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嚎啕大哭,蟾蜍四周便出现青色火焰。”
“火焰在燃烧啊。”
“好可怕。”
“每当蟾蜍哭泣、四周燃起青色火焰时,睡眠中的儿子多闻便会发高烧,痛苦呻吟。”
“如果杀掉那蟾蜍,又怕蟾蜍作祟。”
“如果拔掉竹子让那蟾蜍逃生,又怕恢复自由的蟾蜍会报复我们,实在左右为难……”
“然后应天门失火了?”
“应天门垮下来了。”
“结果变成是我们的罪过。”
“有人说是我们下诅咒,让应天门失火的。”
“有人在我们家院子看到那只刺穿在地面的蟾蜍,说蟾蜍不但仍活着,还会发光。”
“那人到处宣扬我们家有会使妖术邪法的人。”
“说我们施行妖术烧掉应天门……”
“我们还来不及申辩,多闻便因发高烧而过世了。”
“噢!”
“悲伤啊!”
“因为太愤恨了,我们就杀死那只蟾蜍,再用火烧成灰。”
“多闻也烧成骨灰了。”
“我们将蟾蜍灰和多闻的骨灰埋在一起。”
“是啊,我们将蟾蜍灰和多闻的骨灰放在这么大的坛子里,在烧塌的应天门下,挖掘了三尺深的洞,最后将坛子埋在那里。”
“是的,埋在那里。”
“三天后,我们就遭拘捕、斩首了。”
“三天后,我们的头就变成这样了。”
“事前早知道会有这种结局。”
“事前早已知道,才埋了多闻的骨灰和蟾蜍灰。”
“只要应天门还存在,骨灰就会作祟。”
“哈哈。”
“嘻嘻。”
两人的笑声扬起时,博雅一时不留神,叹道:“太凄惨了……”声音虽低,却口齿清晰。
瞬间,两人突然住嘴。
“是谁?”
两人手中的头颅怒目横眉地望向博雅,脸幻化成恶鬼。
“快逃!博雅!”
这时,晴明已用力抓住博雅的手腕,拉着他准备逃遁。
“在那边!”
“别让他们逃走!”
博雅听着背后传来的叫喊,拔腿飞奔起来。
回头一看,只见两人在身后追赶,手上的头颅形似恶鬼,步履如飞地紧追不舍。
博雅吓得魂不附体。
“非常抱歉,晴明。”博雅握住腰上的长刀,“我设法抵挡他们,你先逃吧。”
“不用担心。总之,快逃进牛车……”
仔细一看,牛车正在眼前。
“进去!博雅!”
两人双双钻进牛车内。牛车咯吱一声,开始前进。
不知何时,四周又恢复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博雅掀开垂帘望向后方,发现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正追赶着牛车。
“怎么办?晴明——”
“我料想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才带绫女来的。别担心。”
说毕,晴明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在牛车前带路的绫女像是由风刮起,飞舞在半空。
妖魔鬼怪蜂拥而至,群集在绫女身上,狼吞虎咽起来。
“趁现在快逃!”
就在妖魔鬼怪忙着吞噬绫女时,牛车逃回来了。
五博雅睁开眼睛,发现原来已身在晴明宅邸中。上方是晴明的脸,正俯视着博雅。
“绫女姑娘呢?”一爬起来,博雅立即问晴明。
“在那儿。”晴明回道。
随着晴明的视线看过去,博雅发现了一座屏风。正是上面有女子画像的那座。
但是,本来在屏风上的女子画像却整个脱落了。女子原本站立的地方,现在一片空白,只剩下一道轮廓。
“这个?”
“正是绫女。”
“原来绫女是画像……”博雅喃喃自语。
“没错。”晴明回道:“对了,博雅,怎样?还有精神出门吗?”
“有,去哪里?”
