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明代的,看着现在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历史事件,只觉得事事难料一说,确属事实。
明朝百姓还是照常过他们的日子,而百姓之一的苏毓也照常开着他的回春堂。随着回春堂的声名远播,常有一些“武林人士”来就诊看病,这倒是苏毓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凤阳城地理位置在中原中部,应算是交通便利,可惜长久以来,除了是朱元璋的故乡之外,就不再有其他特别的优势,商贸往来并不频繁,就是偶尔落脚的镖局镖师,也是暂住一宿,隔日启程。
于是就有镖师趁着这一宿时间上面求诊。
楼下不甚温柔的敲门声传来,扰乱一室平静。
苏毓带着阿毛去大户人家出诊了,而这下雨天的,欧阳父女也没来,整个回春堂只有二楼萦绕的隐约烛光显示有“人”在家。毕竟古代火烛不比现代电灯,很费银两,没人会出门了却留着烛火。
“开门!”敲门人一听就知道必是孔武有力,这门“咯吱咯吱”地呻吟。
真吵!我坐起身子,这都近傍晚了,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没隔多久,居然开始用脚踹门!
为了苏毓那可怜的木板门着想,我还是起身下楼去开门。
“请问两位有何贵干?”我打量门外两人,都是练得肌肉发达的类型,浑身湿透,其中一个受伤了,“现时苏大夫不在,若是看诊,请明个尽早。”
说完便想关门,那没受伤的汉子却不许,一手把住门,“明日我们便要启程赶路,有其他大夫在吗?”他显然是天色灰暗看不清我,“或者,这位小哥会不会医术,能否帮我大哥看看?”
小哥?我直觉这人真是狗眼瞎了,就算是雨天天色灰濛,也不至于把我当成男人吧。即使我胸部扁平,还披着苏毓几年前的青布衣衫。
“我不会看病。”
那汉子想了想,问道,“苏大夫何时回来?”
我如何知道?“他出门看诊,指不定何时回来的。”
“那我和大哥就叨扰了,我们在这里等苏大夫回来。”说着,就自说自话地进门了,显然是个粗人。
我气结,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以“男女授受不亲”来回绝他们,毕竟他们压根就把我当男的处理。
于是扶着那伤员躺倒检查的床塌上后,就大眼瞪小眼,互相傻看。
“小哥,你怎么称呼?”
说了你也记不住,我烦恼着如何回答他,更没啥好脸色,可惜他看不到。
门再度被敲响,今天还真的是它的劫数。
“有人吗?开门!”
我无奈踱去开门,好家伙,雨水沾湿衣裳完全贴在身上,又是个练健美的,肌肉发达。
“苏大夫出门了,有事明天请早。”
“这位小哥,我前些年搬重物伤了腰,每到下雨天便酸痛不已,正好镖队今日在这里落脚一宿,想过来让苏大夫给看看。”也是自动自发进屋,“我就在这等苏大夫回来。”
又是小哥!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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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同行之间是有竞争的,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所有同行之间都和苏毓与欧阳大夫一样,不是你招安我,就是我招安你,但这样赤裸裸地对骂,也是头回见着。
“我们威广镖局行走大江南北,谁家不给我们几分面子?”
“威广镖局算什么,我长风镖局才是走遍中原最大的镖局。”
“笑话!就一群虾兵蟹将,看你那大哥还躺在那呢!”
“我大哥是为我挡了那枭匪一刀,这才受伤的,是铁铮铮的汉子,是兄弟!”
“原来那是要砍你的,你倒是会躲,躲在你大哥后面!”
“你说什么?你自己还不是抱怨酸痛,大丈夫哪有无病无痛的,一点小伤就忍不住,像个娘们一样!”
“胡大牛,你说我娘们?你有种和我打过再说。”
“朱强,你以为我怕你来着?”
胡大牛?朱强?
等等,我打开我的扇面放在烛火下照着看了看,这不就是我等会要去定魂的两个人?凤阳大街?再看看时辰,还有不到一刻时间。
“那个……”在他们出手之前,我忙出声打断他们的对吼,“这里毕竟是医馆,你们……要不要到大街上去打过比较爽快?”而且也不容易连累到旁人。
两个怒火中烧的镖师立马冲入雨中,亮出家伙对决。
等了会,我便拿着扇子走入雨中,扇间轻点两具死尸,看着他们怒张的魂魄重新回到躯体中,若要打的话,就等鬼吏来接你们的时候再打吧。
“你在干什么?”一旁苏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看他立在雨中,雨水透过纸伞上的破洞滴到他眼梢,让他反射性地闭眼,连带掩饰住了情绪,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见我定魂。
我还保持蹲着的姿态,雨水流过我身上,却仅仅浸湿我衣裳,没在我头发皮肤上停留,便沿着扇间一路划出去。
这雨下得很大,很磅礴。
“为什么用扇子点死尸?”
我的眼神越过他,看向他背后的小身影。阿毛正奇怪地看着我们,他对我的印象很浅,完全记不清我刚刚做了什么动作,又有什么值得他师傅注意的?
