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道:“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呗。”
庞超点头应了。她却吸了口气,意味深长道:“我倒是很好奇……韩广给杨曦承诺,也就是说杨曦知道韩广荣亲王的身份肯定比韩广知道她身份要早,明明两方不对付,却迟迟不表明身份,而非要一直等到荣亲王把聘礼送过去,才不得不知道。”
庞超扭头看向她,道:“你想说什么?”
沉香摇摇手,一手撑着下巴,道:“我也只是猜测。总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地方让人不舒服。
“如果杨曦是因为怕韩广因为自己身份而不娶她,也还可以理解。可如果真的能那么喜欢,她又怎么舍得让韩广为难?还做出自杀这种让人心痛的事。”
庞超拧眉道:“你是说这其中早就被杨岩设计了什么?”
沉香道:“庞大哥没说过当初韩广是为什么被追杀的么?我觉得想要查出杀手的身份,不会太困难吧。”
庞超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什么震惊恍然逐渐晕开的模样。
沉香道:“我是说如果。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杨岩设好的局呢?”
庞超道:“就算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但我个人觉得,杨曦王妃不是那种人。便是真的被设计了,她一开始应该也不知情。”
沉香挑眉笑道:“哦?你这么肯定。”
庞超支吾一声,没了下句。沉香却突然一怔,好似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闪过,她呆在原地,努力回想组织着方才一闪而过的东西。
蓦地,琥珀似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手心都顷刻溢出汗珠。
庞超看她突然神色大变,不禁担心,询问道:“云姑娘,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沉香一把抓住胳膊。
他一惊,便听沉香道:“快,带我去地牢。”
~~~
不知不觉晁策已经被关在地牢十几日。虽说这段时间因为杨岩的事而免去了他很多罪,不过这种常年潮湿阴冷的地方,便是什么都不做,待久了身体也会吃不消。
果然,沉香再次见到晁策时候,初识那种干净清爽已全然消失不见。典狱官在庞超指示下开了牢门,霉气呛人,带着一种监牢里面特有的酸臭味道,纵使沉香极力忍耐,胃口仍旧不断翻腾。
牢里陈设极其简单,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潮湿的地板上铺着一块凉席,下面压着一层稻草,似乎还有虫子在里面来回穿梭。
沉香拧眉走进去,庞超跟在她身后。晁策听到开门动静并没多大反应,好似早就习惯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也不打算有一天能够从这活着出去。
他一直背对着沉香二人,坐在凉席上,面对着硬邦邦的墙壁。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被定住了一般。
沉香轻轻咳了一声,压在五脏六腑都叫嚣的不舒服,轻声道:“晁郎中,你还好么。”她仍用郎中称呼晁策,或许是因为晁策救治过自己,或许是觉得他为渝州百姓做下的诸多好事,当得上一个名副其实的郎中称号。
晁策身形明显一怔,猛地转过身去。沉香这才完全看清他的现状,不由得心脏咯噔一下,竟不可抑制地涌上心酸。
晁策的脸颊上几乎可以说已经没有肉了,一层薄薄的人皮包裹在骨头上面,衬出头骨的轮廓。眼窝凹陷,清明的双眸竟都变得混沌无光。整个人仿若被晾在阳光之下无人问津的死尸,此时已然成为干尸。
晁策也看清楚了沉香的模样,起初的反应当然是吃惊,但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庞超,心中逐渐清明。
他深吸了口气,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道:“是你啊。过来做什么?如果也想问我关于同党的事……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无可奉告。”
庞超见晁策态度萎靡,对沉香的到来又极不尊重,眼睛一瞪,走上前去,对着那干巴巴的人就是一脚。
第194章()
人间事
38、
晁策哪里经受得住庞超的攻击?莫说他现在连行动都费劲,便是完好无损的状态,受上他的一脚,也得五脏六腑跟着翻腾一阵了。
整个人直接从草席飞到墙上,砰的一声,晁策本就铁青的脸色蓦地通红,一口鲜血喷出来,人便趴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事情发生的太快,沉香根本来不及阻止,庞超一脚就已经下去。她的一个“别”字话音还没出,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庞超对着晁策又踢了一脚,发现他确实晕死过去,脸上也有些尴尬。不过更多的还是不屑。
他嘁了一声,鄙夷道:“就这体质,和死了有啥区别。”扭头去看沉香,道:“云姑娘,不好意思了。”
沉香苦笑了声,无奈道:“算了。事已至此,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她环顾四周,沉吟了下,道:“这里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晁策的身体若在继续待在这里,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问他,还是找个医生过来瞧瞧吧。如果可以,就换个牢房。”
庞超没有什么好说的,本身这种事他也懒得管。晁策的事也一直都是庞煜跟进,他每日图个清闲,至于到底晁策有没有同伙,其实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如今庞煜专门交代让他去找沉香处理此事,自是沉香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闻沉香意见,他非常痛快地点了点头,道:“好。”
