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记起童谣的词,心中一动,将油块的灰抹去,试着用火折子凑上去,没料到油块瞬间就被火苗点燃了,且立时便烧的十分旺。
这个灯台燃起火焰后,远处约莫几十尺处也腾地一下冒出火光,吓了张嫣一跳。不过她马上发现,四周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看来手边这个灯座与其他灯座间是互通的。
整个空间逐渐亮堂了起来,地底的景象一览无余。张嫣熄灭了火折子,在原地慢慢转圈,仔细地观察四周。
地底这个大空间以旋梯为中心,呈扁圆柱状,其他灯台被安在墙壁上,统共有八个,在旋梯与墙壁间,零零散散放置着许多近一人高的巨石堆,形态奇诡。
当最后一抹火焰燃起,顷刻间,熟悉的声音响起,机关又一次发动了。张嫣抬头看去,豁口缓缓闭拢,严丝合缝。然而机关运作的声音未停下来,张嫣听声猜测,地面上堆绣山的山洞当是打开了。
四周燃起灯火后,张嫣心中的恐惧减少了许多。既然知道歌谣与此机关的联系,心中便有底了,再加上此时出去极有可能遇上客印月的手下,一时反倒不着急出去。
这地底建筑疑团重重,并极有可能与父亲有关系,正好趁此机会探个究竟。
12。九宫八卦()
目光转回凌乱的石堆上,这些巨石堆被放置于此,绝不是偶然。张嫣反复看了几遍,感到这些石堆的排布方式,竟像在哪见到过一样。
她迈步前去,想看得更仔细些。细碎的声音在她踏下脚步的同时响了起来。
张嫣耳力过人,再加上方才地面上的经历,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竖起耳朵,留心听声。因此这声音初响起,她瞬间便察觉不对,立时发力,向后一跳。
一个巨大的重物猛然砸落在方才站的地方,来势极猛,与张嫣飘起的裙摆不过差之毫厘。灰尘涌起,看不分明来物。张嫣身子一抖,一脚后踏,摆出防御的姿势。
灰尘四散,原来是个死物,砸落后便直直竖在地上,岿然不动。定睛一看,这是一个圆饼状物体,几乎有半人高,在火光照耀下,闪着金属的光泽,圆心较厚,看起来极重,边缘渐薄,一圈都是锯齿状的锋利刀刃。
又是机关!张嫣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若是自己刚刚少了一分警觉,或是多了一分犹豫,当下便会鲜血四溅,横尸于此,过去个几十年上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
她抬头看去,上方极高,火光都照不清楚,漆黑一片中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机。
张嫣擦了擦额头冷汗,萌生了退意,不愿再呆,当即转身跑上旋梯。
行至半途,她忽然想起未吹熄下面的灯火。灯火不熄,机关也不会打开,于是只好再次回身向下。这一回身,她所处角度恰好能够一览下方。她无意看了一眼,却立时顿住了动作,瞪圆了双眼。
因为她发现,石堆居然排成了九宫八卦阵的阵法!
九宫八卦阵,三国时诸葛孔明依据奇门遁甲术所创的阵法,分为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张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刚才自己走错了方向,因此才会触发机关。
但现下既然已知是九宫八卦阵,她便懂得如何走了。并非她精通奇门之术,只不过是恰好看过家中藏书,上记载着破解之法。
张嫣站定不动,在心中细细考量情势。
诸葛孔明用八卦阵御敌时,可以依据敌军的行动不断变化阵法,变幻莫测,巧妙之极,死死将其困在阵法中。而这里所设是一个死的阵法,破解的难度便大大缩减。
因为当初见那破解之法太过复杂,张嫣同父亲一起反复探讨推算了许多天,才算完全明白。而今对细节虽记的不甚完整,但按着习得的思路,一步一步推进,想来也不会太难。
最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攥紧了拳头,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
从中心到墙壁,不过相距几十尺。张嫣穿行于石堆中,不断停下来推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迈出每一个步子,竟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出石堆阵,安然无恙地来到墙壁旁。
原本除了一盏燃着火的灯外,漆着灰漆的平整墙壁上空无一物,但当张嫣踏出生门时,机关运作,眼前这盏灯火忽然熄灭,墙壁上簌簌落下砂石,显现出一扇窄门的形状。
待动静止住后,张嫣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异状,才走上前。将手放上“门”的中间,使劲推了推,门巍然不动。
她思考一瞬,从“门”的左侧一推,“门”立即挪动了,左侧陷入墙中,右侧突了出来,有光线从门后漏出。
不知这门后又会有何凶险,张嫣的心砰砰直跳。
她打定主意,若情况不对,便立即回头。如此想着,手上使劲,一推,侧身进了门后。
13。地底宫殿()
这一头,司礼监中,王安正在过目今日大臣上奏的文书。
