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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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之死-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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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地伤害对方的往事她早已不在乎,她在很久以前就原谅了他,但她知道他还没有原谅她。她知道他仍愚蠢地认为在和她的交往中他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只有她明白这种交往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谁都没有任何损失。 
  她停止化妆,感到有点儿累,有点儿头痛,同时还感到有点沮丧,不过她总是在除夕之夜感到沮丧——又一年过去了,人也添了一岁,又往老年迈近了一步,她就怕老年的到来。她想打电话给正在三藩市和父母度假的艾丽斯,要是艾丽斯见到屋子这么又脏又乱肯定会生气,可是詹娜丽有恃无恐,深知艾丽斯从不责备她,总是自己默默地把屋子收拾干净。墨林就曾因此而说她这是野蛮地利用女情人,只有那些最大男子主义的丈夫才敢这么欺负人的。一想到墨林的这些话詹娜丽就忍不住偷笑,她现在意识到他的话还有点道理。她从一只抽屉里取出墨林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红宝石耳环。戴上这只耳环她显得更漂亮,所以她在所有的首饰中最中意它们。 
  门铃响了,她去开门,让周尔进来,至于他是否看见房间的脏乱,她才不在乎呢。她的头痛骤然加剧了,于是赶快走进浴室里服了些保可丹才出门。周尔像往常那样温和体贴,十分周到地为她开了车门,然后才走到另一边去。詹娜丽想起墨林老是忘记这样做,到他记起时就往往因不好意思而手足无措,结果还是她放弃了她那南方美女的待遇,叫他不必再拘泥于礼节。 
  在一栋大楼里举行的除夕大联欢,由于参加的人数众多而拥挤不堪。停车场入口处有许多穿红上衣的男仆从客人手中接过奔驰、罗斯莱斯、本特利、保时捷等名牌汽车开进停车场。詹娜丽认识当中的许多人,少不了各式各样的打情骂俏和约会邀请。对这些艳遇她愉快地用笑话周旋着,还告诉人们她迎接新年的规矩是至少洁身自爱一个月。 
  快到午夜时分,她精神极度疲乏的样子被周尔注意到,他陪她一起到一间卧室去,给她注射了一些可卡因。她立刻感到舒服多了,情绪也高涨起来,就这样一直硬撑到午夜钟声的响起,接受了朋友们的亲吻和爱抚。突然又一次头痛向她袭来,这次痛的程度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她心里明白非马上回家不可,她找到了周尔,告诉他自己有病,他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身体非常不好。 
  “只是头痛而已,”詹娜丽说,“我会好起来的。送我回家吧!” 
  周尔开车送她回到家,并想和她一起进去。她很清楚他想留下来过夜,要是她的头痛能消失,他就至少可以和她在床上度过销魂的一天,然而她感到自己病得不轻,于是吻了吻他说:“请别进来吧,真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但我确实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看到周尔相信她的话,她松了口气。他问她:“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医生来看看?” 
  “不必了,我服一些药片后就会好起来的。” 
  她一直目送他走出了公寓的大门,然后立即走进浴室去服用了大量的保可丹,还湿了一条毛巾缠在头上,就像裹了条头巾。从浴室走出来,刚走进卧房门,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颈背部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使她几乎摔倒。一时间,她还以为有人躲在房间里袭击她。看看没有动静,她又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墙上某个突出来的物体,但是不容她再找原因,紧接而来的又一个重创把她击得跪在地上。她蓦然意识到自己是得了可怕的病,于是使出全身力气爬到床边的电话机旁,费劲地找到了红贴纸上的那个紧急求救的电话号码——这还是她儿子来住时,为了预防万一,艾丽斯给他贴上去的。她拨通了电话,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詹娜丽告诉她:“我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难受极了。”她说完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后就放开了受话器,不管它落在哪里,然后她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爬上了床。令她诧异的是她忽然又感觉到好多了,似乎并没有生什么大病,她几乎要为自己刚才打了求救电话而难为情。可是,又一次突如其来的重击仿佛波及到了全身,她的视力在迅速消失,刹那间就只能够勉强看得见一点点东西。她又一次陷入了极度惶恐之中,不知道自己到底身患何病,而且房间以外的物体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她记起周尔给了她一些可卡因,手提袋里还有一些,于是她跌跌撞撞半爬半走地到了客厅,想把它扔掉。才来到客厅的中间,她就又遭受一次致命的重击,全身的括约肌顿时松弛了。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她意识到自己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于是吃力地脱下内裤,擦去地板上的粪便,又随手把内裤扔到沙发底下。接着她又摸索着要摘下还戴着的耳环,因为她担心别人趁她昏迷时把这对耳环给偷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耳环取下,又颤颤巍巍地摸进厨房,把耳环藏在碗柜的上面,那里积满了灰尘,一般人连看都不看它一眼。 
  救护人员到达时,詹娜丽的神志仍然清醒,还能够感觉到医生给她检查身体。有个医生翻看了她的手提袋,发现了里面的可卡因,他们怀疑她吸毒过量。一名救护人员问她:“今晚你吸食了多少毒品?” 
