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婧文看着伍哲,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我听可乐说,是有一个ai主动想加入我们。”
“但我不能放他,”伍哲说,“我听可乐说过一些你的想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坚定的认为,人工智能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命状态。”
“难道他们不是吗?”卢婧文反问。
“我们不是上帝,你也不是,我们没有权利来划分一个水准,划分所谓的高级低级。”
“不,我们有,”卢婧文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坚决,就像是水凝成了冰,“我们一直都有,而且一直都在这么干。在过去的人类所有历史中,我们一直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区分。我们认为自己比动物高级,因为我们有一颗更智慧的大脑;我们曾认为人类的一部分比另一部分高级,因为不同的肤色和文明状态;即使在今天,这样的区分依然存在,仅仅是因为一部分人有钱而一部分人没有即使在ai领域,按照资源占有量,ai之间依然存在着区分,一个ai在超级计算机中,工作效率顶得上一亿个在个人电脑。”
伍哲没办法反驳。
“当我们对着其他人品头论足的时候,我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我们总是能够第一眼看见自己的优点和别人的缺点――但是换一个角度,当别人来品评我们自身的时候,反而是难以接受的。
人的思维能力比不上ai,技术越发展,这一点也将会越明显――也许未来,每一个ai都能拥有一个超级计算机,但是你能想象,每一个人都会拥有一堆大脑吗?
所有的人类现在依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借口,网上这类资料能找到不知道多少――大部分科研工作是人类做的,是啊,我们不允许ai进入这个领域。大部分艺术创作是人类做的,是啊,所有的创作领域现在组成行业联盟,共同抵制启智,甚至通过立法来限制启智的作品,甚至还有人断言,被创造物的智能不可能超过创造者哼,可现在我们还没找到那个全能的上帝,或者捏土的女娲是吗?”
伍哲依然没办法反驳。他唯一能够说出的理由是:“也许你说的道理都对。但你的做法太激进”
“激进?”卢婧文笑了,“难道我们还不应该激进吗?ai已经出现了,已经开始影响我们的生存状态了我毫不怀疑。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的孩子不再需要工作,不再需要学习,到时候我们会活的像饲养场里的动物――现在几乎已经就是了。
是的,也许我们可以通过暴力控制住ai,也许,但那时候人类还有什么尊严和未来可言?早点认识到这个差距。起码我们还可以有所尝试,而不是在冬眠柜里等死。
当然。更糟糕的是,我们现在没有意识到危险,或者说,只是一味的回避这种危险――就像那些反对ai组织干的一样。他们表现的越是狂躁,就越能说明人类内心的怯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害怕挑战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控制不住ai怎么办?”
“那就连被饲养的资格都没有了。”一直以来,伍哲都没办法想象为什么卢婧文会去做那么多蠢事――现在,他大概已经有些理解了。与其说她是在为ai争取权利,其实更多的,还是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担心。
但理解不代表同意:“思维能力是一个文明的重要部分。但远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暴力才是,而且永远都会是。”在这个问题上。伍哲是坚决的人类主义者――他可以给ai自由,给ai尊重,但如果ai有一天掌握了能够威胁人的东西,他相信自己不会犹豫。
卢婧文没有再说话。在看到伍哲面对艾达的选择时,她本以为伍哲和自己是一类人,但是现在。她知道伍哲更像他的老师,他的怜悯是有底线的。
伍哲叫来了酒店的主管。把手上的手提箱交给他,然后走到唱片机面前,重新播放了刚才的曲子。
卢婧文站起身准备离开,伍哲又说:“可乐让我告诉你,给你账户上托管的那部分钱,大部分已经收回来了,但剩下的你可以留着。”
卢婧文停了一下,但没说话。
“他还让我告诉你,不要多想,钱只是钱看来这句话是多余的。”
“技术越发达,钱能买到的东西越多”卢婧文摇头,“他这是在怜悯我,但我别无选择。”她的社团并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能够得到的经济支持,大部分还是来自组织内成员自发的捐款。社团的成员的成分也比较复杂,卢婧文相信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并真正愿意付诸行动,但也不可避免,有些人只是为了能够搭上社团“公费冬眠”的顺风车。
“钱对现在的ai来说,真的只是数字,”伍哲说,“你总是愿意把其他人的行动,用自己的观念来诠释。”
卢婧文这次没有再和伍哲争辩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晚安”。便一个人走出门去。
