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宁财神绝对没想到,在写了五年的情景喜剧剧本后,他独自操刀的80集《武林外传》会在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的黄金档独当一面,以恶搞、讽喻而成为该频道历史上最受欢迎的电视剧之一。编剧宁财神变得万人瞩目,许多媒体蜂拥而上,他在镁光灯下,在鲁豫煞有介事的盘问下,频频微笑点头……啪!镜头切换回五年前,欢快的音乐变得缓慢,屏幕也由彩色变成了黑白……那时,他还要更瘦些,经常写累了,趴在网上与人瞎贫、打趣、骂架。他总是那么兴致勃勃,生机勃勃。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今天他恋爱了,他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他又要给她亲手制作小礼物了。过几天,他会垂头丧气地说,他失恋了。过几天,他又恋爱了,又失恋了……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浪漫多情的小年轻,每一场爱情他都是那么专注和投入,而且那么真心实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比方说,为了爱慕一个女孩子,他要给她设计出一本书来!书里的图案都设计好了,但是文字怎么办呢?那当然自己写了。他写诗(不过就在刚才,他认真地否定:
那些不是诗,只是看起来很像诗),还写小说。必须承认,这样的方式是很独特,很符合一个15岁就上大学的学习金融的天才儿童的通常行径!就这样,宁财神俘获了第一颗芳心,从此不可收拾地走上了写作之路。在此之前,宁财神在学校里倒卖牛仔裤,赚了钱来约女同学吃饭、看电影。
“然后呢?”“然后我就不要她了。”“始乱终弃了?”“是啊!”宁财神居然咧开嘴得意地笑了,就像一个超级大儿童。回首往事时他遭到了妻子斜飞过去的白眼,他虽然小小害怕了一下,却还眉飞色舞地说,都是他不要那些姑娘的,而惟一一个抛弃他的,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抛弃她。而他分析自己的动机,并不是因为爱上了姑娘本身,而是爱上了那种“浪漫的感觉”。
宁财神“外表上看起来比较粗鲁一点,那是没有保养好”——其实和蔼可亲,很爱自己的老婆。由于他是一个很争气的小青年,堂而皇之地公开承认自己是“妻管严”,所以老婆过得基本上还舒心,住在大房子里,不必外出工作三年,只要跟公公学几个老公爱吃的菜,偶尔做饭以昵之,这小日子就美满了。当我很八卦地问,你能讲讲你老公吗?她有些脸红,憋了几个字,“还是不讲了吧。”宁财神替她解了围:
她口头表达能力不好。
老婆是在武汉认识的,是朋友的朋友,自然是在饭桌上认识的。“我看到她就想去勾搭一下。”粉白粉白的她说喜欢看《都市男女》,宁财神就很应景地附和:“哎呀,那是我写的。”于是姑娘开心地笑了。15岁就上大学,在大学里就“钓马子”的宁财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我就跟她说,我要开始做《武林外传》的策划,人物怎么回事,故事是怎么回事。”她笑得更厉害了。于是第二天姑娘就给他打了电话,开始约会了。
上海青年才俊宁财神,在尝遍了各种好玩的新鲜事物之后,在27岁那年决心回归传统。他最终还是娶了亲,结束了单身生涯,开始了柴米油盐。他娶了一个从来不读名著,只读他的剧本的媳妇。他媳妇读他写的剧本“吭哧吭哧”地笑了,他就觉得这个差不多了。他相信自己的媳妇代表了大众的眼光,他笃定地信赖她。结果他是对的。每集电视剧片头前都写着,编剧:
宁财神、程姣娥。这位程姣娥女士,就是宁财神之妻。“她小的时候也很顽皮,不好好念书,考试都靠作弊。我就喜欢她趣味单纯,与众不同。”基本上作家、编剧们都不会署上自己老婆的名字,但宁财神认为每一集程姣娥同志都参与了,并且提了许多宝贵意见,贡献了宝贵的笑声,于是就把她的名字署上了。他是用这样的其实挺独特的方法来告诉她,他重视她,并以她为荣。
他认为自己媳妇有“审美畸形”。“我从来不觉得她有多好看,可是我媳妇一看见我,就觉得我那个样子‘好帅’,一直到现在还觉得我‘好帅’。”他这么嘲笑着媳妇的品位,那个女孩却不好意思地笑了,推了他一把。
我认识宁财神的时候,他是一名骨灰级的网络写手,还没有写出著名的电视剧《武林外传》,小伙子长得那个精神,嚇!一双浓眉,一对金鱼眼,一看让人吓一跳。三年后……还是金鱼眼。可见虽说士别三年,要刮目相看,但金鱼眼是不会变的。
作为一个朋友,宁财神是很可爱,很负责的;作为一个谈恋爱的人,宁财神是很浪漫,甚至很纯情的;作为一个编剧,宁财神是很敬业的;而作为一个丈夫,宁财神会尽量避免和别的姑娘单独相处——他,是很有牺牲精神的。
武侠情结
《武林外传》开机前一天,宁财神眼见着剧中的“同福客栈”就这么被一砖一瓦搭成了实景,他心中的千万个感慨只汇成了一句: 我操!
