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自然而然地看了秦遥一眼。他俨然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此时听到程杜死的消息,神色半点异常没有。
但很快,沉香就反应过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抛去秦遥之外的其他三人,他们脸上的惊讶,那种莫名其妙的惊讶,分明不是听说一个人死了时,会露出的神色。
她眉头皱了皱,心中有种异样情绪油然而生,看着墨绾颜,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娘,是我忽略了什么事么?”
墨绾颜英气的双眉几乎皱到一起。她没有立时回答沉香的问题,而是偏头去看墨千行,道:“你昨儿下山……”
墨千行眸色沉了沉,淡淡道:“白山派掌门程杜,没有缺席。”
此话一出,不仅沉香浑身打了个激灵,就连始终在吃饭没有说话的连翘,都是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墨千行,道:“那个老头子没死!”
墨千行十分明确地应了声,道:“昨日五派十三帮一共一十八位掌门帮主到齐,一人不缺。”
沉香身子一软,径直靠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可能呢。虽然我确实没看见程杜自杀,但灵樨姐的实力远远在我之上,她不可能看错的。他定是死了,怎么可能还出现在京都。”
墨绾颜咋舌道:“这其中内容,回头还需细细调查清楚。如果程杜真的死了,那现在这个长得和白山派一模一样的程杜,身份可就令人好奇了。”
沉香听着墨绾颜的话,突然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她眼角蓦地一跳,直言道:“易容术!”当初在三贤山庄,徐羊不正是靠着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让一个假徐羊瞒过了武林盟主和英雄榜几位高手所有人的眼睛。
如果是这个解释,那就完全可以成立了。正想继续往下说,就听墨千行神色肃穆,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沉香皱眉道:“为何?”
她这话说出口,就听着连翘发出了一声极为嫌弃又无奈的声音。她转头看去,便听连翘不耐烦道:“你以后出去还是别说自己在万景阁待过了。”
沉香更为疑惑。便听慕容霁道:“阿紫啊,墨公子的易容术,可是和偷手徐羊师出同门。徐羊的易容术天衣无缝,墨公子的易容术可也是能精准到连当事人都认不出的。
“虽说现在世上用易容术的人很多,手艺精湛的也不在少数。但能达到墨公子或者徐羊手艺的,绝无仅有。他们两个的师傅鬼面王,从他手中创造出来的作品,至今没有一件被人看穿戳破。其出神入化的境界,同样用在自己身上,叫人完全不能知晓他的真实面目和身份。”
沉香似乎从慕容霁的话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便听慕容霁继续道:“是以如果昨日那个程杜身份是假,那么他定然不可能逃过墨公子的眼睛。所谓小巫见大巫,在墨公子面前用易容术,俨然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讨没趣了。
“五派十三帮每四年都会在京都相聚一次,为了下一届的武林大会。其正式程度可想而知,如若白山派想用一个假帮主来冒充,定会被当场戳破,亦是要被剩下的四派十三帮一起问责,甚至从此在五派中除名。”
墨绾颜点点头,接着话茬道:“没错。武林大会四年一度,江湖上叫得上名的五派十三帮也会在之前聚集一次,表面上是商议程序,实际上则是暗地里互相联盟。谁都想让自己人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从此之后号令武林。
“只不过事情太过重要,单凭武林盟主霍毅和他手下的几位英雄还不足以稳定局势。所以才会有昨儿的故事。为了震慑武林,霍毅下请帖要万景阁出面,作为裁判,也作为全局的监控者。万景阁不属于什么帮派,也非三贤山庄的人,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又高,是以作为武林大会的监控者,最能让人信服。”
沉香对武林大会的事也有些耳闻,虽然好奇,但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心情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她话锋一转,直言道:“阿娘,你们先不要同我将武林大会和什么五派十三帮的事啦。我现在心里还在膈肌着那白山派掌门程杜呢。
“如果昨儿出现在千行哥哥面前的程杜不是假的,可灵樨姐的判断也绝不会出错,那……”
慕容霁接话道:“那就只能有一个解释。”
沉香脸色微沉,声音虽轻,却十分笃定地道:“当初与我们见面的那个程杜,是假的。”
墨绾颜点点头,道:“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只剩这一个解释了。想来应该是你们与白山派起矛盾时候,程杜因为一些事情抽不开身,但又不能被外人知道他不能出面的事情,所以才用了一个假的程杜,来堵上你们的疑心。”
沉香摇头道:“不,就算我们遇到的那个程杜是假,但他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件事。我们三个姑娘家,先不说认不认识程杜,便是真的认识,他叫座下几个弟子过来对付我们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左右他也是白山派掌门,身份尊贵。换做咱们,也不能随便出山去对付三个姑娘吧。对自己的身份也不符啊。
“阿娘,咱们就当你的猜测是对。程杜当时是因为有什么重要事情脱不开身,那脱不开就脱不开了,为什么还要费事八卦地找另一个人做掩饰。他大可让徒弟转告说自己是在闭关,或者真的是在闭关。总之,我觉得他做那种事,完全多此一举,而且反倒让人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墨绾颜被沉香的一通分析说的有些懵,好似明明很简单的事情,被她这么一摆在桌面上,一下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大海。表面平静,实则里面早已暗潮汹涌。
连翘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耽误自己吃饭,虽然对沉香的话题很感兴趣,但手中的鸡腿也不能放过。咬了一大口鸡肉,她支吾两声,道:“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觉得事情好像有那么一点拨开云雾了。”
沉香看向她,道:“怎么?”