“应天门。”
“当然去!”博雅回应。
当天晚上,晴明和博雅来到应天门。
黑不溜丢的夜色中,应天门像凝聚了更黑的暗影,耸立其中。
晴明手中的火把照得应天门鬼影幢幢,更令人不寒而栗。
“真恐怖。”博雅低道。
“博雅也会感到恐怖?”
“当然啦。”
“玄象琵琶那次,你不是爬到罗城门上了?”
“那时也很恐怖啊。”
“是吗?”
“恐怖这种感觉,是没办法控制的,令人无可奈何啊。但既然身为武士,再害怕也必须勇往直前,所以我才爬上罗城门。”博雅这么辩解。
博雅手中拿着一把锄头。“大概是这一带吧。”他用锄头敲着地面。
“应该是吧。”晴明回道。
“好。”博雅开始挖掘地面。
不久,应天门下三尺深的地洞中,果然出现了一个年代古老的坛子。
“挖到了!晴明。”
晴明伸出双手,从地洞中取出沉甸甸的坛子。在这之前,火把已转交到博雅手中。
年代古老的摊子,在亮光下鬼影摇曳。
“我要打开坛子了。”晴明说。
“不会有事吧?”博雅用力地咕嘟吞下一口唾液。
“应该不会有事。”
晴明打开坛盖,冷不防从里头跳出一只巨大蟾蜍,才一伸手,便轻松地抓住了。
蟾蜍扭动四肢,在晴明手中挣扎,还发出刺耳的叫声。
“它有一双人眼。”博雅说。
蟾蜍的眼睛的确不是蛙眼,而是人眼。
“丢掉算了!”
“不,这蟾蜍融合了人以及老蟾蜍的气,是很难入手的希世之珍。”
“你打算怎么办?”
“将来可以当式神使唤。”晴明回答,又将坛子倒过来,从中扑簌簌掉落出类似骨灰的白粉。
“我们回去吧,博雅——”晴明手中仍抓着蟾蜍。
回到宅邸后,晴明放蟾蜍到提庭院中。
“以后应天门不会再出现妖物了。”晴明说。
之后,果真如晴明所说,应天门不再出现妖物了。
END
鬼恋阙纪行
一最初看到那玩意儿的,是浑号为“赤发犬麻吕”的盗贼。
犬麻吕是个约五十岁左右、鬓发斑白的男人。本来是播磨国西云寺的僧侣,某天因手头不济,偷了寺庙内的纯金本尊如来佛像,从此以后便沦为盗贼。
犬麻吕盗劫的手段狠毒,嗜杀成性,每次行盗里时必定杀人灭口——先杀人,再于空无一人的家中不慌不忙地搜刮值钱财物。然而,也有人因为躲在隐蔽处面侥幸死里逃生,这些人之中有人看过犬麻吕因沾上死者四溅的鲜血,满头满脸血迹斑斑,从此以后,人们便称他为赤发。
当时,犬麻吕正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在街上。
他本来潜进一家位于朱雀大路附近、梅小路内的油商行窃,不料,刚要潜进屋内,竟然与半夜起床如厕的油商母子撞着了。犬麻吕用手中长刀残杀了母子,一无所获地逃之夭夭。
一无所获的原因,是他正要割断孩子的喉咙之际,孩子先一步发出悲鸣,惊醒了油商家中其它人。
随后,犬麻吕顺着梅小路往东逃奔,奔到朱雀大路后,正往南飞步逃离现场。
——夜晚。
时辰大约是亥时过半。
阴历十四夜的皎皎明月,悬挂在半空正中。
犬麻吕光着脚,脚丫子啪答啪答地踩着自己在地面上的影子往前疾步。
再过几天,就是神无月中旬。
脚下的地面很冰冷。
犬麻吕身上是破破烂烂的庶民布衣,下摆卷起塞进腰内,因此膝盖以下都曝露在夜风中。
虽然还不到结霜的程度,但对年纪已过五十的犬麻吕来说,寒风依然冷得刺骨。他右手还握着血迹斑斑的长刀。
“啐!”犬麻吕穷极无聊地骂了一声。
刺杀油商女人时,刀尖卡在胸骨上,无法一刀解决,只好抽出后再度刺进,因此多花了点时间,来不及刺杀孩子。
一般说来,人遭遇到突发事件时,通常不会马上发出尖叫。这是犬麻吕多年来的经验之谈。
先杀掉一人,再趁着对方还未发出尖叫的刹那,再杀掉另一人。
