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疑虑。派人前往一询便知真伪。”狄烈淡定从容回应。
黑大汉沉吟一会,认可狄烈之言,随即目光投注端坐马上。飒爽英姿的二女,还有那两匹掉了膘的高大战马,惊讶之情显然易见。
狄烈不待对方询问,便道:“这是在下女眷嗯,平日倒也习得一些骑术。幸得如此,才能将在下安然救出。”
听到狄烈说是女眷,二女都羞涩垂首,更加上堡墙上众人目光灼灼,令二女既羞且恼。
其实也怪他人不得,这时代会骑马的女子极少见,而且二女天诛军服也甚怪异抢眼。二女从昨夜一路驱骑奔跑,满面风尘,一身灰泥,丽色掩映,难窥全貌。若非如此,以她们的清丽姿容,出现在这个残破的小堡寨前,怕会引起无端事非。
黑大汉似与身旁之人细语一阵,然后点头道:“既有伤者,又有女流,又在这个时候若拒之门外,于心何忍,好,你们进来吧。”
随着黑大汉一个手势,两扇有着明显新鲜刀枪痕迹的厚木大门缓缓开启,门后立着两个几名汉子,脸色和蔼地向三人招手。
二女看到狄烈一点头,才抖缰策马前行,越过一道数尺宽的半干半湿的壕沟,从“杀胡堡”三个大字下,步入堡中。
狄烈游目四顾,但见这土堡高不过丈许,堡墙宽不过五尺,斑驳陈旧,墙壁凹凸不平,好些地方有明显裂隙,更多的是刀斧凿痕与箭矢扎出的洞眼。堡内不大,估计也就一个足球场大小,有东、西二门。左边是口老井与晾晒场,再进去是两排土坯房,顶覆蒿草,大概就是居所了。土堡右侧有一个面积不小的畜栏,以及一个外面码放着高高柴薪的库房,不过此刻畜栏里既无半点牲畜的影子,那库房里更无多少粮食。
以狄烈的眼力,不难看出方才此地曾经过一场混战,纵然整理一番,但狼藉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空气中还飘荡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二女一眼便看到库房外有三辆破旧的单辕车,大概是用来运载米粮辎重的,虽然不是理想中的厢车,却足以敷用。二女脸色一喜,互望一眼,均感欣慰。
这时那黑大汉领着众人从堡墙沿兵道下来,走到三人面前,直盯住狄烈那两匹战马,倏地开口道:“某是知晋宁军徐抚帅帐下佐将孙占功。孙某问你一事,你这两匹马卖不卖?”
狄烈无奈地轻拍自己左腿,道:“狄某的腿脚若是完好,这马卖与你也无妨,只可惜”
叶蝶儿壮着胆子道:“孙佐将,我们想买你一辆车,行不行?”
孙占功还没说话,人群中一名面容瘦削的汉子不满道:“你不卖马,倒想俺们卖车,哼!”
叶蝶儿低声咕哝:“若卖了马,我们还要车何用?”
孙占功皱眉摆手道:“罢了,小六,带三位来客去余老汉那家住下,反正他们一家三口全没了,房子也空着。”
人群中一名手提哨棒的黑瘦少年应声而出,示意狄烈三人随行。
见三人牵马而去,那瘦削汉子低声道:“军头,一个断腿汉子与两个女流而已,说什么买卖,直接征僻便是。”
孙占功瞪了这汉子一眼:“秃发贼抢咱们的,咱们抢别人的,那咱们与夏贼何异?”