就比如我以前上学时,记不得同伴每天都穿了什么衣服,即便只是衣服颜色,一是不会留意,二是记不得那么许多。
人的记忆只占大脑一角,只有在意,才会留意。
苏毓只是盯着我的扇子,“阿毛,进去照顾里面那病人。”他说的是那个在床榻上很想爬过来看胡大牛尸体的受伤镖师。
我慢慢站起身,“苏毓,我在做……”
想了很久,我才启口,“我只是在做我的差事。”
此时,从纸伞中滴落的雨水已经将苏毓的衣襟全都染成大片大片的水迹,他浑然不怎么在意,只是说道,“我又了解你一些了,是不是?”
说完他便自顾自笑了,走回医馆。
这个意外让我发觉,原来我还是一直在保护自己,从没让苏毓走进过我的世界,尽管我已涉足了他生活的大部分时间与空间。
王八一说
“苏毓看到我定魂了。”
若能展现脸色灰败,我现在就应是这样。
“真的?”小倩一把抓过一边的饮料大喝一口,神情兴奋,“然后呢?”
我将之后苏毓的表现跟她说了。
“我一直在想若有人能看到我们定魂该多好,吓死他们。”小倩显然不觉得我有什么好情绪低落的,“可惜无论我如何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些死者家属旁边定魂,他们都对我视而不见,我简直怀疑鬼差其实是隐形的。”
“多数时候是这样,”我摇摇头,高粱酒一口闷,“不过显然定律在苏毓身上从来不适用。”
“你该知足了,这说明在他心中你至少不单单是个保姆或老师。”小倩常笑我是苏毓的一等保姆,二等老师,三等女友,简言之就是感情方面最失败。
“他应该还不清楚我在做什么。”毕竟只是看到我拿把扇子在尸体上指指点点,好吧,我承认,这种行为本身就有些变态。
“七七,你有没有听说过七世情缘?”小倩问我。
“什么七世情缘?”我摇头。
“是小蒋有一次喝醉酒说的。”她所谓的喝醉酒,就是用法术把自己弄醉,弄得人事不知,不用想烦心事。
我倒是没想到,一向神神道道的小蒋也会用那么老土的方法借酒消愁。
“他说天府书册上的一些灵魂之间注定牵扯情缘,长的达到七世,但是不像现代人的那种猜测,比如七世夫妻什么的。可能这种情缘,是灵魂双双投到动物身上也不一定,毕竟要七世都投胎为人,这命中率也太低了。”
“你不会说我和苏毓之间有什么七世情缘吧?”这种胡扯,自从我发现死后还要做鬼差以后,就不再相信了。
在地府都逃不掉工作,我还能指望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倒不是,只是以你们之间的缘分,没有七世,至少有三世。改天苏毓归天了,你也去投胎,来世没准能做一对快乐的乌龟夫妇,逍遥千年。”小倩信口开河的功夫也越来越到家了。
我挥挥手,不再听她鬼扯。乌龟?想想也很恐怖。
“小蒋说,席德和他千年前的那个新娘,就是少见的七世情缘……”小倩的声音渐渐飘远,她去再买一壶酒,“只是结局却不好。”
席德的新娘?我想起婚宴上他的阴郁,那新娘若是投胎了的话,早就不知道经历轮回几回了。
那席德呢?
这九百年间,他是否会在奈何桥上送她一次又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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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老师?女友?
不,都不是。
是佣人,还是万能佣人。
我一手拿着回春堂的账本看,一手接过苏毓递给我的库存记录。
本以为教他算账后,他会一如往常,驾轻就熟地运用在他的小医馆上,没想到他却把账本和库存记录交给我,我核算好以后,把有问题的报给他听,他再一一记下。
这当然不难,也没什么工作量,只是……苏毓让我觉得,什么特别的事都不曾发生过,好似他只是知道了我的工作罢了。
将最后一笔账目核对完成,已是初更时分。
“苏毓,下辈子,我们做一对乌龟好不好?”至少是同种同族。
苏毓书写账本的毛笔抖了抖,在账本上留下了污迹,他叹了口气,将这页撕下。
“胡说八道,来世再为人不好吗?何必做王八?”
苏同学,你知道在地府千万死魂中,要投胎来世再为人的几率有多低吗?说到底,人类也不过是亿万物种之一而已。
“乌龟可是能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的。”虽然模样是蠢了点。
苏毓吹灭了桌上的烛台,就着月光回头问我,“你呢?你也是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吗?”
我沉默,严格来说,我也有成为百年老妖的潜力。
“若我有一日死了,你会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轻点吗?”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背着月光的他,看不清脸上是害怕还是其他表情。
“如果会呢?”我问的很轻很轻,轻得希望他听不见。
他拉我入怀,我暗自对自己用法术,感知到了他微热的体温,“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还在我身边。”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第一次正视心底对这段感情的不舍。就是生前没拥有过爱情,现在才会如此难过,又淡淡的幸福。
“总觉得你越想越多,死也没什么。只要在一起自个舒心,何必老想着以后如何如何,下一世如何如何,你若不是妖,那也是神仙精怪,怎么这点看不透?”
