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对视的眼神里流露出足以使人心脏麻痹的巨大恐怖。沉吟片刻之后,美子自言自语地说:“那家伙究竟企图来此干什么呢?偷东西?或者……另有别的更可怕的目的?”
可怜的美子小姐,此时此刻当然不会猜到这突如其来的黄金假面怪物和她的命运有着某种可怕的联系。这种模糊不清的恐惧感,使得她面无人色,浑身瑟瑟颤抖不巳。
这时,父亲鹫尾侯爵走来。
“啊,父亲。”
“小雪都对你说啦?”
侯爵看情形似乎一切都知道了,以一副训斥女侍的口气问。
“父亲,警察把他抓到了?”
“还没有抓到。到处都仔细搜查过了,连个影子也没找到。一定是小雪吓懵了,产生了幻觉。”尽管嘴上这样说,鹫尾侯爵还是无法掩饰心中的不安。
“老爷,绝不是什么幻觉!我可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弱女子!”
侯爵似乎对侍女小雪的辩解充耳不闻。他改了个话题说:“美子,客人马上就要到了。你得去做好迎接的准备。”
“可是……家里混进了这么个怪物,迎接贵客临门,不会出意外吧?”
“这件事情由我来操心。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办法?刚才接到使馆来的电话,说大使已经出门上路了。卢杰尔伯爵也真不愧是位胆大的人。再说,不就是个毛贼吗?他与卢杰尔大使无冤无仇。我想不会给他找麻烦的,你说呢?”
侯爵自己安慰自己似地说道。
美术馆的风波
一小时以后,某国大使卢杰尔伯爵在一名秘书官和一名翻译的陪同下,驱车抵达了鹫尾侯爵的别墅山庄。带有驻外使馆特殊标记的大型豪华卧车停靠在别墅的停车场。宾客们在鹫尾侯爵、美子小姐以及管家三好老人的迎接下,安然无恙地进了大门,来到一间西式大客厅。
卢杰尔伯爵是当年二月下旬刚捧着政府委任状出任日本的新大使。当时在东京帝国饭店举行了日本朝野盛大的欢迎宴会。鹫尾侯爵出席了那次盛宴。今天卢杰尔大使的光临。正是出于上次欢迎宴会上鹫尾侯爵的盛情邀请。同时,今天也是他与卢杰尔大使事隔两个多月再度重逢的日子。
卢杰尔伯爵同访问日本的外国人一样非常爱好日本的古代美术。也许他是其中的更甚者。在上任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利用余暇四处游览参观。京都、奈良的博物馆以及著名神社佛寺等地都留下了他观赏东洋美术的足迹。他不仅不满足于游览公开开放的名胜,还煞费苦心,想光顾一些名家珍藏的名画佛像。鹫尾侯爵家,就是他计划走访的第一家。
美术馆是一幢与主建筑分离的新建两层钢筋混凝土楼房,占地面积达三百多平方米。
管家三好老人用随身所带的钥匙启开大门,侯爵率先,随后是卢杰尔大使贵宾一行、侯爵小姐、管家依次鱼贯而入。
这是一幢仓库式的建筑。窗户很小。馆内白天也亮着电灯。高高的天花板、冷飕飕的空气、防虫剂以及其它药物的气味,排列着的千姿百态的佛像,还有简直象活人一样随时会动弹的盔甲铠胄、刀丛剑林,以及巳沉睡千百年之久的古代画卷。这里的一切无不使人感到一种切肤的寒意。
随着鹫尾侯爵第一个迈入美术馆内,一种恐怖感便向他袭来。馆内一排排让人望而生畏的佛像,于一霎那间使他产生了稀奇怪诞的联想。无疑这是适才侍女小雪见到的怪物让他受了惊吓。
难道那个怪物也在恭候这些贵宾的光临?虽不知他有些什么手段,但他该不是企图趁机会窃取馆中的宝物吧?侯爵心里暗忖。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注意着灯光照不到的每个角落,时而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卢杰尔伯爵的问话。
