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毛泽东当时为什么对彭德怀产生这种疑心?这也是事出有因。
在这之前,当时任三军团政治部主任的刘少奇和三军团政委杨尚昆共同署名给中央发了一封电报,反映了彭德怀同刘少奇谈到的关于部队指战员因连续作战而产生的一些思想负担和过度疲劳的情况,以及不同意进行鲁班场和习水战斗的意见。
毛泽东看过这封电报后,并没有引起他的不快,认为提建议反映问题是每个人尤其是每一个指挥员应有的权利,是正常的,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到了会理接到林彪的信,他就感到事情的复杂性了,认为林彪的信不是孤立的,意识到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挑战,这个挑战者不是林彪,而是彭德怀。
在毛泽东看来,彭德怀曾经给他过难堪。
读者也许没有忘记,在1932年红军准备攻打赣州,毛泽东极力反对红军去硬碰硬,但没有说服大家,在无奈的情况下,就建议让在前线的彭德怀回来介绍情况,他希望彭德怀通过介绍情况来证明他不能打赣州的主张是正确的。结果,彭德怀也主张打赣州,当时使毛泽东十分难堪,他也因此在后来宁都会议上遭到了批判,并撤销了他的红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的职务,改任中华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从此陷入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期。
这件事,毛泽东恐怕不会忘记,也许从此对彭德怀有了疑心。不然,他为什么如此断定是彭德怀煽动林彪写了这封信呢?
林彪明知不是那么回事,对此却缄口不语,俨然是一个受害者,这就更使毛泽东坚信不疑了。
其实,毛泽东当时不仅怀疑彭德怀,还怀疑张闻天到三军团去与彭德怀勾结反他。这种怀疑是毛泽东听了个别人的猜测和判断而引起的。也正因为如此,在会议上毛泽东并没有直接批评张闻天。但这种误解埋在毛泽东的心里,直到延安整风时才挑明。在1941年6、7月间的一次小型谈话会上,毛泽东批评张闻天的缺点,特别提到张闻天“在会理会议以前严重的政治动摇”,说张闻天“当时挑拨军队领导同志林彪、彭德怀,反对‘三人团’指挥”等。对此,张闻天当场表示“保留”。
风云突变(5)
张闻天后来回忆说:“当晚回家后,关于这件事情曾写了一封申明信给毛,但后来没有发出,想事情没有旁证,说也无用。”
到了1943年9月,在一次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又一次提及此事,张闻天这回才认真对待。他利用许多同志在延安的机会,做了调查取证工作,在随后写的“整风笔记”中作了澄清:“现在大致可以判明,说我曾经煽动林、彭反对‘三人团’的话,是某同志的造谣!(林、彭同志关于此事有正式声明)”至此,这一误解才算消除。
当时,毛泽东找到了问题的根子,因而批评林彪时,毛泽东的语气变得柔和多了,他说:“这段时间我们的战略方针是对的,不容置疑。渡过金沙江后,我们不是摆脱了国民党的追兵了吗?不是实现了原定计划渡江北上了吗?下一步棋,就是研究如何同张国焘、徐向前的部队会合。为了实现总的战略目标,我们多跑点路,走了一些弓背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打仗就是这样,为了进攻而防御,为了前进而后退,为正面而向侧面,为了走直路而走弯路。这值得发什么牢骚?讲什么怪话?天下的事,有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想这样做,却偏偏一下子办不到。但转了一圈,事情又办成了。总之,遵义政治局会议后,中央的领导是正确的,要相信,不能有丝毫的怀疑和动摇。”
从毛泽东这番话中可以看出,他没有忘记他曾经给林彪写过的那封信,依然是语重心长。
林彪闷坐在条凳上,斜视了毛泽东一眼,解释说:“我给中央写信,没有其他想法,主要是心里烦躁……”
没等林彪继续讲下去,毛泽东说:“你是个娃娃,懂得什么?!”
毛泽东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说林彪不懂得政治斗争是怎么回事。
其实,毛泽东说错了,林彪虽然年轻,但对政治斗争也颇有研究了。
其实,毛泽东不是说给林彪听的,而是说给彭德怀听的,那意思是说你彭德怀不要利用林彪的无知来对付我。
这场风波,以毛泽东那句“你是个娃娃”的话平息了。
中央红军继续朝着与红四方面军会合的目标前进。
毛泽东与张国焘握手在即。
暗渡陈仓(1)
从会理出发,中央红军过彝族区,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已抵达夹金山脚下,过了夹金山,便将与红四方面军会师。
红四方面军也早已渡过了嘉陵江,并派李先念率领三十军及九军各一部,正西进小金山地区,扫清敌人,迎接中央红军北上。
这个伟大的历史时刻终于快要到来了,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官兵都在盼望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这两大红军的主帅毛泽东、张国焘都在加紧思考着会师后的一切。他们两人都是中共的元老,经历了不平凡的岁月,如今,兴许各自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相会后,他们能接受彼此的改变吗?
