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十五。它的舰内生态循环系统十分完美,能够进行超长
时间续航。事实上,这套生态系统的实验型号七十五年前就在月球上开始了试运
行,到目前为止仍未出现任何大的故障和缺陷。“自然选择”号的武器系统也是
舰队里最强大的,它那由伽马射线激光、电磁动能炮、高能粒子束和星际鱼雷所
构成的四位一体的武器系统,能够单独摧毁一个地球大小的行星的表面。
现在,“自然选择”号已占据了全部视野,从交通艇上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
章北海看到,飞船的外壁如镜面般光滑,完美地映出木星的大气海洋,从这个广
阔的镜面上,也能看到渐渐驶近的交通艇的映像。
飞船外壁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入口,交通艇径直飞入,并很快减速停下,
参谋长打开舱门率先出艇。这时章北海略略紧张了一下,因为他意识到交通艇并
没有经过过渡舱,但他立刻感到从从门外涌入的清新空气。有气压的舱室直接向
太空开口,却能够避免舱内空气外泄,这是一种他尚不知晓的技术。
章北海和参谋长身处一个巨大的球体内,最大直径处有足球场大小。太空飞
船的舱室普遍采用这种球形结构,飞船加速、减速和转向时,球体的任何一处都
可能成为甲板或天花板,而在失重状态下,球体的中心是人员的主要活动空间。
在章北海所来自的时代,太空舱室仍然仿照地球建筑结构,所以他对这种全新的
太空舱室结构很不适应。参谋长告诉他,这里是飞船上歼击机的机库,但现在这
里没有一架星际歼击机,在球形中央的空间中,悬浮着由“自然选择”号两千名
官兵组成的方阵。
早在章北海冬眠前的时候,各国太空军就开始在太空失重状态下进行队列操
练,并制定了相应的规范和操典。然而实施起来十分困难,在舱外,人员只能借
助航天服上的微型喷汽推进器移动,在舱内则没有任何推进设备,只能通过推舱
壁和划动空气来移动和定位。在这种情况下,排成一个整齐的队列是很困难的。
现在,看到两千多人在毫无依托的空间中排列成如此严整的悬浮方阵,章北海很
是惊讶。现在,人员在失重的舱内移动主要是借助磁力腰带,这种腰带由超导体
制成,内部有环形电流,所产生的磁场能够与飞船船舱和廊道中无所不在的磁场
相互作用,通过握在手中的一个小小的控制器,就可以在飞船内部自如地移动。
章北海自己现在就系着一条这样的腰带,但要掌握它还需要学习技巧。
章北海看着方阵中的太空战士们。他们都是在舰队中成长的一代人,身材修
长,没有地球重力下长大的人的强壮和笨拙,却充满了太空一族的轻灵和敏捷。
在方阵前面有三名军官,章北海的目光最后落在中间的那位美丽的年轻女性身
上,她的肩上有四颗星在闪亮,应该是“自然选择”号的舰长。她是太空新人类
的典型代表,比起身材高大的章北海来还要高出不少,她从方阵前轻盈地移过来,
那高挑苗条的身材像飘浮在空间中的一个飘逸的音符。当她在章北海和参谋长面
前停下时,本来飘在后面的秀发很有弹性地在白皙的颈项旁跳动着,她的眼睛充
满清澈的阳光和活力,章北海立刻信任了她,因为钢印族不可能有这样的目光。
“我是‘自然选择’号舰长东方延绪。”她向章北海敬礼说,眼睛中露出一
种俏皮的挑战,“我代表全舰官兵送给前辈一件礼物。”她向前伸出双手,章北海
看到了她拿着的那件东西,外形虽变化很大,但他仍能认出那是一支手枪,“如
果真发现我有失败主义思想和逃亡企图,前辈可以用它杀了我。”
到地面去很容易,每一棵巨树建筑的树干就是一根支撑地下城市穹顶的支
柱,从树干中乘电梯就可直达地面。其间要穿过三百多米的地层。当罗辑和史强
