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闻仙音。那金银财帛、马料米粮流水价向金营中送,唯恐入侵者人饿马瘦,没力气撤军。最后还被迫——是的,又一次被迫,答应割让太原、中山、真定三府。至于钦宗这可怜娃后来又反悔不干,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和议书,由失败者递交,那是无奈的乞求,便如之前宋对金所做的那样;但若由胜利者提请,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我暂时不想揍你了,付出足够的代价,钱消灾吧。
狄烈这份和议书,彻头彻尾充满着这种“钱消灾”的劝诱。
和议书内容大致如下:
一、两军罢兵,天诛军退回宋境;二、天诛军将银州交还夏国。以示和好诚意;三、夏国“赐”天诛军钱百万贯、河曲健马千匹、牦牛(党项人多养牦牛)二千头、米五万斛、驼二百峰;四、天诛军与夏国于银州城外设榷场,互市互易;五、夏军俘虏四千余人,可入宋境,亦可遣返洋洋洒洒,列举了十余条。
曹吉看了惊喜不已,这些条件,居然不算过份,从某一方面来说,甚至可以算得上优惠。
狄烈打这一场仗的目的,本就是震慑夏国。让这个好扩张、好占便宜的国家明白。在它的东南面崛起的新邻居,与金国一样不好惹。没事别动坏心眼,想搞点什么小动作前,先掂量掂量。看看自己能否承受得了报复的怒火。
天诛军的目标。始终是金国。对西夏。敲打一番就可以了,没必要将战火烧大。所以,天诛军退回宋境。是必然选择。
至于交还银州,狄烈是出于多重考虑。
天诛军占领银州,有什么好处呢?占领一个盐矿?为晋宁军多取得一个据点?天诛军多一座可有可无的城池?
坏处呢?光凭晋宁军肯定守不住银州,这样的边境重地,天诛军最少要放一个独立旅,生生扯去一大块兵力;这还没完,夏国肯定不会放弃这起家之地。别说是李乾顺这样的拓疆君主,便是夏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君王,都承受不了放弃祖宗龙兴之地的朝议压力。天诛军一日占领银州,与夏国之间的纷争就一日不休,到时候搞不好还要源源不断补充兵力。这样还如何能集中精力与金国对抗?
这可不是狄烈的臆测,此前是有先例的。
夏国元德八年(1126年)三月,李乾顺乘金兵进攻宋朝的机会,派兵将原来宋朝在夏边境修筑的城堡陆续攻占。他根据金朝对夏的许诺,进占天德、云内、武州及河东八馆地带,以及宋边境震武城(今陕西榆林境)。又攻占宋朝西安州、麟州建宁砦、怀德军,乘胜攻克天都寨,围兰州,大肆掳掠后撤军而还。
但不久之后,金将兀术又派兵强占天德、云内等州,逼着夏国将吃下去的全吐出来。李乾顺向金朝提出质问。正德元年(1127年)三月,金国与夏划定疆界,金国把陕西北部约数千里之地划给夏,以此作为天德、云内等地的抵偿。
瞧瞧!如日方中的金国,占了夏国的地盘,还得另找一块等值的地段来置换,以免金国与建炎朝打得不可开交时,夏国在背后搞小动作、拖后腿可想而知,李乾顺这家伙,对疆界、对地盘的渴求是何等的旺盛,他占你的便宜可以,你不能占他的,否则跟你没完。
银州放在天诛军手上,就是个烫手山竽,坏处远远大于好处,还不如拿来换取好处。什么好处?就是第三条提到的,那一堆实打实的物资。说是“赐”,那是给脸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赎买钱!而且价格很公道。一块党项人的祖宗基业,一个盛产岩盐的宝地,的确值得那么多。