两颗心照不宣的心
毛泽东与张国焘是于1918年在北京大学相识的。作为地主的儿子张国焘,是北京大学的注册学生,而毛泽东则是一个无着落的兼做图书馆助理员的旁听生。他们的风格和背景相距甚远。张国焘瞧不起毛泽东,说他脱不了湖南的土气,而毛泽东看不惯张国焘的目中无人、自以为高明的那种绅士派头。久而久之,彼此之间就产生了一些互不信任的情绪。不过,后来他们也有合作的时候。那是在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毛泽东提出党要重视农民运动问题,张国焘对此是持赞成态度的,他在《我的回忆》中写道:
他(引者注:指毛泽东)向大会指出,湖南工人数量很少,国民党员和共产党员更少,可是满山遍野都是农民,因而他得出结论,任何革命,农民问题都是最重要的。他还证以中国历代的造反和革命,每次都以农民暴动为主力。中国国民党在广东有基础,无非是有些农民组成的军队,如果中共也注重农民运动,把农民发动起来,也不难形成像广东这类的局面。这种看法,是毛泽东这个农家子对于中共极大的贡献。
当然,这已成为历史。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相会,他们之间会是合作多于分歧,还是分歧多于合作?现实实难预料。不过,到眼下为止,两人在一些问题上的分歧是明摆着的:
当毛泽东得知张国焘在四方面军以“肃反”的名义杀害了数以千计的干部时,毛泽东认为他是一个血腥味极浓的人物。
当张国焘了解到毛泽东的战法时,就认为他是陷入了“游击主义”的泥坑。
当毛泽东得知张国焘在北川、茂县、理县一带少数民族杂居地区成立了“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时,毛泽东说:“这又是张国焘的创造发明。”
当张国焘得知遵义会议选举毛泽东为政治局常委时,他认为遵义会议不合法,决定应该修改。
……
尽管如此,命运又将要把他们拉到一起。
毛泽东又一次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因为张国焘自认为自己应该是共产党的领袖。的确,张国焘属于党内的元老派,他参与筹备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被推举为大会主席,他还是唯一会见过列宁的中共代表。
1931年3月中旬,张国焘以鄂豫皖中央分局书记的身份,来到鄂豫皖苏区,同他一起来的还有沈泽民与陈昌浩。从此,张国焘开始了他的五年游击生涯。
红四方面军在蒋介石第四次大规模进攻面前,最终撤出这片血肉相濡的土地,不得不作开发川北新苏区的千里之行。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率领红四方面军辗转来到巴山蜀水,一切又得从头做起。终于又开辟出一片新的苏区。
红四方面军于1932年底入川之后不久,张国焘、徐向前领导红四方面军采取行之有效的积极防御方针,在长达10个月的艰苦战斗中,红四方面军以付出伤亡2万余人的代价,换取粉碎刘湘的“六路围攻”、歼敌8万余人的重大胜利,使川陕苏区空前扩大。东起城口,西抵嘉陵江,南至营山、渠县,北迄陕南的镇巴、西乡、宁强,总面积达42万余平方公里,建立了23个县和1个市的苏维埃政权。此时,红四方面军已从入川时的4个师、15万余人发展到4个军、8万余人,成为红军中一支强大的劲旅。
张国焘在国民党的报纸上得知中央红军撤出瑞金的消息,他就开始意识到中央红军处境不利,后来他听说中央红军北上四川西北部,估计到一方面军经过长途跋涉,定会被拖得精疲力竭,而他的部队却养精蓄锐,兵强马壮。因而,他在动员一切力量,迎接中央和红一方面军的到来。同时,他也在想,你中央直接领导下的红军失败了往外逃,肯定是中央的路线错了。而我的部队却越来越强大,证明我的路线是对的,现在到了我挽救红军的时候了。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张国焘为策应中央红军北上,便挥师西渡嘉陵江。
在渡江准备过程中,他就对陈昌浩说:“其实,策应一方面军,可以说是一个战略行动。”这言外之意便是他要乘此机会来挽救一方面军。这在他看来确实是一个战略行动。
作为中共元老的张国焘,当他意识到中央红军是因为失败而被迫进行战略大转移的时候,产生“挽救”中央红军的想法是必然的。然而,挽救党和红军的使命已经由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担负起来了,并结束了王明的“左”倾错误路线,党和红军的命运已经开始出现转机。一旦会面,张国焘将如何面对这一切?此时,张国焘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想到了要实现自己的“挽救”使命。
暗渡陈仓(2)
毛泽东呢?
毛泽东也是中共的元老,参与了党的创建工作,在后来的革命实践中,他的贡献要远远大于张国焘,虽然他没有到过莫斯科,更没有见过列宁,但他摸索出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革命道路。只是由于“左”倾机会主义者排挤了他在红军中的领导地位,使他的主张无法在实践中加以运用。如果他一直领导着中央红军,也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但历史没有“如果”,毛泽东只能受命于危难之中。目前他率领的这支军队,是他从生死线上拉出来的,已经是“骨瘦如柴”。
毛泽东举目远眺,那夹金山顶上的千年积雪,使他心里不免有些惆怅,他意识到,红军不仅面临着蒋介石的追剿,也面临着恶劣自然环境的挑战,因为红军就要翻越这座雪山。他默默地摇了摇头。是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也是不得已而选择了这条北上的路。
想到北上,想到两军会师在即,毛泽东心头萦绕着一个问题: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情形会如何?一个是久经休整,兵强马壮;一个是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张国焘将如何面对这种反差?为此,毛泽东指示林彪所辖红一军团要主动搞好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后的团结。他亲自为一军团拟定了三条标语,供两军会师后用:
一、四方面军是一家人!