然而,今晚刺杀那女人时失败了,再度动刀时,孩子已经先叫了出来。
刀刃刺进孩子喉咙时,尖叫声虽立即停止,但那声尖叫已足以惊醒其它仍在酣睡中的家人。
犬麻吕毕竟已年过半百,动作没办法再如往昔那般迅速利落了。
“啐!”犬麻吕又骂了一声,放慢脚步。
身后不见有人追赶。
犬麻吕边走边松开布衣下摆。
正当他打算把长刀收进刀鞘时,不自禁顿住脚步——并非因顿住脚步才能将长刀收进刀鞘内,而是因为前方出现了奇怪的玩意儿。
那是个发着青光的玩意儿。亮光隐约朦胧,宛如天上洒落的月光凝固成一团青白亮光。
“原来是牛车……”犬麻吕自言自语。
从朱雀大路南方——也就是罗城门的方向,一辆牛车面对着犬麻吕停在前方。
牛车前不见牛的身影,只有牛车车身。
牛车为什么会停在这种地方?犬麻吕觉得很奇怪,却随即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因为,本以为停在前方的牛车竟然正往前行进,而且笔直地朝犬麻吕的方向行进。
嘎吱。
犬麻吕耳边传来细微声响。是车轴的咿轧声。
细微响声伴随着牛车,在黑暗中逐渐朝犬麻吕的方向逼近。
嘎吱……
牛车的速度极为缓慢,难怪犬麻吕最初会以为牛车停顿在前方。
犬麻吕目瞪舌僵。
没有牛拉曳牛车,为什么牛车可以往前行进?
犬麻吕倒退了半步,又发现牛车左右各有一个隐约发光的人影。
牛车右侧——对犬麻吕来说是左侧,有个黑色人影。
牛车左侧——对犬麻吕来说是右侧,有个白色人影。
这实在太奇妙了。
明明是夜晚,那黑色人影和白色人影竟同样清晰可见。两个人影都隐隐约约浮泛在黑暗中,宛如天上降落的月光笼罩在他们身上。
——这肯定不是人间的玩意儿,犬麻吕暗忖。一定是妖魔鬼怪,否则没有牛在拉的牛车怎么可能前进。
嘎吱……
牛车与那两个人影,像浮在半空中般缓缓而行,逐渐逼近犬麻吕。
由于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行窃,至今为止,犬麻吕也曾遇过几次咄咄怪事,例如昏黄燃烧的鬼火;不见人影却在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在崩塌的大门下,自女人弃尸头上一根根拔下头发的老太婆;半夜在街上哭喊着遗失了眼珠的裸体孩子。
但今晚所遭遇的,却比至今所见的任何一次还怪异。
然而,犬麻吕是个胆大包天的男人。
他深知无论对方是幽魂或狐狸鬼怪之类的,碰到这种场合,若是恐惧不安、怯头怯脑,反而会没个好结果。
嘎吱……
面向逐渐逼近的牛车,犬麻吕抬起刚刚往后退了半步的脚,跨向前方。
牛车与犬麻吕之间的距离,与最初相比,缩短了一半。
黑色人影是男人。是个身穿黑色布服的武士,右腰佩带一把长刀,攸然往前迈步。
白色人影是穿着外出装束的女人,身上是白色单衣,头披罩褂,双手在内侧抓住衣领支撑着罩褂。
女人也静谧无声地移动脚步,宛如在半空中飘舞。
不但听不到这对男女的脚步声,也听不到牛车踩踏路面的声音。
只能听到细微的车轴咿轧声。
嘎吱……
当牛车终于来到眼前,犬麻吕抡起手上的长刀。
“你们要去哪里?”犬麻吕低声喝道。
如果是神通力弱的狐狸之类,光是听这一喝,通常便会销声匿迹。
然而,对方却没有反应。
男人、女人、牛车,依然以同样的速度攸然前进。
“你们要去哪里?”犬麻吕右手高举着长刀,再度问道。
“我们要到皇宫。”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来自牛车内。
