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几副牌都用完了为止,全是庄家输!轮到佐顿洗牌的时候,他就站起来,走到别的档口去了。此时的佐顿,口袋里塞满了赢来的筹码。他身上的那件维加斯赢家外套,特别制有带拉链的巨大的口袋,口袋深得连高明的扒手也无技可施,所以那些赢来的筹码很安全,再装多少进去也没问题,不过据说这种外套的口袋还从来没有人真正地装满过。
无数巨型的吊灯把赌场照耀得如同白昼,连深紫色的地毯都反射出朦胧的霓虹似的光泽。佐顿避开光亮,走到天花板低垂着的带有小型舞台的阴暗的酒吧去,坐在了一张小桌旁,从这里他可以像欣赏舞台演出那样欣赏着赌场里的那些光怪陆离的现象。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下午的赌徒们在那里好像踏着千变万化的舞步在各个赌档之间移动着;轮盘赌的转盘上,或红或黑的数字发出光芒与赌档的摆设交相辉映,仿佛一道彩虹划破蓝天;背面蓝白色的纸牌在赌桌的绿色的绒面上飞快地滑行;红底白点的方骰子在鲸鱼形的桌面上像条飞鱼一般令人眼花纷乱地滑翔;在较远处那成排的21点赌档的后面,下班的庄家正高举着双手洗牌,为的是让人们看清楚他们的手中没有藏筹码……
赌场这个大舞台开始涌现越来越多的“演员”:那些在露天泳池里享受够了日光浴的人,那些打完网球和高尔夫球的人,那些睡醒了午觉或者受用过有偿造爱走出了桑那都的上千个房间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汇集到这里来了。佐顿看见另一个身穿维加斯赢家外套的人远远走来,他就是小伙子墨林。
墨林经过大转盘时,犹豫了一下,他明知道这种游戏的百分之五的抽水额就像是利剑在砍顾客,所以极少去玩它,但每次经过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受到诱惑,这正是他的弱点。佐顿举起深红色条纹的衣袖挥了挥,墨林马上就像逃避火灾吞噬一样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转盘,穿越灯光灿烂的赌场舞台,走到佐顿身旁坐了下来。佐顿看到他那有拉链的口袋是瘪的,手里也没有筹码。
他们默默无言地坐着,彼此都很轻松愉快。墨林穿着这件红蓝外套,看起来就像是个魁梧的运动员,他起码比佐顿年轻十岁,漆黑的头发又浓又密,也比佐顿更兴奋更热切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那场碰撞运气的搏杀——夜间豪赌。
他们看见科里·克鲁斯和戴安妮也从赌场末端的纸牌档穿过那些很有气派的灰色栏杆向他们走来了。科里和他们一样穿着维加斯赢家外套,戴安妮则穿着胸口开得很低的白色夏袍,露出了一大截涂着珍珠白的双乳。墨林向他们挥挥手,他们便从赌场的档口中一直走了过来。他们坐下来后,对他们想喝什么早就心中有数的佐顿为他们点了饮料。
科里发现佐顿的口袋胀鼓鼓的,便嚷道:“嗨!不等我们来你就自己一个人先去发财啦?”
