音低了些,“圣人说这几日他总是梦见王皇后和萧淑妃”
武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王皇后?萧淑妃?这倒奇了,宫中有这两个人吗?”
内侍自知失言,忙跪了下去:“这是圣人的原话。”
武后笑道:“我自然知道这是圣人的原话,你起来吧。”
“怎么不讲了?”武后和颜悦色对那内侍道。
那内侍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道:“圣人说他这几日总是梦见蟒氏和枭氏,想起前情,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们。所以想借收复高句丽的由头,大赦天下,同时赦了蟒氏与枭氏的罪,让她们以她们应得的身份,重新得以安葬。”
武后一勾唇角,转头对明崇俨道,“崇俨你看,圣人又犯孩子脾气了。”
明崇俨垂眸不语。
“应得的身份?”武后叹了口气,皱眉沉思道,“圣人认为,她们应得的是什么身份呢?皇后?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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