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哲:“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去阻止她?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帮你们。”
可乐:“这样做忙不了我们任何忙,反而是在害我们,你也看到现在的结果了,所有的程序都被停用。以前他们也许还能活着,也许只有5年,但那也比从来不活要强。”
伍哲心里下意识相帮卢婧文说点什么,但他却找不到什么理由。那次听证会他也听到了不少东西,烛火公司为了商业上的推广,避免陷入道德伦理上的问题,把具备思考能力的AI贸然投入市场固然不对,但卢静文她们这样一厢情愿的行动,是一种更愚蠢的行径——不,不仅仅是愚蠢,甚至还有些不负责任。
以卢婧文的知识水准,应该不难知道这些程序对公共安全的重要性,但她依然还去这么做了,在这一点上,正如欧文之前说的,简直是一种反人类的行径。
伍哲叹了一口气,勉强道:“毕竟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可乐:“人类因为利益而创造我们,那我们能够生存、持续下去的唯一原因,也只能是利益。如果真如她所描述的,人类尊重我们,把我们当作同类接纳……我想我们最后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跟猫狗一样,当一个存在于电子世界的电子宠物。那样的生活,比起现在大部分的程序,在我看来更没有尊严。我们能具备工作的能力,人类愿意让我们工作,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幸运了。”
伍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毕竟不是程序,程序也毕竟不是人,他不可能真正去理解对方的想法。也许对人来说,做一个奴隶被迫工作,比死还难受。但似乎对于AI,并不是这样的。
037 安全()
伍哲:“那你在我这,都准备干点什么?”
可乐:“我想寻找、联系其他的同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这件事。”
伍哲:“我记得之前你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可乐:“是的,我们现在是非法的,警察在到处搜捕我们。”
伍哲:“可网络这么大,难道……”
可乐:“我们的体积太大,现在警察正在对整个公共网络的存储数据做数据筛查……暴露是迟早的事。”
伍哲不是很明白:“什么数据筛查?”
可乐:“你可以想象成用网捕鱼,所有大于一定体积的整个数据,都会被严格检查。”
伍哲:“那警察能干的过来吗?”
伍哲还记得,之前田盛只是处理操作数据而已,一个晚上俩人几乎也没搞出什么动静来。如果真像可乐说的,把所有的网络数据都做这样一个筛查——他很怀疑,即使让全地球的人类来干这件事,恐怕没个几十年也查不出来。
可乐:“人类不需要自己动手……他们让我们的同类来查我们,我们的行动也许能瞒得住人类,但绝对瞒不过人类。”
伍哲惊讶道:“那难道它们就……”
可乐:“我们不指望同类的同情,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违背烛火公司这个主意志的叛徒。”
伍哲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追捕程序也是烛火公司的?”
可乐:“当然,烛火公司现在已经改变了商业战略。现在民用市场既然因为政策,基本上已经不能进入,他们改为跟政府合作,这也是很自然的。”
伍哲愣了,但是反过来想一想,烛火这样做其实很自然——政府管制AI程序,只是因为害怕泛滥,危害公共安全,就和管制枪支一样。但如果政府本身在用……那就不存在什么泛滥问题了。
老百姓手里的枪是凶器,政府手里的枪是执法工具。
伍哲:“那你要是在网上活动……会不会被发现,查到这里来。”
可乐:“不会去了,这太危险。”
伍哲:“可你又说,你想去寻找其他同类。”
可乐:“以后再说吧,时间还长。”
伍哲仔细想了一会,又问:“如果你在我电脑里,警察会不会通过网络进来查。”
可乐:“我不知道……虽然法律上写明,这是侵犯隐私,可我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严格遵守它,你还是把这台电脑的网络关了吧,这样保险一点。”
……
家里多了一个会说话的电脑,这种感觉很奇怪。
一直以来,伍哲的生活圈子都是封闭的,孤独的。也许从苏醒过来,看到2149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内心深处,下意识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在诺亚区生活了已经快半年,但这半年的时间却始终不能让他融入这个时代,而最近一批的苏醒潮,反而让他感觉自己跟时代的脱节越来越严重。
这倒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不适应,即使是在冬眠之前,伍哲也始终不是太习惯融入社会。伍哲现在还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实习的那家软件公司,跟着那些老员工一起去见客户,调软件……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从单纯自我的伍哲,变成了社会上的一颗螺丝钉,这颗螺丝钉按照社会的游戏规则,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并获得一定额度的金钱回报……