瘦削汉子唯唯而退。
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悲诉自家亲人被掳去,怎生是好。
孙占功抬眼从众人悲怆的面容上扫过,长叹一声。挥挥手:“将战死的兄弟掩埋好,受伤的找老羊倌治疗,堡墙四隅各留一哨,其他人,都散了吧。”
那个叫小六的黑瘦少年,先带三人将马拴在畜栏里,被问及是否有马料,小六摇头。叶蝶儿从马裢褡里摸出半贯钱递给小六,温言道:“我们买。”
小六黑脸泛红,低下头不敢看叶蝶儿。用浓重的地方口音吃吃道:“只有麦麸与野菜。豆料早吃完了”
狄烈叹道:“算了,随便弄些草料就好,这两匹马近几日吃料少,跑路多。掉膘得厉害。又蹶了蹄。算是废了,以后只能当挽马用了。”
赵玉嫱却无所谓:“本来就是要用来当挽马系车的,反正平定战马有的是”看了一眼小六。闭口不言。
叶蝶儿看着小六黑瘦的面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酸,从裢褡的另一边取出一张炊饼,递给小六:“饿了吧,吃这个。”
小六大喜,一把抓过,张口便咬去大半,边嚼边含糊不清道:“等会俺就给你割草料,大把的草料,一定让你们的马吃得饱饱的”
小六得了吃食,兴致颇高,将狄烈一行带到一间黑乎乎的土屋,地面脏乱,屋棚漏顶,除了有个脏兮兮的灶台与一个水桶,什么用具都没有,隐隐还可嗅到一股**的蒿草味。
“这是余老汉的房屋,墙角那边铺着柴草,挺厚实的哦,屋顶是漏了,不过已有大半月不下雨了,今夜更不会有雨,漏不漏也不打紧”
小六絮絮叨叨的说着,没敢抬头看这两位身段窈窕、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娘子那难看的脸色。
天诛军上至将军,下至普通一兵,都有行军背包,里面装有帐篷、被褥、食盒、洗换衣物等等个人用品。但叶蝶儿与赵玉嫱本是去观战兼接应狄烈的,哪里想到会跑到距太原数百里外这荒僻之地,所以她们除了枪支弹药之外,什么都没拿。那些钱物是从金兵身上搜刮的,吃食则是昨夜在定胡城买的。
这下可好,住在这破地方,除了可以遮风蔽雨外,与露宿荒野何异?
“罢了,将就一下吧,说来你们也算是军人,这点苦总要吃的。”狄烈看到小六替他们整理墙角的“床铺”,低声安慰道。
叶蝶儿不好意思道:“我们没什么的,只是殿下你有伤”
狄烈一笑打断话头:“我更没什么,必要时臭水沟里也能睡,更别说有屋有草席了。”
赵玉嫱掩口而笑,只道狄烈夸张,却是不信的。
狄烈招手唤过小六,问道:“原来的屋主余老汉哪里去了?”
小六迟疑一下,小声道:“方才秃发贼攻入俺们杀胡堡,余老汉一家三口,全被俘掠去了。”
叶蝶儿与赵玉嫱目光一碰,均想到了适才路上所见,心下黯然。
“秃发贼?”狄烈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称呼,脑海飞快将附近势力过滤一遍,心头一动,脱口而出,“西夏呃,嵬名夏军?”
小六点头:“正是。”
狄烈恍然,难怪路上见到那支军队颇为古怪,非宋非金,原来竟是西夏军。想来也是,晋宁军距离西夏的银州与左厢神勇军司极近,尤其是左厢神勇军司,一直是西夏与晋宁军对峙的前线军所。有西夏军兵流蹿到这里烧杀掳掠,并不稀奇。
西夏主体民族是党项,但自唐末拓跋思恭归汉,服饰装束一如汉俗。直至西夏立国君主景宗李元昊时,下过两道对西夏历史影响深远的命令:一是秃发令,恢复党项人秃顶发式;二是弃李唐赐予的李姓,恢复本姓嵬名。
不过文明的魅力终究不是一纸禁令就能抵消得了的,时过一甲子,西夏还是渐渐废弃了秃发,也部分恢复了李性。但为了保持本民族纯粹性,国中汉学与蕃学并行不悖。秃发亦可,束髻亦可;皇室朝臣有李姓者,亦有姓嵬名者。
因此之故,与西夏军长期对峙的宋国边境军兵,多呼其卒之为“秃发贼”。而西夏是后世史称,这个时候其自称“白高大夏国”,宋人蔑称为“嵬名夏”。
狄烈的保密局没少收集宋、金两国的情报,对这个令宋、金两国都颇为头疼的西夏,自然也有所涉猎,所以狄烈也知“嵬名夏”之称。当下又向小六了解了一下杀胡堡的渊源。
北宋与西夏对峙近百年,在边境各军州遍筑砦堡军寨,与西夏反复拉锯。别处不说,单是晋宁军,就有乌龙、神泉、通秦、宁河诸寨,更有三角城与克胡寨这样的大砦堡。很有几分后世一战时的那种集群碉堡争夺战的味道。
