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艾伦笑着点点头,“怪不得感觉和电影电视上的有些不同呢。”
“是吗?哪个感觉更好呢?”海伦俏皮地歪起脑袋。
艾伦啜口咖啡,又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把她欣赏了一遍,认真作出结论:“改良后的好,简洁时尚。”
我的心头堵了起来,听着他俩在耳边公然打情骂俏,觉得非常肉麻。这时,海伦又作出娇憨的姿态,傻傻地问:“美国女人会不会偶尔也穿一下改良的传统服装?”
天哪,我浑身的汗毛都要一根根倒立起来了。明知她在“装傻”,可我真觉得她在“犯傻”。都网络电信年代了,这么愚蠢的问题竟然也敢问出口?不过看来再完美的男人也喜欢傻女人,只听艾伦一板一眼地回答她:“不。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基本上没有什么传统服装。所以在这点上,中国女人更加幸运一些。”
“是啊,中国毕竟历史悠久嘛!”海伦拨弄头发,巧笑倩兮。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赶紧抱着一大沓文件,低头从他们身边快步溜走。还没走出几步,“杰蕊!”艾伦把我叫住了。
我心头一紧,快两个月了,这是他头一次喊我。我慢慢扭过头,感慨万千地望着他——
“一会儿把你负责的客户资料发到我信箱里。”他面无表情地说。
“OK。”我轻声回答,心凉如水。
回到工位后,我魂不守舍,无精打采。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隔板,听到海伦正神采飞扬地轻哼一首小曲。女人真是贱,就因为男人多看了她几眼,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她竟能满足得如同受到宠幸的小狗,摇头摆尾。
不一会儿,我们同时收到一封邮件。是艾伦发的,以个人身份邀请采购部全体员工去公司附近一家俱乐部吃晚饭,饭后可以打保龄球。信的口吻一改平常的严肃冰冷,用非常亲切、幽默的语气强调:来到中国这两个月,他终于可以和家人吃顿“团圆饭”了。
正浏览着邮件,突然听到海伦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尖叫:“糟糕!”
“怎么了?”
“杰蕊,你午饭时陪我出去一趟吧。”她趴在我耳边悄声说,“我这一身如何打保龄球?我们去赛特买一身运动装吧。”
我瞪大眼睛:“不会吧,就为一场保龄球你得专门置套衣服?”
她耸耸肩:“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套衣服而已。”
我啧啧称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这个钻石王老五会为你敞开心扉的。”
“哼哼,已经敞开了。”
“哦?”
“你真是迟钝!”她提醒我,“你想啊,他为什么早不邀请、晚不邀请,偏偏在今天邀请了?”
“今天又怎么了?”
“亲爱的,你的眼睛没问题吧?刚才那一幕,我想你是看到了吧。”
我恍然大悟,立刻啼笑皆非。“自作多情!”我冲她摆摆手,将她轰回工位上。
11
下班后,我们一行人驱车来到长城饭店附近的一家俱乐部。这家俱乐部门脸非常低调,有点像中世纪俄罗斯的建筑,高大的石墙上攀满幽绿的爬墙虎。推开厚重的木门,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富丽堂皇。艾伦估计是这里的常客,一看到他进来,身穿宫廷服装的服务生立即弯腰欠身,彬彬有礼地将我们引进去。
尽管全是中国人,但我们还是走进了“纽约厅”。艾伦的面子真不小,采购部在京的二十多位职员全部到场。不过在这二十多片绿叶中,只有两朵红花,一朵是我,一朵便是海伦。风情万种的海伦当然是今晚当之无愧的花魁了。看得出,每个男人都想与这朵花魁靠近,不过没有一个人有这份胆量。艾伦刚一入座,海伦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他旁边。不想听到他们的打情骂俏,我找了一个远远的位置坐下。
点菜的时候发生了一番争执。按照惯例,应该一人点一道菜的,但是艾伦却说,今天只到场两位女士,还是将这个权利全部留给女士吧。菜单首先递到我手上,翻开大大的白绢布菜单,我脑子一下子懵了。竟然是一份英文菜单!而且没有图片。
我浑身有些软绵绵的了,心一乱,很多熟悉的单词就更看不懂了。这时,几十束目光正在齐刷刷地注视着我。我如同被当众扒光衣服一般面红耳赤,情急之下,只好根据几个简单的单词和价格随便指了几道菜。
菜单传给海伦时,她精致的嘴角露出微微笑意。捧着菜单,她娇憨地对艾伦说:“艾伦,你刚从纽约回来,肯定最清楚什么菜地道,帮帮我,我俩一起点吧。”面对如此美丽的请求,相信再坚硬的骨头也会软得泛起泡泡。艾伦笑着接过来,二人头抵头点了起来。
菜上来了,有带血丝的牛排、被黑蘑青椒点缀的鹅肝、搭配着菠萝块的炖火腿、塞着苹果块的烤火鸡、茄汁与黄豆调配的沙律、铺在百里香叶子上的烤鱼排……琳琅满目、五彩缤纷。西餐就是这点好,味道暂且不提,光视觉效果就足够先发制人了。然而,随后端上来的东西就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了。汤端上来三道,只不过汤料稍稍不同而已;同样的虾端出四份,烤的、蒸的、煎的、煮的全部占齐了;还有非常不合适适宜的意大利面条、苹果派。当侍者把一大份樱桃蛋糕摆上桌时,我几乎要闭上眼睛了。
坐在对面的海伦终于忍不住了:“杰蕊,这些都是你点的吗?”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正尴尬着,艾伦突然哈哈大笑,用餐巾擦擦手:“恐怕很多女人都得妒忌杰蕊。她这么爱吃谷物甜食,还能如此苗条!”
