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给活着的人看的。说到底,心中有愧,想求个心安而已,跟真爱有毛关系。
“四娘这番话,幸而常住兄未曾听见。”杨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春四娘心里蓦地一紧。她刚要张口询问,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轻啜了两口,待心跳平复了些,才抬眸望向杨炯。
杨炯苦笑道:“不瞒四娘,常住兄因丧母之痛,近日真是”他拧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想了半天,才道,“这几日他看着倒好,面色很是平静。我等只能往好处想,觉得他与夫人虽同在京中,却分隔两处,原本便感情淡薄,不悲不恼也属正常。只是,他却又不言不语,四娘你不知道,真正一个字儿没有。我等想着,或许是他太过悲痛,失了魂也未可知。“
杨炯叹气连连:”若果然如此,他听了四娘这番话,只怕更会勾起他的满腹心事,难免生出事端来。”
春四娘沉吟了半日,越想越心惊,却故作轻松地扬眉笑道:“这不过是我身为女人的小心思罢了。至于他,依我看,倒是七郎多虑了。我虽与他交往不多,不过,想他为官多年,怎会如我一般,是那不明事理之人?况且,他与圣人是什么有关系,他有今日,对圣人自然是感激的。你我还是莫要揣测的好。”
杨炯待要反驳,春四娘止住了他:“七郎年少,少年心性,故而有这般心思。待他日你入朝为官,经过了历练,兴许看法便不一样了。”
“入朝为官”几个字,刺痛了杨炯心事。他当下变了脸色,也没心思讨论武敏之了,连啜了好几口茶,才勉强笑道:“四娘说得是,我的确是差了历练,故而想离开长安,到各地走走看看。忘了告诉四娘,我这次前来,其实是与四娘辞行的。”
春四娘吃了一惊:“你要离开长安?”
杨炯黯然道:“如今看来,我留在这里,于仕途无益。倒不如出去游历一番,也好长些见识。”
春四娘沉默了好一会儿,也黯然道:“我在这里,无亲无故,难得你不嫌弃,时常来陪我说说话。你这一走,我”她是真的很失落,“我定会想你的。不知你要去哪里?”
春四娘不舍的神情让杨炯好受了些,他笑道:“我要去的地方,四娘再熟悉不过。”
“四”春四娘及时改了口,“是巴蜀?”她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杨炯的巫峡,是不是此次游历所作。
“正是四娘的故里巴蜀。”杨炯道,“不知四娘家乡可还有人,可要我捎句话或者”
不待他说完,春四娘忙摇头道:“罢了,七郎有心,我心存感激。只是,我若家里有人,怎会流落至此?不知七郎何日动身?”
杨炯道:“明日一早。我还未准备妥当,趁宵禁之前务必要赶回去,还有一番收拾哩。”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拱手,“四娘珍重,我这便告辞了。”
春四娘送了他到门外,顺手折了枝杨柳递给他:“明日我却不能送你了。蜀道艰难,七郎一路保重。”
杨炯却是满脸神往:“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都说四娘的蜀道难极佳,我却更喜这首巫峡。若我能在途中,如四娘般,写出这样的诗作,也算不枉此行了。”
春四娘皮笑肉不笑地道:“七郎才思敏捷,文采风流,远在我之上,缺的不过是阅历。相信这一路上,必定佳作不断。”
心里止不住想,若杨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吐血三升?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06、轻重()
位于朱雀大街上的周国公府,原是老国公府与新国公府并列的两处大宅。后为了方便照顾荣国夫人,两处宅子打通成了一处,因而显得特别的宽绰气派。
此时,往日气派非凡的国公府,却一片素白。
郑国夫人已经发了丧,因二圣重视,达官贵人们自然也不敢怠慢。这几日前来吊唁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挂着白色帘障的车马从早到晚川流不息。来的人都一身素衣,脸上挂着失去了亲娘般的哀切之色。
国公府人丁不旺,郑国夫人只一子一女,魏国夫人早逝,独留下了武敏之一人。武敏之又只得一个名唤琬儿的独子,如今不过五六岁。
因而,国公府虽看着显赫,孝子贤孙的数量实在差了些。好在武后将宫中从前侍候郑国夫人多年的人放了几个出来,加上府中的几个舞姬,分成两排跪在郑国夫人灵前,倒也勉强看得过去。
到后两日,该来的人都来了,国公府门前终于是冷落下来。于一片素白中,更显得凄凉万分。
武敏之率着妻儿及冒充孝子贤孙的仆从长跪在郑国夫人的灵案前。
昏暗的烛光,映着他苍白憔悴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似乎也有些恍惚。
自从郑国夫人走后,他便一直是这般模样。
坐在一边的荣国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阵阵发紧。
所幸他虽然跟木头人似的,倒是礼仪周到,跪拜答谢丝毫没有出错。
荣国夫人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握着绢帕不停地揾眼睛。脑子里苦苦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寻个与敏之素日交好的,劝劝他才好。