卢杰尔伯爵的确称一位非同凡响的鉴赏家。他谙熟日本美术史,通过翻译,他这些艺术珍品所作的批价句句深中肯綮,鞭辟入里。最使鹫尾侯爵感到喜不自禁的,是眼前这位卓越的文物鉴赏家久久伫立在一幅名叫《阎魔天像》的藤原时代的绚丽多彩的像画,和另一同时代作品——阿弥陀如来佛木雕镀金坐像面前。这两件文物都是侯爵珍藏多年、价值难以金钱计算衡量的珍品瑰宝。卢杰尔伯爵流连忘返的神态,极大地满足了鹫尾侯爵的虚荣心。
一行人缓缓前移,来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梯后呈三角形的黑暗处有一样乍看上去让人胆寒的东西。虽然是一尊时代不算久远的金光灿烂的等身镀金大佛像,但在昏蒙蒙的灯光下,立在角落里放射着异样的光泽。
美子小姐一进美术馆就一直盯着这尊立在角落里的镀金佛像。金面孔……金衣裳……
她心里直发毛,怀疑它是个活生生的人扮装的。
离它愈近,似乎愈感到这尊有着膘悍男人一般体魄的佛像在悄悄地呼吸。似乎那柔和的嘴唇转瞬间就会变成弯弯的月亮形状,吐着一丝鲜血,嘻嘻嘻地怪笑。美子小姐愈想愈怕,不禁汗毛倒竖,差一点失声惊叫起来。
侯爵本人虽然他感到惶恐不安,但还不至于象女儿美子那样六神无主。他走到镀金佛像面前,凑过脸去仔细瞅了瞅,仿佛要看透佛像的五脏六肺,然后,猛一伸手,用力捏住佛像的手腕。他心里在想,这尊佛像如果真是活人,应该感觉得到活人的体温,它应该台同真人一般柔软。
“哈哈哈哈……”突然放声大笑的卢杰尔伯爵似乎察觉到了鹫尾侯爵的心思,“看业,那个叫做黄金假面人的怪贼至今还没被抓住呀!他相貌长得大概就象这尊佛像吧?
肯定没错儿,是不是,侯爵大人,啊哈哈哈……“
大使的话使主人鹫尾侯爵为自己方才怯懦的举动深感难为情。他一缩回手。
几乎就在侯爵从佛像身缩回手来的同时,美子小姐突然发出“啊——!”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周围的人被这陡然而来的惊叫声吓得跳了起来。侯爵小姐那瞪得快要眦裂的双眼,直呆呆地盯着镀金佛像后面那扇小窗户。只见她面无人色,煞白如纸,一副马上就要晕倒过去的样子。
人们看见窗口一个奇怪的人的面孔一闪即逝。的确有人在暗中监视大使一行。而且是一个从未露过面的陌生人的面孔,既然不是别墅里的佣人,也不是正在警戒的警察。
鹫尾侯爵刻不容缓地飞奔过去,一把推开窗户。
一个人影飞快马加鞭滑下房檐逃走了。高个子、留着姑娘一样的长发,黑色条纹木棉和服下,穿一条黑斜纹哔叽和式裙裤,装束委实奇怪得难以形容。
“站住!”
侯爵大吼一声,见逃走的男人回眸一笑,还施了一礼。披肩长发上,露出一张阿伊奴土人酋长一样满脸胡须的狰狞面孔。
“你是谁?刚才在干什么?”
在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在回答主人鹫尾侯爵的问语之前,管家三好老人突然从一边插话道。
“木场先生,你干这种勾当不是让我难堪吗?我再也不能留你了,一天也不行!……
老爷,实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其实,这人是我……“
“行了!我知道了。是你信奉的天理教的传教士吧?”主人知道了此人的身份,放心地说。“你对他说,今后再不可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别捅漏子!”