近来宫中最大的事便是大选,粗略看了十几本,无一例外提及要选出一位德行兼备之人入主中宫。王安叹了一口气,全都是些正确的废话,他都看不下去,更不用说贪玩好动的皇上了。
朱由校还是太子时,他便一直在他身边辅佐,朱由校是什么样的人,他了然于胸。先皇在朱由校身上寄予厚望,在王安看来,确是个错误。
但既然先皇选择了他辅佐朱由校,只要他还活着,便会尽心助朱由校坐稳皇位。
东林的大人们本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选一个小姑娘去跟客氏抗衡。但今日得见张嫣,他竟觉得这个“下策”变成了“上策”。
她入主中宫后,劝着朱由校转变脾性、重振大明江山,也不是全无可能。
“王公公。”门外有人低声叫道。
王安识得这声音,是他今夜派出去那支队伍的领头,“进来吧。”
他们走进来,脸上是化不开的困惑之色。领头将今晚所见一一讲来,张嫣见到他们就逃跑,用斗篷拖住了他们的脚步,追着她一路去了堆绣山,以及堆绣山匪夷所思的异变,他们没办法,只好先行回来。
王安听罢,盯着虚空,陷入沉思,他越来越感到这个小姑娘,有些不简单的来头。
此时门外又一次突然响起叫声,“王公公,皇上传您即刻去乾清宫。”是传话的小太监。
王安打断思虑,口中应道:“稍等片刻。”抬眼扫了房间内的几个手下一眼,他们迅速从房间的另一扇门无声地退了出去。
看清眼前景象后,张嫣瞪大了眼睛,口唇微张,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僵直不能动。
门转了半圈,在张嫣的身后又一次与墙壁合了起来,张嫣却恍然不觉。
眼前赫然是一座宫殿的内殿。
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装饰考究华丽,一应细节极尽奢靡之能事。
料想了许多可能性,却没料到门后会是这个样子。
许久,张嫣才回过神,迈着谨慎的步子踏上澄泥金砖地板,走入大殿。
殿中虽灯火通明,但过于空旷,脚步声的回响在极度寂静的环境下有种诡异感,让人脊背生寒。张嫣心中生惧,惶惶不安,连连回头四看。
她甩了甩头,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深深吸一口气,捏住拳头,给自己添胆儿。
殿内空阔,大到牌匾家具,小到瓶罐烛台,一应俱全。
抚去灰尘,细细查看殿中物件。圈椅茶几均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成的,屏风上所绣的彩凤,针脚绵密,栩栩如生,搁架上所放的青花瓷和珐琅瓶等装饰品也是极其珍贵之物,却全在这地底下不见天日,简直是暴殄天物。
张嫣试着挪了挪烛台,果然挪不动。这地底所有的灯火都是通过某种法子连在一起的,只需点燃一盏,其余的便也会燃起来。
张嫣出到宫殿外部,殿墙门柱皆是正红色,殿门面前连着一条宽阔的甬道。两侧墙壁精修打磨,地板上还有龙凤浮雕。浮雕外包围的石板平整,排布紧密无缝。
一眼看去,威严大气尽显。甬道尽头,似乎也连接着一座宫殿。为了贴合地底之势,宫殿没有房顶,只有墙面门柱和部分房檐。
张嫣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心念一动,猛地回头转身看去。
房檐之上挂着一块匾,题着三个大字,“坤宁宫”。
14。皇上心意()
霎时间张嫣心中便有了一个推断,这推断太过不可思议,但却有据可循。她为验证想法,提起裙子,沿着甬道向前快步走去。径直穿过第二座宫殿,到了正前方。
匾上写着“交泰殿”。
果然没错!地底的建筑是按照地面上的紫禁城制式而建的!
虽已猜到,但在亲眼看见那三个字的一瞬间,张嫣反而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紫禁城地底,竟然还有一座紫禁城!
正当此时,头顶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张嫣猛地打了一激灵,随即反应过来,地面上有人沿着大道走向乾清宫。
回想起从堆绣山入口旋梯下来时,看到地面与地底的隔层不算太厚,能听到脚步声也不出奇。只是听脚步声只有一人,必定不是巡夜侍卫,却又会是谁,在这个时候走这条路去乾清宫呢?
张嫣心想,趁此机会正好可以打探朱由校的心思,于是立即循着脚步声,追了上去,
那人果然直接进了乾清宫,张嫣也跟进了地底的乾清宫。甫一进正殿,张嫣便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放眼望去,似又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何处。
头顶那人转了个方向,张嫣想不出个所以然,摇摇头,继续追上去。接近乾清宫东暖阁处,出现了一条向上的楼梯,直通向东暖阁位置。
张嫣沿着楼梯向上走,进入了地底的东暖阁。东暖阁是帝王起居的地方,虽不大,却舒适雅气,明黄色满目,华贵之气逼人。
………
司礼监执笔太监主要的职责即是替皇上批阅奏章公文与拟圣旨。
地面上,王安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空无一字的誊黄诏书,手上的笔已经沾了墨,却竖在空中,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张才人?”