一席人全部笑了,随即,大家都拿起餐具。一块大石头终于在我心头落地。
这顿饭吃得如同噩梦一般。为了显示我的爱好,更为了掩饰我使用刀叉的笨拙生硬,面对满满一席华美缤纷的菜肴,我只能拿勺子拼命喝汤,用刀叉切最松软的蛋糕。看我吃得单调,身边一位同事好心要帮我切块牛排,我赶紧拒绝,痛苦地指指肚子:“谢谢,胃不舒服。”
吃完饭,我的胃真不舒服了。喝了太多奶油汤,甜腻的奶油糖浆几乎把我五脏六腑粘成一团。我拼命压抑住一阵阵反胃,晕晕乎乎随大伙进了保龄球馆。
在豪华舒适的保龄球馆里,海伦终于现眼了一把。这么高档的地方当然配有打保龄球的专用衣服与鞋子,不过她依然坚持穿上自己新买的浩沙运动服。当她把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捧着天蓝色的保龄球出现时,场内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的确,在满场黑白二色球衣中,她明黄色的身影如同春天里第一朵迎春花一样抢眼喜人。
我没有打球。因为不会,丢不起那个人,再说心情也糟糕透顶。捧着一瓶矿泉水,我独自一人坐在球场一侧的看台上,欣赏着海伦优美地运球、优美地展开双臂、优美地侧身把球抛出去。此时,我终于深切感悟到一句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为了今天这个时刻,她已经殚精竭虑准备了近两个月,真可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不过看到她如同埃及艳后般被男人们众星捧月着,我又沮丧又失落。
“海伦打得很不错,是吗?”突然,耳边响起这样一句问话。
“是啊。”我自然而然地回答。扭头一看,吃惊得差点从台上跌下来。高贵的神态、深沉的眼睛、温和的面孔,还有略略自来卷的头发。是艾伦!
不知何时,他无声无息坐在我身后。一袭白色运动装,手腕缠着两圈阿迪达斯的护腕,手中捧着一杯浅绿色冰水,一股散发着柠檬青草气息的男性爽洁感扑面而来。
我有些发怔,一时之间,竟然有种梦里何处的感觉。
“杰蕊,你为什么不打?”他看着我,眼中满是笑意。
“我——”想了想,我坦白,“胃里不太舒服,想歇一歇。”
“是的。你刚才吃了太多甜食,肯定会不舒服的。”说着,他把手中的冰水递给我,“喝点苏打水吧,我加了青柠,会缓解一些的。”
我再次怔住,没想到冷漠的他竟然如此心细如发。我接过他的水,他微笑着注视我,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柔情:“你剪短发更漂亮。”
突然有些委屈。这一刻,他让我期待了太久。“谢谢。”我淡淡地说,扭头看球场。
一阵静默。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过了好久,身后的他又发问了。
“嗯。”
“那双鞋,你再也不穿了,为什么?”
心,突然被狠狠戳了一下,不知为何,鼻子竟然有些酸了。我仰着头,大睁着眼睛,不愿意让眼泪掉出来。我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答案。
静默。还是静默。这种静默的感觉多么好!他也不再说话,我们俩同时默默望着球场,一种心照不宣的温暖渐渐笼罩开来。
但是,这样的温暖顷刻便被扯破了。“杰蕊!”海伦轻快地跑上来,满面春风,“我到处找你!”
找我?我冷笑,应该是找艾伦吧!