每个男孩都有武侠情结,宁财神也不例外。他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爱看武侠片的职业编剧”。“我就特别喜欢那种打打杀杀的场面,打得好看哪!”宁财神身着黑色小马褂,窝在沙发一角,耳朵上的小耳环若隐若现。“老了,没有那个机缘。要不是韧带拉不开了,我也很想去练。”他比划了一下招式,笑了。
1970年代的男孩,鲜有不受录像厅影响的。“我们这一代人在录像厅长大,等到90年代家里有点小钱,可以从广东运录像机看录像带了,先看毛片,后来看武打片,慢慢变VCD、DVD,都是看香港电视长大的。什么1983年的‘射雕’,啊,都是在录像厅看的。”
第73节:宁财神: 恶搞武林(2)
他严重的武侠情结在和导演尚敬的一次酒后失言中落实下来。2002年5月,在上海安远路上的一家小酒馆,导演尚敬说,喜剧必须得有个新玩意儿,弄个张牙舞爪、眉开眼笑、浑身上下充满精气神的漂亮玩意儿!宁财神说:
那就弄一古装武侠呗。
其实这样的形式在香港电影里早就滚瓜烂熟,许多搞笑方式香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都已经不用了,只是把大概的玩意儿搬到电视上来,在具体的细节、元素上加以歪曲和更新。“就好比郭德纲说相声,用的是传统相声的大段,里面的细包袱就是翻新。”
区别的办法是本土化。“《武林外传》搞笑的方式、趣味都是大陆式的,拿到香港去,也不会觉得搞笑。就像香港人的喜剧我们虽然觉得好笑,但是我敢肯定这一定是打过折扣的,他们的特别本土的我们也不会觉得好笑。看好莱坞的影片觉得好笑,是因为文化侵略已经超过了10年,我们已经在他的话语系统里面了。所以我觉得喜剧的本土化非常重要,喜剧一直伟大不起来就是受时代的限制和地域的限制。像我们看莎士比亚的作品,那么强的编剧过了几百年,写出来的剧本你也不会觉得太好笑。
“写剧本越快越好,很多好看的剧本都是三四个小时就写完了,然后往那儿一扔。除了我老婆看一遍,然后放一个礼拜,我都忘了故事说什么了,然后再回去细改。有时候在结构上一砍就砍个两三千字,经常有一小集只剩下七八千字。
“要不是这一个礼拜的忘记和修改,出来的活就会很糙。”宁财神不是巴尔扎克,虽然他也写人间的喜剧,写小人物,写七情六欲,写恋爱中的男女。“有时剧组100多号人等着米下锅呢,我必须每天写出来一集。”宁财神就咬着牙紧赶。“尤其是最后10集、20集的时候,脑力明显不济,每次电话响,都觉得是剧组来催稿的,我都快崩溃了。给朋友俞白眉打电话,说‘你帮我写两集’,他说‘别逗了,你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他只好一个人把80集都写完了。演员的疲劳期是感觉不出来的,但编剧的疲劳期马上就能看出来。包袱一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喜剧有硬指标,就是必须能把人逗笑。“要是过了五分钟不笑,过了十分钟也不笑,就会有人说,唉,这集怎么这么没劲?”
五年的情景剧写作是他的经验源泉,就像爱迪生发明电灯泡一样,宁财神把自己知道的段子几乎都耍出来了,把所有能够搞笑的方法都尝试过了。“有的时候是演出来好笑,写出来不好笑,有的时候又是写出来好笑,演出来不好笑。”编剧如同编程,需要大量的规则和计算,而小噱头是不值钱的,扎实的细节与情感才能真正站住脚。他已经小有心得。
于是,知己知彼,他写情景喜剧,少有收到修改意见,少有受到委屈。
然而中央电视台的尺度是严格的,宁财神的《武林外传》里,纯情得连接吻都看不到,男女之间顶多拥抱一下。“每个人性格中,肯定有特别邪恶的一面,但恶的一面,被我用经验和技术慢慢洗刷干净了。”
上海人、模范丈夫的他强调《武林外传》的主旋律:“我相信央视能够播这个戏,也是因为剧中的主旋律特征,大量的说教,每一集都在讲道理,都在宣扬真善美、人性的力量、温情,等等,不一而足。”
这让他想起了《健康快车》,每一集几乎都和某一种病有关系,他几乎要抓狂。
“主旋律是导演的要求。刚开始会觉得不舒服,但这是代价嘛,不可能做任何事情都由自己的性子。”
他紧锁浓眉:“要是尺度放宽松些,《武林外传》会比现在搞笑两三倍。郭德纲在剧场里讲相声,尺度要比我宽松得多,郭德纲的段子里,有性、有死亡,政治其实也有,全是最好使的包袱,当然就好笑。如果有人觉得郭德纲在电视上不好笑了,那就是尺度的问题。”
写喜剧,勤奋固然必须,但心态也非常重要。写喜剧总要和周遭环境开玩笑,经常需要怀疑的眼光,放大日常生活中的瑕疵。“如果有人慷慨激昂地发表言论,我会问:
是这样吗?如果是写杂文,大部分人会变得富于攻击性,文字变成了投枪。写喜剧就必须用挠痒痒的方式。就算玩笑开得太过分,出发点也不是为了攻击,这个很重要。”他认为,在网络上没有尺度是允许的,但在电视上没有尺度是肯定不行的,“所以我被逼得不得不善良起来。”