老管家是天理教虔诚的信徒。他的住所,经常有四方布道传教的传教士到此留宿。
木场先生就属这类人物。虽然与管家素不相识,但见他持有教会的介绍信,也就放心地让他留宿了。后来询问他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偷看,他说想瞧瞧新任的某国大使阁下长的是怎样一副尊容。
参观结束了。宾主双方都感到了满足。
浴室里的妖魔
侯爵小姐美一阵子每天夜里上床就寝之前,总有去洗澡间净身的习惯。今天接待宴请完大使一行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想洗个澡,好好恢复一下接待上等贵宾后身体的疲乏和黄金假面人带来的恐怖情绪。
等侍女小雪帮助脱去和服,身子浸在大理石浴盆里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
纯白的大理石映着炫目的灯光。虽说是在深夜,但有胆大的侍女小雪拿着俗巾在门外,美子也敢放心大胆地洗个痛快的热水澡了。
透明清澈的水中,美子可以看见自己于水中平浮着的雪白肌体。和世上许多女人一样,她同样为自己的柔美身段感到陶醉。须臾之后,那种看见充满魅力的身段而感到的羞赧逐渐转变成对身异地他乡的未婚夫的思念。
她沉浸在缠绵不尽的思念之中。忽然,她猛地感觉到笼罩四周的夜晚的寂静是那么可怕。正想和侍女小雪说几句话,转过头去,发现小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边了。
咦?小雪去哪儿了?一定是取替换的睡衣去了。美子心里暗忖。可等了半天,仍不见小雪归来。
死一般寂静的夜晚。屋外后山传来一阵阵若隐若现的夜鸟的啼鸣。全身浸泡在水里的美子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怖袭来。她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惊恐万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紧紧注视着那扇通往庭院的小窗。仿佛听见有人轻轻的脚步声正一步步朝毛玻璃门走来。
别说起身走出浴盆了,美子泡在水里连动也不敢动弹。她拚命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身体蜷成一团。啊——恐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看见窗户正一点一点地自动打开。
幻觉!要不然,这一定是场恶梦!美子拚命想使自己清醒过来,可是她徒劳了。窗户愈开愈大,随着一股夜晚的寒气从窗外吹来,美子看见了窗外漆黑的夜空。
美子身子僵矸得丝毫不能动弹,嗓子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堵着,欲喊不能。只有眼睛,直呆呆地盯着那扇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拉开的窗户!
在这一刹那间,美子脑海里掠过数不清的可怕念头。那黄金假面人,那张毫无表情的狰狞面孔肯定就在窗外!正当美子疑神疑鬼、惊恐万状的时候,一张金色的面孔咧着一弯新月似的嘴巴真出现在窗口。
美子一下吓了个半死。她感到自己神态愈来愈模糊。紧接着,只见她冲着面前的假面怪物,象对待朋友似地扮了个笑脸。极度的恐怖竟然把一个人的惊恐变成了笑容!
怪物似乎冲着她的笑脸大摇大摆地从窗口钻了进来。来人头戴金色面具,头后用一块黑布包着,身上还是那件人们熟悉的宽大的金色外套。
美子突然意识到生命危险迫在眉睫。快!快逃!她拚命想恢复已经迷糊的神志。
她好不容易才从浴盆里爬起来。也顾不得少女的羞耻了,赤裸着红朴朴的身体朝门口踉踉跄跄地跑去。
然而,假面人动作比燕子还敏捷。美子还没跑到一半的距离,怪物巳站在门前堵住了逃路。只见他身披的金色斗篷里,右手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短剑。
一丝不挂的、花一般娇嫩的少女和浑身金光闪烁的怪物的对视。怪物龇牙咧嘴嘻嘻嘻地阴笑起来。旋即,金色斗篷一抖,穷凶极恶地向赤身裸体的少女扑来。