佐顿笑了笑,说:“是发了点小财。”当他付饮料费和拿出一个五美元的红色筹码作为小费递给女招待员时,他们三个人都惊讶地瞪着他,他感觉到了这些目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大惊小怪。佐顿来维加斯已经三周了,在这段时间里他的体重足足轻了20磅,亚麻色的头发越来越长,白发也日益增多,相貌虽然还挺英俊,但也憔悴了不少,肤色更是变得发灰,整个人都已经非常干瘦。对这一系列的变化,三个朋友都十分担心,他本人却自我感觉良好,没有任何不舒服的迹象。现在看着三个人的表情,他觉得很好玩——这三个才认识了三周的朋友是他目前在世界上最要好的人。
在三个朋友中,佐顿最喜欢小伙子墨林,墨林也为自己能成为引人注目的赌客而自豪,他在赌博时一般都做到无论是输还是赢均能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一连串的大输特输时,才会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吃惊神态,每当看到他的这种神态,佐顿都觉得十分有趣。
小伙子墨林的话从来不多,他喜欢观察每一个人,佐顿知道他还把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记录下来,他很想知道墨林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很得意自己耍了那么一点点花招就把小伙子给蒙住了——这小伙子正踏破铁鞋在努力寻找复杂的题材,却偏偏没有看到身边的他恰恰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目标,就是最好的描写对象!佐顿很乐意和这三个朋友在一起,他们使他摆脱寂寞,他给墨林取“小伙子”这个绰号倒不是因为他年轻,而是由于这家伙在赌博中比谁都迫切,比谁都投入。
科里是几个男人中年龄最轻的一个,才29岁,但出人意料他却似乎成了他们的头头。他们四人在拉斯维加斯这个赌场才认识了三个星期,相互之间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都是不可救药的赌棍!按照赌场输赢率的常规,他们能够连续三个星期豪赌应该算是奇迹了,一般人在最初几天就会输得一干二净,甚至被埋葬在纳瓦德大沙漠里。
佐顿知道神机妙算的科里·克鲁斯和假赌客戴安妮都对他感到好奇,他对此全不在乎,而对他们他则几乎一点猎奇的心理都没有,他只是觉得小伙子似乎太年轻大聪明了,不应该成为一个自甘堕落的赌徒,即便有这种思想,佐顿也没有什么兴趣去管他,更别说去刨根问底了。
科里这个人没有或者说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他是个典型的技艺高超的赌徒,居然有本事在四副牌一组的21点赌博中算出牌来,在百分比的赌博中他更是个顶尖级的高手,可以说他已经是个职业赌徒了。墨林最不适合赌博,太认真和太情绪化,佐顿则是个头脑冷静,善于抽象思维的赌徒,但他对自己却不抱任何幻想。在目前,他和他俩都属于同一个档次,都是赌场里的亡命之徒——全是些即使逢赌必输,依然为了赌而赌的疯子!在佐顿看来,就像战场上的烈士非死不可一样,赌徒也必定以输而告终,他们几个最终也都会把赌本输个精光。也许除了科里,他们都得离开赌场。科里是个既当拉皮条又当招待员的角色,总是在设法欺骗赌场来占便宜,有时他和21点赌档的庄家合伙来和赌场作对,这可是个弄不好就粉身碎骨的危险游戏。