“啊?艾伦也在这里?”她作出恍然大悟状。
“是的,我来歇会儿。”
“哦?歇够了吗?”她俏皮地笑着,眼波顾盼生辉,“怎么样,下去比试比试?”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下去。NO!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喊。
“OK!”他打了个响指,一跃而起,轻松扩扩胸,“比试就比试。”
海伦兴奋极了,亲呢推着他的背,“快走快走!谁输谁请吃哈根达斯。”
“哈哈哈哈——”艾伦朗然大笑,抬腿便走。还没走出几步,突然又轻快地跑到我面前,“杰蕊,别一个人坐着,一起下去打会儿,我教你。”
我犹豫,抬头恰与海伦那双充满警惕的眼睛对视。她在笑着,但目光却像刀一般凌厉。
“不了,我再坐会儿。”我只好故作轻松地笑。
“TAKE CARE!”他俩嬉笑着跑开。
我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水杯。水里的青柠片摇曳起来,纯净的水变成淡淡一抹绿,恰是我最心动的颜色——那种含而不露的落寞与忧郁。
12
我没有待到最后。在所有人玩兴正浓时,我悄悄离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离去,正如没有一个人会在乎我的存在。
我的心,微微疼痛。
走出俱乐部,都市的灯已经全部亮起,这是个粗糙的城市,但灯光与夜幕却把她装点得神秘又暧昧。身边不时有女人经过,化着浓艳的妆,锦衣夜行,美丽的脸上闪烁着猫一样的神情与警觉。
没有公共汽车了,又不想打车,于是我沿着人行道慢慢朝家走。夜风微凉,路边的栀子花开了,风把栀子的花香一阵阵卷来,馥郁的、沉醉的。
我也有些沉醉。如同骆驼般,我反刍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心,忽而幸福,忽而酸楚。
想起了我在电梯里骂他——
想起了他搀扶着我在GUCII店中慢走——
想起了他凝视我脚时那惊叹的表情——
想起了他轻轻的问话:“那双鞋,你怎么不穿了?”
嘴边,青柠的苦香如潮水般上涌……
正甜蜜又痛楚地梦游着,静寂的马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循着铃声望去,夜色中,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弓着腰朝我的方向卖力踩来。
“樱桃!”男人喊,冲我用力招手。
哦,是加贝。我飘忽的思绪被一下子拽回现实。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微微不快:“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我来接你啊。”加贝说着,从车筐中拿出一件衬衫,“快披上吧,夜很凉的。”
的确是凉。但我没有理他,缩着膀子朝前走。在这一刻,我竟然觉得他有些碍事。
“樱桃,你怎么了?”他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看我的脸色。我面无表情。
“宝贝儿,上车,我们赶紧回家好吗?”他哄孩子般劝我。
“让我安静一会儿。”我皱着眉头说。
他深深地看了我好久,终于闭上嘴巴。推着自行车,他沉默地陪我走着,一路无话。夜色深沉,自行车偶尔发出几声“丁当”的脆响。
回到屋里,茶几上的玻璃碗里盛着洗好的樱桃,鲜艳欲滴。尽管正是樱桃季节,但他依旧只买得起夜晚卖剩下的樱桃,所以每天晚上下班回家,总有这么一小碗樱桃等着我。想到自己一路的冷漠,我终于感觉到可耻,脸部僵硬的线条也缓和下来。
“好吃吗?”他拎起一枚樱桃塞进我嘴里。
被挑剩下的货色,不是很甜,但我还是重重向他点头。
他怜爱地揉揉我脑袋:“好好吃,我把衣服洗了。”说完,他端起满满一盆衣服走出房间。看着那个善良单纯的背影,嚼着酸酸甜甜的樱桃,我心中越来越酸涩。
洗完衣服,加贝又为我拎来满满一桶清水。因为天热,我开始天天擦澡。地下室没有独立浴室,于是他就用布为我在房间里“圈”出一个“整体浴房”。我在“浴房”内擦身子,他在“浴房”外给我递进一盆又一盆干净温暖的水。尽管同居已经好久,我们依旧羞涩。他从来没有撩开那层薄薄的布,我也从来没有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袒露过身体。每当我穿衣服时,他总会自觉地把头扭向一边。
今夜,情况有些不同。因为感动,因为羞愧,一种奇妙的激情如同潮水般一波一波拍击着我的胸腔,我的心突然软成一片羽毛,轻柔飘忽。坐在浴盆里,我轻轻往身上撩着水,隔着半透明的布,看到他半蹲在地上,静静看着我。
“去把灯关了。”我轻声说。因为激动,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不,你会诱惑我的。”
“去吧。”我再次温柔地说。
他犹豫几秒钟,起身关灯,顺手又点燃了一支蜡烛。当他捧着蜡烛扭过头时,我已经走出了布帘。从他满眼的震慑与惊叹中,我看得到自己的美丽。我向他慢慢走近,伸开双臂,蛇一般缠住他的脖子。隔着两层衣服,我清晰地感受到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