想起了天府那本记录人间情缘的书册,苏毓的情缘是空着的,还是和其他人相连?而我的情缘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才把原本属于我和苏毓的情缘变成一人一鬼。
再想起小倩的乐观,我也笑了。
“不错,现在这样总比做了乌龟再在一起的好。”都是硬邦邦的壳,冷血动物,更是不浪漫了。
他敲上我的脑袋,我听到“咚”的一声,法术没有撤销,真实地感觉到了疼痛,久违了的疼痛。
“还提那王八,真受不了你。”他的手宠溺地揉着敲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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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闲散起来,我俨然成了回春堂的第二个主人,每日就是消耗着火烛和美酒,基本不事生产。
小倩说我是上辈子没有享过退休的日子,现在算补过;娴淑也来看过我,她只以为我是偷偷借住在苏毓的回春堂,叮嘱我别被人发现了。
我不敢告诉她我作为鬼差的越矩,尤其是她家里还有那位执法严明的判官,我直觉得一旦被人发现,我默默陪苏毓到老的愿望就很难实现。
然而防得了地府的朋友,却防不了人间的皇权官吏。
一群锦衣卫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凤阳城一贯的平静。
时值明成祖朱棣几度北上亲征蒙古,征兵无数不说,苏毓作为地方上举荐的名医,连同其他地方的八个名医一起被召入太医院,作为院判,侍奉君侧。
钦此……
仁心仁术
凤阳府原离南京不远,舟车过去大约只需花上一月有余。然而永乐十八年,当时顺天府治所的紫禁城落成,于是在永乐十八年至十九年间,明成祖迁都北京,南京则作为留都。
这凤阳到北京路途遥远,一路又是另一番颠簸了。
当日接到府尹通告时,苏毓花了几日交代了阿毛和欧阳大夫父女关于回春堂的琐事,言明将回春堂交给他小妹,就是我,苏小妹照看着。
这是他为我取的名字,也是最名正言顺接下他医馆的身份。
此去不知会吃朝廷俸禄几年,做院判不比做官,可能去几年,医术不行便被排挤回乡,又或者升作院使,也算是正五品的官阶。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再次回乡,也比那些没去过京师,没见过世面的大夫要好的多。
郭府尹这次的举荐,正是承了当日苏毓救他独子的情。
两车人马带着九个名医,均从院判做起,除了苏毓以外,都是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苏毓嘴上没毛,自然被看作办事不牢,是这群名医中最不被看重的,锦衣卫或随车的官差也最是轻慢他。
尤其为了他绕到凤阳这安徽穷乡之地停留了几日,更是诸多不满。刚上路几日,都只给苏毓几个馒头,让他糊口而已,和其他大夫的清粥小菜相比,略微分出了些差距。
其他八位名医虽是被病患宠惯了的人,但眼看着出城那日,城内城外乞丐穷人夹道送别苏毓的壮观情形,自是忍不住暗自嫉妒,现今看到他只分得馒头,各自幸灾乐祸。
苏毓倒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午饭时找了个树荫坐下啃馒头,我施法隐形,靠在他背上,旁人看不着我,只要他能感觉到我在就好。
“馒头好吃吧。”吃了一周的馒头,真佩服他的毅力,要是我的话,早吐了。
他压低声音回我,“比起五年前逃亡那会,现在不止有的吃,又有车坐。”
也对,苏毓是苦出身的,这点小挫折,还不妨碍他的宏图大志。
“回春堂如何了?”
“没什么特别的,患者还是这些,不过倒是欧阳大夫也开始三日一次义诊了。”我问他,“是你吩咐他的吗?”
苏毓点头,“嗯,横竖也义诊多年了,那些乞丐若无人义诊,恐怕过几年我回去以后,悉数都病死了。”
“苏毓,你还会回去吗?”我问的有些无奈,“是你暗示郭府尹举荐你的对不对?”
郭府尹即使意图讨好朝廷,也很难想到送名医缓北方战困的法子。
“嗯。”
“我怕你上了战场,没救到皇帝,反而送了命。”
“你以为他们会让初乍到的太医去诊治士兵?他们只会派经验老道的太医去战场,我则被留在京师,诊治皇宫里的些个妃子皇子而已。”他早考虑过了。
“宫里也不比战场安生多少。”宫里的勾心斗角,多数牵扯着太医,可能是我宫廷剧看多了,总觉得此去经年,能顺利回乡还是个未知数。
而若对象是苏毓,我却更怕他在宫中太过如鱼得水。他的很多算计,连我也不全清楚,比如对郭府尹,我从没想过他还存有这样的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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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毓上路后,我便回凤阳回春堂,他要和四个名医一起挤在狭小车厢中整整三个时辰,我没这功夫陪他挤。
这就是往上爬的代价……我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有些不解的,对于名利,我生前就不曾贪图过,而死后的现在呢?更不在乎了。
或许也是我天生资质平庸,自然不会妄想,而苏毓天才横溢,就不甘于被永远埋没。
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