走出电梯时,有种怀旧的感觉,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是:出口大厅的墙壁和地板
上没有被激活的显示窗口了,各种信息显示在悬挂于天花板上的真正的显示屏
上。这里看上去像以前的地铁站,人不多,大部分人的衣服都不闪亮。
当他们走出大厅的密封门时,一阵热风扑面而来,带着尘土的气息。
“那是我儿子!”大史指着一个正在跑上台阶的男人喊道。罗辑远远地只能
看出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大史这么肯定让他有些惊三。史强迎着那人快步走下
台阶,罗辑没有看他们父子团聚,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地面世界上。
天空是黄色的,现在罗辑知道为什么地下城的天空影像要从万米高空拍摄
了,从地面看天,只能见到一轮边缘模糊的太阳。沙土覆盖着地面的一切,当车
辆从街道上驶过时,都拖着长长的尘尾。现在罗辑又看到了一样过去的东西:在
地面上行驶的车。这些车显然不是用汽油驱动的,它们形状各异,有新有旧,但
都有一个共同点:车顶上都装着一块像遮阳篷似的片状物。在街道对面,罗辑看
到了过去的楼房,它们的窗台上都积满了沙土,大部分窗子不是被封死就是成了
一个没有玻璃的黑洞,但有些房间里显然是住着人的,罗辑看到了晾在外面的衣
服,甚至还看到了有的窗台上放着的几盆花草。他向远处看,虽然浮着沙尘的空
气能见度不高,但他还是很快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建筑轮廓,于是知道这确实是自
己两个世纪前度过半生的城市。
罗辑走下台阶,来到那两个激动得互相拥抱捶打的男人旁边,他走近一看这
个中年人的样子,就知道史强没有认错人。
“爸,算起来我现在只比你小五岁了。”史晓明说,一边擦去眼角体的泪水。
“还不错,小子,我他妈真怕一个白胡子老头叫我爹呢。”史强大笑着说,
然后把罗辑介绍给儿子。
“啊,您好,罗老师,您当初可是世界大名人啊!”史晓明瞪眼打量着罗辑
说。
他们三人向停在路边的史晓明的车走去,上车前,罗辑问车顶上那一大片东
西是什么。
“天线呗,地面上只能取人家地下城市里漏出来的那点儿电,所以天线就得
大些,就这动力也只够在地上跑,飞不起来。”
车开得不快,不知是因为动力不足还是行驶在沙地上的缘故。罗辑看着车窗
外沙尘中的城市,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史晓明和他父亲说个没完。他插不上
嘴。
“妈是危机34 年去世的,当时我和你孙女都在她身边。”
“哦,挺好。。。没把我孙女带来?”
“离婚后跟了她妈,我也查了档案,这孩子是在危机105 年去世的,活了八
十多岁呢。”
“可惜没见过面儿。。。你是哪年刑满出来的?”
“19 年。”
“以后干了什么?”
“什么都干,开始没出路,继续招摇撞骗呗,后来也干了点儿正经买卖,有
了些钱。看到大低谷的苗头后,就冬眠了。那时也没想到后来能好起来,只是想
来看看你。”
“咱家的房子还在吗?”
“七十年后又续了产权,但接着住了不长时间就拆迁了,后来买的那一套倒
是还在,我也没去看过。”史晓明指指外面,“现在城里的人口还不及我们那时的
百分之一,知道这里最不值钱的是什么?就是爸你一辈子供的房子,现在都空着,
随便住了。”
罗辑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两人谈话的问喊,问:“苏醒的冬眠者都住在旧城
里吗?”
