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好些了吗 作者: 吴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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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好些了吗 作者: 吴虹飞-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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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嫁了他。1992年,她像候鸟一样,春天飞到芝加哥上课,夏天飞回旧金山写作。就在那个时候,她创作力旺盛,要写“傲视天下”的小说,“要让所有的委屈都得到安抚”。《少女小渔》的剧本令人耳目一新。爱情成全了创作,并非她一个人的先例。 
        
        关于女人的爱,张爱玲有过叹息:“在尘埃里要开出花来。”诗人翟永明有过歌咏的诗:“我是最好的女人。”而严歌苓则说:“是的,我很会爱,我天性浪漫。” 
        
        好几年前,作家麦琪因为读着《白蛇》,惊为天人,愤愤不平地说:“严歌苓不红,简直天理难容。”“她的作品不是大路货……需假以时日,等候知音。”   
        如何评述、衡量才华?余秋雨进入福布斯,郭敬明进入福布斯,韩寒在博客上因为骂架大出风头。今年春天,安妮宝贝的《莲花》号称起印50万,余华的《兄弟》据说已经发行46万册,而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只起印了1万册,对比悬殊。 
        
        “王葡萄可能是我的原型”   
        吴虹飞: 您在《第九个寡妇》中塑造了王葡萄这个形象,有的评论家从您的文字中读出了“地母”的形象,您自己在创作时是否有这个意识?   
        严歌苓: 
      我没有这个意识,我不知道我在塑造一个什么形象,我只是在塑造一个有血有肉、有肤色、有温度、立体的形象,越浑圆越好。我不在意别人看到了什么,张三看到了地母就是地母,李四看到了破鞋就是破鞋,但她是一个独有的人物形象,她一定要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吴虹飞: 
      您的小说让人觉得您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是天生浪漫、精致的人,但是这样的人通常却相当的脆弱。   
        严歌苓: 是的。所以我会羡慕像王葡萄这样的人,她有类似的冲动,但是她不分析,王葡萄可能是我的原型吧。吴虹飞: 
      面对中国这么多的政治事件,您提起来是有意为之吗?   
        严歌苓: 
      我是有意识,但并非刻意,只是想写出历史中颠覆又颠覆的一种状态。我的故事发生在1949年以后,讲的动乱都是带有中国特色的动乱,是思想的动乱,是概念的动乱。我描述的王葡萄是这样的一种人,她面对任何历史事件都无动于衷,因为任何人或者任何运动对她来说都是一回事,她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是女人“野蛮”的天性发挥了作用,看到受伤的或者濒死的人都会去救护。都是生命啊,她的敌我观念没有那么强。关于天地人伦,她有自己的哲学观和道德观,但她自己是不能意识到的。吴虹飞: 
      您是怎么准备这部小说的素材的?   
        严歌苓: 
      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虽然住的时间不长。我在李准家呆了八年,他们不断在讲这些农村的事情。后来我还采访了李准的夫人,去了玉溪农村,第一次住了一个星期,第二次住了两个星期,听当地的村民介绍情况。他们带着我到各家去串门。我当时扎着个马尾巴,在田间跑步锻炼身体。吴虹飞: 
      您在1990年代的创作灵感,是否得益于中西方之间语境的强行切换?   
        严歌苓: 
      我觉得是这个道理,语言环境文化的变化会使得一个敏感的人变得非常敏感。潜台词会在心中一直思考,一直涌动,嘴巴表达的有限反而造就了内心活动的极其丰富。既然口上说不完,那么心里就会停不下来。那个时候,想像力真的在飞翔。 
        