朱由校半倚在榻上,那人——间接让王宛儿平白受灾的那人——在他身边伺候着他吃水果,他点头道:“册封才人张嫣为皇后。”
王安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虽不知朱由校为何没有听客印月的话,但能让他少费些工夫,自然更好。于是面色如常,落笔拟圣旨。
………
朱由校说的话听得张嫣心头一震。同时她隐约明白过来,为何地底的乾清宫东暖阁外会修建有楼梯:东暖阁自身不高,不及大殿高度的一半,若其与大殿处于同一平面,便与地面隔得甚远,此处有向上的楼梯,是为了使这一房间与地面贴近,便于窥听。
张嫣不寒而栗,虽不知此处是否万历皇帝所建,只是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探听国事机要,通晓圣上心意,要暗中操控时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不知父亲与此事究竟有多深的关系。
头顶的声音暂时中断了,张嫣想站上椅子,试图听得更加清楚些。
而当她拉开椅子时,她顿然醒悟过来,明白地底乾清宫是何处不对劲——这里几乎没有灰尘。
三个宫殿同样处于地底,前两个宫殿有灰尘而这里却没有。她能想到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地方近期尚有人来过。
张嫣一瞬间便脸色刷白,冷汗满背。
此地不宜久留。她迅速将椅子摆回原位,扫了几眼,确定没有留下移动过的痕迹,正打算离开,忽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东暖阁门口,通报道:“皇上,景阳宫走水了!”
15。熊熊烈火()
王安的笔尖顿了顿,墨汁在诏书上散开了。门口杵着的那小太监继续说道:“邻近几个宫中的人都去救火了,具体的情况尚不明了。”
朱由校沉默片刻,说道:“宫中久未起火,难不成是张氏不祥?”
王安清楚朱由校十分笃信此道,客印月为了除去张嫣,竟不惜放火烧宫,看来她确是忌讳这小姑娘。“皇上,有人欲加害张才人,望皇上明察。”
“她初入宫不久,谁会想加害她?”朱由校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皇上忘记了,今日殿试结束后……”王安提醒她。
“噢!”他豁然通悟,“乳母来了,想让朕废去张氏之位,永寿不同意,便作罢了。”
王安没有接这个话头,转口道:“小人先将封后旨意拟成待用,若是张才人无辜,直接颁布即可。”
朱由校没有反对,说道:“按你说的办吧!”
张嫣在地底听完此段对话,才真正相信王安今日所说的话不假,他确是她的盟友。
心中已有计较,提起裙摆,朝来时的方向跑去。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张嫣飞快地穿过两条甬道,两座宫殿,反解九宫八卦阵,未耗多时,回到了旋梯处。
张嫣在底部小心地听了一会儿,确认出口周遭没有人,吹灭蜡烛,开启了机关,从地底出了来。
又下雪了,琼花片片似精灵。
因着景阳宫起火,空中弥散着隐隐的焦躁之气。张嫣抬头望了眼东边,半片天空都被火光映上了深浅不一的红色,恍如明霞,被染成橙红色的雪花飘扬纷飞。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她望向东边的双眸中也被映上了火的颜色,但眼神却冷冽似冰。放火烧宫,这就是客印月的行事风格吗?
客印月如此做法,原先的计划是不能用了,否则追究起来无法交待今晚的行踪。她双眼滴溜一转,想到了一个解决的法子。
张嫣悄悄进了宫后苑的亭子,关好门,换上偷得的宫女服装,即刻拔脚沿着小道朝乾清宫方向奔去。
紫禁城是如此之大,在北京东西横亘近两里,历经一夜奔波后,张嫣的脚跟刺痛无比。
缠足时,她不愿挨罪,总是自己悄悄松了缠带。彼时母亲还在,每次发现后就会严厉责骂她。再后来,张嫣的脚还没缠定型,母亲就已西去了。只是毕竟还是留下了一些损害,长时间行动会让她脚跟处疼痛。
然则,今夜未结束,她还有事没做完。她只能咬紧牙关,忍着剧痛跑下去。
因为景阳宫走水,宫人们都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宵禁也变得不那么严格。张嫣时刻警惕着,一旦偶遇匆匆经过的宦官和火者时她即刻放慢步子,俯身行礼。大雪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众人均未对身着宫女服饰张嫣多加留心。
张嫣守在乾清宫回司礼监的必经之路上,她仔细盯着大道,不多时,便看到了在她等的人。王安所穿服饰不同于一般太监,十分好认。她快步上前,小声叫道:“王安。”
王安愣了愣,仔细端详片刻才认出张嫣,大惊道:“张才人!”
张嫣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人。于是低声道:“王公公,小女需要你的帮助。”
王安做了个手势,打断张嫣的话,问道:“张才人,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嫣看着王安,王安解释道:“小人担忧您的安危,派了手下到宫后苑去等着护送您,但他们回来后所报的内容着实奇怪。”
张嫣恍然,接着快速道:“公公,请务必让你的手下对今夜所见之事守口如瓶。具体缘由,日后再详加解释。眼下有件紧急事,今夜小女离开了景阳宫,却又未到翊坤宫,若是被问起今夜去向,当是无法解释。小女想到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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