“哪儿啊,都住在外面,城里风沙太大,主要也是没什么事情干。当然也不
能住得离地下城太远,否则就取不上电了。”
“你们还能干什么事?”史强问。
“你想想,这年头我们能干孩子们不能干的是什么?种地呗!”同其他冬眠
者一样,不管法律年龄如何,史晓明还是习惯把现代人叫“孩子们”。
车出了城市,向西驶去,沙尘小了些,公路露了出来。罗辑认出这就是当年
的京石高速公路。现在,路两旁都是漫漫黄沙,过去的建筑还都屹立在沙中,但
真正使沙化的华北平原显出生机的,是一处处由稀疏的树林围起来的小绿洲,据
史晓明说,这些地方就是冬眠者的居住点。
车驶入了一个绿洲,这是被防沙林围起来的一个居民小区。史晓明说这叫新
生活五村。一下车,罗辑就有时光倒流的感觉,他看到了一排排熟悉的六层居民
楼,楼前的空地上,有坐在石凳上下棋的老人和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在从沙土中
长出的稀疏的草坪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足球。。。
史晓明家住在六楼,他现在的妻子比他小九岁,是危机21 年因肝癌冬眠的,
现在十分健康,他们有一个刚满四岁的儿子,孩子叫史强祖爷爷。
为史强和罗辑接风的午宴很丰盛,都是地道的农产品,还有附近农场产的鸡
和猪肉,甚至酒都是自酿的。邻居的三个男人也被叫过来一起吃。他们和史晓明
一家一样,都是较早的几批冬眠者。那时冬眠是一件十分昂贵的事,所以这些人
当初都是很富有的社会上层人士或他们的子女,但现在,跨越了一百多年的岁月
相聚在此,大家都是普通人了。史晓明特别介绍一位邻居,说他叫张延。是当年
被他骗过的张援朝的孙子。
“您不是让我把骗人家的钱都还上吗?我出去后就开始还了,因此认识了延
子,当时他刚大学毕业。我们受了他们家两个老邻居的启发,傲起了殡葬业务,
我们的公司名字叫高深公司。高是指太空葬,除了送骨灰出太阳系,后来发展到
可以把整个遗体发射出去,当然价钱不低;深是指矿井葬,开始用的是废矿井,
后来也挖掘新的,反正都是防三体人掘墓呗。”
被史晓明叫作延子的人看上去有些老了,五六十岁的样子,晓明解释说延子
中间苏醒过三十多年,之后才再次冬眠。
”你们这里在法律上是什么地位呢?”罗辑问。
史晓明说:“与现代人居住区完全平等的地位,我们算城市的远郊区,有正
规的区政府。这里住的也不全是冬眠者,也有现代人城里也常有人到这里来玩
儿。”
张延接着说:“我们都管现代人叫点墙的,因为他们刚来时总不由自主地向
墙上点,想激活些什么。”
“这里日子过得还可以吗?”史强问。
几个人都说还不错。
“可我路上看到你们种的地,庄稼长成那德性,能养活人?”
“怎么不能”现在在城市里,农产品都属于奢侈品。。。其实政府对冬眠者还是
相当不错的,就是什么都不干,靠国家给的补贴也能过舒服日子。但总得找点儿
事干,要说冬眠人会种地那是瞎说,当初谁也不是农民,但我们也只有这个可干
了。”
谈话很快转移到前两个世纪的近代史上。
“大低谷是怎么回事,”罗辑问出了他早想问的问题。
人们的面容一下子都凝重起来,史晓明看看饭快吃完了,才把话题继续下去:
“你们这些天来多少也知道一些吧,这说起来话长了。你们冬眠后的十几年里,
日子过得还行,但后来,世界经济转型加速,生活水平一天天下降,政治空气也
紧张起来了,真的感觉像是战争时期了。”
一个邻居说:“不是哪几个国家,全球都那样儿,社会上很紧张,一句话说
不对,就说你是ETO 或人奸,搞得人人自危。还有黄金时代的影视,开始是限
制,后来全世界都成禁品了,当然东西太多也禁不住。”
“为什么?”
“怕消磨斗志呗。”史晓明说,“不过只要有饭吃,还能凑合着过,但后来,
事情不妙了,全世界都开始挨饿,这大概是罗老师他们冬眠后二十多年的事吧。”
“是因为经济转型?”