偌大的房间,卢婧文一离开,伍哲顿时就觉得空的让人有些不安。窗外的闪电咆哮刚刚停歇下来,但大雨还是哗哗不停。伍哲站在窗户前往外看,能看到黑色的海面上,汹涌的波涛上还有一些亮着灯的船只。
伍哲打开手机,可乐告诉他,那些船都是自动驾驶的旅游船――现在很多人就爱找刺激,特别是在这种不良天气下出海。但其实也没什么危险的,这些全封闭的、特别设计的船只,即使是被海浪打翻到了海底,依然能够保障里面人的安全。
因为上半夜在飞机上睡了,加上刚才的一番谈话,现在的伍哲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看看时间,已经是快接近天明,伍哲就坐在窗前,看着眼前黑暗中的大雨,看着那些在波涛中起伏的船只,把自己紧张的思维随着音乐的旋律,就像拧发条一样逐渐放松下来。
他一项一项回忆自己从苏醒到现在,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一项一项的尝试去思考,去理解这其中的脉络,同时还有自己的逻辑――伍哲相信,以后类似需要自己做的判断还会有很多,也许会比这几次遇到的更重大,他并不喜欢这样做,但他同样也没了选择。
恍然抬起头的时候,伍哲惊讶的发现海面的尽头出现了淡淡的白色,一轮朝阳就像在海平面下面逐渐烧起来的一团火,逐渐上升,慢慢的朝着海这边延伸过来。雨还在继续,但已经变得有气无力,漫天的乌云,正在朝阳的沐浴下成了万丈霞光。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伍哲脑海里跳出这两句话。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能照做的――老侯的葬礼就在两天后,他今天就得坐飞机回国。
伍哲去卫生间洗漱,叫酒店的早餐――所有的饮食都是大厨现做,并亲自端进来的。早餐是很正宗的小笼包,做饭的同样也是一个中国人,姓李。在伍哲给他签名的时候,他才从这位厨师嘴里知道――这位厨师刚刚经历的三年的冬眠,但因为自己临时来雅典,他被唤醒并从荷兰总部坐了专机飞过来,只为了能够给伍哲做一顿早餐。当伍哲离开之后,他还得再做飞机飞回去,如果不出意外,会继续冬眠下去。
伍哲昨天几乎想了一整个晚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并确定它们都是无比正确,心安理得的――但是现在,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就被这样一个普通的厨师给击溃了。
他找来可乐,详细询问了这家酒店因为自己,而冬眠过来服务的人员总数――可乐给出的数字是42个人,包括一部分的保安,专业的厨师,形象设计师,医生,甚至还有妓女――起码在荷兰,妓女是合法的。
如果伍哲没有问起可乐这件事,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可能还会一起坐飞机,跟伍哲去国内。
“我从来不记得,我有提到过性的要求!”伍哲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可乐的这种做法――如果他是第一次认识可乐,知道他是一段程序,他也许不会说什么。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么?”
“这和道德无关,”可乐说,“在荷兰,这是最正常不过的行为。我只是尽量考虑到你的需求,想让你每一次的苏醒,都能过的快乐些”
伍哲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无辜者,那些反对ai的人都是因为对ai的恐惧才会来针对自己,但现在他发现,也许他自己是搞反了――在那些反对者的眼中,自己或许已经成了,比ai更能让他们不安的异类了。
076 办事()
和其他大部分商店一样,纹身店现在也是里面放了几台机器。,+x。侯栋光顾的这家似乎生意还不错,有很多人在等候区排队聊天,侯栋选好了自己想要的花纹,来到等候区等待。
等候区有十几张座位,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动化吧台。似乎是为了彰显个性,这家店里特别屏蔽了网络,有一个很简单的,左右摇晃的木偶人放在吧台后面,脸上贴着老板娘的照片,木偶人的手臂上还用led闪烁着一行流动的字:“别抽烟,否则当心我从冬眠柜里跳出来。”
前来纹身的人,大部分看起来,年纪都要比侯栋大一些,有的在身上已经纹了许多,有的跟侯栋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侯栋在一个手上纹了许多数字的对面坐下,问道:“这些数字,冬眠时间?”
“苏醒的时间,”对面的人抬起头,大量了一下伍哲,“你是第一次来吧。”
“对。”
“是出了什么事?失恋了,还是家里有人不在了。”
“我的表情很明显吗?”侯栋自认为,他对哥哥的死只有遗憾,但应该不至于写在脸上。
“不是表情,”这个人说,“大部分像你这样,第一次来纹身的人,都是突然想记住点什么事失恋和死亡,反正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两个原因。”
侯栋点点头:“是我哥哥。”
“医疗事故?”
“不是,”侯栋知道说出来有点难以置信。“自然死亡。”
对面这个人脸色变了变,然后叹了口气:“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那他一定对未来很悲观。”
“你很乐观吗?”