司卫少卿杨思俭夫人携着女儿杨瑜娘,就在这时由管事领着,进了灵堂。
这杨思俭因与荣国夫人同姓杨,攀了同宗,妻女与荣国夫人一向走得很近。特别是瑜娘,生得貌美如花,端庄贤淑,又温柔大方,聪明伶俐,荣国夫人很是喜欢。
连武后,探望母亲的时候,在国公府见过瑜娘几次,也颇为称赞。
杨思俭一家早就来吊唁过了,只瑜娘念着郑国夫人素日对自己的好,过于悲恸以致病倒了,未能前来。今日觉得好了些,便缠着母亲陪着她,又走了一趟。
荣国夫人心里不觉颇有些安慰,觉得素日没白疼这孩子。
只见瑜娘面色憔悴,果然是久病初愈的模样,荣国夫人一阵心疼,忍不住滴下泪来。
杨瑜娘一见荣国夫人,便扑入了她的怀中。
“外祖母,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她抱着荣国夫人哭得伤心,荣国夫人的心情却不由好了几分。
“好孩子,我还好。”荣国夫人抚摸着瑜娘的手,目光却望着跪在一旁的武敏之,“只是难为你表兄了”
杨瑜与武敏之虽不是真正的表兄妹,感情却很好。她自幼就喜欢跟在武敏之及月娘身后,武敏之对她虽比不上月娘,一向却也不错。
特别是月娘走后,他似乎将对月娘的感情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对她更甚从前。荣国夫人说这话,其实是希望瑜娘能帮着劝劝武敏之。她想着,瑜娘的话,敏之或许能听进去几分。
瑜娘早已将武敏之的模样瞧在了心里。曾经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表兄,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听了荣国夫人的话,她的步子不由便向武敏之的方向移去。
杨夫人却在这时候走了过来,紧紧攥着瑜娘的手不放,嘴里沉声对她道:“还不快去替你姨母上香。”
背对着荣国夫人,悄悄对杨瑜娘使了个眼色。
杨瑜娘怔了怔,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依了母亲。
她在那边上香,杨夫人便掺着荣国夫人的胳膊,又解释了一遍瑜娘拖到今日才来的原因。末了说,瑜娘病了这几日,仍未见好,只是想着明日是姨母出殡之日,这孩子连大夫的话都不听了,非要硬撑着亲自送姨母一程。
“这孩子,真是一片孝心。”杨夫人低头拭泪,“也难怪,夫人待她,一向不输亲生“
杨夫人对荣国夫人说了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话后,推脱大夫一再叮嘱了,瑜娘的病需要静养,实在不能久待,敢日再来看望老夫人。
荣国夫人淡淡地应了,杨夫人便携着杨瑜娘的手退出了灵堂。
杨瑜娘一边走,一边回首望了一眼武敏之。见武敏之面无表情,心里有些不忍,却也舒了口气。
她虽年纪尚轻,在这样的人家里长大,却也知道轻重。
阿娘私底下透露了两分,如今比不得从前,她可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别说她与武敏之并非真正的表兄妹,便是真正的,男女有别,在这关键时刻,也该要知道避嫌。
不但表兄,除亲兄长外的所有男子,都应该要保持距离。不然,你自认胸怀坦荡,却禁不得有心人挑眼。太子妃这位置,多少人都盯着呢。一个不慎,误了自己的前程事小,连累家族声誉受损,罪过可就大了。若因这样的原因错过了太子,日后想再结门好亲事儿,那可就如难登天了。
杨瑜娘上了马车坐下,叹了口气,悄悄对母亲道:”阿娘,外祖母不会怨我吧?“
杨夫人心中也忐忑,却只能安慰女儿:“你已尽了晚辈的礼数,外祖母素来是个明白人,怎会怨你?”
荣国夫人看着杨家一行人走远,虽面无表情,心里却止不住一阵冷笑。
杨夫人的心思她怎会不懂?不但懂,身为母亲,也理解她的作法。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几个女儿,特别是媚娘,何尝不是百般小心处处筹谋?便是现在,外面的人看着,媚娘这个皇后,地位已经稳固到无需仰仗皇上,可她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这个太子妃之位,对杨家人来说,不过是一个饼,虽然看上去已经触手可及,到底还悬而未决,并没能紧握在手中。杨夫人的小心,并不为过。
荣国夫人一向心思缜豁达,凡事只权衡利弊,并不看对错。她身为皇后之母,身边的人多,却有几个是真心的?她心知肚明,却从不说破。牵线搭桥的事儿,别说有利可图了,只要于己无害,她也没少做。
瑜娘与太子年貌相当,又知根知底,叫了她这么多年外祖母,杨夫人有了心思,她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在女儿面前,她可没少为瑜娘说好话。便是武后与瑜娘的几次相遇,说是赶巧,哪一次不是她的精心安排?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07、同病()
人都是有感情的,不管杨思俭一家最初存了什么心思,瑜娘陪了她这么多年,荣国夫人是真心地疼她的。
瑜娘若能如意嫁给太子弘,也算是自家人,她只会为她高兴。
可现在,荣国夫人不痛快了。
便要避嫌,等过了这几日,明着与她说了,她只有支持的,难道还会不痛快?