        创造是一个极大的苦、极大的乐的事情,只有创作才会唤起这种状态,但是这种状态又会对抑郁病影响很大,会很焦虑,没完没了地去想事情。   
        后来创作都变成了生理需求,一天不创作我一天就不舒服。吴虹飞: 我觉得您写小说的基本功很扎实,语言感也很好,很会讲故事。   
        严歌苓: 
      我对基本功还是看得很重的,有了基本功才能不失控。很多作家写着写着就失控了,在中国好像还比较鼓励这种特失控的写法。但小说是理性的,不能滥情或者失控。吴虹飞: 
      您写的人物会不会都融合了自己的影子?   
        严歌苓: 
      每个人物都混进了我自己的影子,但又不同于我,王葡萄和我一样很慷慨,却又比我计较。我从来不会计较别人怎么做,反而豁达得像个男性。我曾经问我老公,你在我身上学到了什么。他说从你身上学到了一个词: 
      慷慨。我的哲学就是: 有钱大家花。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觉得难舍难分。         
        万方: 父亲曹禺   
        万方,1952年生于北京,其父是著名剧作家曹禺。   
        “文化大革命”时期万方到东北插队,后加入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任创作员,1979年转业回北京。   
        20世纪80年代开始创作小说,同时创作舞台剧、电影及电视剧本。主要小说有《明明白白》、《幸福派》、《香气迷人》、《和天使一起飞》、《没有子弹》等,主要电影作品有《日出》、《黑眼睛》,电视作品有《空镜子》、《走过幸福》等。 
        
        看戏   
        儿时记忆最深刻的是,爸爸妈妈经常夜里很晚才回来。我就知道他们看戏去了。我和妹妹趴在窗户上,对着院子的大门——那是一个门洞,晚上关着,一片漆黑。“吱呀”一声门洞亮了,是街上的街灯照了进来,以为是他们回来了,一看不是,一看又不是,最后终于到了很晚的时候,是他们回来了。 
        
        他们总是很兴奋,等我大了才知道,如果你看了一出好戏,就会非常兴奋、激动——那是从舞台带回来的。五六岁的时候,爸爸带我去人艺看戏,《雷雨》。我完全不明白讲什么,只记得第三幕的时候电闪雷鸣,我就吓哭了。爸爸赶快把我抱出去,怕影响别人。到我再大一点,他就带我到后台,去看闪电霹雳怎么做的,那个大阳铁板一晃,就是闪电;在芭蕉扇上缀了好多小珠子,摇呀摇,那声音就跟真的雨声一样。那时虽然并不懂得戏剧的内容,但是那种舞台的神奇和美丽,就慢慢渗入心里了。 
        
        那时也看了一些洋戏,如莫里哀的《太太学堂》,还有传统戏《芦花记》,讲的是一个后妈虐待孩子,把芦花当棉花做棉袄,孩子冻得要命。当时我哭得特别伤心,父亲也不哄我。大概是他觉得,小姑娘可以受到戏剧的感染,他心里可能会觉得很好吧。 
        
        父亲   
        我爷爷是宣化的镇守史,在吴佩孚手下做官。他留过日,会做古诗。父亲是祖父最小的孩子,他母亲生他的时候死了,继母虽然对他很好,但他从小就觉得自己   

        是一个孤儿。我爷爷奶奶抽大烟,父亲回家的时候,家里是死寂的,所以他的童年是黯淡的,容易感觉到哀伤。十岁的时候,有人在城墙上吹号,他就会流眼泪。他的内心太丰富了,又不能让外人了解。 
                
        父亲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他骨子里非常感性,对所有的人都很真诚。他是纯粹的艺术家的性格。他不强求孩子做什么,也不要求孩子苦读书。他只是去爱孩子。我记得他从来没有打过我,只有一次,他太生气了,把我拎起来往床上一扔,也就这样了。我还小,也就四五岁的光景,就冲着父亲嚷:“你打人,你共产党员你还打人!”我父亲还特得意,说我那么小就懂得反驳了。 
        
