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后,丝梅被指去给初入宫的王才人当贴身宫女,如晴因为年龄还小,便在张才人宫中当低等宫女。
再后来,一场大火,圣旨来了,王才人变成了王如妃,张才人变成了张皇后。
今夜皇后是被几个太监抬着回来的,随着昏迷的张嫣回到坤宁宫的,还有王如妃的死讯。
如晴大惊,趁一宫人手忙脚乱没人注意她,便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明月看起来比路侧的宫灯还要亮,比平日里洗漱的脸盆还要大。如晴小心翼翼跑在宫道间,她的恐惧与担忧在月光下暴露无遗。。
如晴不敢从隆福门走近路,因为越接近乾清宫的地方守卫越森严,只好从坤宁门出去,沿着红墙绕个圈子去翊坤宫。然而还未靠近红墙的转角,已然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喝声,哭喊声,和翻砸物件声。
王如妃戴罪,可段纯妃还在啊,她竟任由他们在自己宫中撒野也不吭一声么?
如晴警觉地放缓步子,在拐角处停了下来,贴靠在墙上,探头看出去。
声音的来源果然是翊坤宫。如晴看过去的时候,打砸声已经停止了,但哭喊声变本加厉。有个身着侍卫服饰的人领头走出了翊坤宫,身后陆续跟出来了十几个佩刀侍卫,其中有些人手中缚着宫女或是太监。
他们出了宫门后,便朝拐角这边走来,如晴猜测,他们要去往玄武门,将宫女太监们都交给司礼监的暴室处。
如晴赶紧缩到一盏宫灯的石座后方,她身材极瘦小,藏了个严严实实。
一行人并未注意拐角后面,径直向前走去。她看见领头的侍卫手上拿着一件衣服,粗略看颜色,跟侍卫身上穿的是一样的。她还看见平日里服侍王如妃的宫女太监们,有些被侍卫扯着头发,有些则粗鲁地被推着,一行人哼哼唧唧、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全是些背影,也看不清谁是谁,但如晴从一片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中听到了丝梅的声音。
丝梅声音中那种尖刀般恐惧抵住了如晴的喉咙,如晴几乎呼吸不上来,嘴角不自觉抽动着,只好抬手紧紧捂着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她眼中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
如晴最终没有哭出来,她五指用劲,深深陷进脸中,她抬头看向天空,让眼中的水汽渐渐消失在空气中。父亲死前常对她说,哭没有用,如晴在心中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泪水一点用也没有。
待夜幕重新安静下来后,如晴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她蹲在宫灯旁,心中暗想,王宛儿其身不洁,才惨遭厄运。而方才找到的衣物,是证明王宛儿私通侍卫的铁证。那么丝梅作为贴身宫女,包庇主子,其结果必死无疑。想到此处,她喉头又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
但如晴十分清楚,即便王宛儿确是那样的人,丝梅也绝不会如此糊涂,其中必有冤屈。
如晴还清楚一事,暴室的狱卒向来好吃懒做,如不是直接受令,绝不会连夜用刑申人。
也就是说,从玄武门开放出入到狱卒们起身前,她大概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见丝梅最后一面。不到半个时辰,见她又有何用?如晴也不知道,但如要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等待丝梅的死讯,她做不到。
47。口述事实()
张嫣闷哼一声,清醒过来。随着意识恢复,可怕的记忆也随之恢复。
只要闭着眼睛,晕倒前所见的那幅景象便盘踞在眼前挥之不去。于是张嫣强撑着睁开双眼,日光灼痛了她的瞳仁。
“娘娘。”张嫣听到床侧有人如此叫唤。
她用劲眨了好几次眼睛,视野才逐渐清晰起来。她侧转过头,她看到了如晴在茶台旁倒水的背影。
“娘娘您终于醒了。”如晴快步接近,一边手脚麻利地复张嫣半坐起来,一边递了茶水到她嘴边。