那么李乾顺会不会买呢?狄烈认为多半会,顶多讨价还价一番,因为夏国没得选择,除非他们还想再打一场。这也是狄烈历史知识不丰,在正史上,李乾顺在九年之后,即夏国大德三年(1137年)九月,李乾顺曾遣使携带重金到金国,请求将宋国故地,熙、秦河外诸州地归夏。而金国最终允将乐州(今青海乐都)、积石州(今青海贵德境)、廓州(今青海化隆境)等三州割让给夏国。
如果狄烈知道这一段史实,十足十肯定李乾顺会付账。夏国也好,李乾顺也罢,都是会算帐的人,钱不算什么,地盘最重要。
至于第四条,天诛军与夏国设榷场互市贸易,主要是为了取得天诛军紧缺的硫磺、硝石等火药原料。这些原料在夏国境内多的是,而且也便宜。狄烈准备借此次大胜之势,威逼夏人,大量采购,确保天诛军今后一两年内不至于为火药不足而困扰。
当然,夏人也不笨,他们或许会从此次神堆驿之战中,看出点火药的端倪。如果大规模采购硫磺与硝石。有可能引起对方警觉,从而采取出口限制措施。
对此狄烈也有后手,他手中的砝码,除了一个银州,还有一群俘虏
天诛军俘获的四千余夏军俘虏中,绝大多数是辅兵、役夫、随军工匠等等,这些一旦打败仗,就必定要倒霉的角色。但也有少部分有分量的俘虏,譬如说,三百多个因脱力而被俘的步跋子;譬如说。神勇军与祥祐军的五百余骑步卒如果以上都嫌不够份量。那么,二十二名质子军重骑兵与三十七名铁鹞子,这样的俘虏,份量就一定十足了。
质子军与铁鹞子这两支夏军宝贝重骑兵。在神堆驿之战中。完全就是一个悲剧。如果披挂整齐。人马具装,那根本跑不出千步就疲了;如果放弃披甲,那他们的防护连擒生军轻骑都不如。结果就在这种异常尴尬的情况下。被天诛军骑兵截住了一段尾巴,连人带甲,生俘了近一成夏军的宝贝重骑。
夏国可以不管那些被俘的辅兵、役夫、工匠,甚至也可以不管精锐步跋子,不管两大军监司的擒生军骑步卒,但绝不能不管质子军与铁鹞子。因为这两支重骑军,全是由党项贵族子弟组成的,里面随便一名骑兵,其父兄伯叔就有可能是军中耆宿,或是朝堂臣工,怎么可能不管?就算他们没有这样的后台,就冲着质子军与铁鹞子均为夏国皇宫宿卫,代表着一个王朝的脸面这一点,夏国就绝不能不管。
议和书上的第五条所言“可入宋境,亦可遣返”,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赤果果的要胁。
曹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在俘虏营里就看到有不少质子军、铁鹞子战俘,自然能体会这话背后的意思,当下焦急道:“不知军主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可以将我军俘人遣返呢?”
“很简单。”狄烈淡然道,“我会将其中一部分俘虏押至太原为质,然后我军会与贵国有一笔大交易。这笔交易可能耗时颇久,要分数十次才能完成。每成功完成一次交易,我会放回一部分俘虏,一直到交易数量令我满意为止。当最后一次交易完成,我会放回剩下的俘虏。”
“那么军主想要与我朝做何交易?”
“米粮、兵甲、马匹当然,还有一些矿物。”
曹吉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连连点头。米粮不用说了,军资中第一重要之物,天诛军自然是多多益善;兵甲,夏国以夏国剑、青党甲名扬天下,但严禁出售,天诛军自然是想借此要胁强买;马匹,这就更不用说了,方今天下,还有比河曲马更好的吗?