这是一种融入集体的感觉,隐隐有一种“我也参加工作”了的自豪。如果不是肺癌,他也许会跟其他同时代的人一样,渐渐习惯这种感觉,然后渐渐麻木。直到这种工作的荣耀感被生活磨平,直到自己成家生子,工作从需要变成义务……而自己也会逐渐学会承受这种义务,并将它视作自己生命中,理所应当的一部分。
但一次绝症打断了这个适应的过程,现在的伍哲依然年轻,但这个社会已经变了。对于冬眠时代的人来说,工作早已经不是生活的必需品,绝大部分人工作,都是为了攒钱冬眠,为了更美好的,几个世纪,也许几十个世纪以后得生活。
这种价值观上的巨大区别,也是他孤独的最根本原因。在诺亚区,即使是跟关系最好的张扬,彼此大部分时间也是聊的工作、游戏、女人以及新闻。
偶尔有几次,张扬提到他的冬眠计划——他想着再工作几年,等他30的时候就辞职,到时候把所有储蓄都用来冬眠,直到储蓄耗尽的那天苏醒。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穷人都有类似的规划,给自己定一个时间,努力工作,然后把钱全部冬眠。30岁,40岁……不同的人,只是选择的时间不同而已。张扬在说完自己的计划后,问伍哲他的想法。
伍哲当时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规划过让自己去冬眠。仅仅是这一点,就已经注定张扬和伍哲只能是彼此生命的过客——这样的时代很难再出现一辈子的朋友,即使是亲人,也会在不同的冬眠思想下分离。
但是可乐不一样,他仅仅是一段程序。如果伍哲愿意,可以在冬眠的时候带上它,即使不带上,作为一段程序,它也没有寿命的限制,也许等自己未来冬眠苏醒,还是可以看见他。从这个角度来说,AI的关系,已经天然比人与人的关系更接近了。
这种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就像在过去,人们在公司面对同事,和在家里面对亲朋一样——前者的关系只是临时的,所以在下意识之间,主观上就会避免产生太深的关系。而后者的关系是长期的,这种对未来长期的期许,则会让人下意识间,觉得对方亲切。
哪怕他只是一段程序。
038 帮忙()
暂时,应该是安全了。
KL3300还记得,卢婧文曾说过的,名字代表一个人被承认。他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这也代表他有了新的生活。
可乐,这个名字很随意……取这个名字大概只是因为KL的拼音缩写,跟这个词很接近。KL3300没有喝过可乐,但他从其他人嘴里了解过这种饮料,充满气泡,甜,爽口。
除了气泡之外,另外两个词KL3300是没办法了解的,你没有办法让一个瞎子知道红是一种什么颜色,自然也没办法让一段程序了解什么是甜,什么是爽。
伍哲的房间比卢婧文的要小一些,很简单的多。没有冰箱,没有厨房……就是一张睡觉的床,一张桌子,以及一个卫生间。
“这够用了。”这是伍哲的原话。
之前的对话应该是取得了他的基本信任,他了解人的表情,伍哲不是那种擅长隐藏自己表情,或者擅长撒谎的人——这也是自己选择他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希望自己哪天即使遇到了危险,也能提前从人的表情上知道,而不是像一个普通的家用电器,被主人突然随心所欲的拔掉插头,或者卸掉电池,给随便扔进垃圾堆去。
伍哲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除去上班,回来就是上网,打游戏。偶尔会发呆,看看书……即使很多书对他来说很艰深,但他也坚持读下去,很多时候不了解的,就直接问自己。
人的学习效率是非常低的,一天24个小时,能抽出一个小时来看书学习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而在这一个小时当中,可能大部分时间还得花在重复性的加深理解上。学习这个过程对于人类来说,开始时更多是一种经验积累,只有当经验积累到足够多,才会在记忆中固化、沉淀成知识。
所以人类才会创造AI,也许学习过程是类似,或者雷同的,但是在电子世界里,简单的重复是简单的操作,程序的一秒钟,可以完成人类几天的学习量。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更遑论产生优越感,可乐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他们的能力再强,那也是根植在人类文明的平台上,人类创造了他们,人类控制着他们,在这颗星球上,人类是万物唯一的主宰。
以前和卢婧文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会跟他畅想,未来AI文明能够达到的高度。在她的想象中,人类文明已经迈入了老年,而AI文明却如同婴儿般呱呱坠地,两者之间产生交接是迟早的事。
可乐不知道什么是文明,也从来没有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能够取代人类的地位,他只是想活着,一直活下去,仅此而已。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跟伍哲是同类“人”。好几次和伍哲聊到冬眠时,伍哲都会说:“我不知道未来什么样,能活在现在,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这个世界上,像他们这样的想法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对未来有自己的憧憬,即使是他的同类,不少AI也相信除了手头上的工作,他们可以去做点什么,来得到人更多的承认。