张嫣心情低落,不想说话,垂眼就着如晴的手喝水。
如晴自顾自地在旁说开了,“娘娘昏睡了一整晚加半个白天,现在正是中午时分。语竹姐姐很是疲累,奴婢便劝她先去休息了。奴婢答应她,等娘娘一醒来便唤她过来。”
那么你现在怎么还没去?失去了开口力气的张嫣默默在心里说道。
如晴却像是听见了张嫣的想法一般,“所幸您醒得早,奴婢有一事要私下禀报您。”张嫣听得她语气有异,正好奇间,如晴突然间跪了下去。
张嫣这才发现,如晴眼中竟然有泪花闪动。
虽说身体并未受伤,但张嫣此时实在提不起劲离开坤宁宫,便任由如晴讲了下去。
“昨夜在翊坤宫中搜出一件侍卫上衣,今日一早便有个侍卫主动出来招认了与如妃……王宛儿有奸情,人证物证俱在。可奴婢去寻了曾服侍王宛儿的丝梅姐姐,她告诉奴婢,王宛儿是被奉圣夫人冤枉的。”
张嫣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她盯着如晴,如晴忙继续道:“丝梅以性命担保,王宛儿绝对是清白的。只是侍寝那日,有一个嬷嬷自称是司礼监派来的人,要检查妃子的身子是否完璧,两人并未起疑,想来便是那时着了道。”
“丝梅告诉奴婢,王宛儿十分畏惧奉圣夫人,但终究还是惦记着您救命的恩情,不愿听夫人教唆反去害您,说是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张嫣心中酸涩难抑。
她怎会不知宛儿有多害怕客印月的淫威。记忆中的片段忽然清晰了起来,写傀儡戏时,宛儿曾来找过自己一次,但不巧被王安的消息打断了,她便没能将要说的话说出口。那之后也没多加留意,若是自己多问那么一句,或许今日就不会是这个局面了。
再者,没有问过她意愿,安排她侍寝的人也是自己。却未想深一层,妃嫔侍寝之事经手司礼监,自然魏忠贤会得知,客印月也得知。是自己亲手将她推下了深深的悬崖!
如晴的话音不绝,“这件事已经折了一个无辜的王宛儿,还有她一宫无辜的下人。”如晴再忍不住哭腔,“娘娘仁慈,奴婢斗胆请娘娘为她们求回一个公道。”
若不是张嫣的眼睛还睁着,时不时轻眨一下,如晴一定以为她睡着了。直到讲完了最后一个字,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如晴也因着这份沉默而忐忑不安。
“宛儿。”终于,张嫣哽咽说道,同时,一行清泪从她的面颊上滑下。
接着她将泪水抹去,说出了如晴预期中的那句话,“本宫要去见皇上。”
48。辽沈失陷()
杨涟刚去过内阁一趟急步到乾清宫门前,虽说不至于气喘吁吁,但膝上带了些酸胀感。他慨叹,总还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不比当年了。
乾清宫总管方成盛恭敬地迎了上来,他还没开口,杨涟就已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杨涟一向都自信于自己鉴貌辨色的本事。
“杨大人,皇上现下暂且不方便见您呢。”果不其然,杨涟又一次猜中了。
杨涟扫了一眼门口,十几个不属于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在外头候着,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机灵相的宫女。杨涟问道:“谁在里头。”
“皇后娘娘正陪皇上说着话。”
张宝珠小丫头,这倒是出乎了意料。但杨涟不过怔了一瞬,便皱起眉头,语气严肃,“辽东军情急报,皇上也不方便听吗?”
方成盛面色一敛,忙进去回报。
方才听到‘皇后’这个称呼,杨涟有一丝不习惯,很难将其与记忆中的小丫头张宝珠联系在一起,虽然她位极中宫这事或多或少都跟他自己脱不了干系。
方成盛很快便出来了,“杨大人,请您快些进去。”
入到暖阁内,两道目光一起迎接了杨涟。
朱由校的那道目光是杨涟再熟悉不过的漫不经心,而许久未见的张嫣,她眼内的情绪要复杂许多,既有再遇亲人的欣喜,又有不知原因的愤恨与悲伤。
杨涟此刻内心沉痛,不着痕迹地冲她点了点头,便算是示意。
张嫣和朱由校坐在榻上,而那个皇上的宠监高永寿在皇上身后垂首随侍。杨涟上前行礼,但行完礼后,朱由校迟迟未发问,屋内只有轻微吃东西的声音。
抬眼看去,朱由校正专心吃着案几上的葡萄。张嫣侧头看了朱由校一眼,又将目光拉回杨涟身上,无奈出声问:“杨大人,辽东军情如何?”