会师的胜利证明我们的红军是不可战胜的!
欢迎张主席!
这三条标语,向我们透出了毛泽东当时的心情。第一条标语“一、四方面军是一家人”,本来中国工农红军就是一家人,都是中国共产党绝对领导下的军队,这不会有什么误解,从目前两军官兵的情绪看,都在盼望着会师那一刻的到来,因为他们都知道一、四方面军是一家人。看来,毛泽东拟定这条标语是要告诉张国焘,红军都是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不是哪一个人的军队。那么,毛泽东拟定的最后一条标语,为什么只“欢迎张主席”?这同样在告诉张国焘,我们对你是尊重的。
毛泽东没有管过这么细小的事,这次他亲自拟定这三条标语,看来其用意是深远的。
但标语只能提供一个信息,其作用取决于人对它的领悟。如果不被领悟又该怎么办呢?
因此,毛泽东电令林彪、彭德怀统领的一、三军团所部向不同的方向前进。
显然,这是一种防范措施。那就是不能把部队过于集中在一起,以防不测。
毛泽东、张国焘都期待着两军的会师,但又都担心会师后意见不能统一,产生矛盾冲突。
毛泽东想的是如何团结四方面军。
张国焘想的是如何帮助中央纠正政治路线上的错误。
毛泽东郁闷地想到与张国焘会面时可能发生的一切,焦虑再一次成为生病的前兆。
张国焘激动地想到与毛泽东会面时跃升中共首脑的机会可能降临,“挽救”中央的热血再一次沸腾起来。
这两颗心,隔着夹金山,就这样跳动起来了。
短暂的拥抱
夹金山,以其险峻和高大,滞留了冬来的雪,凝固了夏来的雨,却没有挡住北上的红军。
毛泽东站在雪山之巅,举目四顾,环宇白茫茫,好像自己的整个身子也被白雪所溶化。当年他戏水湘江,观赏百舸争流的时候,绝不会想到在自己的一生中,竟然有机会踏上这刺破青天的雪峰,与这千年积雪接吻。
这雪山也绝不会想到此时站立在它头上的却将是影响人类半个世纪的伟大人物。在人类的历史上,也不曾有过他这样伟大的人物能像探险家一样,出现在这人类不曾涉足的雪山。
毛泽东尽管喘着粗气,但有一种情愫却在他胸中涌动,这涌动的是血是泪。当他望着山上艰难爬行的红军队伍时,眼眶湿润了,他与他的战友们之所以选择走雪山这条险路,也是为了尽快与兄弟部队会合,减少一点敌人的拦截,争取少流一滴血,少一点牺牲。但他不曾估计到会有那么多病弱的同志长眠在雪山之上,他为之难过。
在下雪山的路上,毛泽东边下坡边考虑两军会师后的行动方针,因为在他身后有一两万人的命运,在他的前面,有红军的命运,有中国共产党的命运,有中国的命运。红军下山后,向何处发展最为有利?到底应在什么地方建立根据地?
毛泽东边走边在寻思,那些青年战士为了下坡省劲,坐在雪坡上往下滑落时不断经过他的身边,他扬起手和他们打招呼,并不停地告诫他们:“小心点,别滑到峡谷里去了。”
“报告,前卫团在山下碰见了四方面军部队。”总部的罗参谋急急跑来向毛泽东报告。
毛泽东吃了一惊,喜出望外地说:“啊!会师啦!是哪个部队?”
“李先念率领的三十军。”
“好啊,走!我们赶快走!”毛泽东边说边朝山下迈去。
6月初,李先念率领的迎接一方面军的四方面军部队,攻占懋功,歼敌川军近千人,继占达维。一方面军翻过夹金山,前卫部队已来到达维。
6月17日,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到达达维,受到了红四方面军同志的热烈欢迎。一时间,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彻了达维,大家都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尽管他们都不曾相识,但都像久别重逢的兄弟,那种场面绝非能用语言表达的。
暗渡陈仓(3)
在实现了一、四方面军直接会合的战略目的以后,中央根据新的情况,改变了建立川西根据地的方针,决定北上建立川陕甘根据地。6月16日2时,中央发出了《为建立川陕甘三省苏维埃政权给四方面军电》。全文如下:
张、徐、陈各同志:
(甲)为着把苏维埃运动之发展放在更巩固更有力的基础之上,今后我一、四两方面军总的方针应是占领川陕甘三省,建立三省苏维埃政权,并于适当时期以一组织远征军占领新疆。
(乙)目前计划则兄方全部及我野战军主力均宜在岷江以东,对于即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