这杀胡堡就是晋宁军的砦堡集群之一,只不过,无论是规模、驻军与民户,都远不能与以上诸寨相比。这堡内不过驻扎了一都军兵,以及数十户军卒眷属,最盛时也不过三、四百人。这些年来秃发贼屡屡越境劫掠,堡中军兵是越打越少,被掠夺的人口物资是越来越多,到目前为止,全堡剩下不足两百人,正式列籍的正兵不到二十人,武器、粮秣奇缺,而且光见损耗不见补充。但有西夏军来攻,基本上都是靠像小六这样的军户子弟助守,这样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因此西夏军兵每次来袭,多有斩获。
小六离开时,叶蝶儿又给了他一张炊饼。小六很是开心,说道是要将半张饼给自己的结义兄弟狗子。
将屋里唯一的木桶洗涮干净后,二女盥洗净身,狄烈就退到门外去,坐在木墩上替她们把门。
不时可看到有堡内住户出出进进,人人脸色哀伤,虽见狄烈在侧,却没人有心情上前与他说话。狄烈自然也不会这等扰人之事,当下静坐无言。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处理完事宜,一身疲惫的孙占功才与那瘦削汉子出现在狄烈面前,开门见山说道:“小六说你们有吃食,孙某是个干脆人,你若想要木车,可用吃食来换。”
狄烈安坐不动,揽杖笑道:“好!我也是个干脆人,跟你换。”
狄烈只留下今夜及明日的三人份食物,其余吃食,全部装在裢褡里,整个扔给孙占功。
孙占功的黑脸头一回绽开一丝笑容,冲狄烈点头:“果然痛快,明早你随意自取一辆车嗯,本地不靖,时有贼寇入侵,你们最好早早离去。”
孙占功刚离去,那两扇歪歪斜斜、欲倒未倒的破木门吱呀打开,沐浴一新的叶蝶儿出来召唤:“殿下,可以盥洗安寝了。”
蒙蒙夜色中,脱去硬绷绷军服,只穿月白中衣与底群的叶蝶儿,神情羞怯,宛如初升新月,清新可人。
狄烈暗叹可惜,自己伤得不是地方,正是大腿根部,虽蠢蠢欲动,但真的没办法啊!搜遍脑海里的岛国各种技巧,实在找不到既能痛快又不会影响伤处的姿势。
可惜了一个好机会。嗯,这破地方也影响心情,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是美娇娘还是罗刹女?()
身处异境,周遭莫测,狄烈与二女都睡得不踏实。请使用访问本站。二女睡屋角,荷枪实弹,枕铳而眠。而狄烈则踞于近门口处,组装好的大狙就抱在怀中,压上了满满的十发复装弹,但有一丝异动,抬手就可爆头。
一夜无事,睡意阑珊。
这几日来,三人都没睡过什么好觉。狄烈有过这方面的训练,两、三天不睡也无事,但叶蝶儿与赵玉嫱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看到二女玉容清减,明眸泛红,狄烈心头亦不禁有了几分怜惜。说实话,他此次连番遇险,由头就是二女所引发,只是情况发展到现在,似乎有点超出控制之外。此次回去之后,如何处理二女,倒是要好生斟酌。好在今日就要返回,但愿不要再有什么波折了。
狄烈先将大狙拆卸放入枪盒中,然后将锁孔处的闭锁数字拔乱,他已设定了几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做为开锁密码——虽然简单,但在这个连阿拉伯数字都没见过的时代里,纵然诸葛复生,亦是无解。韩常辛辛苦苦替他背了几天的枪,却始终没法打开枪盒,一窥这把传说中的神枪,便是此故。
做完这一切,狄烈将枪盒斜挂在右肩,现在他左腿使不了力,只能将压力放右半边身体了。拄杖而起,推开柴门,一瘸一拐坐到门外的木墩上。叶蝶儿去晾晒场收衣物,赵玉嫱则去畜栏牵马拉车。
朝霞璀璨,碧空万里,今日又将是一个晴朗炎热的桑拿天。
狄烈正想找小六来,让他到附近砍一些树枝,放在车上遮荫,却听到畜栏处传来一阵斥叱声。
狄烈所住这间余老汉的房屋在第二排,被第一排土屋挡住视线。看不到畜栏那边的情况,听声音似是赵玉嫱发出的。当下拄着木杖循声而去,正好见到叶蝶儿收拾衣物走过来。一见赶紧急步走近,扶住他右肩。两人一齐向畜栏走去。
畜栏前,赵玉嫱玉面含霜,细长秀媚的双目冷冷睨视前方那瘦削汉子,而那汉子却毫不介意。眼睛骨碌碌上下打量赵玉嫱,嘿嘿直笑。
瞥见狄烈与叶蝶儿慢慢走来,瘦削汉子眼睛一亮,大笑道:“狄官人。你来得正好,某家与你商量个事——这位小娘子是你的侍婢吧,某用一辆双辕厢车与你交换如何?你不是正需要吗?”