  她轻蔑地回答:“一点都没有。” 
  医生说:“讲实话!我们正在设法救你的命!” 
  她用了她曾经扮演过的某个角色的一句台词来回答,正是这句台词救了她。平时她也经常用这句台词来讽刺别人的价值观,这句台词就是:“哦,请吧!”用轻蔑的口吻说出这么一句“哦,请吧!”的效果就是表明她最不担心的事莫过于现在在救她的命。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件不允许磋商的事。 
  从救护车驶往医院的途中直到她被抬进白色的病房,放在病床上时,她的意识也仍然存在,只不过此时的她以为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在现实生活中的遭遇,而是她所创作的角色在表演,因而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要她愿意,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离开这里,她本人则是安然无恙的。就在此时,她感到了又一次严重程度空前绝后的沉重打击,顿时失去了知觉。 
  元旦后的第一天,我接到艾丽斯打来的电话。我听到是她时不禁有点意外,事实上我听不出是她的声音,直到她自己报上了姓名,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我脑海里的第一个闪念是詹娜丽在某些方面需要帮助。 
  “墨林,我认为你也许想知道,”艾丽斯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认为还是应该告诉你出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和语调都犹豫不决似的,说完后稍停了一会儿。我没吭声,于是她继续往下说:“是关于詹娜丽的坏消息,她因脑溢血住院了。” 
  我没有真正听懂她说的坏消息,或者说我的思想拒绝接受这个现实,我以为她只是告诉我詹娜丽病了。“她的病情怎么样?是否很严重?”我问她。 
  艾丽斯又略停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她现在靠机器维持生命,脑电图显示她已经没有任何思维活动。” 
  我非常镇静,只是不知何故仍然没有抓住她这些话的含义,于是我问她:“你的意思是她将要死去?这是不是你要说的意思?” 
  “不是,这不是我要说的意思,”艾丽斯说,“也许她还会恢复健康,也许他们只能维持她的生命。她的家人都赶来了,他们将做出最后的抉择。你想赶来吗?来了以后你可以住在我家。” 
  “不,我不能来,”我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她,事实上我真的无法脱身,“明天再打电话给我,把她的病情告诉我,好吗?如果我能帮上忙我就来,否则我就不来了。” 
  艾丽斯沉默了很久,再说话时声音哽咽着:“墨林,我就坐在她的身旁。她的样子很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握着她的手,那手还是暖的。看起来她就像是睡着了,但是医生说她的脑部已是一片空白。墨林,他们可能搞错吗?她能好起来吗?” 
  就在那一刹那,我敢肯定这是一个误诊,詹娜丽肯定会恢复健康的。科里曾经说过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亲手卖掉,我当时就是这么干的:“艾丽斯,医生有时也会出差错,也许她会好起来,别放弃希望。” 
  “好吧。”艾丽斯说,此时她正在哭泣,“噢,墨林,这太可怕了。她躺在床上睡熟了,就像神话中的公主那样,我一直在想也许会有某些魔法出现,把她救醒过来。我不能想象在失去她后我将怎样活下去,但我更不能忍心看着她现在的样子而离开她。我知道她肯定不愿意这么个活法的,如果他们不拔掉机器的插头,我就去把它拔掉!我不忍心让她这么个活法。” 
  啊,我充当英雄的机会来了——神话中的公主在中了妖术后死去,而魔法师墨林知道如何唤醒她。不过我没有主动提出要协助她把插头拔掉,只是说:“观察一下,看看会出现什么新情况,再打电话给我,好吗?” 
  “好的,”艾丽斯说,“我猜你一定想知道这件事,我原以为你也许会赶来见她一面。”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也没和她交谈过了。”我说。此刻我又记起了詹娜丽问过我的那句话:“你会拒绝我吗?”以及当时我笑着回答她说:“肯定会的。” 
  艾丽斯说:“你是她最爱的男人。” 
  但她没说“最爱的人”!我想她这是把女人排除在外的意思。我岔开这个话题说:“也许她会好起来。你还会打电话给我吗?” 
  “我会打的。”艾丽斯说。她的声音平静多了,她已听出我绝对不肯赶去见后娜丽,对此她感到大惑不解。“一旦发生新的情况,我就打电话给你。”说完她挂上了电话。 
  我笑了起来,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笑,但我还是一个劲地笑。我无法相信詹娜丽会病得如此严重,这一定又是她的诡计!这也实在大无礼,太戏剧化了。我知道这又是她幻想出来的场面,于是就导演了这么一出小小的猜谜游戏,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永远也不愿意看见她失去思维以后的那张美丽而空洞的脸庞。我永远不会去看那张脸,因为看了它之后我就会变成石头。现在我既不感到痛苦,也没有失落感,警惕着避免被这种情感困扰,我太狡猾了!这天我在不停的来回踱步中度过剩下的时间,一边走还一边不断地摇头发笑。后来我发现自己由于促笑而扭歪了脸,就像一个人实现了自己那罪恶的愿望后露出的丑态,也可以说像一个掉进了陷阱后永远没有逃生机会的人那样原形毕露。 
  第二天很晚了艾丽斯才打电话来说:“她现在没事了。” 
  好一阵子工夫我都把她的话当成了喜讯,以为詹娜丽已经恢复了健康,以前的诊断全错。等了一下,艾丽斯才说:“我们把插头拔掉了,我们已经把她从机器旁边搬走了。她死了。” 
  我们两人都长时间地默默无言,然后她才问我:“你要不要赶来参加她的葬礼?我们打算在戏院为她举行追悼大会,她所有的朋友都将出席,这也将是一个香槟酒的派对,朋友们将发表悼念她的演说。你会来吗?” 