连翘道:“你想啊。程杜一代宗师,从二十多岁时候继承白山派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生死离别在他眼里大概早就已经成了芝麻绿豆的小事。咱们当时与他的几个徒弟交手,虽说是杀了他三个得意门生,但左右不过三条性命而已,至于着自杀?”
沉香听着这话,身形一怔,脚底有寒气瞬间往身上蔓延开来。
连翘喝了口汤,继续道:“相比于他的三个徒弟,任谁都能知道,是身后的白山派和其中几千名弟子更为重要吧。如果程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他这四十几年的掌门不是真的白做了。”
沉香淡淡道:“所以,咱们遇到的那个程杜果然是假的。而他那所谓的自杀,其实是障眼法,用自己的死来掩盖一些不想让咱们发生的事。”
连翘哼了声,道:“差不多吧。不过事情可能也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复杂。大概程杜真的就是在闭关,从始至终发生的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当初灵樨姐重伤白山派老八赵天涯,后来被他跑回去报信。大概那些人知道自己理亏,所以没敢知会旁人,便带着白山派弟子想杀咱们灭口。
“至于为什么他们要专门找个人假扮程杜,最后又以自杀结束。谁知道呢。”
第247章()
人间事
91、
连翘的回答倒是随性。她从来都是这样,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行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情去分析旁人。白白浪费的脑力。
不过饶是她这般简单分析,沉香仍从中得到了一些线索。只不过那些线索总是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又实在半个字说不出来。
正着急时候,就听着身边在吃饭的秦遥道:“程杜闭关将近一年,近几日方才出关。”沉香恍然大悟,轻声道:“果然如此么!”
秦遥道:“白山派的武功以硬功著称。虽然破坏力极大,但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每次提升内力时,都绝对不能受外界半点打扰。一旦思绪被扰乱,必定走火入魔,一生修为散尽,成为一个废人。”
沉香这时才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他们找到我们时候,才会特意带上一个假程杜。为的就是预防他们一旦失败,我们看着程杜这个掌门都自杀身亡,也就不会再去白山派找麻烦。这样一来,自然也就不会打扰到真正程杜的闭关。”
秦遥微微点了点头,道:“正是。”
沉香重重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他们那几个人,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对于程杜这个师傅,却是粗中有细。事事都考虑的全面周到。”
连翘也因为这个答案而有些感慨,淡淡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因此连累了自家师傅甚至整个白山派。他们的做法倒也是让人佩服。”
慕容霁听了他们的话,脸色却不怎么好,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真是佩服你们了。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去赞赏敌人。”
沉香好奇地看着他,疑惑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慕容霁眼角跳了跳,道:“你们莫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杀掉程杜三个徒弟的事?如今得知程杜没死,他们白山派的作风可是相当强硬,程杜更是出了名的护短。你们的身份,早晚要被他查到……”
“哈哈哈!”慕容霁的话没说完,就被连翘的一声大笑压了下去。
沉香自然知道她为何突然发笑,只不过慕容霁还不能猜进她的心里,是以一脸迷茫。
便听连翘态度极为不屑倨傲地道:“如此便让那老头子找老娘来好了。”说着将手中的鸡腿又咬了一大口,朗声道:“老娘定给他亲自示范一下,当初是怎么废了他那个七徒弟孙瑞兆的。以为抡得起两把板斧就多厉害,到头来还不是两条胳膊都被老娘的流华绞断。”
慕容霁眼睛都瞪了起来,震惊道:“孙瑞兆的两条胳膊原来就是被你给!”
连翘不以为然地应了声,道:“就是我,怎么啦?”