那个假赌客戴安妮则是个天天赌博的赌博局外人——赌场专门雇来的假赌客。作为假赌客,她领赌场的工资,用赌场交给她的钱来做赌注,因此输赢都与她无关,赌博的运气左右不了她。赌场雇佣她是由于赌客们一般都不敢到一张空闲的赌桌上去冒险,所以每当纸牌赌档的赌客稀少时,她就以赌客的身份上场,其作用就像一张诱捕苍蝇的糖纸。为了引诱赌客,她还必须按照要求穿着富于挑逗性的服装。她常把那头长长的黑发当做鞭子来使用,一张多情的巧嘴配上几乎是完美无缺的有着修长双腿的身材,的确非常迷人,乳房虽然略小了一点点,但衬在她身上还是挺合适的。纸牌赌档的老板把她家的电话号码给了那些大赌客,有时老板或中间人还会在她的耳边悄悄告诉她某位赌客要她到他的房间去。她有拒绝的权利,但她也必须谨慎地使用,否则后果可想而知。当她同意后,顾客并不直接付现款给她,老板的规矩是只给她一个特别的50或100美元的筹码,让她在事后去赌场的筹码柜台兑现金。她恨极了这一羞辱人的规矩,宁可花五美元请其他假赌客去为她兑现金。科里听说这件事后,就做了她的朋友。他喜欢和这种类型的女人交往,彼此可以互相帮助。纸牌赌档现在正轮到她休息,所以她到这里和他们在一起。她这样做是因为她觉得在整个赌场里,他们是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三个人。
佐顿给酒吧的女招待打了个手势,再要了些酒水。他满身心地轻松自如,觉得天色尚早就是幸运。他还有种超脱感,仿佛有位神仙发现了他是个好人,因而钟爱他,奖励他,要对他离开了多年习惯的圈子和所做出的牺牲给予一种特殊的补偿,所以和科里、墨林他们在一起时,他有一种他乡遇知己的幸运感。他们常常在一起吃早餐,也常常在一起喝点酒来打发黄昏,然后再一起去通宵达旦地豪赌。有时他们还在一起吃夜宵,庆祝赢了钱,赢家还为大家支付赌基诺下注的筹码钱。在过去的三周里,他们成了知己,虽然他们之间除了赌博以外其实绝对没有任何共同点,而且一旦赌瘾过去了之后,他们之间的友谊也就不可能再保持下去,不过现在他们的赌兴正浓,一种奇异的情感把他们缚在了一块。有一天,小伙子墨林赢了钱,带他们两人到酒店的服装部,给每人买了件红蓝相间的维加斯赢家外套。当天,他们三个人都赢了钱,从此以后,他们就天天都迷信地穿着这种赢家外套了。
佐顿在同一天晚上认识墨林和第一次遇到戴安妮,这也是戴安妮最受屈辱的那个夜晚。第二天,当她休息的时候,佐顿请她喝咖啡,聊了一会儿,可是佐顿根本没有听明白她那些话的意思,她则由于他对她缺乏兴趣而感到失望,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没能得到更深一层的发展,后来佐顿独自在豪华的房间里辗转难眠时,不禁为此而追悔莫及。
他夜夜失眠,入睡只能靠安眠药,但是服了药后的梦魇更令他心惊胆颤。
爵士乐队即将演奏,大厅里挤满了人。佐顿知道当他给了女招待员一个五美元的红色筹码时,科里他们认为他出手太阔绰,实在是过分大方了,但在他而言,这仅仅是不想为了一个不知值多少面值的筹码去费心思,就随便掏了一个递过去而已,他暗暗高兴自己的身价因此就能够得以提高。以前,他待人接物总是细心公平的,从来没有过鲁莽的大方。有段时间他衡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环境中的人和事物,发现个个都在为挣得各人期待的酬劳而拼命奋斗着,但最终的结局却往往会因人而异,现在看来,自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所信奉的生活哲学简直荒唐可笑。
乐队在舞台的暗影中匆匆登场了,过了一会儿,他们那震耳欲聋的演奏就将使人们再也无法交谈,所以每次这轰鸣的乐声也就成了他们三人开始狂赌的信号。“我今晚的手气不错,我的右手已经赢了13次!”科里自豪地夸耀。
佐顿微微一笑,他对科里的热情总是礼貌地做出反应。佐顿知道科里在纸牌赌档那里赢得的绰号是“神算子科里”,他喜欢科里是因为这个人总是口若悬河,而且往往不需要别人的回应。他这样的角色在他们当中是必不可少的,特别佐顿和墨林都是说话不多的人,至于假赌客戴安妮,整天脸带笑容,也不善言谈。
科里身材矮小,面色黝黑,脸部的棱角分明,充满自信。现在他向他们三人“宣布”:“我准备在掷骰子档赌足一小时。除了七号以外,掷他100个号码,你们可以在旁边观察我有没有实践自己的承诺!”