第74节:宁财神: 恶搞武林(3)
“其实我更愿意做更恶毒、更黑色的东西,可以张牙舞爪的——我相信在几年之内不会有这种机会。”
平凡的大侠
关中小镇上的同福客栈里,老板娘以及寡妇佟湘玉善良多情,但是极度抠门,她喜欢跑堂白展堂,后者号称盗圣却胆小如鼠,只偷过一些小东西,却都还给了人家,理由是“你丢东西你不着急呀”。大侠的千金郭芙蓉是典型“野蛮女友”,算账的吕秀才整日与她吵吵闹闹,是全然不会武功的“关中大侠”;厨子李大嘴做饭并不好吃,却幻想拥有绝世武功;衡山派掌门莫小贝实际上是狂爱糖葫芦、请人代写作业的小女孩……大家都是打工而已,为了一份工钱,苦恼;为了一份感情,辗转;为了惹不起的麻烦,担惊受怕。搞怪的台词、段子、包袱漫天飞,宁财神向来滥用他的天分和过剩精力。
“喜剧是要慢慢细磨的,真的是特别精细的活,”他觉得《武林外传》的十几集,“如果再给我一两个月的时间去磨的话,会在结构上胜出许多。”
对于别人对《武林外传》的质疑,如斥责其“无聊做作”,“拿肉麻当有趣”,“动不动说点现代名词,说点外语,唱点现代歌曲,一部《武林外传》就是靠这个来堆砌笑料”,宁财神也是态度坦然:
你觉得无聊就不要看嘛,我把我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你要说无聊,就告诉我说哪里无聊,我看有没有可以改的地方。
他喜欢看美国的肥皂剧《六人行》(即Friends),“六人行,必有我师”就是对它的致敬。而墙上挂着字,写着“看上去很美”,则是对王朔的致敬。他对王朔推崇备至:“我觉得王朔善良,心胸开阔,对我的影响倒不光是小说的问题。他整个人生观、文学观,他的深度和角度,来自直觉,来自下意识。那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那个就叫文曲星下凡,什么都不用学,人家自成一派。”而自己的搞笑剧本,宁财神并不奢望“在中国喜剧史上能够产生深远影响”,他很谦逊地认为自己“不配”。只要能把自己老婆逗笑,能赚点钱,他心满意足。
虽然说宁财神是写搞笑的剧本的,但他不认为自己很搞笑。和许多1970年代的人一样,他觉得自己比较闷,见到熟人还行,有时候会“耍贱”,喝了酒就会大不一样。大部分时候他比较怕生。
吴虹飞: 您曾经说身为1970年代的人身上都有一腔热血,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去奋斗。在搞笑背后是不是有更为深层次的东西?
宁财神(想了一下):
其实有肯定有,但是这么说有点矫情了。我只是写自己熟悉的人,只是把不食人间烟火的、骇世惊俗的侠客还原成了普通人。比如我向来喜欢啃指甲,而《武林外传》的白展堂一着急也啃自己手指甲。我写了自己对社会、对爱情、对友情的看法,如此而已。
宁财神把自己小时候、长大后谈的恋爱全都总结出来,放到了戏里的两段感情中,白展堂与佟湘玉,吕秀才和郭芙蓉。这是他最得意之处。最后他们都终成眷属了,他给了他们温暖的亮色。这就是宁财神,他恶搞,他蔫坏,但他从来不边缘。他善良,心理健康,与和谐社会相辅相成,并竭诚为大众提供娱乐。30岁生日那天,他忍不住感恩:“男人该有的东西,我全有了。感谢上天,赐我媳妇,还有一份我热爱的工作,还有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其中包括我的超级豪宅。”“让诗人们挨饿去吧。”
吴虹飞: 您觉得自己是一个典型的上海人吗?
宁财神:
90%是吧,上海人胆小,务实,负责任,信守承诺。除了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把父母老婆照顾好,我没有其他的想法,也不想玩,最多就是对数码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我们家大事我管,小事她管,但基本上没什么大事。
在他的真情演绎之下,宁财神变成了一个酷似“模范丈夫”的“极品”男人。他连烟都戒了。
吴虹飞: 您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
宁财神(凝神想了一下,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
就是呢,外面下雨下雪了,我们在屋里暖暖地看影碟,玩游戏,吃东西,24寸的大电视超爽。然后,躺在床上,像猪一样地生活。
所有人都会心地笑了。看来,不止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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