怪物手持利刃,直朝美子丰腴的胸脯刺来。柔弱女子拚死悲惨地挣扎。搏斗之中,美子猛一挥手啦地打在愈逼愈近的怪物脸上。只听得哐当地一声响,黄金假面具掉到浴室地上。
怪物啊呀一声怪叫,俯身迅速拾起面具重新戴在脸上。就在这一瞬间,怪物的真面目巳在美子面前暴露无遗……
“啊?是你!”美子不胜惊讶,喊叫声中夹带着仇恨。
巳被识破了真面目的怪物,疯狂地挥舞着尖刀猛扑过来。针尖般锋利的女性尖一下剌穿了美子雪白的胸膛。随着“啊——”的一声撕肝裂胆的惨叫,鲜血扑地飞溅了出来。
美子纤白的手指,在空中乱抓……
在这同一时间,鹫尾侯爵和卢杰尔伯爵都还没入睡。晚餐用罢后,他们一直在兴致勃勃地就美术高谈阔论着。大使随行的秘书官和翻译也都一直在场作陪。
侍女小雪突然没打招呼就冲进屋。
“老爷!不得了啦!小姐她……她胸口被人刺了一刀……在浴室……”
宾主大惊失色,霍地站起身来。鹫尾侯爵撇下客人,在小雪带领下心急如焚地朝浴室跑去。听见动静后赶来的几名寄宿学生随后追了上去。
众人冲进浴室,一幅惨不忍睹的情景展现在眼前:侯爵小姐美子半身倒在大理石浴盆里、双手举着,已经气绝身亡。雪白的胸脯上两只高高隆起的乳房的凹处,深深地插着一把玲珑小巧的黄金柄短剑!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红的血液……
侯爵顾不得脱去脚上趿着的拖鞋一下扑了上去,把女儿的尸体搂在怀里。
“快!快去叫管家!去报告波越警长!”侯爵立即大声吩咐道。
一位寄宿的学生立即跑开了。不一会儿,波越警长带着几名刑警匆匆赶到了杀人现场。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别墅中的佣人。
经检验,发现美子心脏被刺中,已经停止了跳动。已经无法抢救了。杀人凶器正是鹫尾侯爵平素一直藏在书房里的那把西班牙短剑。不知是怎么被凶手偷到手的。
凶手进出的地方,只可能是浴室那扇通向庭院的小窗户。波越警长领着几名刑警围着院子仔细搜查了每个角落和院墙的外围,除了发现一双日本木屐踩出的脚印之外,别无所获。木屐印在距离窗口九米左右处的硬质地面突然消失了,能以判断出凶手逃窜的方向。
侯爵大人一时为掌上明珠的爱女死得不明不白而失去了理智。他似乎已经把自己请来的客人卢杰尔大使一行忘得一干二净,也不考虑怎样安置女儿的尸体,只是一味抱着女儿的尸体,老泪纵横,悲痛欲绝。当波越警长他们结束了徒劳无用的搜查回到杀人现场,他才好容易从极度的悲痛中冷静下来,至于女儿的后事,他知道,最好让富有经验的管家来处理。侯爵的目光在围在身旁的佣人提中间寻觅着,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找不到管家的影子。
“管家,管家他上哪儿去了?”
“老爷,我家里也出了怪事儿啦!我丈夫和留宿的木场传教士不知怎么搞的,两个人倒在一间屋里呼呼大睡,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的又不便出门喊人……”
管家的妻子应声上前提心吊胆地答道。
“在睡大觉?真是怪事!”“蒙汗药”这三个字在侯爵脑子里突然一闪。“波越警长,劳你走一趟,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警长跑到管家的家,见靠里面的一间内房里,管家老人和那位长发怪人正忱着手臂呼呼大睡呢。再敲再打都不省人事。看情形他们二人入睡之前饮了茶,枕边放着茶具。
一定是有人先从厨房溜进了屋,在茶具中施放了蒙汗药。可是有一个疑团难以解开。做案人为什么非得要管家和长发怪人进入昏睡不醒的状态不可呢?
话说回来,卢杰尔大使一行因为主人家中发生了意外的事件而不便久留,一等到天亮,郑重地对主人表示过哀悼之意后,驾驶着那辆有驻外使馆特殊标记的大型豪华卧车返回东京去了。
神秘的A.L记号
波越警长在法院的人于早晨到达侯爵府之前,一直急不可待地想找到这次奇怪的凶杀案的动机和犯人的蛛丝马迹。他再次重新勘查了那双木屐脚印,和短剑下是否留下了罪犯的指纹。他一会拉住侍女小雪询问一些有关女主人的日常生活细节,一会儿跑到管家家里去搜查折腾,直到八点钟,他连口气都没喘过。等到当地警察署署长从离此甚远的市镇上赶来时,他已经采集到若干物证。他陪同警察署长出现在主人鹫尾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