爵士乐队开始演奏了,仿佛在支持科里的豪言壮语似的。
科里喜欢掷双骰的赌博,虽然他的强项是赌他能算得出牌的21点;佐顿喜欢赌纸牌,因为这种游戏不需要任何技巧,也不需要计算什么;而墨林喜欢赌轮盘,那是由于他总觉得飞快旋转的巨盘最富于神秘感,具有魔术般的刺激。但是今晚既然科里宣称他掷双骰会万无一失,大家也就准备一起陪他去赌骰子,助他的运气,作为好朋友,不能扫了他的兴。科里兴奋地扬起右手臂,变戏法一般把手中的13个骰子一下子弄得无影无踪。
戴安妮今晚第一次开口了:“佐顿在纸牌赌档的运气好极了,也许你们应该把赌注押在他的身上。”
“看来你的手气不好啊!”墨林调侃佐顿道。
他这样说是因为她对赌友提佐顿的运气是违反赌博规矩的,按照赌场的惯例,如此一来赌友们就可以假借个吉利的名义来向他借钱,他也可能由于被人挑明财运摆上桌面而觉得倒霉,但戴安妮了解佐顿是根本不在乎这一类普通赌客所计较的迷信的,所以敢直言不讳。
科里甩甩头,喊了声:“我的预感来了!”一面装腔作势地挥了挥手,又摇了摇想象中的骰子。
刺耳的爵士乐声淹没了一切,他们再也听不见对方的说话声了,乐声把他们从黑暗中吸引到光亮的神圣舞台——赌场大厅。赌客很多,人来人往的通道上显得非常拥挤。戴安妮的休息时间结束了,她懒洋洋地走回自己的纸牌档口——用赌场的钱来下注,输赢都激不起她的热情,对于她来说,这种起着填补空缺作用的假赌实在无聊透了。
科里在前面带路,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红蓝相间的维加斯赢家外套一起走,活像三个滑稽的火枪手。科里充满信心,跃跃欲试,墨林怀着同样的心理紧跟其后,佐顿走在最后面,脚步沉甸甸慢吞吞的,恐怕是因为他刚才赢了很多筹码,所以负担比他俩都重得多吧?
科里这时候正在设法嗅出一张财气最旺的赌桌,他的判断标准之一就是看看庄家的筹码堆是否很低。终于,他领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栅栏旁的开阔地带,然后三人排成一行,以便保证科里能够第一个从那位木头木脑的庄家手里接过骰子。
他们开始下的赌注都很小,直到科里的双手拿到了红色的骰子,他们才把赌注下大了:按美元计算,墨林下了20,佐顿下了200,科里下了50。他掷六号,他们都追加赌注,买下了全部号码。科里捡起骰子,信心百倍地把骰子用力地掷向桌子的最远端,大家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目标,看到的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一个筹码也没有击中!他们的赌注全部被吃掉了,可谓损失惨重:小伙子输了140美元,科里比他还多输十块,最严重的是佐顿,足足没了1400美元!
科里非常震惊,一直到离开骰子档时嘴里仍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词。接下来他就只能专心一意地去赌21点。玩这种游戏他虽然很在行,可就是在赌的过程中一定要十分谨慎仔细地计算牌架上的每一张牌才能占到庄家的便宜,这可真是一桩苦不堪言的折磨人的劳役,另外,他因为自己能准确无误地记住每一张牌,计算出架子上还剩下的是什么牌,所以往往敢和庄家赌百分之十,并且押上一大堆筹码,但是如果他万一走神,算错了牌,可就会马上输得一塌糊涂,有时甚至在赢了那百分之十后又倒霉地全部输掉,这样就只好重新再计算另一副牌了。现在,他那神奇的右手臂背叛了他,他不得不回到21点赌档上去,而且只能下小注,还必须极其精细地计算着赌,否则在目前的情绪影响下,难免继续输,看来今晚接下去的时间对于科里来说已经成了难熬的光阴。
小伙子墨林也走开了,他也不得不下小赌注,他没有任何技巧来赢钱,完全靠运气。
佐顿一个人在赌场里面徘徊,他喜欢赌场中的嗡嗡声和骰子那清晰可闻的碰撞声,喜欢在人群里的孤独感——在这里即使一个人呆着也不会寂寞,只要你愿意,随便和一个陌生人聊上一个小时也无所谓,反正分手后就再也不会见面。
他在众多的21点赌档之间穿行,两边的纸牌架排成直线。他竖起耳朵想听到那偷换牌时的轻微得近似没有的声响——科里曾把这一欺诈行为告诉他和墨林:一个不老实的庄家想取得他所需要的那张可以赢的牌时,就会干这种偷龙转民的勾当,而且手快得旁人的眼睛绝对看不出来,只能依靠听觉。如果你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听,当他把另一张牌从面牌底下替换上来时,就可以听见极其轻微的一刹那间的磨擦声。
虽然时间只是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