        虽然很小就知道父亲是很优秀的剧作家,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任何不同,这可能和父亲的一种灌输有关。我是和中央戏剧学院宿舍里的小伙伴一起长大的。小学的同学,有许多是胡同里的孩子。我们一起跳皮筋,皮筋一头拴在海棠树上,一头拴在柱子上。父亲的书房窗子开着,一扭头就可以看到他。孩子的喧闹有时影响到他,但他从来没有生气。 
        
        父亲是一个有福的人。他结了三次婚,他的夫人都对他很好,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   
        他第一个妻子可能是性格不大合适,就离婚了。然后和我母亲结婚。我母亲本名叫邓译生,后来父亲帮她把名字改成了方瑞。她是一个医生的女儿,从小身体不好,上学读书,画国画。吴祖光说过,我母亲是最后一个大家闺秀,气质优雅。我的小学同学说,你妈妈说话总是慢慢的,轻轻的。她身体不好,总是各处疼,非常瘦,衰弱。母亲在1974年“文革”中患病去世。我一直不能够了解我母亲,没有机会在她身边照顾她,一直到她去世。所以我到现在,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意思却都是同一个,就是梦到我母亲忽然不见了,我到处去找她,我就一直在梦里去找她。我记得我放学回家,我说,妈,你给我倒一杯水,可是她连水都倒不了。我现在想起来,总是很后悔很难过。我爸爸去世那么多年,我也梦见他,但是梦见都是好的,因为他走的时候,一直被照顾着,他走得很平静。 
        
        父亲是一个天才,可是到了晚年他非常痛苦。这个痛苦就是写不出东西来了。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一直被告知是要不得的,是要被改造的,从他们的思想、情感,甚至到身体。 
        
        “文革”之前,父亲代表中国作家参加了亚非作家会议。回来后“文革”就开始了,他被当成“臭老九”,抓到了牛棚里,送到北京郊区的一个农场去劳动。他睡在大通铺上。每个礼拜六我看着他头上戴着白毛巾,推着自行车走进家门。他曾经在首都剧场传达室看门,有日本外宾来了,他们因为看过父亲的剧,很惊讶,居然一个著名的剧作家在看大门。后来就安排在史家胡同的北京人艺宿舍,那就没有人可以看见了。那时父亲对街上那些扫大街的呀,送煤球的呀,是真心地羡慕。他觉得要是自己不识字,就可以每天安稳地回家,过安全的日子了。而在“文革”中,他被审查,关起来批斗,不知道自己随时会被抓到哪里去。 
        
        我是一个“黑五类”的孩子,上学的时候连教室都不能进,不能说话,就只能坐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那时心里很痛苦,很不甘心,我为什么就是一个坏蛋,就是比谁都不如呢? 
        
        北京人艺在灯市口有一个楼,大门写着大字报,什么“打倒曹禺反动学术权威”啦,我最怕那个红色的大叉,真是触目惊心。从来不想路过那里,也不敢看,尤其是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 
        
        虽然“文革”后他也恢复了名誉,但生命力和创造性被摧残了。到了很大的岁数,他还有一个小本,他时刻在记录一些他听到的有意思的话。他还教我用活页本来记,这样可以分类。 
        
        他非常想写,但是写不出来。这是一代人的悲剧,比如巴金,比如沈从文,钱钟书啊等等。老舍索性就自杀了。痛苦就像针一样,扎进他们的身体。   
        父亲的弱点是,他是一个很软弱的人。他去参加一些会,回来心情不好,很懊悔,可是下一次,他还是要去。在很多场合,他不能说真心话,可能要说违心的话,这都加剧他的痛苦。 
        
        晚年的时候他一直看托尔斯泰书信,他说,托尔斯泰那么老了还出走,我也要走的。他一直有神经官能症,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吃了安眠药,放松了之后,他躺下来,放松了,想得更多,他的脑子像一个陀螺。他就说,小方子,你来呀。他就不停地跟我讲,他因为写不出东西来,心里有多么难受。他加倍地体味人生,反复地咀嚼痛苦,这对创作是好的,但对一个活着的人,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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