杨涟双手作揖状,沉声道:“千里急报,努尔哈赤率六万骑兵,与城中细作里应外合,沈阳辽阳先后失陷,我方十余万守军全军覆没,守将贺世贤于袁应泰战死。”
“十余万人……全部都……死了吗?”张嫣吃惊道。
杨涟缓缓点头,张嫣眼中流露出哀切与无奈。
过了一会后,她问道,“里应外合?”
后宫不可干政,何况是如此重要的军情要事,但杨涟十分了解张嫣,这小丫头的聪慧不下于兵部的任何一人,告诉她此事,绝无坏处,“袁应泰招降了城外一批蒙古饥民。”
“这蠢……”张嫣脱口而出两个字,又硬生生收住了。杨涟知道张嫣想说袁应泰是蠢材,的确,即便未上过战场的他也知道,战争中绝容不得妇人之仁。
朱由校看起来毫无兴趣,他摇摇头,“不过是两座城池罢了。”
“皇上,那是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张嫣面带薄怒。
杨涟感到奇怪,他听得出,张嫣对朱由校说话时虽然守着礼数,但语气又直接又冲。
所幸朱由校不是易动怒的人,他只是吞下一个葡萄,笑道:“朕还有数十倍于此的百姓。”
张嫣瞪大了双眼,杨涟怕张嫣一怒之下说出不该说的话,便及时出声道:“努尔哈赤的骑兵以一当十,若辽东沦陷,以北京城所处位置,必是首当其冲。”
朱由校面色微变,他终于搁下了手边的葡萄,认真地想了想,说道:“那便封努尔哈赤一个官做,让他在北边好好呆着。”
杨涟几乎抑制不住嘴角冷笑,“努尔哈赤根本不想要什么官做,北地贫瘠,他想要的是紫禁城内这把龙椅,是皇上您的江山。”
张嫣在旁静静补了一句,“还有您的性命。”
朱由校终于被两人的话吓住,他抓住高永寿的手,身子往后缩了缩,表情惊惧。
张嫣瞅准时机,在旁道:“皇上,只要派合适的人去守着辽东,必能挡住努尔哈赤。”
他吞了口口水,“对,对,皇后说得对,有谁合适?”
朱由校看着杨涟,杨涟却看向张嫣。张国纪教出来的女儿,不可能因身在后宫便两耳不闻窗外事。
张嫣沉吟片刻,说出三字:“熊延弼。”
杨涟赞同道:“臣也觉熊大人是上佳人选。”
朱由校丝毫不奇怪为何他的皇后对朝堂情况了如指掌,只是如释重负道:“那即刻便召他回来,爱卿,此事便交给你,速速去办!”