  “不,我不去,”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过几个星期会去看你,但现在我不能去。” 
  她又一次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最后她说:“詹娜丽曾经对我说你是可以信赖的,我也真的信赖你。你什么时候想来,我都会见你。” 
  她一说完就马上挂断了电话。 
  桑那都大酒店呈现在我的眼前,它上面那价值百万美元的,由灯饰构成的大遮檐把寂寞的群山拒之千里。我走过大酒店,回忆起那些一去永不复返的和詹娜丽共同度过的幸福光阴。自从詹娜丽逝世后,我几乎天天都在思念她,特别是追忆她那既温柔又泼辣的个性。有段时间,每天一早醒来,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 
  那时候,往往在刚刚醒来的开初几分钟,我都痴心地相信她还活在人间,甚至想象我们再度重逢时的情景。我每次都得花五到十分钟来接受她已死去的现实。奥萨诺和阿迪的死都没有把我扯进这种伤感的漩涡,事实上,我近来已很少想起他们了,似乎把他们淡忘了。是不是我更关心詹娜丽呢?但是如果我真的更关心她,为什么我在电话里听见艾丽斯说起她的死讯后,反而会失态地傻笑呢?为什么在大白天听到她的死讯后会无缘无故地大笑三四次呢?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也许是因为她的死而生她的气——如果她还活着,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最终会原谅她的,而如今,在我原谅她之前她就撒手尘寰了。根据她生前的品性,她是不肯放过我的,一定会弄得我终生都不得安宁。 
  詹娜丽死了几个星期后,我见到了艾丽斯,才得知她的脑出血是由于先天性的脑血管缺陷引起的,也许詹娜丽对自己的这一缺陷也仅仅略有所知。 
  我还记得有几次约会她迟到了,还有几次她把我们约会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当时我气得七窍生烟,以至于那么肯定地说这就是佛洛伊德所称的那种失误,表明了她的潜意识在拒绝我。如今艾丽斯告诉我,詹娜丽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在她死前不久,这种情况更是变本加厉。显然这都和她那突出的动脉瘤有关。这可恶的瘤子压迫了她的脑神经,直到后来溢出的血流进了她的脑部,夺去了她的生命。我还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当她问我是否爱她时,我是那么粗暴地回答她。我想,如果她现在再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的反应一定会截然两样:无论她的表现如何,无论她说了些什么,无论她要求怎样,我都会遂了她的心愿,都会接受她所使用的任何方式。啊,上帝!假如我能再见她一面,假如她所在的地方我也能去,假如我还可以和她接触,那我就是无比幸福的人,那我就有机会再次听到她既高兴又气恼地问我:“但是,告诉我,对于你来说,我的爱是不是最重要的?”她不但希望自己对于我是最重要的,而且希望对于所有她认识的人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最终成为全世界人们心目中的最重要的人物,她渴望得到爱护啊!我回忆起她躺在床上时对我所说的刻薄话,现在才明白这都是她的脑部受损才说出的呓语。我的心头一阵痛楚,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你不就是想我这样对待你吗?男人不就是期待着女人这样吗?我这样待你是你求之不得的呢!”现在我才明白如果她的脑部没有痼疾是绝对不会这么残酷,这么粗俗的! 
  我知道自己在夜间多次梦见她,但我却无法记住那些梦。我醒来时老是思念她,仿佛她还活在人问。在我对她的这些深切悼念中,最令我莫名其妙又深感欣慰的是,我居然丝毫都没有想起我们之间的性关系。 
  我站在街道的最高处,笼罩在纳瓦德群山的阴影中,俯视着拉斯维加斯中心地带的那些被摧灿绚丽的灯饰装扮得更加美不胜收的景色,忽然决定今晚去赌一赌。反正明天一早我就将飞回纽约,明天晚上我就将和家人欢聚一堂,又将在自己的书房里写作,继续过着太平安稳的日子。 
  我走过桑那都赌场的大门,一阵凉嗖嗖的冷气迎面扑来,那是空调在炫耀它的威力。有两个黑人妓女走过来要挽我的手臂,她们那头浓密的鬈曲的假发闪闪发亮。这两位一个是深巧克力色的,另一个是悦目的棕色。她们的旁边还有穿着靴子和短裤的白人妓女在卖弄自己的大腿。由于吸毒,这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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