慕容霁的汗水不由得就冒了出来,摇着头道:“我这认识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一口气连杀了白山派的老大老五,一个又废了人家老七的双臂……”
沉香见他这模样,竟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打趣道:“阿霁啊,你跟我们认识,这是一脚迈进沼泽,再也出不去啦。哈哈。”
连翘也放声大笑,抄起一个鸡腿给身边慕容霁递过去,道:“兄弟,别紧张,快来吃个鸡腿压压惊。”她看不真切,握着个鸡腿在半空乱晃,差点打在慕容霁的脑门上,惹的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末了,沉香终于收了笑,宽慰道:“阿霁啊,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你没参与,自是同你,同三贤山庄都没有关系。他日程杜若真的找上我们,也不可能连累旁人。”
慕容霁一听沉香这番话,急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阿紫,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沉香连翘两人刚刚压下去的笑意,登时因为他这话再次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墨绾颜见着三人这般活跃,心情甚好。偏头对着秦遥道:“阁主,看来沉香丫头这六年历练,没有白白辛苦啊。”
秦遥笑着点头,轻声道:“努力总是不会白费。”
后来,三人总算都安静下来,老实吃饭。席间,墨绾颜又询问了沉香一些在鸠谷发生的事情。因着单铭的粗糙性格,碰上沉香这种顽劣脾气,之间发生的趣事自然不在少数,逗得众人动不动就放下碗筷,笑的半点饭菜吃不进去。
再后来,晚饭过后,大家稍作休息。沉香又同大家讲了一遍在三贤山庄发生的事。因为也是刚刚得知墨千行竟还是徐羊在易容术上的师弟,是以对于他的死,沉香深表无奈。
幸而墨千行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多余情绪。他的回答很简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徐羊实力不济,技不如人,结局势必一死。”
况且,他们两个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感情。除了师出同门的关系外,这么多年也再也没有什么交集过。徐羊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名字而已。
对于墨千行能这么说,沉香很欣慰,心中也总算踏实下来。
大家一直聊到华灯初上,丫鬟把手炉给大家拿上来分了。众人虽都有内功护体,寒气什么的自也没当回事,只不过多一个保暖的东西,还是比没有好。
快回去休息时候,沉香终于开口,对着秦遥道:“遥哥哥,爹爹和凌风哥哥他们去平津关做什么,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秦遥道:“平津关最近战事吃紧。韩冒联合其他小国兵力一共三十万,直指平津关,持续强攻半月。城内粮草被断,百姓难以转移,粮草骤减,那些将士们吃不饱饭,加之冬日来临,纵使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以连连战败,城破也就在这几日。”
沉香心中一颤,猛地站起身,道:“城破!”
墨绾颜拽了拽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便是平津关真的被攻破了,那些人想要杀到京都,也没那么容易。况且阁主说的城破是指你爹爹和墨凌风没去之前。”
沉香听着墨绾颜说的后半句,心里这才稍稍平复,重新坐好,她拧着眉头道:“平津关不是楚国最强的军事防线么。怎么能被敌人三十万大军就给打败了。”
秦遥道:“平津关虽强,但韩冒的实力也不白给。作为藩王中实力最强,势力最大,私交最广的王爷,他的野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三年前他与湘皇帝韩婴彻底撕破脸,强行逼宫。若不是大将军彭远及时赶到,现在的楚国大概就已经改朝换代了。自此之后三年之中,楚国边界战乱不断,朝廷之上和韩冒等人暗中通气的人也不在少数。
“湘皇帝手下能信得过的人已然不多。这些年若不是有左丞相姚政住持大局,又有大将军彭远奋勇杀敌,舍身为国,朝廷早就是一盘散沙。
“幸而并不是所有王爷都同韩冒一般。如早已同韩冒割袍断义的平津王韩汤,和韩婴一母同胞的汝阳王韩宇。平津关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久攻不破,就是因为这两位王爷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沉香不禁想到远在渝州的荣亲王韩广,想起当初庞煜对着清凉圆月的愤恨。心中一阵怆然,她淡淡道:“还有渝州的荣亲王。他也对得起自己头上的殊荣。”
秦遥道:“做人凡事,总得无愧于心。”
墨绾颜嗨了一声,冷笑道:“若是每个人的性格都如出一辙,那生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总得有人出面扮演坏人角色。不然哪能看出谁才是正义一方。又怎么能代表正义消灭别人呢。”
沉香对墨绾颜的观点有些吃惊,但同时又有些想笑。毕竟这其中的道理,细想想也确实如此。没有的邪恶哪里来的正义,凡事都有一个属于它的对立面。
连翘竟也是对墨绾颜的说法十分同意,她笑了声,同她竖起大拇指,道:“小红婆就是小红婆,果然和江湖中说的那般,爽朗洒脱。你说的话一点没错。所以咱们才做好自己就是,天下之间破烂事情那么多,谁能全都管过来。能保证自己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对得起自己就好啦。”
墨绾颜俨然也对她的这个说法很是赞同,嘴角一扬,大笑起来。沉香有些无奈地看着两人,心里道:“这两位,在某些事情上,还真是神奇的如出一辙。”
所幸也不去理会他们两个,只对着秦遥道:“遥哥哥,那这次爹爹和凌风哥哥过去主要是做什么?”总不能只靠他们两人就击退韩冒的三十万大军,人家又不是纸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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