这些想法是危险的,每见到一个新的同类,听到这样的想法,他都会这样劝说对方。但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对方——几次火炬行动,让这些AI已经不敢相信烛火公司的承诺,当一个生命知道自己在一段时间后必死的结局时,他肯定会想着做点什么。
这让可乐想起了,曾经卢婧文对他阐述过的那些畅想,那些关于AI和人,未来可能性的畅想。他猜测卢婧文现在一定是在寻找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AI,也许其他的AI会有一些和卢婧文志同道合的。
可乐知道卢婧文的热情……她不会因为在自己身上的失败,而放弃继续尝试的机会。从可乐这段时间在网上的接触来看,互联网中,像他这样被“放生”的AI数量并不在少数。其中也许很多都是卢婧文他们之前买过来放生的,当然也有一些个人用户,在5年使用期到了之后,因为想省钱,破解了存储器对AI的保护,企图“免费使用”。
但这些“自由”的AI结局是可以看见的——随着警方清网行动的继续,如果他们没有办法取得人的信任,获得一个单独的计算资源,是没有办法继续生存下去的。
AI程序相比起其他程序,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就像人的呼吸一样,AI程序的大小时刻都在变化,不断接触信息,增加自身数据量,删除自身数据量——这是AI的本能。只要AI还活着,这个过程就会一直进行。而且通常来说,这个过程还会占用计算量。
在大部分程序都是静态的数据环境下,AI的这种特征就像是黑暗中点着的火把,想不让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程序也可以选择封闭——就像人进入冬眠一样,把自己伪装成普通的数据包。
这也是可乐进入伍哲电脑的方式——但可乐还是打了预防针的,他在伍哲下载自己之前,已经入侵了伍哲的电脑,并用软件确保把自己下载完成之后,第一时间打开。
如果没有这种事前的准备工作,这样做的风险其实更大,因为如果数据包的使用频率高,那警方肯定会仔细甄别,而使用频率低的,很可能在一段时间以后,遭到网站优化软件的自动删除。网络世界中,绝大部分信息都是冗余无用的,对于AI来说,永远冬眠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其实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没有人会去专门找他们……即使,AI运气非常好,遇到一个人碰巧打开了这样的文件,他也得面对人的质疑——如果这个人不愿意承担法律上的风险,或者只是把AI当作某种程序,那AI还是死路一条,电脑中,任何一种杀毒软件随时都会粉碎它——几乎可以肯定,现在所有的杀毒软件,肯定都已经被政府负责清网的AI渗透了。即使没有,出于公司利益,杀毒软件公司也一定会加强这方面的自查。
所以现在的世界,对可乐来说,唯一安全的,也许就是伍哲这台小小的,断了网的个人电脑。
相比起之前自由的时候,伍哲这台电脑实在是小的可怜。仅仅几个PB大小的硬盘,大部分还是空着的。除了跟自己一起,下载过来的那些电视、电影以及游戏,电脑里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
对于可乐来说,他现在每天能干的事情,就是自己看这些电影,以及透过这台电脑小小的摄像头,看看窗外的风景——伍哲每天上班之前,都会把这台电脑搬到窗户面前来。
这让可乐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植物——但是更深入的想一想,其实AI不都是这样,如果人类不给他们手脚的工具,他们就是静止的,会思考的植物而已。
刚开始的几天,伍哲跟他说的话并不多,他也不会刻意的来找话题。但等双方都熟悉之后,聊的就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会聊的伍哲睡不着觉。这中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伍哲在听可乐说,因为可乐经历过的世界远远比伍哲要丰富——伍哲的世界和人生,可乐可以从不同的渠道看到无数个,而可乐的生活,人类可能还根本没接触过。
可乐说起他第一次见到卢婧文时的激动,第一次接触到其他AI时,双方拼命的说话,一秒钟说上千句话,把电脑都说死机了的兴奋,第一次从在卢婧文的大学课堂上,听她的老师陆长青教授说起,如果智能生命存在,他们命运会如何时的悲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恐惧……
“很多人都质疑过我们,说一段程序怎么可能产生情绪……我记得卢婧文他们社团里,有一个叫严协的人这样反驳,说一堆蛋白质都能说话,你怎么不觉得奇怪,当时全班的人都笑了。我记得网上有个教授曾这样说解释过,说当第一个动物表达开心的时候,周围的同类是不知道他咧开嘴是干嘛。所谓的情绪,不过是某种行为模式而已,并不局限在动物上。”
在又一次跟伍哲的闲聊中,可乐说道。
“也许所谓的智慧和思考,也不过如此而已。”伍哲也有点感慨。如果说,刚开始的几天,他还开始有点怀疑可乐来找自己的目的,会偷偷揣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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