晁策其实没有受多大刑罚。自从当初被庞煜从客栈抓走,也只是那日晚间受了不少罪,之后几天不过因为伤口没有及时医治而发炎,人又因为整日见不到阳光而抑郁寡欢,是以才会变成现在这般虚弱模样。
医生诊治后,将他的伤口仔细处理,又给他熬了消炎止痛的汤药。喂下去后没两个时辰,人就醒了过来。
庞超按照沉香的指示给他换了个好的牢房,有床有桌,虽然依旧简单,但至少床上有被子,不至于已经入秋时节,人还枕着凉席睡在地上,与虫共眠。
晁策清醒过来后,狱员又亲自给他送来了热汤,同时通知了沉香。半个时辰后,沉香二次过来监狱,站到晁策面前。
晁策不是傻人,自知自己的处境突然转好,定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沉香,是以在她第二次过来时候,他对她的态度也终于不似方才那边抵触充满敌意。
沉香捞了个凳子坐下,晁策从床上起来,倚靠在墙上。这次庞超在外面等着,沉香担心他又做出什么冲动事情,她可不想在等晁策好几个时辰。
这次是晁策先开口,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多谢姑娘了。”
沉香自知他所说为何,只是淡淡道:“何来谢谢。我受伤时候不也是多亏了晁郎中你。”
晁策看着沉香,浑浊无力的眼中明显泛起什么情绪。沉香轻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何而来。我也不同你转弯抹角,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有几个问题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晁策低下头,道:“姑娘还是别要为难我了。方才我同你说的便是我的回答。该说的话我已经都和那些人说过了,至于其他的,我无可奉告。”
他的回答虽然轻淡无力,但却给人一种无比坚定的感觉。沉香倒也没有奢望晁策能一下对自己敞开心扉,听他这般说也不着急,只是道:“谁都有要守护的东西。你整日被关在这种漆黑阴暗的地方,不过也是因为你想守护的那个人,远远胜过你自己现在所经受的处境。
“你能有这份坚强信念,我十分佩服。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死在这里,那以后的日子,那个人,你认为珍贵的东西,该由谁去守护。
“你能肯定,还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去接替你现在的位置么?我是说,可以以放弃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去守护那个人。”
沉香的话不急不缓,不咸不淡,听着好似孩童读书,半点感情都没投入其中。可正是这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却说得晁策浑身一颤,眼眶瞬间红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沉香。她还是一如既往那般随和雅淡,不带半点逼迫和质问。这样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身处牢狱,而是正在自己家中,一桌两椅,放着热茶,对面坐着的沉香,是他的朋友,正在同他谈心的朋友。
他喉咙翻滚两下,声音竟都变得哽咽,痛苦道:“我真的不能说。她已经受了太多罪,如果我的死能够让她彻底脱离以前的生活,忘掉所有不好的记忆。那我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沉香道:“我看你不是痴傻之人,却为何会做出这般痴傻之事。你觉得逃避能解决一切?
“我不知道你与那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同你说这件事。
“我们每个人生来这个世上,总要经历一些好的不好的事。难道就因为不好的事给我带来了莫大伤害,让我们的回忆变得不能十全十美,就要摒弃忘记?
“刻意的逃避和自欺欺人的忘记,只会让自己今后的生活更加阴暗疲惫。真正的豁达,是从那段黑暗中走出来。
“如果你想守护的人不能释怀她经历的一些不好事情,那不管你死多少次,她都始终会活在痛苦之中。
“你方才说,如果自己死了能换来她的重生,那也值了。可你扪心自问,你的死真有那么大作用么?
“如果你在那人心里举足轻重,那么你死了,她不仅不会释怀,反而会更加痛苦。因为她明白,是自己的原因害死了你,她会陷入更深一层的自责。
“而如果你在她心中不过鸡毛蒜皮,微乎其微。你觉得你死不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一切不过你自己自作多情,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罢了。”
晁策惊愕地看着沉香,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被大石击中,觉得大脑一阵眩晕。
第195章()
人间事
39、
沉香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晁策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于是抓住机会,继续道:“用死来逃避或者解决一件事,是最无能的做法。而且也根本什么都解决不了。”
她说着重重叹了口气,静默一瞬,又道:“咱们都不是三岁孩童,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直面,不是想着去逃避,而应该去想怎么解决。找到最好的解决方式,当然前提是,你得先看清楚真相。”
她琥珀似的眼睛紧紧盯着晁策,清明的光芒闪烁。
晁策只觉得犹如坠落万丈深渊,那种完全没有任何借力的失重感,让他终于感到绝望,却也不知为何,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袭上心头。
沉香将他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终于缓缓扬起,露出欣慰的笑,轻声道:“现在你可以同我说一说与那个西域女子之间的事了么?”