曹吉自以为窥破了狄烈的用意,却绝料不到,狄烈说所的米粮、兵甲、马匹这些东东,纯粹是烟雾弹。真实目的,是后面含糊其辞的“矿物”。希望不仅仅只有曹吉这样想,李良辅、野利荣,夏国朝堂诸臣,包括李乾顺也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当然,也不是说狄烈就不想要米粮、兵甲、马匹等物,只是买的话,天枢城可拿不出这么大笔钱,若真需要,直接抢好了,多省事。
曹吉心满意足地走了,这一道和议书,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绝处逢生的救命符。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夏国,一定要让两军尽快达成和议。
折彦文死死盯住那个喜形于色、匆匆离去的背影——没错!就是神勇军的指挥使曹吉!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曹吉的确兵败被俘?可是看上去此人却是笑容满面,那有半分当俘虏的模样?
晋宁军使者见折彦文神色有异,不由低声询问:“大公子,可有何不对?”
折彦文一字一句道:“那个人,就是夏军左厢神勇军司的指挥使,曹吉!”
“啊!”晋宁军使者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震撼莫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名侍卫出现在广堂回廓的石阶前,大声通传:“晋宁军使、折家军使,请入见。”
折彦文终于见到这位以泼天之胆,挥军攻陷太原府,又以一支偏帅袭取银州,胆敢捋一国之虎须,做出令折家与晋宁军联手都做不到的事,更令赵氏皇族也为之拜服的天诛军军主:狄烈。
在此之前,折彦文想像中,能做出此等惊人壮举的一军之主,大概便如自家父帅一般模样:长髯垂胸,面容庄重,不怒自威,气势迫人谁想到,竟然是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人这心理落差也太大了。
狄烈当然看得出这两位来使的惊疑惑讶异,诸般情绪。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赵偲、赵梃叔侄联名上报的那份呈报,大概了解了他们此行使命的完成情况,以及这两位来使的用意。呈报看完了,两位来使消化得也差不多了,狄烈才开口道:“二位来使的心意,本军主已知晓。二位如今身处银州,耳闻目睹,感同身受,是否还有疑虑?”
晋宁军使者将一份帛书卷轴取出,诚惶诚恐道:“本使奉抚帅之命前来银州,一为见证银州归属,二为将此奏表进献渊圣皇后。不知”
“奏表本军主替你家抚帅收了,择日转呈皇后御览。你的使命完成,可以回去复命了。”狄烈手指轻轻一动,身后侍卫上前将奏表接过,放在桌案前的支架上。
晋宁军使者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敢开口。人家说得在理,你一个小小的军使,有什么资格谒见皇后?严格说来,他此行的任务,就是来亲眼见证这银州是否真落入天诛军之手,只要此事属实,他的使命的确就算完成了。
狄烈处理完晋宁军之事,转向折彦文道:“折家军使,此行感受如何?”
折彦文在座椅上屈身行礼,道:“彦文此来,非是代表折家,仅代表个人。因此,请勿以折家军使相称。”
狄烈一笑:“好罢,那么,折大公子此次前来,有何见教?”
折彦文肃然道:“彦文来此,只想知道两桩事,一、所谓的神堆驿大战,真实战况如何?二、军主对我折家,有何打算?”
狄烈神情严正道:“第一桩事,你不必问本军主,大可自行到战俘营一探真相;第二桩事,本军主可以在此给你及你们折家一个明确答复——回头是岸,岸上有我!”
“回头是岸,岸上有我!”折彦文反复琢磨了一会,眼神渐亮
在这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折彦文与晋宁军使者,持着天诛军军主签发的令牌,足迹遍布银州城及南北两大营寨的战俘营,甚至还两次跑到二十里外的神堆驿现场查看。其中一次还碰到了夏军的收尸队,对方人马众多,而他们这边只有五骑。结果却是两边同时吃了一吓,你往那边逃,我往这边跑,上演了一场“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滑稽剧
三日之后,折彦文与晋宁军使者带着满满的收获与无限震惊,向狄烈辞别,心急火燎地赶回葭芦寨与府州,要将这几日收集到的惊天消息,尽快传回给自家主帅。
此时谁也没想到,一道足以影响西北局势的杀机,正在三百里外的府州,渐渐凝聚(。。)
第二百七十章 暗夜杀机()
“‘回头是岸,岸上有我!’我儿认为此言有何深意?”