“皇上。”杨涟和张嫣同时开口叫道。两人对视一眼,张嫣抬手请杨涟先。
“臣尚有一话要说。”
49。另一条路()
张嫣和杨涟一起走出了暖阁,到了乾清宫正殿门口。张嫣吩咐如晴和其余宫人跟在后头约十步距离。
宫里遍布眼线,不好给人看到皇后与朝廷重臣私话,于是许久未见的两人也不过是在走下阶梯时多说了几句话。
“客魏二人在后宫为所欲为,昨夜更还用奸计害死了一位妃子。”方才她去跟朱由校说明客印月的所作所为,朱由校却对此无动于衷,真叫她心凉。
“忍耐多一些日子,再过不久,前朝便会有动静了。”杨涟告诉她。
“等叶大人回到内阁后?”方才杨涟最后跟朱由校请求,下诏召回万历年间当了七年内阁首辅的“独相”叶向高,他是东林党人。
杨涟点点头,“内阁与司礼监之间能够相互制衡,魏阉人不敢再那么猖狂。”
短短几句话间,已经到了石阶的最下方,两人要分道扬镳了。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两人却无法慢慢叙话,事情太多,时间太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浪费,只能用于谈论利益相关和时局变换这些头等要紧事。
张嫣早就注意到了杨涟刀削般颧骨,夹杂着银丝的两鬓。暂别不过两年,他却比上次到开封家中做客时看起来足足老了十岁。杨涟从小看着她长大,亲如她的父亲一般,张嫣见他老态,不由心酸。于是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声说了一句,“杨叔叔,保重身体。”
杨涟欣慰地看了张嫣一眼,旋即作揖,“娘娘也要保重。”
张嫣了然点头,这一句保重,重当千钧。
杨涟离去了,张嫣也将如晴唤前来,身后仪仗随行,向坤宁宫回去。
如晴试探着问道:“娘娘?皇上他……”
张嫣摇摇头,心有戚戚,忧伤道:“本宫将事情经过如实告知,可皇上只作未闻,动不得客印月分毫。”
如晴沉默了,张嫣从她扶着自己的手上都察觉的到她的颓然之情。张嫣又何尝不恨,王宛儿等于是白白丢了一条性命。所幸张嫣最后还是求动了朱由校放过宛儿的家人,只将他们调去辽东,治理边关城镇,将功赎过。
回到坤宁宫后,张嫣满心疲惫,即刻沐浴更衣。而在入睡前,张嫣发觉自己终于不再回想那副可怕的场景,取而代之,满脑子都是那个月夜在宫后苑偷听到的话。
“在此见面,三日一次,有事时便会交待你。”
直觉告诉她,王宛儿的死与那两人那天的暗中会面脱不了关系。
张嫣满怀疑惑,盯着幽暗烛火照耀下的帐顶,思考俄顷,豁然想到,若假设这把尖细声音的主人是魏忠贤,许多事情便贯连通顺了。
一瞬间张嫣睡意全消,她猛地坐了起来,脑袋飞速运转。既约定见面时间,便表明平日里两人不方便见面,那么虽然上次被男子发现了,可另一个人是不知道的,他们下次定还在那里会面。
猜测毫无意义,眼见才是为实。那便让我再会一会你们,张嫣捏紧拳头,心想。
50。好久不见()
张嫣坐在廊下,注视东方的天空,看它从蔚蓝变成橙红,再从橙红变成群青。
此去千里之外的辽东,不知努尔哈赤是正在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还是正在抢掠金钱、粮食和奴隶呢?
努尔哈赤,从万历十九年起,一步一步地吞并女真各部,用了二十五年,他统一了女真,建立大金,待明朝发现努尔哈赤的刀锋开始指向自己时,这个草原的敌人已经变得太过强大,太过棘手。
虽然张嫣不愿承认,但那天听完边关来报,她忽然觉得,王宛儿的一条性命,相较被战火波及的十余万军民来说,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待天空最终被藏青色侵占,月亮也稳稳地挂在头顶。时间到了。张嫣站起身,久坐让她的膝盖有些僵硬,但这并不妨碍她如法炮制用曼陀罗花迷晕了语竹,溜出坤宁宫。
边关战事,她无能为力,而害死王宛儿的人,就在眼皮底下洋洋得意,她不能不管。
对张嫣来说,宫后苑就像是坤宁宫后的花园一般,奇花异草、苍松翠柏、林间小道,都记得一清二楚,堆绣山看起来也不再如最初那般狰狞诡异。
张嫣比上次的来得早了许多,果然,放眼看去,御景亭上空空荡荡,那两人还没来。
她有充足的时间藏进山洞里,躲在浓重的阴影下,堆绣山前的景象一览无余,而从外部根本无法发觉她的存在。
虽说那把尖细声音未必是魏忠贤,也未必真和宛儿被害之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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