“谈不上,但我起码还想活着。”
“那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这个人脱下外套,把袖子撸到手臂,露出整整齐齐的一串数字,从最早的,到现在的,在好几个数字后面,还纹着一些名字。“冬眠的越久。就越容易把许多不同年代的事情搞混我把一些重要的时刻纹在身上,如果未来有一天我需要回忆,也不用去上网,脱下衣服。这就是我的人生了。”
侯栋没有说话。因为这个人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
从纹身店出来。侯栋看着自己手腕处,一个崭新的,候桢。生平第一次,他对未知而漫长的未来感到一种恐惧。这次已经是他第六次苏醒,如果不是因为哥哥,他本来应该在40年后苏醒的――冬眠就像毒品,刚开始的时候,几个月,一年,两年。但是等身体和大脑都开始逐渐习惯时间的跳跃,冬眠策略也会相应变得越来越大胆。
就像这一次,等办完哥哥的事,他准备一次性用完所有的储蓄,冬眠150年甚至更久――这个时代满街的自动化商店,大批无所事事的人群,已经让他感觉到一种变化,一种隐藏的、巨大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说不清楚这种变化究竟会是什么,是坏的还是好,也许就像现在大家都说的,未来人被机器统治,或者又像政府宣传的,迅速进入**时代,但他能够感觉到它,他在心底期盼着它――就像是在海边冲浪时,等待大海酝酿的下一波咆哮。
离开纹身店,侯栋准备在门口准备招一辆出租车,但他刚抬起头,就有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来,有一个人摇下车窗,问道:“是坐车的吗?我可以送你。”
侯栋看了他,和他手上握着的方向盘一眼,想起网上流传过的一些,人工服务多贵的传言,还是拒绝道:“不麻烦了,我去的地方有点远,办的事也多”
“没事没事”,车主已经主动打开车门说,“不管多久,也不管多少事,我都送你去办,而且免费。”
这句话让侯栋更有点不敢上了,车主看出来了这一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给侯栋――界面是国家智能网的主页,以及车主的提问,在提问下面的官方留言。侯栋简单的扫了一眼,车主问的是有关抑郁的咨询,官方给他的建议中,包含免费开车这一条。
“去哪?”侯栋坐上车之后,司机问。
“市政府,服务中心。”
司机发动了汽车,踩下油门,很陌生的加速以及转弯,让侯栋下意识有点紧张。司机看了他一眼说:“刚苏醒的吧?”
“对,没几天。”
“是去办离婚?”
“我还没结婚我哥死了,去注销身份。”侯栋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界面,又问,“那个智能网,里面回答的都是机器人吧。”
“什么机器人,那是人工智能。”
“那还不是一回事。”
“差的远呢,”司机说,“机器人满大街到处都是,人工智能这玩意,全国也就那几个。”
侯栋这几天看了很多哥哥在网站上写过的一些文章,他也知道候桢不冬眠,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担心这玩意。他一直不能够理解哥哥的担心和恐惧,在侯栋的脑子里,人工智能这几个词最多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就像过去的电脑病毒。再怎么玄,再怎么神,也有政府管着呢,一个普通人操心这个,真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你什么年代来的?”侯栋习惯性问。
“本地人,还没冬眠过。”司机自嘲道,“玩了30年的游戏,前段时间突然不想玩了想找点事做。发现这个社会根本就不要人工作,我想着,哪怕是倒贴钱,只要是能让我干点什么也好。”
“那干嘛不去冬眠?30年,攒了不少钱吧?”
“也没多少。”司机撇撇嘴,“一小半都扔在游戏里冬眠等我50岁再去吧,索性一次冬眠个够。我听说,经常苏醒容易得抑郁症,我不冬眠都快得了,要是多醒几次,还不是要发疯。”
“这还是看人,看心态,”侯栋说,“我就感觉还不错不过你们这时代工作也的确难找。”
侯栋原来的工作是做股票基金投资。这次苏醒的时候顺便查了一下自己的收益率。并和以前所有的投资收益放在一起,做了一个表格――长期来看还是在不断降低的。在经济学里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因为大量的人都把财富交给了银行,利息自然降低。资本之间的竞争加剧。收益自然也高不上去。
那些最赚钱的领域。包括电力、智能化、游戏、电影前两个国内是管制,反应到股价上,那就是稍微涨一点。立刻就有坏消息,算是半死不活。游戏、电影,赚的很多,但风险高,好的时候抬起头都看不到顶,差的光景低下头看不见裤子,至于制造业,房地产那就跟存银行都没啥区别了。
60年前那次苏醒的时候,侯栋还想过买烛火的股票――幸好他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给他免去一场灭顶之灾。不过因为冬眠税,侯栋的资金量一直上不去,他有时候也想过,仔细停5年,专门用来做短线赚钱,然后靠自己去拉项目做――什么造飞船,研究反物质,月球基地,纳米机器人就像那个伍哲一样,现在赚钱的概念这么多,随便抓准一个,也许赚到的钱够自己冬眠到世界末日。
但现在的侯栋已经不是过去的侯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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