听到这话。赵玉嫱羞愤交加。玉掌一下按在腰间的鹰嘴铳把上。叶蝶儿赶紧伸出一只手,拉住赵玉嫱的手臂,轻轻摇头。
那瘦削汉子身后跟着两名军汉,三人俱着甲佩刀,不过那一身皮甲破旧不堪,基本丧失防御功能,只能装个样子。表明他们还是官兵身份而已。
那两名军汉帮腔道:“这位是咱们黄进禄黄押队,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年逾三旬尚未娶妇,收了你这婢子,也不算辱没了她。”
所谓“押队”就相当于天诛军中的队正,五十人长,属宋厢军中的低级军官。
用一辆车换一个美娇娘,而且这美娇娘还是一名身份尊贵的郡主!这话也说得出口!虽然目前真的很需要一辆厢车
狄烈也不动气,冷然道:“昨日狄某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的女眷”
那黄进禄邪邪一笑:“狄官人莫要哄俺,这位小娘子一看便知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如何会是你的女眷?俺也知道,一辆车换这般娇媚小娘,是亏了,俺还有两百文钱,一并给你,莫要不识抬举。”
这也能看出来?狄烈先是一阵好笑,但听到黄进禄最后那句威胁之语,面色渐沉。
赵玉嫱面红如血,紧紧咬着红唇,握住铳把的手微微颤抖,垂首一言不发。
昨夜二女入堡之时,灰头土脸,明珠蒙尘,姿容未显,一时未引起这黄进禄注意。待今晨在畜栏前无意间见到梳洗洁净的赵玉嫱,这长年蹲守土堡的军汉,何曾见过这般绝色,惊为天人。当即就上前搭讪,言语轻浮,自然遭到赵玉嫱的怒斥。
黄进禄此人,官不大,胆不小,又是在自家地盘上,色胆一起,兵痞之气爆发。只想用上回抢来的一辆双辕厢车交换此女,若敢不给,哼哼!这刀子可不是吃素的!
黄进禄三人脸上嘻笑,但手按刀柄,作势欲抽,威胁之意毕露无疑。
狄烈眼睛微微眯起,虽然他只有一只手能用,但若先发制人的话,放翻这三个兵痞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气氛越来越紧张之际,一声断喝传来:“黄押队,你在干什么!”
满面虬须的孙占功一脸愠色快步行来,身后跟着小六与一名憨头憨脑的少年。显然是小六眼见事情不妙,禀报了孙占功。
黄进禄三人赶紧松开刀柄,故作轻松笑道:“无事,军头,与狄官人商量一桩买卖而已。”
孙占功见到叶、赵二女真容,也是一呆,晃了晃脑袋后,才以目示意狄烈:“狄官人,是这样么?”
狄烈也不欲节外生枝,用肘腋压住杖头,拱手道:“便是如此,不过,谈不拢。”
黄进禄一双三角眼一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狄官人,好生思量,若肯割爱,黄某愿率精锐军士随车护送三十里——黄某要提醒你一句,此地与夏国接壤,颇不安宁,秃发贼、马匪、流民、盗寇甚多。你可向堡中之人打听,看黄某是否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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