随后有人轻巧掀开垂帘,牛车内出现了一位约二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
女子双唇丰满,明眸皓齿,身上穿着十二单衣。衣物大约熏过香,一阵馥郁香味传到犬麻吕的鼻尖。
女人立即放下垂帘,消失在牛车中。
犬麻吕的鼻尖还残留着那阵馥香。
牛车已逼近眼前。空空的衡轭没套住牛,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高举着长刀、岔开双脚、使劲站在原地的犬麻吕,这才发现衡轭上绑着令人骇然的东西。
那是一束既黑又长的女人头发。
“哎呀!”犬麻吕惊叫一声,用力翻滚到一旁。牛车肃静地自犬麻吕身边通过。
方才传到犬麻吕鼻尖的芬芳香味,此时已变成一股腐臭味。
二(1)
源博雅抱着胳膊坐在走廊木板上——正是土御门小路上、安倍晴明宅邸中的走廊。
黄昏时刻,正在下雨。雨丝又细又软,而且冰冷。
毛毛细雨濡湿了野草丛生的庭院。
这雨已连下了三天。
几乎从未修整的庭院,映现在博雅眼前。
一个月前还飘荡着甘美芳香的桂花,已经落尽。
庭院中繁茂的野草,也失去了盛夏时的油绿气势,发黄褪色地淋着雨丝。草丛中甚至还有枯萎变色的野草。
在这些野草之间,可以看到紫色的龙胆和桔梗。
不知何处似乎开了菊花,明明是雨天,却偶尔会随风飘来阵阵菊花香。
博雅左侧搁着朱鞘长刀,右侧则有个高佻、端丽的男人,同样坐在走廊观看着庭院。这个男人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博雅坐如盘石,抬头挺胸、端端正正;晴明则随意坐着,右肘搁在右膝上,右手顶着下巴。
晴明和博雅之间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素陶盘子,盘上盛着蘑菇。数种蘑菇混杂在一起,皆已用火烤过。
盘子边缘另有烤味噌,是用来蘸蘑菇的,两人时而分享蘸着味噌的蘑菇。
蘑菇是下酒菜,盛蘑菇的盘子一旁则放着酒瓶和两只酒杯。
略大的酒瓶内,剩下不到半满的酒。
大约在一个时辰前,博雅一如往常,单独一人提着一篮蘑菇,乍然出现在这宅邸。
稀罕的是,晴明竟亲自出来迎客。
那时,博雅问道:“喂,你真的是晴明吧?”
“那还用说。”晴明笑着回答。
“平常你们家出来迎客的,不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是老鼠之类的,所以就算是一个外貌跟晴明一样的人出来迎客,我也无法立即相信你就是晴明啊。”
“是晴明啦。”
晴明说毕,博雅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晴明咯咯低声笑了一声。
“怎么了?晴明——”
“博雅啊,既然你满腹狐疑,但只要有个外貌是晴明的人自称为晴明,你就深信不疑了?”
“难道你不是晴明?”
“我几时说过我不是晴明?”
“哎,愈说愈糊涂了,晴明呀——”博雅接着说,“不知是哪时,有一次也是你亲自出来迎客,老实说,那时我也感觉很可能受骗了。反正跟你这种喜欢把事情变得复杂的人拌嘴,实在很累啊。总之,让我先进去再说吧。”
说毕,博雅便擅自进门,直接步向走廊。
来到走廊上一看,本来应该在博雅身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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