“是,但环境恶化也是重要原因。当时的环保法令倒还都有,但那正是悲观
时期,人们普遍都有一个想法:环保有屁用?就算把地球保成一个花园儿,还不
是留给三体人?到后来,环保甚至与ETO 划上等号,成了人奸行为,像绿色和
平组织这类的。都给当做ETO 的分支镇压了。太空军工使得高污染重工业飞速
发展,环境污染是制止不了了,温室效应,气候异常,沙漠化。。。唉。”
“我冬眠以前正是沙漠化开始时。”另一个邻居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儿,
沙漠从长城那边儿向这边儿推进,不是!那叫插花式侵蚀,内地好好的一块块地
方,同时开始沙化,从各个点向外扩散,就像一块儿湿布被晒干那样。”
“然后是农业大减产,储备粮耗光,然后。。。然后就是大低谷了。”
“生活水平倒退一百年的预言真成了现实?”罗辑问。
史晓明苦笑三声,“我的罗老师啊,倒退一百年?您做梦吧!那时再往前一
百年就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左右吧,与大低谷相比那是天堂了!大低谷不比
一九三几年,人多啊,八十三亿!”他说着指指张延,“他见过大低谷,那时他苏
醒过一阵儿。”
张延喝干了一杯酒,两眼发直地说:“我见过饥饿大进军,几千万人逃荒,
太平原上沙土遮天,热天热地热太阳,人一死,立马就给分光丁。。。真他蚂是人间
地狱,影像资料多的是,你们可以自己看,想想那个时候都折寿啊。”
“大低谷持续了半个世纪吧,就这么五十来年,世界人口由八十三亿降到三
十五亿,体们想想吧,这是什么事儿!”
罗辑站起身走到窗前,从这里可以越过防沙林带眺望外面的沙漠,黄沙覆盖
的华北平原在正午的阳光下静静地向天边延伸,时间的巨掌已经抚平了一切。
“后来呢?”大史问。
张延长出一口气,好像不用再谈那一段历史让他如释重负似的,“后来嘛,
有人想开了,越来越多的人想开了,都怀疑即使是为了末日战争的胜利,付出这
么多到底值不值。你们想想,怀里快饿死的孩子和延续人类文明,哪个重要?你
们现在也许会说后者重要,但把你放到那时就不会那么想了,不管未来如何,当
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当然,在当时这想法是大逆不道,典型的人奸思想,但
越来越多的人都这么想,很快全世界都这么想了,那时流行一句口号,后来成了
历史的名言。。。”
“‘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罗辑接下来说,他仍看着窗外
投有回头。
“对对,是这个,给岁月以文明。”
“再后来呢?”史强又问。
“第二次启蒙运动,第二次文艺复兴,第二次法国大革命。。。那些事儿,你们
看历史五去吧。”
罗辑惊三地转过身来,他向庄颜预言过的事竟然提前两个世纪变成现实了。
“第二次法国大革命?还在法国?”
“不不,只是这么个说法,是在全世界!大革命后,新上来的各国政府都全
部中止了太空战略计划,集中力量改善民生。当时出现了一个很关键的技术:利
用基因工程和核聚变的能量,集中大规模生产粮食,结束了靠天吃饭的日子,这
以后全世界才不再挨饿。接着一切都恢复得很快,毕竟人少了,只用二十多年时
间,生活就恢复到了大低谷前的水平,然后又恢复到黄金时代的水平。人类铁了
心地沿着这条舒服道儿走下去,再也不打算回头了。”
“有一个说法罗博士一定感兴趣。”一个邻居凑近罗辑说,他在冬眠前是一
名经济学家,想问题也深些,“叫文明免疫力,就是说人类世界这大病一场,触
发了文明机体的免疫系统,像前危机时期(1)那样的事儿再也不会发生了,人文
原则第一,文明延续第二,这已是当今社会的基础理念。”
①指三体危机出现后至大低谷结束的时期。
“再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