晁策豁然开朗的神情不过转瞬,就被沉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的一愣。他缓过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个让人完全讨厌不起来的温柔的姑娘,不仅将人情世故看的如此透彻,竟是也早就知道了他极力想要隐瞒的一切!
惊愕之后就是苦笑,不过这笑虽然有些凄凉,总归不是什么嫉恶如仇。有些事便是真的能看开,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缓将过来。
晁策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先回答一个我的。”
~~~
晁策被庞超一脚踢得晕死过去,叫了医生诊治,虽然并无大碍,但貌似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沉香嘱咐典狱官,好生照顾晁策,等他醒来立时派人去客栈知会。
同庞超一起从监牢出去,两人直接去了晁策医馆处。那是一个还算繁华的街道,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叫卖的小贩精神抖擞,好似前两日杨岩的兵临城下从未发生一般。
医馆并未被封。这点不论是韩广还是庞煜的意思,总归很明智。晁策便是真的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也不能将他这么多年做下的好事全部抹掉。
医馆还得继续开,渝州城百姓的健康也要继续依靠着这里。
沉香站在医馆前面,负手而立。医馆是三层小楼盖成,一口应该就是普通的诊病开药,二楼是需要处理比较严重的患者设立的独立空间。至于三楼,大概是晁策生活起居之地。小楼简单别致,和晁策给人的感觉很像。清新干净。
庞超道:“咱们来这作甚?”
沉香笑了声,道:“看病。”
庞超登时眉头一皱,道:“你生病啦?”
沉香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也没解释,抬步朝医馆里走去。刚进门,就瞧见左手边长椅上坐着大概二十几人。精神都不算高涨,俨然是病者。右手边一丈开外设着一个纯青色屏障,上面映出几个人影。
沉香道:“那个是晁策的徒弟么?”她是说屏障里坐着的身影。
庞超摇头道:“不清楚。大概是吧。毕竟晁策没有妻子,自然不会凭空生出什么儿女来。”
沉香对他这个回答哭笑不得,没去接话,只转过头,视线落到另外一处。门口正前方,一直走到尽头有一个足有半丈长的楠木长桌。长桌后有三个十七八岁出头的少年,他们身后是一个体型相当庞大的药柜。便是抓药的地方。
她走上前,排在最少的一队人后。很快就到了最前面位置。给她“开药”的是位长相清秀的少年,浓眉大眼,年纪大概是三人之中最小的。
那少年看看沉香,礼貌道:“姑娘的药方……”
沉香笑道:“你长得真漂亮。”她直接打算了那清秀少年的话,却竟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便是那少年年纪小小没经历过这事,就连跟在沉香身后的庞超,都因着她这突如其来的话瞪圆了眼睛。
庞超一脸懵地看着沉香,低声道:“云姑娘,你没事吧?”
沉香蓦地一愣,好似真的因为庞超的话反应过来什么,羞赧地抓了抓头,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我是来开药的,我脑子最近总是这样,神志不清。”
庞超眼角顿时一阵疯狂乱跳。
那少年被沉香漫不经心一句话说了个满脸通红。便是听到她的后句解释,仍不见任何褪色。末了还是沉香再次开口,轻笑着道:“小公子,我没带药方,你就凭着你的经验给我抓吧。”
那少年登时后退两步,换了半晌才道:“姑,姑娘还是去,去那边诊治一下,开来药方,开来药方再给我吧。”
沉香见他这般紧张,心下忍俊不禁,眼睛弯成了月牙,咯咯笑起来。旁人全都循声往她的方向看,哪想她好似没事人一般,该怎样就这样。反而是庞超和那个清秀少年,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末了,庞超终于承受不住,眉毛倒竖,虎眸圆睁地瞪向众人,喝道:“看甚么看,找打么!”他本就面目狰狞,如今发起怒来像极了一头癫狂的雄狮。来这里看病的不过渝州城中普通百姓,被他这么一瞪一吼,全都吓得一激灵,哪还敢看什么热闹。
沉香这才收敛许多,脸上仍挂着笑,打趣道:“你这是练的狮吼功么?”
庞超一脸无奈地小声道:“云姑娘啊,咱们不如先回去吧。你若要开药,我一会再过来帮你带。”
沉香笑道:“你不嫌麻烦呀。咱们都在这呢,又回去再来干甚?”庞超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忍住没敢说。
沉香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便摇着手道:“好啦,我控制一点。”
转头看向那少年,道:“小公子,你今年多大年纪?”
那少年又是一怔,顿了顿才道:“十六。”
沉香意味深长地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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