她刚经历了丧女之痛,这件事又牵涉到敏之敏之在她心里,如珍似宝,向来只有他赚弃别人,哪有别人嫌弃他的?
而且,她知道敏之一向心气高傲,杨家急着作出这般撇清的情状,虽然他如今心思恍惚,待回过神来,想起这一幕,只怕心里不会好受。
荣国夫人心中冷笑,无论如何,杨夫人再多考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不顾多年情份,且做得这般露骨。
敏之与瑜娘,这么多年“表兄”“表妹”叫下来,他如今丧母,就让她安慰他几句,谁又能说出个“不”字来呢?
真是小家子气。
想着杨夫人从前跟前跟后的殷勤模样,对敏之的百般夸赞,荣国夫人心里的不悦,真是按也按不住。
都说过河拆桥,这河还没过上一半呢,杨家倒赶着拆桥了。
世事多变,不到最后,谁知道事情会怎样?
这般小家子气,可见是个福薄的,哪里当得起母仪天下几个字?
荣国夫人心中腹诽不断,脸色却丝毫未变。
二圣率着皇子们,早就来吊唁过郑国夫人了,再没想到,杨氏与瑜娘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又来了。
事出意外,几个赶巧仍留在府中的人,在二圣面前,虽然哭得更是伤心,与家人的对视中,眉梢眼角却控制不住地浮上了两分喜色。
李治沉浸在悲伤中,眼中除了郑国夫的灵柩,哪有他物?
武后虽然悲伤,倒还控制得住自己人。
逝者为大,赶在臣子们欲对圣上与自己行礼之前,止住了他们。
二圣领着皇子们进了灵堂,除武敏之表情如常外,其余的孝子贤孙们,惊得都差点忘了哭。
还是荣国夫人反应快,在婢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用绢帕捂着脸,号啕大哭着迎了上去。
身后跟着响起了痛哭声。
是李治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向郑国夫人的灵台。他的神情很是悲痛,虽有人扶着,步子仍有些不稳。
为郑国夫人上完香,他却并没有走开,而是默立在那里,望着郑国夫人的灵牌出神。
想到顺娘陪了自己这许多年,自己却未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不由心如刀割。
“大家。”武后举着香,在李治身畔轻声唤道。
李治让开位置,退回到荣国夫人身边。见荣国夫人要行礼,他忙道:“老夫人休得多礼。”
同时伸出双手扶住了她,与荣国夫人一道,放声大哭起来。
“老夫人节哀。”他安慰着荣国夫人,自己眼中的泪,却淌个不住。
他颤抖着嘴唇,低声问道:“顺娘走得可好?”
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他,只是上次国公府一片忙乱,心中虽然挂念,却来不及问。
“谢大家关心。”荣国夫人也是老泪纵横,“顺娘病中,虽饱受病痛折磨,走得还算安祥。”
李治哽咽道:“是我对不住她。早想着要来探她的,谁想却犯了旧疾”他握拳捶着自己的额头,看上去真是无限懊悔,不胜悲伤。
“大家保重身子要紧。你便不来,顺娘也知你的心意。在她心里,第一个放心不下的,便是大家。她自己尚在病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日却要念叨大家好几回。”
李治默然。
顺娘病重,他原本想着要来看看她的,却以自己有疾在身为由,一天一天拖延了下来。
这许多年来,他拖延的事儿,也不止这一桩。
他虽然饱受病痛折磨,有时却又很感谢这病。只因许多不愿面对的事儿,这病就成了最好的逃避藉口。
只是他没想到,顺娘居然会一病不起。
“她顺娘可有什么话留给我?”李治沉声问。
他与皇后多年夫妻,如今的关系,却早已不象夫妻,更象是政治上的盟友。
倒是顺娘,终日陪伴在他身边,痛苦时给他安慰,伤心时陪他落泪,虽无名无份,却给了他妻的温暖而柔情。
想起顺娘无怨无悔地陪了他这么多年,想起他曾经许下的诺言,他觉得有些内疚。
荣国夫人道:“顺娘也没别的话,不过是牵挂大家的身子她要我记得转告大家,一定要要保重身子。说大家这病,须得好生静养,最忌忧思操劳。还要大家记得服药她在泉下,也会为大家祈祷。”
李治闻言大为感动。
他原以为,顺娘会怨他,甚至,会恨他。谁想到,她还是如从前般待他。
荣国夫人揾了揾眼睛,“除了大家,她放心不下的,还有敏之”
李治望了一眼武敏之。
对这个侄子,李治一直怀有一种不同于其他侄子的感情。
因为他不只是皇后的侄子,还是月娘的兄长,顺娘的儿子,三重身份下,他在李治心中的份量也跟着翻了倍。
武敏之憔悴不堪神情木然的模样,让李治的心里生出了阵阵酸楚。
两年前,他与他,同时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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