重复这句话的人,是一名五官清矍,留着三绺长须,神情威严中带有几分儒雅,年约四旬的锦袍人。请使用访问本站。纵然穿着一袭湖绸缎袍,仍难掩其豪迈雄健的武将气质——此人便是百年将门的折家军当代家主,宋靖康军节度使、兼麟、府、丰州安抚使、知府州军州事:折可求。
而说这句话的地点,也已经是距离银州三百里外的府州(今山西府谷县)折府内院正堂中。
刚刚快马奔驰三百里,星夜赶回府州的折彦文,还来不及喘均一口气,就被父帅紧急招入府中,禀报此行结果。
折彦文知道父帅为何如此着急,一反平日从容自若的大将风度——因为明日就是金国使者给出的最后期限,接受金国册封,诏告天下。
这也是折彦文三百里加急,不惜跑残了一匹河西健马,也要赶在今日回府州的原因所在。
在此之前,父帅虽然口头答应接受金国册封,也晓喻三州折家子弟,表明折家降金之意,但父帅还没有正式登坛拜授金国册封,并传檄天下。这个程序一日未走,折家就还是宋臣而非金臣。
而父帅之所以迟迟未正式接金人诏册,是想等自己劝服姑父徐徽言,拉着这位晋宁军的抚帅一起陪绑。倘能如此,这叛国投敌的压力就会小得多。而金使也能体谅折家所求,更希望折家劝诱成功,这才宽限时日至今。
不过很显然,金使已经听闻到风声,知悉晋宁军之事不可为。因此加紧逼迫父帅登坛接册纳印。而明日,就是最后期阴。
折彦文刚擦了一把脸就匆匆而来,一身风尘仆仆却也顾不得了。在静室里,足足了半个时辰,才将此行所见所闻说了个大概。然后。斗室便安静下来,折可求的脸色不断变化,迷惑、疑虑、震怖、失措足足过了一刻时,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张口第一句,就是复述天诛军主狄烈的这句话。
折彦文恭恭敬敬道:“孩儿想来。此句‘回头是岸’不言自明,关键在于‘岸上有我’之句”
“嗯,说下去。”
“孩儿认为,狄军主此言用意有二。一是敦促我折家回头,渊圣皇后之天诛大军愿既往不究而接纳;二是暗示保证,若金人煎迫我三州之地。天诛军可为我折家后盾。”
“岸上有我!岸上有我!”折可求站起身,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叨念,倏地停住,左拳击打右掌,脱口而出:“不错,大郎分析得不错。应是此意无疑。”
折可求说到这,从桌案的供奉架上取下一轴帛卷,递给折彦文,道:“此为五日前,天诛军使越王赵王偲、相国公赵公梃,二位皇室王公,亲至我府州折府,宣读的一份渊圣皇后懿旨。懿旨中所述之意,与我儿此次银州之行,从那位天诛军主口中得到的承诺。可互为印证,足见其言不虚。”
折彦文赶紧接过,执态甚恭,缓缓展开,细细流览。看到最后时,脱口而出:“麟、府、丰诸州经略安抚使!竟与金人所授职务毫无二致!”
折可求慢慢坐回座位,左手轻轻摩转着套在拇指上、用于开弓勾弦的铁板指,目光闪烁不定:“一样的封赏。一方是新兴强国,一方则是国祚已尽;一边是效忠百年的旧主,一边是竭力招纳的新锐。大郎,你认为当如何选择?”
折彦文抬头看向父亲,欲言又止。折可求鼓励道:“大郎只管说,为我折家计议,族中子弟,自当畅所欲言。”
折彦文用力点头:“父帅说得是,孩儿以为,无论如何选择,都应以我折家之存续为大前提。利于我折氏者,从之;损害我折氏者,弃之。”
折可求一双棱棱生威的眼睛,掩饰不住赞赏:“好,我儿已不是一个只识弓马的武将,知道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